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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拼-六兄弟的血色往事

_69 浪翻云(现代)
因为元伯那天打了人之后没有多久,就离开九镇,和他的父亲一起到住在九镇旁边的一个亲戚家里吃喜酒去了。而何向阳不知道是太过聪明,还是运气太好,元伯一走,他也就随着消失不见。
那天晚上十点多钟,刀疤成接了一个电话,他开的小麻将馆有点事,要过去打个招呼,再加上也确实很晚了,估计也很难再找到元伯他们两个。于是,他决定报仇的事稍后再说,给剩下的两个人讲了一声之后,刀疤成自己就先走一步了。
如果当晚的事情就这样结束,始终按照刀疤成的意思来发展的话,可能就不会闹到后面那样的结局了。因为,刀疤成为人虽然凶狠,可也并不是一个不讲规矩,毫无道理乱来的人。有他在,事情一定就不会导致完全失控。
可惜这些都是假设。
刀疤成虽然交代了等过了当晚再说,但是白天刚被痛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马货、拳皇两个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停,被打之后的愤恨依然像颗毒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两个人先是在十字路口的宵夜摊上喝了些酒,各自都有了些醉意,这才约着一起晃晃悠悠地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了新码头,这本没有什么不妥。引出了麻烦的是,元伯不久之前才在新码头租下了一个门面,开了一家影碟、录像带出租的小店。
本就心里极端不爽,又刚被酒精刺激了一下的马货与拳皇两人在走到元伯小店门外马路上的时候,满腔的恨意,被打的委屈,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据说是在拳皇的提议下,他们做出了原本不在刀疤成的复仇计划之中,让两人最终后悔终生,也拉开了几天之后那场血案序幕的一件事来。
元伯那家出租影碟的小店和国内很多同类型的小店一样,大门都是由两扇安在铝合金框架上的玻璃组成,玻璃上面则花花绿绿地贴着当时最为流行,出租率最高的电影海报,如《古惑仔》《无间道》之类。
所以,拳皇和马货毫不费力地用店子旁边路上的一个垃圾桶与几块碎砖头砸开了元伯店子的大门,抽出刀就冲了进去,一顿乱砍乱砸,把小店搞成了一片狼藉。
这本来最多就是让元伯损失了几千上万块钱的小事,办不了人,就砸对方场子的例子在道上也屡见不鲜,不足为奇。
关键是,店子虽然是元伯出钱开的,看店的人却不是元伯,而是他的妈妈。那天晚上,由于元伯两父子都出去吃酒了,他的妈妈关门打烊之后,也就没有回家,图方便就住在了店子里面。
深更半夜,一个老实巴交出名的中年妇女躺在自己的店子里面睡的正香,大门却突然被人砸烂,然后冲进了两个浑身酒气的人,手上都还拿着明晃晃的家伙,进来就发疯一样的乱打乱砸。
如果你是那个妇人,你会做成如何反应?
可能你都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已经吓傻了。
元伯的妈妈也是一样,那一晚,她受了极大地惊吓,直到几天之后,元伯过世的时候,她都还一直住在医院里面,浑浑噩噩。
更坏的是,那天晚上,据说元伯的母亲还被马货、拳皇两个人多多少少的打了几下,踢了几脚。
听到兄弟被打的消息,刀疤成就红了眼,带着刀满大街找人;诚然,元伯没有刀疤成那样地凶狠,但是他也是个流子,还是个道上打滚多年,小有名气的老流子,听到自己母亲被人动了,店子被人砸了,他会怎么样?
