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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之魂系列

_34 王洋(现代)
  西门也静微微一怔,嘴角忽然有一丝苦笑,抬手,指着北方黑沉沉的天空某一处:“很奇怪……夫人的司命星辰,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黯了——”
  “是消亡了吗?”毫不意外的,花蕊夫人轻轻笑了起来,目光在那一块空无一物的夜幕中搜索着,“星殒人亡,但是和星辰对应的我却仍然活着……连博士都无法解释吗?”
  同样是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微微点头,不辩一辞。
  “那么,博士走好。”花蕊夫人点点头,敛襟一礼,便径自往花间走了回去,白色的长发在黑夜里发出淡淡的光彩——不知什么原因,这个并非出身于羽族嫡亲皇室的女子,竟有着如此纯净的一头白发。那只有羽族皇室男子才有的发色……
  真的…真的看上去是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呢。
  西门站在花树底下,看着陌间归去的女子,蓦然间有些明白了——
  或许,这就是姬野宠爱这个妃子的原因吧?
  十多年了,曾经在乱世中并肩战斗的六个人,象风一样的流落四面八方——
  而那个人,如今又在何处的星空之下?
  --
  
  “知道西门博士说什么吗?他留下的书信里说:星气寒冽,必然在今天落雹。如果落日时分冰雹可以停止,那么我还有活着的机会,如果不能,就最好交代一下后事。”
  “皇上!”
  “爱卿不必担忧,我自然会安排好你的事情。诏书已经密封在函中了,如若我驾崩,那么就放你回青州莺歌峡那边的故乡去——如何?这一来,你一定希望我死去吧?”
  “……皇上。”
  早上忽然暴降的雹子还没有停息,听着雹子敲击琉璃瓦的声音,紫衣宫妆的绝色女子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用玳瑁簪子碾着玉盒中的胭脂,不出一声——
  黄昏。已经是落日时分。寂静的深宫里,远处的云板终于疏疏朗朗的响起,冰雹依旧纷纷落下。云板声响入天霄,寂静,花蕊夫人的手一颤,簪子落在了梳妆台上。
  玫瑰色的汁子被碾的流了一手,宛如鲜血。
  “皇上在何处?”她急急起身,问身边的侍女。不知为何,在此刻,她只想看见他的脸。
  “燮王在太清阁和违命侯对弈,下令任何人不准打扰。”侍女轻声回复。
  花蕊夫人呆了呆,看着窗外依旧纷纷不止的冰雹,眼色黯淡。许久,才轻声吩咐:“备轿,我要去扬州商会,看角斗为戏。”
  -------
  设在地下的角斗场依旧喧闹,雅座被珠帘遮挡着,里面一个肥头大耳又身材短小的年轻人,似乎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和身边一位娇小美女打情骂俏。
  这时,管家脸色迷惑的走进了雅阁:“公子,有位客人让我把这个送过来。”他的手中,是一枝班驳的玳瑁簪子,质地非常坚润,但雕工却很粗糙。胖公子默默的凝视它,却似乎并不惊讶,许久,他才叹了口气,问:“终于来了……在哪个房间?”
  “三号雅座的客人,令侍女送来了这个。”管家眼睛里有一丝惊讶,“公子……对方,对方似乎是王宫里的人。”
  “公羊,别多嘴。”胖公子拿过那枝簪子,冷冷吩咐管家,“你今天什么都没看到,知道吗?”
  
  “馥雅公主。”
  在摒退了所有旁人后,胖公子看着戴着面纱的紫衣女子,还缓缓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你终于肯回去了吗?”似乎对于这个称呼有点震动,面纱后的女子蓦然抬头,眼睛里有亮亮的波光一闪而过,许久,她才拉下了面纱,低低道:“姜公子,骖龙呢?”
  “骖龙它很好……一直在扬州游荡,等你一起回青州的昶国去。”姜子安抬手,按下了一处机关,屏风无声的移开了,他领着紫衣女子走了进去。
  长长的地道,尽头竟然是一个不知在何处的花园。
  那里,繁花如锦,绿树成荫,在树下,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正在低头小憩。
  “骖龙。”紫衣女子脸上泛起了淡淡的微笑,轻唤着,拍了拍手。
  树下的白马蓦然站起,飞奔而来!
