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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之魂系列

_36 王洋(现代)
  然而,还没有等他估算好此刻南斗附近所有的星野位置,在那一处漆黑的夜空中,陡然凭空闪现出了耀眼的光!所有街市上的人诧然回头,回首之间,只看见一颗银色的流星划过了苍穹。
  星辰坠落了……黯淡了十年之后,终于坠落了吗?
  那十年的挣扎,牵绊的又是什么?
  “哥哥,好漂亮的流星!”耳边忽然有清脆的童声,占星者回头,看见两个孩子趴在桥边的石雕栏杆上,兴高采烈的欢叫。那些新的生命,似乎对于死亡毫无意识呢。
  “那不是流星。”
  忽然,两个孩子看见旁边那位穿青色斗篷的少年转过头来,淡淡的微笑,映着漫天的星辰,眸子璀璨的犹如钻石。孩子们在瞬间竟仿佛被吸住一样,移不开眼睛。
  “孩子,那是战士的灵魂——
  “是那些在星空下某一处、
  “为了自己的信念在战斗的,孤独的灵魂。”   [完]
  仰望苍穹
 
  华山。石窟的深处。
  十多个装束各异的武林人士聚集在这里,紧张的等待。然而,更漏中的沙子渐渐少下去,要等的人还没有到来。
  
  “盟主,孟堂主怎么还不来?叫这么多人等,他的架子倒是大的很啊!”在等待了几个时辰之后,有一个人终于忍不住的不满出声。被称为“盟主”的这人四十左右年纪,目蕴神光,显然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在大部分人都流露出不耐情绪的时候,只有他仍然气定神闲。他沉吟着,回答:“光明教管束森严,孟堂主每次出来接头都不容易啊……我宁可每次多等他一会儿,也不要他万一因为匆促而暴露了身份。”石洞中的空气忽然凝滞了,武林联盟中的人回想起了日前刚刚接到的、曹香主被光明教查出身份后受尽酷刑扔下蛇窟的消息,心中都不由一寒。一百多年来,武林中正邪两派的势力一直保持着基本的对等——然而光明教第十二任教主的接任打破了这局面。自从二十二年前,武林白道第一高手、武当派的太玄子与光明教主决战身亡以后,光明教扩张的势头简直是锐不可当。而十年前,虽然光明教主开始闭关、不直接过问教务,可教中另外却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绝世高手。那两个人被并称为日月双圣,日帝与月后——据说,是光明教主从小亲手调教出的弟子,武功惊人,在光明教中,地位仅次于被称之为“神”的教主。一神一帝一后。
  仅仅是这三位魔教的顶级高手,就已经让疲弱已久的武林正道人马喘不过气来,更何况,光明教中,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护法,和金木水火土风六旗的人马。他们培养的弟子,从另一个意义上,完全是一群冷酷的杀手,以杀人作为自己对教主的忠心凭证,在厮杀中往往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安危——以至于在和他们交战的十几年中,正道人士几乎没有活着抓到过一个光明教徒!在长久的相持中,武林名门正道的实力渐渐削弱,很多小一些的门派已经无法独立维持,而不得已放弃了原来的地盘而移来归附江湖盟。现任的武林盟主,是青城掌门顾奕之,精于剑法,号称中原五十年来的第一剑客。但就算是有这样领导者,唯一保存着实力的江湖盟,也无法抵制魔教咄咄逼人的扩张,于一年前不得不把总舵转入了地下。-------
  