他没有红眼,他只是铁了心,铁了心的要办人。
二十六
前一天,刀疤成、拳皇、马货三个人带着刀到处找元伯、何向阳,想要报仇,后面二人却都消失不见。
第二天,人还是那些人,所扮演的角色却完全转换了过来。
得到母亲出事的消息,元伯和父亲连夜都赶了回来。直到天快要发白,他母亲住院和整理店子的事才算勉强忙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元伯都坐在母亲的病床前面一言不发,终于等到天明,他才站起身来,打了几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我,听到他告知我的这一切,我当时也马上表达了一个意思:该怎么搞就怎么搞,我毫无保留地支持。
于是,接下来,元伯再拨通了其他的几个电话,打给贾义以及跟着他玩的几个小弟与何向阳。
等所有人集结完毕,元伯带上一伙人,提着刀就直接去了马货的家里。
马货不在家,于是元伯他们跟着又先后去了拳皇和刀疤成家,还是不在家。
一整天,元伯什么都没有做,甚至破天荒第一次旷工,连迪厅都没有去,就只是带着刀,到处找人,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原来,马货与拳皇在砸完元伯的店子,还把元伯母亲动了两下之后,气消了,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元伯是谁的人,他们很清楚;元伯有哪些兄弟,他们也很清楚。
同时,他们两个更加清楚:虽然自己一伙也是因为心黑手辣而出名,但是和元伯的兄弟以及元伯背后的那伙人比,还有着极大的差距,那是敢明刀明枪与三哥干的人,那是得到了廖光惠赏识的人,他们惹不起。
于是,两个人没有回家,而是给刀疤成打了电话之后,直接去找了他。
刀疤成比起那两人来,要聪明的多,也理智的多。他很快分析清白了利害关系,明白事情闹大了,虽然晚上的事他不在,但是他是大哥;同时,白天,他也带着刀一起到处找了人。外人看来,这两点,无论从哪点来说,他都脱不了和这件事之间的干系。
当天晚上,刀疤成一刻都没有停留,做出了简单安排之后,就带着两个人一起走了,去距九镇十五公里左右的另外一个小镇上,投奔了他的一位朋友。
马上就要过年,我想刀疤成的本意并不是要外出躲灾,他心里想的可能只是避避风头,先把事情冷处理一下,然后再想其他的办法来化解。
元伯到处找人的当天晚上,我在一家茶馆里和几位朋友一起打牌,大屌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清我的具体地址之后,赶了过来。
大屌进门给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一屁股就坐在了我旁边,一边看我打牌,一边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胡钦,听说拳皇他们昨天砸了元伯的店子是吧?”
一听这个话,我就知道大屌是来做什么的了。他并不是过来找我玩的,他是来说情,受刀疤成所托前来说情。
在刀疤成还跟着老鼠的时候,与红杰就有些不合;相反,他和大屌的关系却是相当不错。而所有人都晓得,大屌和我的关系也是水乳交融,臭味相投。找大屌来说情,是个不错的选择。
刀疤成想出了化解的办法,不过元伯想化解吗?
不想,所以,我也就断了他的这条路。
二十七
“呵呵呵,还打了元伯的妈妈呢。”听完大屌的话,我也没有说破,边打牌边随口答道。
“没有吧,他们说没有打啊,只是推拉了几下。”
“推拉就不算打啊?别个这么大年纪了,又是个女的,经的起他们几个推拉?”
“……,胡钦,要过年哒,图个安静。听我一句,刀疤成那边出点钱,这个事闹得也不大,算哒好不好?”大屌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本意来。
“大屌,又不是我要搞他,是元伯,你给我讲这些有什么用?”我还是看都不看大屌一眼。
“哎呀,你和我说这些就没得意思了啊。胡钦,老子一直把你当兄弟,要你帮个忙,你给我讲这些七里八里不搭界的话。你是元伯的大哥,你讲句话不搞,未必他敢搞啊?大过年真的要把事闹大啊?”
“大屌,不是兄弟我说你,你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丢人,管这么多。小朋友的事就让小朋友们去搞沙,我们掺合进来干什么?闹大?能闹多大?未必他们几个还翻得起天来啊?真的是。”
“哎,我也不是想要掺一脚进来,刀疤成和我关系真的还不错,他也不想得罪你,所以你看能不能给我……”
我怕大屌说出下面的话,所以我马上打断了他的发言,说道:
“大屌,我这么说。上次红杰的弟弟被人打了,你们和东哥是怎么帮红杰出头的?那还只是红杰的一个表弟,我们这次是元伯的亲娘。要是你,你怎么看?元伯的亲娘还比不上红杰的一个表弟?!不想得罪我!不想得罪我还敢动我兄弟的妈妈?想得罪我了,那不是杀我全家?”
“……那你看到底要怎么搞才好?”大屌被我反问的哑口无言,半响才憋了这么一句出来。
“大屌,我真的不晓得。而今关键是元伯忍不下这口气,不是我要搞。我是他大哥不错,我也不可能逼着他看到自己妈妈被打了,忍气吞声不说话吧?”
“那我而今找你就是商量下看沙,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件事摆平,摸高大了。是不是地?”