  欢嘶了一声,白马四蹄带起了劲风,长长的鬃毛在风中拂动,在白马的头顶上,居然还长着一支短短的白色祗角。
  “骖龙在这里流连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你一起回去。”姜子安在一边看着,却没有上前,龙族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对于不屑一顾的人,骖龙几乎不会让对方靠近三尺之内。
  “这又是何苦……”微微苦笑着,花蕊夫人抚摸骖龙雪白的长鬃,“我是再也不会回到莺歌峡去了的……”骖龙蓦然抬头,清俊的眼睛里有关切的光。这是在九州深海里生活了两百多年的龙族,虽然幻化成骏马的形体,但它的智慧却足可以和大智者媲美。
  “你不回去?”姜子安也吃了一惊,胖胖的娃娃脸上有难得一见的意外神色,“昨夜星象有异,汴京市井都在传言:燮王将薨,晋王当立——燮国变乱即将到来,馥雅公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燮王将薨,晋王当立?”低声重复了一遍,花蕊夫人淡淡笑了,“是昌夜放出的消息罢?他等这一天,可真的等得太久了……”
  “公主,我受暗羽所托已有十年——我姜子安做生意,既然收了酬金,那么无论多久,也是要兑现的。希望公主能早日返国,不要再让我为难。”在商言商,娃娃脸上却是精明和冷彻,“请公主今日就和骖龙一起返回吧!”
  骖龙只是望了紫衣女子一眼,屈起前蹄伏下了身去。
  “我若是要走,又何必要等到今天。”花蕊夫人轻轻摇头,低头看着手心中那一道奇怪的伤痕,“馥雅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魂归故里——姜公子,你替我送这个回去,给暗羽……暗羽将军,你的合约,就算是完成了。”
  从怀中拿出的,是一块鲛綃手帕,素白而无一字。花蕊夫人想了想,复又从发间拔下那支玳瑁簪来,放在手帕上,一起交到姜子安手上。
  姜子安有些迟疑的接过了,思索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既然公主不愿回去,那么也不勉强——我自然会派人把这个信物送到暗夜将军手里。公主还有什么话要转达吗?”
  “和他说……好自为之。”低低的,有些虚浮的话从绝美女子的唇边吐出,花蕊夫人转过了头,走了开去,“簪子请转赠舞霓。”
  她方走到门边,一阵风过,白色的骏马闪电般扬蹄,挡在她前进的路上。
  “骖龙,何必?”她笑了,抚摸着骏马的牴角,“让我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羽族轮回一次不过三百年,很快我会再回来的。那个时候,只要你还记得我就好。”
  骖龙低头看她,眼中的神色居然是接近于人的深沉睿智。
  花蕊夫人不再说话,许久,骖龙仰天长嘶了一声,退了开去。
  --
  “公子,这个羽人可是雪鹤团出来的高级战士,为什么要放走他呢?”老管家的声音有些发急,长久以来,精明的公子还是第一次做出如此的决定。
  “公羊,你的话越来越多了……”微微冷笑着,姜子安回答,“看来,你真的是老了。”把那一方冰綃在手中反复把玩,却依然看不出那素白的丝巾上有何奥妙。
  那支簪子很普通,玳瑁磨成,是居住在青州和扬州交界处、海边国家的羽人容易获得的东西。质地相当好,应该是深海中捞出,但是琢磨的却有些粗糙。
  “这是?”细细看的时候,姜子安才注意到簪子上刻着几个字,不甚工整,年代也似已久远,已经被磨的有些模糊了——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终于认出了上面的铭文,姜子安笑了起来:原来是支结发簪,难怪如今已经是燮王宠妃的馥雅公主,还那样郑重的保留着。
  那些莺歌海边羽人族的小国中,似乎一直以来都有结发的风俗——
  在新婚时,丈夫亲手解开妻子的发辫,用自制的发簪挽起她的秀发。所以在那一带,要分辨已婚的女子和未婚的少女,只要看她们的发式即可。
  馥雅公主……花蕊夫人那被燮国征服的故国昶,似乎也在青州和扬州交界的海边呢。
  “公子,你叫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沉思,门外忽然有仆人的禀报。
  “哦,让那个羽人进来。”悠闲的喝了一口茶,姜子安对管家挥挥手,示意他退出去,然后把冰綃折好,和簪子一起放回桌上。
  管家不情愿地退出去了,门口站着的是一个高大的少年。手足上带着镣铐,银白的头发虽脏了,却一丝不乱。眼神是冷漠的,但左额上那个明显的烙印,标志着这个羽人的奴隶身份。
  “你被俘到扬州后,已经二十年没回故乡了吧?”看着少年羽人纯白色的头发,姜子安懒懒的问,羽族生命很长,这个活了快三十年的羽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弱冠的少年而已——“据说,你在蒙国时,曾是雪鹤团的战士?”