  忽然,洞外守卫的人发出了急切的报告:“孟堂主到了!”“盟主,快、快走!魔教的人就要攻进来了!”那个奔入的人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仿佛被什么击中了胸口,迅速的委顿下去,瘫倒在门槛上。“孟堂主,怎么了?”堂中的顾盟主看见如此,连忙上去扶起他。孟堂主全身没有一处伤,也没有打斗过的迹象,但他用手烦躁的抓着胸口,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嘶叫,手指用力得似乎要撕开自己的胸膛。盟主连忙按住他的手,扶起他,急急问:“怎么了?魔教那边的情况如何?”“啊……已经、已经来了!”痛苦的呻吟着,孟堂主却更加用力的抓着已经血肉模糊的胸口,仿佛要把自己的胸膛活生生的挖开一样!“快叫大夫过来!”盟主看见属下痛苦的表情,连忙回身唤人,同时运气为他护住心脉,这是一个由江湖盟秘密派出、仅有的几个能在光明教中成功卧底的人,如今看见他这样的情况,看来光明教已经觉察出了什么。“什么?魔教的人已经来了?到哪里了?”惊于情势的恶劣,顾不上属下的痛苦,盟主仍强自问话。孟堂主的脸色却越发诡异的苍白起来,白的仿佛透明,然后,痛苦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挣扎着抓着自己的胸口,嘶声回答:“这……这里!就在这里!”“什么?”看着属下的十指都已抓入血肉,昏了过去,顾奕之对于他最后那句话仍惊异不已,用力抓住他的肩摇晃,厉声追问:“醒醒!究竟魔教那边如何了?他们派了什么人来?已经到哪里了?”大夫此时已经到了,看了一眼昏过去人的气色就呆住了,然后颤声大呼:“盟主,快放手,快放手!危险!”已经迟了……那一瞬间,躺在顾奕之怀中的孟堂主陡然一震,睁开了茫然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用尽全力一掌击在顾盟主胸口!顾奕之终究不愧是白道中第一的人物,在猝及不防受袭时,虽然还没有明白过来,但是胸口的肌肉反射般的往下微陷,卸去了一部分掌力——然而尽管如此,孟家那天下闻名的五明掌,还是重重的印上了他胸口,震的他往后退出三尺,吐出一口血来。“原来这家伙投靠了魔教!”所有人都掠了过来,扶住受伤的盟主,将孟堂主围在了中间,看着这个忽然背叛的盟中故人,愤怒而吃惊的大骂。面对大家的指责唾骂,孟堂主却只是阴沉的站着,也不继续攻击,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大家小心!——看样子,孟堂主是被魔教的傀儡血虫操纵了!”秦神医第一个叫了起来,提醒众人。听到傀儡血虫这个名字,所有人眼睛都冷了一下,然后看向孟堂主的神色里,都带了悲悯而决然的表情。已经完了……必须要杀掉这个同伴。
  “杀了孟子光!……他、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只是行尸走肉而已!”断断续续地,顾奕之在旁人的搀扶下命令,眼中有痛心的神色。“他的练门是在脑后的玉枕穴。”旁边的“霜天一剑”骆燕池回答,对于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他了解的十分透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睛中含着泪水。慢慢拔出了剑,对木然立在一边的孟子光点头,静静道:“孟兄,我不会让你多受魔教折辱……请上路吧。”
  “哈哈哈……还自称什么正道,你们对付自己人的手段,也是毒辣的紧哪。”
  洞外忽然有放纵的大笑,然后,一袭青衣飘了进来,将手中的东西扔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的,竟然是守卫在外的弟子人头。一个十七八岁的俊逸青衣少年站在洞口,冷冷的看着里面的一众高手,目光冷漠而充满了杀气。所有人齐齐变色——虽然守卫弟子的武功还称不上一流,但是在洞外连杀数人而洞中毫无发觉,这个青衣少年的武功也已是相当的惊人!
  “魔教妖孽!”终于,骆燕池再也忍不住的怒吼出来,“是不是你下的血虫?快把解药交出来!”“解药?能服用血虫是荣幸——我教中,只有深受日帝月后重用的人才有资格获赐!”青衣少年冷冷笑着,看了旁边呆滞听命的孟子光一眼,忽然叱道,“你这个废物,连让你杀个人都办不好,快给我自己了断!”“住手!”秦神医面色大变,然而阻止也是无用,听到少年的吩咐,僵硬的孟堂主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一掌反拍在自己天灵盖上,脑浆四溅!江湖盟中人脱口惊呼,而青衣少年却只是冷笑,清俊的眉宇间全是不屑和冷漠:“光明教风旗副旗主卫怀风,奉月后之命,前来除去尔等。”他举手一引,洞外青衣闪动,已有大批人手待命。“快传第二洞天众人前来!”看到对方的人马,负伤的顾盟主立刻低声吩咐身边,一名老者手指轻弹,一道焰火尖啸着飞上天空。然而,对面却没有发出相应的讯号。众人不由迟疑。卫怀风根本没有阻止,只是冷眼看着对方的疑惑,忽然纵声大笑:“哈哈——居然还指望有人支援?不想想,月后大人是怎样的人物!告诉你,我教的玄武护法,早就奉命去收拾他们了!”连顾奕之都惊住——光明教这次,居然出动了四护法中的黑衣护法玄武!这个据说是月后座下最受重用的光明教第一杀手!看来,这次光明教的行动,是志在必得。而他们这一方面,却居然对这一次大袭击没有丝毫的预知。已经来不及懊悔,看着冲过来的光明教杀手,所有江湖盟中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迎了上去。--
  卫怀风的剑还没有刺到对手的咽喉,而顾奕之的剑已经逼近了他的心脏。孤傲的青衣少年眼神中有不甘的神色,然而,却丝毫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惧。他只是尽了所有力气刺出自己的最后一剑,就算这个江湖盟的盟主先一步杀了自己,他也要在临死前刺上对手一剑!顾奕之看着这个光明教中年轻的杀手,眼睛里也有震惊的意味——难道,每一个光明教徒都是如此不顾生死的吗?究竟是为了什么?电光火石之间,他的“中原擎天”长剑已经刺中了这个魔教年轻教徒的胸口。而卫怀风眼中却没有恐惧和哀怜。忽然,劲风从左侧呼啸而来!
  那样凌厉的剑气,竟似乎不在顾奕之的武功之下!在剑气欺近身侧一丈之时,顾奕之的剑已经刺破了卫怀风的心脉,然而来不及再深一些的刺入,他不得已立刻回剑,迎向那惊人的剑气。“叮”的一声,双剑相击,武林盟主居然也被震的连退了两步,惊讶的回身,看见在风中急速掠到的一个黑衣长发男子。也不过是二十多的年纪,略微比青衣卫怀风年长一些,然而眼神却深的看不见底,远比青衣少年沉静不知多少倍。一身的黑色劲装,映的英俊的脸有些冷郁。他一剑救了同伴的危机,便立时上去扶起了卫怀风,将他推到安全的地方。
  “玄武?”相击产生的气流仍然在剑上萦绕,顾奕之惊于这个魔教中人的剑法,猜测着吐出了一个名字——能接下自己一剑而且不分伯仲的,在魔教中除了神、帝、后三人以外,应该就是武功最高的玄武而已。然而,所有江湖盟的人都没有想过,身为四护法之一的玄武,居然如此年轻。顾奕之来不及等到对方回答,立刻趁着光明教的攻势因为暂时受挫而缓慢的空隙,带着剩下的人马杀向了石窟深处——那里,有预先设好的秘道。
  仅剩的几个江湖盟人士遁入了地道,石洞中的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流出的血染红了每一个人足上的靴子,仿佛修罗场。
  “好了,不必再追。”发令的是位居光明教四大护法之一的玄武。他刚刚平定了第二洞天中的武林江湖盟人士,恰好来得及赶过来、从顾奕之剑下救出这个孤傲的风旗副旗主。果然不愧是顾奕之……那个号称白道五十年来的第一用剑高手,即使是预先让孟子光伤了他,仍然能将光明教中新一代最优秀的杀手击败!黑衣的男子叹息了一声,把受了重伤的卫怀风交到下属手中,淡淡吩咐:“带卫旗主去养伤……这里剩下的,我来处理。”“是。”对于在教中地位仅次于神、帝、后的大护法的吩咐,没有一个杀手敢反对,然而,全身是血的卫怀风却挣扎着叫了起来:“不行!我要去杀顾奕之!”“你受了这样的伤,怎么能杀的了他?”黑衣的护法有着淡漠的声音,然而却没有卫怀风那样毕露的锋芒和傲气——这个光明教的四护法之一、月后座下最受重用的黑衣男子,虽然只比卫怀风年长几岁,却如同夜色一般让人无法捉摸。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来历和师承,更加不会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最初只是一个铜衣杀手的普通人,居然受到孤僻的月后的如此青睐。卫怀风看着上一级的长官,在光明教中,从来没有杀手敢顶撞上层,因为他们的生死就握在只比他们地位高上一级的人的手中。然而,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个号称教中新一代最优秀杀手的年轻人却冷笑了起来——“玄武,你是怕我立了功,抢了你在月后座前的风头是不是?”黑衣男子微微一震,目光在瞬间亮了一下,然后,又沉寂下去,挥手叱退了左右,对伤者冷冷道:“你不是顾奕之的对手。你杀不了他的……”“杀不了也要杀!”卫怀风激烈的回答,捂着胸口的伤,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是……这是月后吩咐下来的任务!就是拼了命不要,我也要完成!”“我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为什么阻止我追江湖盟残党!——你是怕我将来会超过你!迟早有一天,月后她不会再重用你,因为我比你强!”看着他依然带着几分少年傲气的脸,苦笑忽然浮现在玄武的唇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第一杀手的眼神中,居然有冰雪般的落寞。
  “怎么样?你也默认了不是?”卫怀风冷笑着,踉跄站起,抓住了剑,挑战似的看着对方,“月后她会知道,我比你强!我这一次就要证明给她看!玄武……你不要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不就是比我早一些从修罗场杀出来么?”黑衣男子看着他,苦笑着摇头,叹息了一声:“我?了不起?……看来你对我的误会很大——卫旗主,你知道我在教中是什么出身的吗?”
  卫怀风怔了怔,对于四大护法中这个黑衣护法的来历,的确没有人知道,就连日帝座下,为了拉拢这位西护法,调查了所有资料,都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迟疑着,他回答:“你不就是从金旗下最低一级的铜衣杀手开始做的吗?”“没错……但是那之前,我的身份更低。”玄武淡淡道。“比铜衣杀手还低的?……杂役吗?”沉吟着,青衣少年回答,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如今权势炙手可热的西护法玄武大人,过去是一个下人吗?”“不,比这更低。你想不到么?”黑衣男子没有理会他讥讽的笑声,静静看着对方被问住,然后,不惊轻尘的回答,“或许……你不会以为那个也算是人。我在没有成为教中杀手之前,是修罗场中的——”
  “一个豕人。”
  修罗场。
  相信每一个活下来的光明教杀手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那是他们最初练习杀人的地方。经过残酷的训练和惨烈的竞争,最后从修罗场中走出的人,才能真正成为光明教中的弟子。
  
  那里有一个地牢,关着的全是二十年来、被抓获的不听从光明教号令的武林人。成年人都被毒药变成了白痴,而保留着原有的武功,如动物一般圈在地牢中,作为光明教杀手们练习的对象。
  而那些在牢中长大的孩子,自小就关在不见天日的黑牢中,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大部分都不会说话,不会交流,唯一生存的价值,就是为了成为杀手们练剑的靶子、或者用来试验各种新配出的毒药。教中管那些黑牢中的人叫豕人,是可以如猪狗一样屠宰的人。甚至连教中最低贱的仆人,在不高兴时也能随手杀几个豕人取乐。---
  