听到大屌这句话,我心里清楚,今天我是一定要给大屌表明一个态度的。大屌是个好人,他一心想要化解这件事。
可是,我也明白元伯现在的心态,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怒火中烧,他是我的兄弟,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他。而且,早上的时候,在电话里已经向他做出了我的保证。
刀疤成我不讨厌是不错,可拳皇我是早就有些看不顺眼的,当年敢动我,现在他又敢动我兄弟的母亲,打狗还要看主人,在他眼里,我胡钦算什么?我们九镇六帅的名头算什么?
所以对于这件事,我最大的限度也是最好的态度就是不插手,不可能做出限制元伯的举动来。
只是,大屌这么长时间的好朋友,都这样说了,我也不能打他的脸,完全不给面子。于是,短暂考虑之后,我做出了这么一个回答:
“大屌,这个事,我真的做不了主,找我商量也白商量地。你硬是要我搞个办法出来,可以。明天要刀疤成、马货、拳皇跪在元伯母亲床前面磕三个响头,所有医药费之外,再出五万块钱给元伯家里,这个事就这么算了。不然,他们三个哪个都莫想回来过年!”
这个要求虽然苛刻,却并不过分,他们能做到,我也就能够给元伯一个交代。 只是,我忘记了一个地方。
刀疤成三兄弟又岂是肯给人下跪的主?
我想,也许就是我的这句话让刀疤成断绝了和解的念头。
不过,将冲突引发到最终动枪地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以及他所作出的一件事。
何向阳。
二十八
那天,找了一整个白天的元伯连刀疤成三人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于是怒气满胸的元伯也做出了和马货、拳皇前一晚同样的事情。
他砸了刀疤成三兄弟开的那家小麻将馆,砸得非常彻底。
刀疤成当天一定就得到了消息,却还是没有冒头。我想,依刀疤成的性格,做到这样地步,证明当时他是真的想要和解,并不把事情闹大。
而元伯,虽然母亲被打,没有找到当事人。不过现在砸了店子之后,怒火多少也应该消弥了一些。
事情好像在因为刀疤成的忍让和元伯的宣泄而开始走向良好一面的时候,这件事的起源者何向阳却再次把事件推向了恶化的最高潮。
二零零二年,腊月二十七,也就是元伯母亲被打之后,元伯砸了刀疤成麻将馆的第二天,同时也是元伯晚上喝醉酒闹事,被我教训的当天。上午,何向阳在十字路口吃早饭时,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马货的父亲,当年千里寻女赶到广西来宾,还被何向阳关了几天的男人。
有些事是真的是无形中促成的。
本来那天,马货的母亲要他父亲在家休息,帮着家里打扫卫生,筹备年货,好准备过年。可是马货的父亲却觉得这几天正是人们纷纷外出买年货,吃喜酒,聚会的好时节,慢慢游的生意也一定会比平时要好的多,舍不得生意之下,还是出了门。
也许一开始何向阳多少还是有点想找到马货的人,好为元伯母亲报仇的意思在内。他毕竟也是人,元伯对他那么好,他不可能一点都无动于衷。
所以,刚遇见马货父亲的时候,他立马拎上原本坐着吃早点的一个小板凳走了过去,追问马货的下落,过程中,当时大街上的很多人都看见何向阳还多次高高举着板凳吓唬了马货的父亲,并且狠狠砸了那辆慢慢游几下。
再后来,那些人看到何向阳就坐着马货父亲的慢慢走了,走的方向是去往新码头的那条路。
而那条路也是通往马货的家。
为什么何向阳会坐上慢慢游和马货父亲一起离开呢?