  提到了过往的身份,少年眼中有复杂的光,然而,很快的,他就象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平静了。
  对于手下奴隶的不敬没有表示出丝毫恼怒,姜子安只是自顾自的剥开了一个蜜桔,细心的一一去除上面白色的络丝。
  “既然是雪鹤团的战士,那末,飞过莺歌峡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吧?”他依旧头也不抬的问,等了片刻,仍然不见羽人的答复。姜子安忽然抬头,笑:“别太固执,战士……如果能飞过莺歌峡,我就给你自由。”
  自由。
  轻轻的两个字,却仿佛一把重锤,击的少年身子一晃。再也无法掩饰的,羽人的眼中闪出了极度的渴望和震动,不由自主地,他把目光投向了桌子上的丝巾和簪子。
  “就这些?……”有些疑虑地,羽人少年问。
  “先回答我,能不能飞过莺歌峡?”姜子安没有理会他眼中的急切,慢慢一字字的问。
  自从十年前那一次海天巨变以后,青州大陆和扬州之间唯一相联的狭长地带沉入了海底,带着上面昶国的一半领土和村庄。从此,青、扬两州彻底的被一百丈宽的天堑隔开。不过,也幸亏是这样,姬野横扫扬州后,终于未能挥兵南下。
  “……能。”少年终于点头。
  “好。我给你自由,你以南斗之神的名义发誓,要替我把这两件东西交给莺歌峡对面黑翼军队里一个叫‘暗羽’的人手里!——告诉他,是馥雅公主给他的,公主再也不会回去了。”
  “暗羽?”低声重复了一遍,少年羽人眼睛里忽然有意外的光,再次把目光仔细投注在桌子上的发簪,他的身子一颤。
  --------------
  
  “皇上下完棋了吗?”担心燮王在此期间召过自己,刚从商会回到宫中,花蕊夫人就问拂香殿上的侍女。侍女低声禀告:“夫人,大王他已经和违命侯下完棋了,但是……接着又招了晋王进宫。”
  “昌夜?”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低声自语,“召他进宫做甚?”
  “婢子不知……”侍女仍然低着头回话。
  许久,紫衣的妃子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来到妆台前打开了暗格,拿了一件东西出来,长长吐了口气,吩咐:“备轿,去太清阁。”
  
  刚到太清阁下,就听到里面的宫人一片慌乱的惊呼。
  “怎么?”急急从肩舆上下来,她问一个从里面急奔而出的侍从。
  “皇上、皇上要杀晋王!”内侍喘着气,惊魂未定。
  她心下蓦然一震,然后无声的笑了——终于,也到兄弟相残的那一天了吗?那个人,果然是不安于天命的叛逆者呢。那些星象,那些预言,又怎能让他甘心的放弃所有。
  然而,正在她想到这时,太清阁的门忽然洞开,一群人狼狈奔出,逃在最前面的,赫然竟是晋王昌夜。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太清阁里,忽然传出她所熟悉的大笑。
  “看你笑的了多久……”已经到了外廊的台阶下,狂奔的昌夜才松了口气,回头对着阁内恨恨道,“到了明天,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他的眼睛里有狂热的光,如同野兽。
  等他回头,就看见了苍白着脸站在台阶上的紫衣妃子,昌夜盯着她细细的看,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她的手暗自在袖中握紧。
  “所有的一切将都是我的,到了明天……哈哈,只要到了明天!”昌夜大笑,扬长而去。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那个人终于要死了……但是,为什么自己却一点欣喜的感觉都没有?