  “豕人!”连那样孤傲的卫怀风都被震住,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看着面前的上司喃喃自语,“但是……但是那里的人,不都是猪狗一样、用来练剑的白痴吗?”“猪狗一样……”轻轻重复了一遍,玄武的眼神忽然变的凌厉,那时的他,才如同一个杀人者,似乎是在问谁,他冷冷道,“难道,人竟然会真的和猪狗等同吗?”“那又如何?反正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被杀!”青衣的卫怀风冷笑了起来,和所有教中杀手一样,对于那些豕人,他根本没有认为那些豕人也算是人!“而且以我看,他们连什么是死亡都未必知道——那是些白痴!”看着他的表情,黑衣男子眼睛里仿佛有暗淡的火,低低的燃烧,他的声音也是低沉而充满了怒意:“可是就算是猪狗,在被杀的时候还是会痛、会叫!或许,他们之中还会有人会思考,会在死前问:这究竟为什么?”“会吗?我怎么没听到?”卫怀风冷笑起来,却看见玄武意味深长的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当然……杀人者怎么会听到?但是,只有她听到了……”他的眼睛看着远处,眉宇间忽然有难言的敬慕和神往。
  “她?谁?……月后吗?”不可思议的,青衣少年脱口问,虽然不敢相信,但是这却是唯一的答案——在整个光明教中,几乎所有人都私下在议论:做为四护法之一的玄武,是在恋慕着月后的,也是月后最青睐的人。那个美丽无双,高高在上的日月双圣之一,那样的孤高冷艳,让教中所有人都为之倾倒,除了教主外、连日帝都无法随便见上她一面。然而只有玄武,是能唯一陪伴她左右的人。在成为金衣杀手、有资格参与教中决策的第一日,他见到了月后——就从那一瞬间起,深深被那样无双的美丽和气质所吸引……也许从同一时间起,自己就在不可抑制的嫉妒玄武吧?所以,他才那样努力的为教中战斗,表现着自己的才能,试图有一天,能取代眼前这个黑衣男子的位置,站到重重帘幕后的倾国绝色身畔去。…………
  “是的……就是月后。是她把你眼前这个豕人,从修罗场中放了出来……”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剑,玄武微微的笑了起来——光明教中,很少能看到微笑,大家都是冷着脸,匆匆自顾、计算着别人,然而,这个四护法之一的玄武,却是出人意料的温和。看着眼前这个号称教中第一杀手的黑衣男子,卫怀风久久的惊愕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有这样的温文的性格,为什么他会那样的忠心于脾气一向孤僻怪异的月后,而没有象其他三个护法一样、被拥有广泛支持而且手段高超的日帝所拉拢过去。正如,没有一个人知道他那已经被埋没在黑暗中的过去……那是将近十年前的往事……没有任何人提起,恐怕也已经被所有人忘记。你是一个豕人。你活着的意义,就是被人杀死。“做光明教的弟子,首先,要绝对信仰我们的教主,我们的神!”“不信从我教的那些人,就是猪狗!我们要将整个武林,都置于教主的神威之下——为了战斗,大家现在开始就要习惯血的味道!开始训练吧!”“今天,连月圣女都来到了修罗场,大家一定要好好表现!”那是在修罗场中,唯一能开口说话的人:训导者。在漆黑的牢狱中,他仔细的听着传入耳中的每一句话——虽然那些话,他还不能完全的了解。但是他明白……今天是他死去的日子了,和以前上百个同伴一样。
  虽然从记事起便在这个昏暗的地牢中,可他自小便比旁边的人聪明。
  十年多来,每一次外面有训练时,他都用心的听那个唯一训导者说的短短几句话。多年下来,他竟也依稀明白了一些话语的意思。终于到了这一天,他也被赶上了修罗场。到了那个时候,他的与众不同,却是让他无法和同伴那样安心死去的缘故……训导者的声音停止了。话音一落,无声的屠杀开始——刀剑砍入肉中,血飞溅,在漆黑的地牢中,那些刚开始练习的杀手们奋力表现,毫不迟疑的屠戮着这些“豕人”,不知反抗的豕人们乱做一团,努力躲避着,然而很快就被围猎般的圈在一起。
  从来没有学会过说话,那些黑暗中长大、才十几岁的豕人们,在死亡来临的时刻仍然叫不出一句话,只是嘶声惨叫着,表达着痛苦。
  习惯了黑暗,他清楚的看见一把刀对着自己砍过来,那个刚开始训练的杀手也不过十几岁,和他一样的年纪。不清楚死亡的意义,但是却从同伴的表情中知道了死亡的痛苦,他极力躲闪着,然而丝毫无用。刀刺进他的肋骨,他发出了一生中最大声的喊声,他的惨叫融入了同伴们的声音里,消失无形。那个少年杀手刺穿了他的身体,然后血淋淋大拔出刀来,再次劈头砍下——“不!不!”忽然间,他绝望的叫了起来,伸手护住了头。被他忽然发出的声音弄的呆了一下,那个杀手过了片刻才明白这个豕人发出的竟是一个字。然而,刀还是毫不犹豫的当头砍下。
  “咦,这个豕人会说话?”黑暗中,忽然想起了清凌的声音,如同风送浮冰。这一句无意的问话挽救了他,杀手不敢再砍下去,刀顿在他头顶上。“圣女……这不关我的事!我、我们从来没有教过豕人说话!”训导者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急忙分辩。黑暗中,他看见一个白衣的少女走了过来,她应该比自己大几岁,却带着说不出的骄傲和高贵。她居然也能在暗中视物,低下头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哦,那么,也许因为他是个聪明的豕人吧?”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看见那个少女的周身发出淡淡的柔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看见那些杀手的脸,耳边继续听到同伴们临死前的哀叫,他全身都不停的颤抖起来——他们是豕人!是和猪狗一样、生来就为了被别人杀的人!他忽然用尽了力气,大呼:“为什么?为什么!”血随着他的呼声急速涌出,他的意识也渐渐消失,在沉入黑暗前,他听到那个白衣少女再次惊讶的说话:“咦……奇怪,这个豕人还知道问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次醒来。睁开眼,发觉自己居然是在一间华丽的房间内——然而即使是在室内,光线还是刺痛了眼睛,他连忙再次闭上。“喔……还装睡啊?豕人有那么狡猾吗?”那个被叫做月圣女的女孩笑吟吟的在耳边说,然后用力把他拉起来,“我看见你开眼睛了,小家伙!”
  伤口的痛让他再次叫了出来,不得已睁开了眼睛,却被眩住了——这次让他眩目的,不在是室内的光线,而是眼前这一个女孩。那周身焕发出淡淡柔光的女孩,有着漆黑的齐肩长发,额上勒着丝绦,上面镶着闪光的石头。那是极致之美……直到十年后,他仍然无法用语言形容他当时的震撼。“嗯,你也知道我好看吗?”看见这个豕人呆呆的看自己,女孩笑了起来,点点头,指着自己,“现在我来教你说话吧!——记住了,这样子,就是‘美丽’。”她笑着,拉着他的手走了出去,外面是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东西和颜色,她指着头顶上那看不到边的一片蓝色,对同样看呆了的他一字一字道:“这个,就叫做天……蓝色的,天。记住了么?……”“嗯,叫你什么好呢?没有名字总不好啊。”她看着他,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孩仍然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对她的提议没有反应。
  于是她笑了,托着下巴看了看蓝天:“就叫你‘蓝’好了——多简单啊。哪象我的名字:月圣女辉夜……那么长!蓝!我叫你呢,回答我啊。”“蓝……”他一时间还无法完整明白她方才那么多话的全部意思,只是安安静静的顺着回答。月圣女笑了起来,继续指给他看旁边的东西:“啊,这是绿色……这个叫做‘树’……你摸摸看?”他的手指第一次触摸到了自然。好奇的,他四处看着,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小夜子!”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朗朗的声音,他看见月圣女陡然高兴得跳了起来,撇下他奔了过去——那里,金色的马车刚在庭外停下,一个十二三岁的金衣少年在车上对着她扬手。他同样齐眉勒着一条束发金环,环中有宝石闪闪发光。那是另外一种极致的美,不同于女孩的柔美,而洋溢着旭日一般的朝气和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与这个少年对视片刻。
  很多年以后,直到他成为了四护法之一,在封位的仪式上他才知道,原来那就是少年的日帝——是月后曾经的、最好的……朋友。
  “曜宇哥哥!一起去父亲大人那里么?”她跑了过去,少年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上了马车。只有他有点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一对天神也似的俊美少年,不知道该如何。金衣少年看见了庭院中的他,微微皱眉,问身边的少女:“听说你从黑牢里捡了一个豕人,原来是真的啊?”“嗯,他是一个很聪明的豕人!”辉夜笑了起来,“他有名字,叫做‘蓝’!”“父亲不会高兴的——因为你和豕人在一起玩。”曜宇比她大上几岁,却远比这个女孩安分而听话,只是叹气,“你总是让父亲生气,小夜子!不能安分一点吗?”辉夜不屑一顾的扬头,哼了一声:“父亲他爱生气就生好了!我才不管,又关你什么事?”“可是……每次他生气,我都要替你担心,还要代你受罚!”金衣少年看着庭院中那一个一脸茫然看着一切的豕人,终于鼓足了勇气,吃吃地说,“而且、而且,我不喜欢你和别的人……和别的人在一起,小夜子。”小女孩咯咯的笑了起来,抬头看旁边的少年,直到他红了脸:“啊啊!曜宇哥哥生气了!可蓝……他不过是一个豕人啊!”“豕人也不行!”曜宇拉住了她的手,“谁都不可让辉夜离开我身边!”那么霸道的回答,反而让月圣女欢喜的笑了起来,小小的脸上有满足的神色,拉着少年的手:“嗯……我听曜宇哥哥话!明天让蓝去五行旗里,不留着他啦!”曜宇终于高兴了起来,两个人都笑着,脸颊映着额间宝石的光辉,光芒灿烂,如同天人……而他,仍然只是怔怔的站在庭院中看着眼前两个人。
  那样完美无缺的、神所宠爱的少年男女。
  ……………………
  