因为何向阳是一个极度贪婪爱钱,而且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同时却也有些愚昧,有些狂妄的人。
如果他不爱钱不贪婪,不为了钱不择手段,他就不可能骗了那么多的亲朋好友,而做到了传销中层的位置;如果他不愚昧、不狂妄就更不可能去做传销,每天对着镜子说自己牛逼。
而马货父亲却如同元伯的家人一样,也是苦了大半辈子,老实巴交的人。何向阳多年前就害过他的女儿,前一天又还和一伙人一起拿着刀跑到家里去找儿子,这样的人,马货父亲惹不起,也不敢惹。
所以,在与何向阳的谈话中,这个老实的中年人完全把性格里面胆怯、懦弱、怕事一面表现了出来。
这也让何向阳原本单纯想为元伯报仇,追问马货下落的意图在与马货父亲谈话过程中起了巨大得变化。
通过几年传销害人的经验,他完全懂得面对这样的人,他可以得到的是什么。而且,他也不必害怕。
这两天的事,他完全明白了他的靠山是什么,甚至有可能他都把刀疤成兄弟的忍让看做了一种失败,一种低头,一种被征服。
他甚至还可能想,昨天被他们砸的麻将馆也不只几千元,马货一样屁都没有放,那他再多拿几千元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他找马货的父亲要了五千元。
只是唯一和他设想不同的是,马货的妹妹却不再是当年在广西来宾时胆小怕事的小女孩了,而是一只母老虎。
在马货家找马货父亲要钱的时候,何向阳就与这只凶悍的母老虎发生了冲突,这次他毫不留情的痛打了马货妹妹一顿,惊吓万分的马货父母过来拉劝,也多多少少挨了几下。
他贪婪到借着给兄弟报仇的机会去诈钱,不折手段到痛打了别人的全家,狂妄到光明正大在人家家里行事, 愚昧到忘了前几天的那顿打,甚至还认为对方不敢把他怎么样。
一个原本无足轻重的人身上那些龌龊缺点造就了这件没人想到的突发事件,而就是这个事件让时光超越了中间的五个日夜,就连万家团圆的春节都变得苍白无力,而直接跳到了二零零二年农历正月初二。
那黑色的一天。
二十九
西元二零零二年二月十三号,壬午年壬寅月壬子日,正月初二,苍龙尾宿。黄道历法书:冲猴,煞北,时冲丙申;忌:白虎为金,主刑伤,易用铜制麒麟降之,是为白虎须用,麒麟制符,日时相冲,诸事不宜,大凶之兆。
多年以后,翻开黄历,我才发现这早已是注定不详的一天,是我们兄弟所有人穷尽毕生时光都难以忘怀的一天,也是受尽了命运嘲弄的一天。
不过纵然是这样,我却深刻记得那一天天气并不坏,相反还非常不错,飘飘忽忽一整夜的大雪赶在人们起床之前就已经悄悄停了下来。
南方潮湿阴冷的寒冬里面终日难得一见的太阳,在这一天高高挂在了天空,和煦阳光慵懒而又舒服地洒遍了九镇每个人肩上。虽然正值苦寒,春风未至;然而节庆正浓,离人相聚,瑞雪艳阳,也是一番大好时光。
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的喜庆味道还远远没有散去,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三那天却又正是西方流传过来的情人佳节。
在这样的气氛下,整个九镇到处都是一片温馨祥和,大街小巷随地可闻邻里之间亲热和气真诚恭喜的拜年声。
大人们基本上都足不出户,妯娌连襟、儿媳翁婆、兄弟姐妹们纷纷围坐于火炉两边,膝上搭着蓬松温暖的烤火被,架上一方牌桌,把凛冽寒气关在门外。于是,嗑瓜子的声音,电视节目的声音,以及清脆的麻将声音都随着欢声笑语飘溢起来。
小伢儿们则个个都穿着崭新的衣服打开家门,叫上左邻右舍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一起来到外面空地上,全然不顾已被寒冷天气懂得冰凉通红的小脸和耳朵,反而兴致盎然拉开架势玩将起来。
或是跳橡皮筋;或是堆雪人;或是打雪仗;或者拿着各自过年的烟花炮仗放个不亦乐乎。偶尔还能听见几个年纪稍大调皮男生们的得意大笑和小姑娘们有些羞涩、有些恼火也有些欢喜的娇嗔。
年轻人则大都数走出了家门。一是要为马上到来的情人节作准备,二是过年的几天,都在家里陪着家人父母,没空与自己的那个他或是她见面,如隔三秋的感觉越来越浓,早就觉得有那么多新鲜事要给他讲,有那么多甜蜜话想和她说,而这个艳阳天更是撩动了情人们心底的那抹相思。
于是,一份份年轻美好且甜蜜的爱情也就在这个艳阳天里出现在了九镇的每一个地方。在姑娘羞涩的脸上,在后生(土话,小伙的意思)讨好的笑中,在离父母稍远的地方捂着嘴打手机的话里,也在那种种精心准备的礼物背后。