  “皇上。”走进那扇门,她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天井中以剑戳雪的燮王姬野回头看见她,却忽然笑了,把剑扔在雪地上,走了过来,揽她入怀:“爱卿来的正好,陪朕做最后的长夜之饮吧!”他的笑声,仍然豪气干云。
  花蕊夫人终于也笑了,在笑中仰头看他,带着十年一贯的如花娇媚与温柔:“皇上,可否让臣妾再为您舞一曲‘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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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走了么?”昏暗的牢笼中,少年羽人在匆匆的收拾着不多的几件个人物品,旁边地铺上的一个中年奴隶看着他,咳嗽着,有些疲倦的问。
  “这个给你。”收拾好了的少年没有回头,把自己用的铺盖卷好,扔在中年人那破旧的一床棉絮上。他一直避开了相处了十多年的同伴的眼睛,面色冷冷的。
  生病的中年人看了看他,微笑着:“早就知道,以你雪鹤团战士的身手,赎回自由是迟早的事情。出去了,有空替我回昶国看看……我家里的情况,以前和你说过无数遍了吧?”
  昏暗的光线下,中年人的脸瘦削的有些可怕,咳嗽声压抑而空洞:“我自己…恐怕是等不到出去的那一天了,羽扬。”拉过少年刚扔过来的被褥堆在身上,但是他仍怕冷似的哆嗦着“昶国,昶国……”那个叫羽扬的少年蓦然顿住了,抬头,望着天顶上那一丝透下光线的孔洞,轻轻问,“你们昶国,有一个叫暗羽的人,是吗?”
  中年人震了一下,抬头看同伴:“不错……他虽然不是出生在我们昶国,却是我们昶国的英雄。论起他的出身,似乎还是和你同一个国家呢——是来自青州北方的蒙国。”
  “蒙国……”念着故国的名字,羽扬的目光更加辽远,仿佛看着不知何处的过去,轻声道,“是吗?……我也是好久没有回去过了……”没有理会站在牢笼外面催自己走的看管,少年抱膝在地上的稻草中坐了下来,轻声道:“砾,和我说一说十年前的那场海天之战吧。据说,就在那一战里,你们昶国沉入了海底,是吗?”
  “这是很久前的事情了……”那个叫做砾的中年羽人目光依然疲倦,却闪烁着热切的光。
  
  “那时候还是共王八年三月,正是乱世同盟破裂后不久的时候……”
  “燮王姬野带领天驱军团,在统一了徐、荆、扬诸州后,直指青州——你也知道,青州和扬州之间只有狭长的地带相联,而我们昶国,正位于出兵必经的道路上。”
  “当然了,我们只是个小国——但是却决不是懦弱的民族。”
  “族里所有的年轻人都上了战场,在暗羽的带领下奋起反击——你也和天驱军团交战过吧?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支军队——那是只要两个万人队,就能够横扫一个州的强大队伍!”
  “对手太强了,战士们被天驱军团困在那边的山上,暗羽将军也受了很重的伤,馥雅公主当年刚和将军订下婚约,但是为了掩护他们逃走,她牺牲了自己。”老兵长长叹息了一声。“知道吗?馥雅公主是国主的独生女儿,她那时真是美啊……每当月明之夜,她如果高兴,都会踏着海浪,会在海面上展开翅膀跳一支叫做‘惊鸿’的舞。雪白的羽翼,漆黑的头发……简直就是海神啊。”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提问,叫做砾的中年人闭上眼睛,想象着十年前的情景,脸上仍然有迷醉的神情。
  少年没有说话,但是他却明明记得,那个如今封为“花蕊夫人”的燮王宠妃,是如自己一般拥有银色的长发。
  “连那自海中出现,号称龙族化身的天马骖龙,有着那样高傲暴烈的脾气……也只有馥雅公主能接近它。”“战火燃起了,天驱军团冲进了国界。暗羽将军和术师舞霓一边迎战,一边让族中的人撤回莺歌峡的对面。然而,对手太强了……即使是暗羽将军的长羽剑和舞霓的吟唱,都无法长时间阻止他们的进攻。大家的退路被截断了……”
  “慌乱间,骖龙带着其他的龙族,从海中出现,来到公主身旁——族人要馥雅骑上天马快走的——毕竟,她是族里的公主,而且既没有一技之长防身,又太过于胆小。”他略做解释。“然而,馥雅没有走,回头看见正并肩浴血奋战的暗羽将军和舞霓,忽然骑上了那匹传说中的龙马、冲过去拦住了燮王的军队!……”