  月圣女没有太多的留恋,第二天就派人把这个新生的豕人送到了五行旗下,做了金旗中的一名普通弟子——他再也看不见那个浑身散发出柔和光芒的女孩了。从最低等的铜衣杀手开始,一步一步的往上奋斗。渐渐同其他杀手那样,变的冷血和无情——甚至,他已经能忍受在修罗场中,毫不犹豫的砍杀那些象以前自己一样的豕人。当豕人的血溅满全身,当耳边充满了那些虽到临死、却依然只会发出单音节的惨号时,他却毫无反应……不会每一个人都象他那样的幸运。那些自从生来就是为了等待被杀命运的豕人,既然他无法解救,那么,只能让他们早日解脱。
  他只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就熟悉了这个世间的一切——他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的豕人。所以,他也明白,月圣女在教中是怎样的高高在上,不可接近。他要变的更强、最强……强到能进入她的视野中,被她所留意。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光明教那一年比武中,他才连杀十三名对手,支撑到了的决战。也因为那一次他的技惊四座、才让他从一个普通的杀手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了教中四大护法之一的西护法玄武。
  在封位仪式时,他第一次面对着教中的日月双圣。因为近年来教主的闭关,使双圣成为了教中最高的统治者。宫殿尽头,遥远的高座上,那个苍白而美丽的月后冷漠地看着他,轻轻开口:“你是最强的,所以你得到了这个位置——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眼中的获胜的喜悦在瞬间凝结。
  她竟然已经不记得他是谁……这个高高在上的月后,已经不再记得那个十年前、被她从修罗场带出的豕人。
  后来,在作为“玄武”追随她的日子里,他也渐渐发觉:如今坐在帷幕后操控着教中大权的、也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叫做辉夜的月圣女,而是月后——那个在光明教中和日帝势不两立、权倾一时的魔女,嗜血成性、残暴孤僻的女君主。而那个日帝、那个记忆中俊美非凡的金衣少年,到了今日却是以阴险狡诈,好色弄权而著称,和月后麾下的人马形成了光明教中的两大势力,势同水火。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十年来,是什么让一切变成这样。他在不惜一切的靠近她,然而,等她再次出现在他眼中的时候,却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但是,面对着教主闭关后、日帝月后两派在教中浮躁的派系争斗,他依然选择站在她这一边……对于由于她而获得生命的自己来说,无论如何,他将永远守护着她。----
  “所以,卫旗主,我追随月后只是因为她对我的再造之恩,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好好为月后效力。”看着青衣少年震惊的表情,玄武微微的笑了。卫怀风沉默了许久,忽然还是跳了起来:“不行!什么共事……你一定不怀好意!月后、月后大人那样的绝世美人,谁不希望能独占她的青睐?”玄武看着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那样迷恋的神色,想起无数教徒在看见帷幕后那梦华一般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时,都是同样的神魂颠倒。黑衣的玄武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对少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月后,她厌恶男人。”“什么?”卫怀风呆了一下,看着这位唯一的月后入幕之宾,忽然大笑了起来,“胡说八道!……你要骗我对月后死心,也编一个好一点的谎话啊!”
  不等黑衣男子苦笑着说出什么,青衣少年激动地说了下去:“哈……玄武,我知道月后不再重用你了!——要不然,为什么这次的行动不让你主持?而且我听到她对你吩咐:这次行动一完成,你也不用回光明教去了!她不再需要你留在身边了!”
  青衣少年得意的纵声大笑,看着玄武的脸色复杂地暗淡下去:“你认输吧,玄武大人……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得到月后赐的血虫。如果月后把你当做心腹,会不给你服用她的血虫吗?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长期重用你吧?”
  “你不要阻止我立功,我要去追江湖盟那帮余党!”勉力支撑起身子,带着胸口的满襟鲜血,卫怀风向石窟深处的密洞掠了过去。看见少年那样执迷的神色,黑衣男子眼睛深处有淡淡的苦笑——那个女子,果然一直都有令人为之不顾生死的、魔一般的魅力呢。卫怀风的身形很快的消失在秘道口,这个立功心切的少年,居然一点都不把江湖盟地道内的凶险放在心上。
  有点无奈地,他还是起身,跟上了少年重伤踉跄的身形。---------
  