虽然当流子已经这么多年了,我却没有学到流子们普遍黑夜颠倒的坏毛病。无论多晚睡觉,都还一直保持着多年前在父母身边读书时候的早起习惯。那天也不例外,我起得很早,这两天什么事都没做,终日就是看看电视,读读书,打打牌,难得这么好的太阳,没有情人的我心里也同样漾起了莫名的情怀。
我想那天,元伯应该也非常高兴,因为那一年是他头一次过年封给父母大红包,成长的自豪与父母的骄傲,一定让他拥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春节。
这样的佳庆,如此的美好,也掩盖住了人们的眼睛,谁都不曾看见那掩藏在一片祥和背后的重重杀机。
三十
那一年,刀疤成、拳皇和马货不知道是顾及我说的话,还是早就想好了要办事的原因,他们确实都没有回家过年。
一整个春节,三个人都窝在九镇旁边一个小镇的朋友那里,我不知道在这样万家团圆的时刻,他们的春节是如何度过,是否快乐仰或悲伤,我也不想知道,因为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这个春节,他们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而且就在春节过后的第二天,他们回来了。
正月初二是三哥与廖光惠啤酒机场新年第一天开张的日子,于是一向好赌的何向阳也立马赶去捧场,想讨个彩头。在去的路上,他给元伯打了电话,元伯一口应允,随后就来。
元伯出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而他出门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刀疤成三人就从邻镇动身,赶向九镇。
在去商贸城的路上,元伯还遇见了年前刚从石碣回家过年的常鹰。两人交谈了半天,谈到了正在广东卫立康那里躲灾得险儿近况,也谈到了等过两天清闲之后,叫上我和小二爷、地儿等人一起聚聚。
随后,元伯在十字路口买了一包槟榔和一瓶鲜橙多,然后边走边喝直接去了商贸城里面。
十来分钟之后,刀疤成三人的车经由神人山脚下的公路开进了九镇。
那天听啤酒机场的娄姐说,元伯显得很高兴,一进门,见到人就高声拜年,满场子转兴高采烈地给人发烟,而且手气还相当不错,第一把买青岛,第二把买嘉士伯,把把买中。
冥冥之中,也许阎王的买命钱就在这个时刻不落痕迹且又无比喜庆地送到了元伯手里。
第二把完结,第三把还没有开盘的那分把钟,元伯正在与何向阳聊着什么,啤酒机场的门被人打开,随着一股寒风与漫天艳阳走进门内的是拳皇,满头银发,手里拿个报纸包裹严实的长包包的拳皇。
事后,据站在啤酒机场外面目睹了这一切的人说,刀疤成三个人其实在一两分钟之前就到了,商量了几句什么之后,刀疤成和马货一人一边分别站在了啤酒机场门口通往左右两边的方向,安排了白头发的那个单独进门。
拳皇进门的时侯,元伯他们由于背对大门,并没有发现,而是听见了有熟人叫唤拳皇的招呼,才扭过头来。
拳皇直接走到了两人面前,当时他并没有找元伯,只是对着何向阳说了这么一句:
“何向阳,出来哈,我有事和你说。”
据说当时拳皇的表情并不凶狠,相反语气还比较平和客气,就像是说一句平常的话语。
而何向阳听了之后,愣了下,没有答话,看向了元伯。
据说元伯当时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是先低头盯着拳皇手上的那个长包包看了半响之后,才抬起头来说: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拳皇,今天才初二,有帐过两天再说,莫搞得大家都过年不好。”
拳皇的脸色还是一样平和,只是把视线由何向阳转向了元伯,说道:
“元伯,这个事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找他讲两句话,出来讲方便些。”
娄姐告诉我,那一刻,场子里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要出事的味道,除了电脑飘出的赌机音乐之外,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都安静的盯着或坐或站的这三个人。
三十一
拳皇的话一出口之后,何向阳还是一语不发,只是默默望着元伯。而元伯再次看了拳皇手上的长包一眼之后,压抑着的怒火却爆发了出来,猛地一下站起来,几乎脸对脸地贴着拳皇大声说道:
“拳皇,你想玩是吧?不关我的事?你打我屋里的娘怎么搞?我告诉你,你有话就在这里说,要搞就把你大哥喊过来。我今天陪你们玩好。”
他对着拳皇说完之后,还马上转头看向了依然坐在那里的何向阳,说了一句:
“阳伢儿,坐着,莫怕。哪个敢搞你?除非我死哒!”