  “——骖龙和深海中前来的龙族们带起了数丈高的巨浪,从海中卷入岸上的敌阵,龙的咆哮,让那些战马在突然间都不敢动弹。”少年不出声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竟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燮王果非常人……那样的大浪中,只有他丝毫不动,大喝着,一连三箭射向潮头!海中有负伤龙族的叫声,那汹涌的海潮,居然也渐渐平复了下去。”
  “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中,暗羽舞霓和战士们撤到了莺歌峡那边,并且炸断了两个州间相连的地下城。加上龙掀起的巨浪,大陆间的这一地带完全沉入了海底……”
  “但是族里一些已经无力飞离老弱妇幼,被野尘军围困住了。馥雅公主在那个时候还是可以乘骖龙走的……却挺身而出,用她的绝世美貌换取了燮王不屠戮族里人的承诺。从此,被掳回了扬州人族的都城汴梁,做了燮王的宠妃。”“我也是在那一战中被俘虏的,羽扬……后来我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地下角斗场。但是我听说,暗羽将军带领战士们在青州复国了,而且十年来,从来没有放弃过营救扬州大陆上被遗留的族人的努力。”
  “暗羽将军曾潜入汴梁来救公主,就在这个商会的地下城……然而馥雅公主对他说,除非他能从敌人手中救出被遗留下来的族人,她不会再见他——怎么样,羽扬,我们国家的馥雅,不输给任何一个战士吧?”砾微微笑了起来,但是神色却有些暗淡——
  “为了纪念被掳走的未婚妻,暗羽十年来都没有再娶其它女子。”
  “如果有一天,馥雅能回到昶国,有情人终成眷属,那该有多好啊……”
  砾感叹着,少年却眼色复杂,看着手中的那枝玳瑁簪。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正是这一枝簪子,没有错。虽然只是在那么久远的幼年见过一次而已,他依然清楚的记得一切……
  “哥哥……”
  忽然间,那个叫羽扬的少年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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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方休,紫衣的绝色女子静静伏在地上,宛如水面栖停的天鹅。
  “好!”燮王放下了酒杯,鼓掌,看着自己的宠妃。今夜的她有一种凄艳的美,不同于平日,不知怎的,让他想起十年前在战场上初见她的情形——
  那时白衣黑发的她,不顾一切的冲入百万狼虎军中。眼中烈烈燃烧的火光,竟然让他都在那一刹间怔了一下,仿佛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是象那个人的……他从一开始就发觉了,所以才以赦免她族人为条件,将她带回了汴梁。然而十年来,她再也不曾有过那一日的眼光,就如其他所有的妃嫔一样,安于珠宝歌舞之间,小心的讨着他的欢喜。虽然失望,但是他仍然宠她,只为在那一刻她的相似。
  “多谢皇上的夸奖……多日不练,妾身的舞技已经生疏了许多呢。”花蕊夫人笑着,慵懒而轻盈,走过来,倒了一杯美酒递上,“请满饮此杯……”
  醉眼朦胧的他斜靠在桌案前,太清阁下五百个身着雪白轻纱的宫女正开始新一阙的歌舞。雪衣千幻,好象无数白羽的鹤。他侧头看了一眼宠妃,她的笑容里有隐约的凄迷。
  难道就是这样的收尾么?
  燮王有些落寞地摇头,但是手却伸了过去,接下了那一盏酒。
  
  无意中,低头。他忽然看见了阶下有一只鹤,舞得高绝冷艳,让周围四百九十九个绝色的宫女都为之失色。他的手在唇边停住,眼里忽然有狂喜的神色。
  花蕊夫人看着这个王者,他的酒似乎已经醉得太过了,也不喝止那个无礼的闯入者,神色迷离的看着那只雪鹤舞蹈着登上了太清阁。那个纤纤的女子就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凝视着燮王。
  她蓦然间悟了——就是这个女子么?
  白衣的女子轻轻盈盈地走了上来,不知为何,她的一举一动,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花蕊夫人没有出声说一句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那个白衣女子一步一步走上台阶。那样冰雪一般的神色和淡金色的长发,完全不象自己……哪里象自己呢?