  苍茫海。光明教总坛。月宫。
  两副担架被平放在神坛前。
  大批的光明教徒匍匐在台阶下,不敢做声。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重重叠叠的帷幕后、曼妙不可方物的影子。每个人的额头都有冷汗涔涔而下。寂静。在空旷的大殿中,居然是令人窒息的一片寂静。“你们把玄武也带回来了?”终于,看着担架上躺着的两个重伤昏迷的人,帷幕后的影子冷冷发话,声音冷彻如冰,隐隐透出了怒意,“我不是吩咐过,这次行动一结束,玄武护法就将被放任长安分舵,不必回总坛了么?——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下面的教徒都在颤抖着,许久,终于有一个人出声回答:“禀告月后……这一次我们本来、本来已顺利的除掉了江湖盟的主力!但是卫副旗主……坚持要去追捕逃脱的盟主顾奕之……结果、结果在秘道中,中了对方的陷阱。”“那玄武怎么受伤的?”完全不顾属下的话,高高在上的声音问,“他……可不该会笨到伤在那些混蛋的手里。”“玄武……玄武大人,在秘道的火药爆炸时,为了救出卫副旗主……舍身相护、才负了重伤……”台阶下的人颤抖着回答,头也不敢抬,知道月后的怒气在一分分的积累。“蠢材!一群蠢材!”重重叠叠的帷幕忽然无风自动,飘然扬起,猎猎在大殿中飞扬!帷幕后的人瞬间狂怒起来,在众人的颤栗中猛然起身,一扬手,一道白光从中射出——一支两尺长的白玉簪,狠狠将担架上的青衣少年钉死在地上!担架上的伤者发出了濒死的惨叫。
  “月后!月后大人饶命!”所有人都脸无人色的拼命叩头。“给我把这群无用的家伙拉出去……”帷幕后女子的声音冷酷如冰,一挥手,殿上的卫士过来,拖下了那一群吓软了的人——那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身经百战,然而,在这个神秘的女子面前,仍然失去了所有勇气和反抗能力。“还有,这个月不用给他们血丹!”在拖出去前,月后冷冷补了一句,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哀嚎起来——停药一月,那种血虫噬骨的痛苦,让所有人一想起来就几欲昏去。
  所有人都退出去了。在空荡荡的月宫大殿中,帷幕轻轻的分开,纤白的绢鞋踏在地面上,无声的走下了台阶,来到地上的担架前,看着昏迷中的人。那是美的让人屏息的脸,只有在每个男人最旖旎的梦中才能出现。然而那是一种魔性的美,震摄人的心魄,几乎让人为了她的一个微笑,就可以不顾生死!地上,那个一日前还意气飞扬的青衣少年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然而那个浑身是血的黑衣男子还在微弱的呼吸。他伤的非常的严重,因为在爆炸的瞬间护住了卫怀风,他的整个后背全被炸伤了,露出了骨架,已经是奄奄一息。“笨蛋!”脚步在他身边停了下来,许久许久,忽然冷冷的骂了一句,素手轻垂,拔起了旁边青衣少年尸身上的白玉簪——转过手腕,用力的刺入玄武的肩头!“啊——!”由于巨痛,昏迷中的人醒了过来,发出了呼喊。“痛么?”冷笑着,白衣的美女低头看他,问,同时用力的将玉簪往深处扎下。“痛。……应该快、快要死了吧?”濒死的男子微弱的笑了一下,居然还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伤势。他睁开眼睛,静静地看她在身边,眼中有满足的神色。
  “知道痛就好!——竟为那样一个家伙不顾性命!”看着他全身涌出的血,月后眼中的怒气更盛,将玉簪从他肩头拔出,指着旁边青衣少年的尸体,“这种人,在教中要多少有多少!你何必管他死活?”
  担架上的伤者转头,看见了旁边已经僵硬的卫怀风,愤怒的神色在玄武的眼中一闪而过,他微弱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是这样、这样拼命的努力、只是想得到你的重视!……”“强者生存,弱者死亡。他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就该死!还居然连累到别人……蠢材。”冷笑着,不屑的神色从绝美女子的脸上流露,丝毫没有感情,“我干脆利落的杀了他,算便宜他了!”“是么?”看着月后冰雪一样的脸,玄武淡淡的苦笑起来,轻轻道,“可是…他那不惜一切的样子,真象、真象我当年……他是那样的倾慕你,月后。”“可这个孩子不配……他只配被人杀。”绝美的女子冷漠的道,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的小盒,打开,拿出一粒药丸,“玄武,看在你以往对我的忠心份上,我救你这一次……吃了它!”血红色的药丸,包着的膜下面,还有什么在微微扭动。傀儡血虫。
  吃了血虫的人,在施术者催动药力时,将失去所有的理智与控制,成为对方的傀儡。而解药,就是由施术者自身的鲜血合成……一个月不服解药,体内的血虫就将在心脉内繁殖,开始啃食肉体。那样的痛苦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只要服了解药,都会被迫对施术者抱有绝对的忠诚。在光明教中,这本来是用来训练死士的方法,后来,由于教中内部派系的分裂和不信任的加深,渐渐被高层用来做为控制手下的手段。无论是日帝还是月后,都通过这种手段建立了庞大的绝对忠心的队伍。而虽然同是用血虫,解药却完全不同。
  “哈,哈……”看着递到眼前的药,垂死的人忽然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微微摇头,“终于、终于要杀我了吗?月后?”“胡说八道。你伤的那么重,只有吃了血虫才能活下去!”皱起了眉,月后冷冷的回答,“你没服过血虫,才没有傀儡杀手那样强的活力和体质。”“傀儡?……那种东西你已经有太多了。月后。”玄武有些讥讽的看着眼前这个丽色无双的女子,微弱的道,“你、你要把我也变成傀儡吗?那和杀了我,有什么、有什么区别?”他看着她怔住——那还是第一次有属下敢顶撞她:这个一直掌握别人生死,高高在上的光明教圣女,在一个眼色,一次皱眉之间,就可以让人血溅三尺!
  “你,还是不记得我吧?没关系……那么,就永远……不要再想起来我是谁。”玄武惨白的脸上是恍惚的笑意,慢慢漾了开来,“其实在知道你已经不再是你的时候,我就该醒悟了……可惜,还是,还是没有办法,扔下你一个人不管……”月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这个垂死的男子,这个一直以来都忠心守护她的西护法玄武,眼睛深处有极度复杂的神色。“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会变成这样。好象…我也无法改变什么。”随着鲜血的急剧涌出,他的意识也渐渐消失。那个女子的脸,在眼前渐渐模糊。他的呼吸微弱下去,然而嘴角却有淡淡的苦笑——“既然这样,还是……让我就这样……就这样死了吧……”“不许死……”看见他眼中必死的意志和渐渐涣散的神智,月后眼中居然有恐惧的神色,忽然,用力拉住了他冰冷的手,摇晃着他,“不许!不许就这样死了!”
  “蓝!……蓝!活下去!活下去啊!”她叫他什么?她叫他什么!
  蓝。
  
  他已经渐渐空白的意识还是猛然一震——原来,她记得!她记得!……她,并没有忘记十年前那个豕人,那个因她而活下来的卑贱的生命。然而,意识还是无可挽回的消失,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感觉到一只柔软而冰冷的手扶起了他,嘴中被喂入了药丸——傀儡,傀儡血虫……“不,不……”他挣扎着,用尽了所有力气,咬住了牙关。那只手没有退缩,一任手背被咬出了血。他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流淌在他的唇间。那样炽热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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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夜,听说你最近派人灭了江湖盟的地下总舵,真能干——不愧是教中的月圣女!”日月神殿中,在所有的教众都退下去以后,坐在高堂上的两名掌权者中,忽然有一个人打破了寂静,“父亲出关后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坐在金制王座上的男子微微倾过身来,笑着对旁边一个白衣女子说。那是一个罕见的美男子——居然拥有和邻座女子不相上下的容貌。世上的男子很少能将过于完美的五官,和自然流露的男子霸气这样好的结合在一起,他一眼看过来,几乎所有女子都会忍不住的心帜动摇。银制的后座上,绝美的白衣女子却没有看他一眼。冷冷的,她道:“我立了如此大功,教主之位定然会是我的——曜宇,到时候,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辉夜,你生气的时候还是一样的好看啊!”日帝大笑起来,想伸手拉她,但是他的手刚触碰到月后的衣袖,她已经狠狠的并指成剑,“嘶”的一声切下了被他碰过的那一角绸袖:“少拿你的脏手来碰我!”凌厉的剑气在他的袖边萦绕,然而,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嫌恶和杀气,日帝懒洋洋的笑着:“怎么,你还是一样的讨厌男人吗?……如此漂亮的你,白白浪费了真是可惜啊。”“滚。再说一个字,我现下就杀了你!”一字一字的,月后咬着牙说出来,手指握紧了袖中的双剑。她看着昔日的好友,眼神深处却是刻骨的恶毒和仇恨。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日帝慵懒的笑笑,拍拍手。他拍手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还没有散去,就听到了衣衫簌簌的拖动声,两名艳装的美人从帘幕后膝行着出来,跪到了他的脚下,眼神娇媚如猫。日帝脸上还有酒色过度后的疲惫,然而,却微笑着托起了其中一个侍女的下巴,手指轻轻抚摩着花瓣般柔软的朱唇:“辉夜,天下象你那么漂亮的虽然不多;可女人却不止你一个啊——怎么说呢?我敢保证,小蝶在床上时,一定比你更出色——”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闪电般放开了手,凭空一抄,握住了一根勒向小蝶咽喉的细细的发丝。而另一个侍女则远远没有那么幸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头颅已经从秀美的颈上被光滑地切了下来。那一瞬间,日帝的动作快如鬼魅,迅速在尸体的腰上一点,将无头的娇躯踢开三丈远,那一腔的热血便没有溅上半分。那个叫小蝶的美女已经吓的瘫了下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瑟瑟的畏缩在日帝的脚边。
  “辉夜,你太过分了……”回头冷冷的看着身边的白衣女子,日帝的眼神中也渐渐有了杀气,他们两人的不合在教中由来已久,各自也拥有自己的嫡系和人马,但是因为实力的不相上下,再加上教主光明神的在世,终究没有将矛盾真正的激化。“我比不上她?”看着地上孤零零的一颗美女头颅,冷笑逸出了月后美丽的唇边,“但是,我能让她马上就变成尸体!……你有本事,再叫她陪你上床啊。”她冷笑着,走了开去,雪白的衣裾长长的拖在地上,曼妙无双。然而,那却是魔性的美,美的让人无法呼吸。“辉夜……叫玄武也变成尸体吧!”看着她的离去,日帝忽然在身后森然的说,那样狠毒的语气,让月后居然忍不住微微一颤,蓦地回头,凤目中闪现出剑一样的冷光:“曜宇,你敢那么做的话,我发誓要让你的日宫流满鲜血!”看着她,金衣的日帝忽然拍了拍额头,有点恶作剧的笑了起来:“你看你看,你终于也紧张了吧?我怎么会杀了玄武、让你伤心呢?——自从七年前那一夜以后,我发过誓,绝对不会再让你流泪呢。”然而,他这句嬉笑的话却让月后在瞬间变了脸色!她出手了,劲风旋舞而来,逼的日帝不得不抬手抗拒——在他放手的一瞬间,怀中丽人一声惨呼,鲜血溅满了他的怀抱。“告诉过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和我提当年的事情!”厉声警告着,月后拂袖离去。日帝坐在金制的王座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色忽然变的很奇怪。“真是的……小蝶你还是不听话,又弄脏了我的衣服。”对着怀中死去的姬妾懒懒说着,毫无留恋地,日帝伸手将尸体从衣襟上拂落,犹如掸落了一粒灰尘。
  “玄武还是不肯出来么?”回到了月宫,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直奔他的房间而去,在紧闭的门外,她皱起了眉头,问当值的使女。使女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一个字不对,触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主人:“是的……月后。西护法自从苏醒后,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来。我们劝了他很久了。”“该死的……不出来就死在里面好了!”月后的怒气还是无可抑制的爆发了出来,一把推开了使女,走了进去。里面没有点灯,昏暗的一片。然而,以她夜中视物的能力,还是看见了他坐在屋角的地上,静静的看着地面。“不愿意做我手下的傀儡吗?”她冷笑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惟独这个人,从来不按她的意愿行事?“蓝,你要给我记住,你的命、完全是我给的!”地上的人震了一下,缓缓抬头看着狂怒的她。他的眼睛如同冷月下的泉水,清澈而安静,却深的看不见底。他看着她,直到她在他的目光里完全平静下来。“已经不再是那个救我的月圣女辉夜。”一直一直的凝视着她,缓缓地,一句话从黑衣男子的口中吐出,“你已经变的完全不象你了……为什么?”月后绝美的脸,在黑暗中僵硬着,不动声色。然后,她忽然一扬头,傲然道:“不过是一个被我放出来的豕人而已,你配问么?”她低头,用力拉住他胸前的衣襟,冷漠的一字字道:“从明天起,我要催动你体内的血虫!你会变成只知道杀人的傀儡……你要么发誓好好服从我,要么,就早点自己了断!”她的眼睛里有地狱的火焰,在美丽不可方物的脸上,混合出恶魔和神女一般的魅力:“蓝,记住了,不要、绝对不要再和我提以前!我没有以前!”  
  “禀告月后大人……西护法已经开始苏醒了……”
  “月后大人,傀儡血虫的药力开始发作——是不是要给西护法送几个活人进去呢?”
  “大人,西护法身上的药性发挥的很顺利,现在已经开始用血饵了——目前一天要杀两个人才能满足他的杀气。”
  “不过,大人,西护法他……他似乎还是无法接受成为傀儡的现实,拒绝走出密室一步!”
  ……………………
  
  听到身边属下不停的禀告着那个人的近况,月后的脸上忽然有落寞的微笑——
  她知道,这个年轻人完了。
  在血虫的药性下,将要成为一个嗜血的杀人傀儡。
  他在她身后的那个密室里,每日送入两个活人作为血的祭祀,用来满足他被血虫激发起的失控杀气……今天的两个已经送进去了,如今,大概也已经成了两具尸体了吧?
  
  她抚摸着自己光洁的额角,那里,岁月已经留下了开始衰老的痕迹。多少年前,坐在这个后座上的,还是一个白衣的稚龄少女。那个还曾救过一个豕人的善良女孩。
  然而,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自己,拥有那样令人窒息的美貌和令人颤栗权力的自己,却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呢?龌龊,肮脏,低贱!
  她苦笑起来,将手中的小镜子用力扔在地上,伸出脚去,用力踩碎了镜中的自己。
  “蓝……”忽然,极轻极轻的声音从女子的嘴角溢出,声音轻轻的散去。身后的门忽然无声的开了,虽然没有回头,月后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凝固——
  “你出来了?……蓝,你终于想通了么?”
  没有回头,但是她语气中却有意外的惊讶——凭她对于玄武的了解,知道要他接受成为傀儡的现实,并不是如今那么快就能做到的。这个曾经的豕人。
  “我还以为你要把自己关在那里更久呢……”唇角终于有了冷冷的笑意,月后转过了头去。
  然而,她再一次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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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门口的不是那个黑衣的年轻人,竟然是早上那个刚刚被送进去作为血饵的少女!
  不知道是属下从那里掳掠来的十七八岁女孩,早上被强自压进了密室,然而,此刻的她并没有成为一具尸体,反而安静的站在打开的门口,淡然的看着拜月教中的皇后。
  “蓝?这是怎么回事?”有些严厉的,她冷冷问门后坐在黑暗中的人,但是声音却有些颤抖起来,“快把她杀了!”
  那个少女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月白色衣服,应该也是武林大家的出身,神色非常平静—
  “从今天一早开始,我和蓝谈了很久了。
  “皇后。他已经不想再杀人了……他宁可死也不要再做傀儡了。”
  “他要离开拜月教!他要离开你!”
  “蓝他再也不要杀人了!”
  