  燮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着白衣女子冰雪一样的脸蛋:“是你么?……你终于来了么?让我抱你一下。”他踉跄地离席站起,走过去。
  花蕊夫人的手颤抖了一下,却终于不动。
  就在燮王扶住女子肩膀的时候,流溢星辰光芒的短剑刺进了他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然而,他却笑了起来,扑向了那个白衣少女,全力的扑了过去。他自己的力量让那柄剑噗的一声整个穿透了他自己的胸膛。
  “皇上……”极低极低的,一直在一边冷冷看着一切发生的她,唇边吐出了叹息般的两个字。台下的舞姬中爆发出了惊叫和动乱,四百多个少女不顾一切的从太清阁中四散而逃,随之涌入的,是皇宫中的武士。
  “有刺客!”警示的声音,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皇城。
  那个刺杀者放开了燮王,背后缓缓展开了薄薄的雪翼——
  “姬武神吗?”小时候听过族中的传说,花蕊夫人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看着那个少女展开双翅飞上了天空。然后,她扑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燮王,感觉生命的气息迅速的从这个男人身上消逝。
  “抓住她!”破门而入的武士迅速的包围了上来,排列好了射日神弓,劲弩雨一般的射向天空中飞翔的少女。姬舞神轻灵的如同不受地心引力,然而,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中,虽然尽力闪避着,仍然有血从空中洒落。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忽然间,她怀里那个已经垂危的男子咆哮了起来,推开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抽出佩剑冲过去,发疯一样砍杀自己手下的神弓武士。武士们震惊地看着君主,一些还来不及放下手中弓弩的,就当场被疯了一般的燮王砍杀在剑下。燮王一边疯狂的砍着,一边大叫:“快走,快走……”
  她在一边,静静看着这纷乱的一幕。看着他那样疯狂的砍杀着自己手下的战士,看着鲜血如同烟火一样四散,看着那个白衣的女子在空中静静徘徊了几圈然后振翅飞去……
  终于,武士们也奔逃尽了,空空荡荡的太清阁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燮王筋疲力尽的倒了下来,想用剑撑住身体,却依然无力的倒在了冷冷的地面上。她过去,轻轻把他从地上扶起,靠在自己怀中。
  “她、她走了么?……”怀中那人疲惫的问,她点点头,微微一笑:“已经走了,她已经走了……她已经没事了。”燮王的目光涣散下去,但是眼睛里却有奇异的安心的笑意,下意识的低唤:“羽然……羽然。”
  原来,那个女子叫羽然。
  十年了,她一直生活在那个人的荫庇之下,却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结束了么?她看着怀中处于弥留中的男子,看着他苍白下去的脸,和胸口上那一处致命的伤口,神色也有些恍惚起来……星辰,果真要在今夜坠落了?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一道深深的伤痕。那道伤痕,同时也在她和那个人的心里吧?
  “夫人的司命星辰,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黯了。”
  她望着星空中的某一处,许久,手伸向案上片刻前倒好的那一杯酒。端起,放到唇边。
  “不。”怀中忽然传来了一句话,她手上的酒杯,忽然被用里打落在一边,酒泼到了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嘶”的一声。
  “……这、这是你为我准备的,不是么?”刚刚清醒了一些的燮王正看着她,微笑着,断断续续的问。花蕊夫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表情,低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怀中垂危的王者,忍不住轻声问:“你——你知道?”
  燮王咳嗽着,想把血沫从喉中咳尽,但是说话依然是微弱而断续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以为来终结的人,会是你……”他笑着,看着天上,那里,有一颗大星颤动着,摇摇欲坠。
  “但是……上天还是眷顾我的。终于、终于再次让我见着了她……吾无恨、吾无恨矣!”
  他得意的大笑,但是大口的血也同时从口中喷出。燮王顿了顿,在咳嗽停后,抬头看她,忽然道:“还来得及……趁我还活着,来、来报仇吧。你想杀我很久了,不是么,爱卿?”
  她怔住,说不出话来,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片片破碎。
  看着她的迟疑,燮王笑了,伸手抚摸她纯白的长发:“第一次见你……还是黑色的头发……这是你入宫的那一夜之间白的——不是么?……咳咳……恨我么?”
  “恨。”终于,她吐出了一个字。
  “那末,来报仇吧……手边没有武器的话,就、就用我的佩剑。”燮王想拿起佩剑给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她只是低头看他,没有说话。她第一次发现他的鬓角已经有些花白了,这个号称第一勇士、在三十九年的人生中征服过无数国家的男人,原来已经开始衰老了……
  等不到她的回答,燮王的神智终于再次模糊。
  最后一次醒转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发白,星辰暗淡了下去。
  燮王发觉自己躺在胡榻上,身上伏帖的盖着锦被。她已不在身侧,而他的佩剑还放在手边。模糊的视觉中,看见紫衣的女子在门外的廊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某处,丝毫不看他。一头的银发如同外面的白雪,在寒风中轻轻飘扬。
  “原来,我已经连被杀的价值…都没有了么?”燮王在内心苦笑着,却感觉身子忽然轻了起来,门外女子的身影也在恍惚中拉远——
  “羽然……”
  两个女子的脸在脑海中交叠,然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只唤出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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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浪无休止的拍打着岸,在冷冷的星光下卷起千堆雪。
  已经入夜了,岸上驻扎的军队里的灯火也渐渐熄灭。前几天莺歌燕峡刚下过一场大雪,今天才止住,在入夜时分,更是冷的彻骨。然而,在猎猎海风中,断崖上的一个金色的帐篷中,却仍然亮着烛光。
  卫兵们都已经被命令回去休息了,案上横放着一把长剑,帐中只有一个戎装的黑衣战士据案而坐。他脸部的线条利落而英俊,纯白色的头发用皮革束起。脸色很沉静,喝一杯酒,就抬头看一下外面的夜空,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对面灯火辉煌,那是繁华的扬州大陆。只不过一水相隔而已,却显得如此的遥远。犹如他与他的故国,虽然不过在几日的飞行距离内,却是一生也回不去的地方。
  多久了……究竟有多久了?
  从自己幼年流落到这个叫做昶的小国,到现在已经有快三十年了吧?
  
  记忆渐渐恍惚了,父王的脸慢慢浮现在夜空中,依然那样的威严而不可接近,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嫌恶和悲悯。
  “陛下,怎么……怎么处置皇后?”那一日,听了大臣的请示,抱着大难不死的弟弟,在被毒死的宠妃尸身旁,父王的脸再次僵硬起来。
  他被母亲用力搂在怀中,母亲颤抖的很厉害,抱着八岁的他,几乎要抱的他窒息,然而,母亲没有为自己被指责的罪行开口分辩。
  父王长久的看着母亲,终于愤怒的开口:“真想不到,你会这么恶毒!……容儿,你是不是被嫉妒冲昏头了?!毒死了清妃母子!幸亏羽扬中毒的浅,下葬时哭醒了,不然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由于失控,父王随手拿起案上的白玉镇纸,狠很砸落在母亲身上。
  血从母亲的额角流下。由于害怕,他终于哭出了声,抱住了母亲。
  “哈,哈……”没有分辨什么,低着头,血流满面的皇后忽然的轻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毒死了清妃,让羽扬没了母亲,你得意了么?”听到妻子的冷笑,蒙国的皇帝终于忍不住大怒,从皇座上冲下来,一把抓起了皇后的头发,抽出佩剑架在她脖子上,狠狠问。旁边,清妃的姐姐瑾贵妃、抱着小皇子哽咽不语。
  皇后不顾一切的、对着自己的丈夫大笑起来:“我要笑,当然要笑!哈哈,骋郎……我笑你枉为一国之君,却守不住自己当日的诺言!”
  也许是由于那一声几乎已经陌生的“骋郎”,让皇帝惊愕的顿住了手。剑从他手中铮然落地,他缓缓松开了抓着皇后头发的手。
  那里,由于获罪而除去了华丽的饰物,唯留一枝朴素的玳瑁簪挽发。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那是他亲手琢的结发簪。当年,他还没有被立为太子之时,偷偷赠给大司农之女的她。
  
  “容儿,如果我当了皇帝,那么你就是我的皇后!”
  “别傻了,骋郎……你有三个哥哥呢,轮的到你当皇帝吗?嘻嘻……不当皇帝才好,当了皇帝有那么多妃子,就是要见你一面也难呢。”
  “胡说!谁说皇帝一定要有其他妃子的?将来我不会纳其他妃子的,容儿。”
  “恩恩……说的好听啊。”
  “哪里,不信的话,就把这句话刻到簪上为证!什么时候你觉得我做的不对了,就可以拿这个来教训我——”
  
  回忆忽然间如剧痛一般的袭来,皇帝从胸腑中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然后放开手,颓然捂住了脸,不让旁边的近臣看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骋郎,失信的是你,不是么?……”获罪的皇后笑了起来,抱着儿子,那个五岁的孩子,有着奇异的黑色羽翼,“自从我生下这个有黑翅膀的孩子以来,大术师说是不祥的象征,你就开始疏远我们了……连羽这个姓都不让孩子拥有,毕竟是你儿子啊,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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