  她叫他什么?蓝?他居然告诉了这个女孩这个名字!
  仿佛被看不见的利剑瞬间刺穿了身体,月后绝美的脸上忽然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毫不迟疑的,她猛的抬手,带着凌厉的真气对少女当头斩下!
  “嘭”黑暗中有另一道剑气横空而起,拦住了她,来自于门后的黑暗中。怔了片刻,仿佛不相信这忽然间转变的形势,月后苦笑了起来……无声的苦笑。
  “好吧……蓝。原来你要和这个女子走么?”
  “她可真是个厉害人物阿……你这样就被她说服了么?”
  苦笑着,她的神色却在片刻间凌厉起来!
  “既然这样,就马上给我滚!我不阻拦你走出月宫!”
  她的手扣住了少女的咽喉,扣紧。少女应该也有些武功,却在那样如同鬼魅的身手前毫无反抗的余地!黑暗中的那个人动了,劲风袭向她的肩头:“放开她!”急切之间,出手竟然是毫不留情地。她笑了笑,顺势松开了手,让那个月白衣服的少女倒在那个人的怀中。
  一个多月不见,他更加的憔悴了,眼睛深处竟然有死亡般的阴影,然而,双手有力的回护着怀中几乎失去知觉的少女,他的语气却是冷漠而坚定的:
  “月后,你不要把所有人的命都视为草芥!没有人生来是为了让别人杀的!”
  “说得好……”她讥讽的笑了起来,缓缓鼓掌,“想不到我月后调教出的座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忽然,她的眼色转为阴郁,充满了杀气!
  “玄武!既然你要背叛我,就赶快给我滚!”
  “——带着这个女子离开月宫!”
  “哈…不要以为我是发善心——这个月宫你走的出,但是这个苍茫海呢?”
  “教主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无论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条!”
  “从七年前起,就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去!”
  -------荒野的一间废弃茅屋中,几个受伤的人正在小憩。他们都伤的很重,除了那个四十岁左右的锦衣中年人以外,几乎没有人有力气站起来了——方才,和魔教那一场激战,差不多已耗尽了这个联盟所有的实力。“哈,终于被我抢先一步找到你们了——顾盟主,为何如此狼狈?”忽然,外面有人悠然的问,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房间里的人大惊,然而,只有顾奕之还能迅速的拔剑站起,拦住了那个站在了门口的金衣男子。在照面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神都为之一夺!世上竟然有这样英俊的男子……如同天神般俊美,可眉目间却带着淡淡的邪气。让人方一看见他的脸,就再也难以移开视线。“日帝?……”在习惯了耀眼的光芒之后,顾奕之终于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脸色迅速的灰白下去——他自己身上有伤,而其他人更是不堪一击,面对着光明教中的皇帝,己方恐怕这一次无论如何是在劫难逃了。“不要误会,不要紧张。”看着房间内所有人的表情,笑容在日帝的嘴角浮现,他摇摇头,走了进来,“我是来帮你们的……”金衣男子朗朗的笑着,回头,拍了拍的顾奕之的肩膀,亲热的问。他出手是随随便便的,但是江湖盟的盟主居然无法避开!顾奕之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对方和他身后的人手,知道己方再也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既然不能在此地被全部消灭,那么,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日帝扶着他的肩头,缓缓将他拉入座位,微笑着,淡淡道:“顾盟主,我们来作一桩交易,如何?……这可事关天下武林的五十年内的格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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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续]
  剑 歌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虞美人?听雨》
  
  
  一、 小夜情人语
  这是一个大雨如倾的长夜,而外面沉睡的人们却毫无知觉。
  雨从檐口的瓦当上飞泻而下,仿佛是密而厚的珠帘,将湛碧楼上对饮的两人与外面隔了开来。外面是喧嚣沸腾的雨声,高楼上红烛高烧,罗幕低垂,空气却是静谧得连风都倦然欲憩。
  这一顿夜宴从傍晚时分开始,已经持续到了午夜。连一边清唱相陪的女伶都倦极告退,然而灯下久别重逢、把盏言欢的两人都没有兴尽而散的意思。
  桌子上横放着一把剑,在烛影夜色里散发出四射的冷锐光芒。
  坐在东首的那个女子一袭素衣,已然说不上年轻,大约已经是二十八九的年纪,然而却有着即使韶龄女子也难以企及的丽色——她不开口时,眉目沉静,五官不见得如何出众,然而一开口、一说话,就仿佛有某种气韵流动,整张脸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动人韵味。
  坐在她对面的一位男子也已近而立,白袍长剑,谈笑间眉目颇见风霜。铜壶漏滴,红烛烧残,说到动兴,女子忽然间一抬手,掠发而笑:“沈洵,按以前的规矩——来比剑吧!”
  “也是老规矩,你的剑不能出鞘。小谢。”对座的白衣男子扬眉一笑,放下酒杯。
  “好!”雨还在不停地下,被称为“小谢”的女子袖子一卷,案上长剑跃起,“到一百丈外的牌坊折回,先回楼中者胜——输者罚酒钱。衣服上溅雨者,罚三杯。”
  小谢扬眉一笑,已经如飞燕般从湛碧楼窗口掠出,茫茫雨帘和漆黑的夜色转瞬将她纤细的身形吞没。她掠出去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然后外面风雨很快倒卷而入,打在他脸上。看着几乎要消失在檐角的女子身影,沈洵扬了扬手,腰间佩剑铮然跃出剑鞘,划出炫目的光的痕迹——他足尖一点,随即掠出了窗外。
  暗夜里,雨丝如同一枚枚细小的银针,从天幕里垂坠而下。然而没有落到他的衣襟,就仿佛被看不见的气劲反激,纷纷飞散开来。
  沈洵的足尖点着檐角兽头瓦当,风雨在耳边呼啸而过。
  小谢的轻功本在他之上,然而显然因了自己是先出发而没有用尽全力,几个起落之间他已经赶到了她身侧,长剑便是一挽,向她身前斜斜削去。出剑的刹那,剑势未至、女子衣服仿佛被迎面的夜风一吹,微微抖动起来。
  “好!”轻喝了一声,小谢的身形仿佛被这一阵微风吹起一般,轻飘飘如纸人儿般贴着剑势飞出,曼妙不可方物。身形凌空之时,长袖轻挽,也是一剑刺出。那一剑尚在鞘中,然而剑气已然弥漫雨里,激的落下的雨丝如银针般簌簌飞出。
  “叮”,双剑并未接触,然而却发出了有形有质的脆响。两人方才交换了一招,身形却是丝毫不停,急速掠向前方那个贞女坊。脚下踩着湿漉漉的琉璃瓦,两人速度均是极快,半步也不落后,几乎是并肩前行着。
  素衣白袍,漆黑的夜幕下只见两道白虹掠过,白虹之间,隐隐有惊雷闪电的光芒。
  那一声“叮”的长响延绵不绝,其实细细听来,却是由无数声短促之极的交击声连接而成——并肩奔出十丈的刹那,两人之间已经如电光火石般交手数十招,不分上下。
  “到了!”夜风吹起两人的长发,小谢看向沈洵,眼里有笑意。一声清喝,掠起,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牌坊的石楣,身形折返,抢先掠向灯火尚自通明湛碧楼。
  然而刚一回头,剑气迫人眉睫,沈洵剑势已经抢先封住了她的去路。仿佛是挑战般扬眉一笑,小谢横剑反击——一瞬间,仿佛是幻觉、素衣女子眉心似有红影一现。红颜剑依旧在鞘,绯红色的剑气却陡然透过剑鞘散发出来!
  “天人诀?”沈洵看到剑气大盛的一瞬,一惊,忽然也是一声长啸,手中长剑一振,竟硬生生接住了神兵一击,“你终于练成了?”
  “梦寻剑法?”看到他回的一剑,素衣女子眼中也是一喜,“好,这一年来你又大进了!”
  
  “我第一!”一道白虹如同电般的穿入湛碧楼窗口,凌空翻身落地,沈洵喜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那个瞬间,这位江湖中早已是大有名望的大侠,笑容如同孩子般,“小谢,今年的这顿饭看来要承你的情了。”
  最后的一瞬被沈洵的剑气所阻,微微滞了一下、便被抢先,几乎是接着就落地的素衣女子眉目间也忍不住有些气恼,想了想,却笑了:“这宴席不过五十两银子而已——你手上的剑可远不止这个价吧?”
  沈洵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长剑,只是微微贯注了真力,一振,“嚓”的一声 轻响,剑脊上一条裂纹沿展开来,瞬间布满了整把长剑。 “又废了。这把‘转魄’还是古越名剑,想不到还是当不起你的红颜剑一击。”有些喟叹地,将长剑扔到地上,沈洵有些无奈,“这几年我游历天下,也想找一把好的佩剑——可你看,每找回一把、和你的红颜剑一过招就变成这样。”
  “我也知道占了兵刃上的便宜,所以才答应剑不出鞘嘛。”方才那一轮比剑虽然短促、却已是全力而为,谢鸿影眉目间又染上了微微的倦意,然而神色却是舒展而喜悦的,“没想到只是剑气出鞘便也能如此了。”
  白衣沈洵微微笑了笑,点头:“簪花女侠红颜剑——谢鸿影之名委实非虚,你虽归隐十年、至今武林女子辈中,只怕还没有一个能超过你的吧?”
  “红颜剑倒是天下第一,至于什么簪花女侠……都是陈年旧帐了,翻它做甚。”谢鸿影有些倦倦的摇头而笑,抽出随身佩剑,垂首端详。
  剑拔出的瞬间、似乎被无形的剑气所逼迫,桌上的烛火黯了一黯,连扑入窗中的冷雨都向外退了开去!烛影摇红,将持剑女子曼妙的侧影投到了屏风上。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把长剑投到上面的影子、却竟然只见剑柄不见长剑剑身!
  那是一柄如水晶般透明的长剑,色做绯红,在烛光下流动着清光锐气万千。剑刃绯红,不知何种金石铸成,居然如同水晶般剔透,上面有深密的红色条纹如水般延绵不绝。
  ——然而如此的神兵利器,美中不足的、剑上却有一个长长的破损缺口。
  持剑照影,剑光映着女子的脸靥,衬得谢鸿影苍白的脸也有了几分血色。
  红颜剑。
  三百年前,由武林第一铸剑大师墨烛和另一位神秘人联手共铸了两把宝剑:英雄剑和红颜剑。传说中,是天帝为铸剑师精诚所感,下凡亲自协其铸剑。为了铸成这两把剑,千年碧城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剑大师墨烛承天之命呕心沥血铸磨十载,这一对剑方才铸成。
  剑成之后,众神归天,碧城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墨烛也力尽神竭而亡,只留下一句话:英雄红颜,归于人中之龙凤。众人这才发现、仿佛有奇异的磁力相互吸引,这两把剑居然一放下便合为一处。
  就因了那一对剑、那一句话,铸剑师去世后的几百年中、武林中掀起多少的惊涛骇浪。
  秘笈利器,向来是武林中人争夺的目标所在。然而这一对剑百年来的分分合合,却是惊心动魄。英雄剑和红颜剑,先后流落入不同的武林高手中,然而经常是聚少离多,分别为相互间陌生的男女武林人所有,甚少能同归一处。
  最后一次的双剑合壁,已经是十年之前。
  方柳原。谢鸿影。这一对武林不世出的情侣,双双分别夺得了英雄剑和红颜剑,一时间英雄振剑长啸、红颜浅斟低唱,又是何等的旖旎风光。
  可惜如此盛况只是一时……那以后种种变故,比之前双剑合壁更惊心动魄。
  
  看到灯下红颜知己手中的红颜剑,沈洵眼神也是微微一变,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
  然而重新坐回湛碧楼的酒席边,他依旧继续着比剑之前的话题,说着这一年来他四方游历的种种见闻,雪山,流沙,大漠,深谷……以及其间无数的惊险历程。
  离上次小聚,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他们本来就约好了每年重阳节在湛碧楼聚首一次,叙叙一年中别来之事。虽然是十多年的朋友,了解彼此甚于任何人,但是和武林中纷纷的谣传不同、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那么说,原来大漠魔刀也是被你杀了的?”饶有兴趣地听着,谢鸿影忍不住问了一句,笑看对座的人,扳起了第七根手指,“看来去年一年中游剑天下、你的斩获可算颇丰——怪不得声名越来越大。”
  她抬头之时正好仰脸对着烛光,那一瞬间的迸射出艳色仿佛闪电、照彻了灯火黯淡的湛碧楼,令人不敢逼视。仿佛被今日友人所说的江湖游历激起了沉寂的豪情,手臂一抬、拍了拍横放在桌上的佩剑:“有你这样的老友真好啊!……羡慕。如你这般行事、才不愧了‘江湖儿女’四个字,哪象我这样。”
  “呵,行万里路、诛四方魔而已。”沈洵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笑道,眉目中已颇见风霜,“小谢,我不像你那么爱安静。不过,心静才能练剑罢。”
  “这个江湖,既然有人爱躲着、自然也要有人出剑。”有些倦意的从烧残了的红烛上掰了一条热而软的烛泪,谢鸿影笑了笑,“你当真一年比一年更厉害,如今怕是天下第一也当得了。真不明白,为什么你推辞了当江湖盟盟主的事——严老盟主可是一直对你青眼有加,而且这个武林盘点一下,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有谢女侠在,我哪敢称什么天下第一?”沈洵淡淡的笑,给她倒了一杯酒,然而却是避开了她最后一个问题。眼神投注在对方放在桌上的佩剑上,微微点头:“有这把红颜剑,天下武林谁敢看轻你谢鸿影半分?”
  “哈。”谢鸿影手心揉着那一条红泪,炽热柔软的烛泪在她手心慢慢变得僵冷坚硬,她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我可只希望天下武林早早的忘了我这个人才好……退隐西泠都这么些年了,因了这把剑、还是不得安生啊。”
  “又有人来打扰你?”看到烛下女子脸上的倦容,沈洵微微蹙眉,“你躲得也够偏的了,那些人倒找得勤。要不要我替你打发掉一些?”
  “怀璧其罪,虚名累人,当然会有人不停向我挑战了——不过还不用劳驾你,我能应付。当年我既能夺到这把剑,难道还守不住它?”谢鸿影掠了掠头发,眼神却是流露出傲然之色,忽然噗哧笑了一声,看着对方,“幸亏你不是女子、没必要来争这个红颜剑,不然……呵,说不定咱们还要动上手呢。”
  “我要争、也不争这把红颜剑,去打听那把英雄剑的下落是正经的。”沈洵笑笑,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却不喝,拿在手里看了看,看着窗外的雨丝簌簌的落入杯中,“都十年了——鸿影,你的执念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呵,呵。你倒是会说别人。”持剑在灯下垂头细看了一回,将手指轻轻放上剑脊,抚摩剑上的那一道缺口,谢鸿影忽然轻笑了起来,“你看——这是什么?”
  沈洵持杯的手微微一顿,静如镜面的杯中蓦然激起涟漪。他转过头去,似乎不想看那一道剑痕——能在红颜剑上留下如此伤痕的,当世除了英雄剑、还有什么?仿佛就像十年前双剑交击、留下无可弥补的裂痕一样,那道伤痕也在双剑持有者的心里狠狠划下吧?
  “剑尤如此,人何以堪。”再不多话,长身而起。外面的雨下得狠了,陡然一阵风吹来,夹杂着大雨,忽然间就将立在窗前的女子淋了一头一脸。她没有闪避,木木地立着,雨水顺着清丽无双的脸颊纵横流下。然而残灯明灭,默然间,看得出她在雨中已然是泪流满面。
  “对不起。”沈洵将酒杯放下,沉默了片刻,仿佛也在侧头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眼神却是充满了叹息,“好像每次我们小聚,提及此事都会闹的不欢而散。”
  “真不愧是十年的老友——我以为隐居这些年已经修炼的八风不动,但你一开口总还能让我生气。”谢鸿影站在窗边,把脸转向夜雨的天空,许久,轻轻道:“这么些年,你走了那么多地方、就…就没有听说他的下落么?”
  “方柳原么?”明知女子嘴里的“他”是谁,然而沈洵还是明确的将这两个说出来,看着谢鸿影的脸色白了一下,咬紧咀唇。
  “十年来,我也留心找过他,但是同样毫无消息。”看到谢鸿影十年后依然变色的神情,沈洵眼里神色变了一下,有无声的叹息意味,“其实全江湖都在找他——英雄剑跟着他一起销声匿迹,有多少人想把它找出来啊。可是十年来,竟然毫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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