五分钟之后,元伯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据说,元伯当时对何向阳的后一句话还在说的时候,门就再一次被打了开来,一头青茬,背后留着小辫子的刀疤成推开门走了进来。
娄姐事后给我说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一看到成毛,就晓得不对,这个伢儿,我天天看到地,那天偏偏就硬是觉得味道不对头,不是平时的他。他进来的时候和拳皇不同,拳皇手上拿个包,脸上还有点笑意。成毛不同,他进来的时候,除哒夹着根烟,手上什么都没有,不过脸上的样子吓死人,要哭不哭,要笑不笑,讲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刀疤成一只脚才踏进门口的时候,就用他独特的嗓音高声说道:
“元伯,你要找我啊?我来哒。”
据说元伯当时不知道是被刀疤成的气势压住了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居然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瞪着进来的刀疤成。
“何向阳,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讲。”刀疤成也对何向阳说了同样的话。
何向阳望了眼刀疤成,马上又回过来斜抬起头看身边的元伯,彷佛当没有听到刀疤成说话一样,坐在位置上毫不答腔。
“你是不是不敢出来,我只是找你讲两句话,你怕什么?我又不是鬼!胆子这么小啊?”刀疤成再次开口了。
“阳伢儿,起来,出去!我陪你一路。不碍事!怕什么?”元伯开口说话了,边说话还边抬手将坐着的何向阳扯了起来。
于是,四个人一起走出了啤酒机场。
接下来发生在当事人之间的对话,目击者都没有听到了。
他们只看到四个人先是在离啤酒机场门口两三米的地方站着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刀疤成就一只手搂着何向阳朝商贸城的后门方向走去,其他两人则尾随在后,只有元伯一个人留在那里呆呆站着。
据说当时刀疤成搂着何向阳走了几步之后,就松开了手,变成他一个人走在前面,马货与拳皇两人落后一步,一左一右走在了后面,三个人把何向阳夹在中间。很多人都看见当时何向阳在边走边频频回头看元伯,而元伯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又停了下来,望着前面四人若有所思。
随后,人们也就发现,原本平平无奇的事情在这一刹那,突然产生了巨大的转变。
三十二
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走在最后面的马货做出的一个动作,他手上和拳皇一样拿着一个报纸包裹好的长条形包裹,而当时马货双手就好像正在拆这个包裹。
人们只看到了这里,他们离得距离太远,所以并没有看清马货拆的是什么东西,很多人当时都以为是刀。
不过这并没有关系,因为人们的注意力马上被一个突发的状况完全从马货手上的动作转移了过去。
他们看见,元伯明显一呆之后,就飞快对着四人冲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虽然我不在现场,但是我知道!因为,元伯是我的兄弟。
一开始,元伯也和那些旁观者一样,以为马货与拳皇手上报纸包裹的是刀。他知道何向阳今天要吃亏,但是他打不过,对方有三个人,他这边等于只有自己一个,而且他当时也一定想到短时间之内用刀出不了什么大事,他可以先打电话叫人。
元伯一直都不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他没有险儿的亡命,不如胡玮的凶狠,比不上武昇的霸气,跟不到贾义的勇猛。
换了后面四位中的随便哪一位,他们可能都不会等到刀疤成带人走才动手,而是直接就干上了,不论输赢。
而元伯不敢,他原本只敢用更加保险的方法来救人。
不过元伯并不比他们差,因为元伯有着一样比所有人都要更加炽烈的东西——真诚。
对朋友的真诚,对兄弟的真诚,对友谊的真诚。
当特定情况下,这种绝对的真诚爆发出来的时候,就会改变一切。
元伯爆发了,他爆发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其他旁观者距离最近都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而他离开刀疤成几人最多也只有四五米。所以,元伯看到了一些没有其他人看清得事情。
当他拿出电话的时候,也正是马货拆报纸的时候,那一瞬间,元伯看清了马货手上拿得是什么。
枪,一把锯短了枪管的猎枪。
元伯马上明白了过来,当要教训某个人的时候,只要脑袋没病,都晓得是不用带枪的,更加不用带着两把猎枪。
他知道何向阳已经不仅仅只是要吃点亏了,也知道再叫人都是假的了,等叫的人过来,世上也就再不会有这么个何向阳。
于是,他爆发了!从来就不以勇猛取胜的元伯在这一刻爆发了,就凭着他对于兄弟的一腔热血,对于何向阳的无比真诚。
他拿着手机冲了上去。
当他一手机砸在拳皇脑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听见元伯嘴里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呼喊,喊声凄厉,悲凉:
“阳伢儿,走!!!!”
何向阳不愧是职业传销骨干出身,多年的骗人生涯造就了他极好的心理素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人要不吓的不知所措,要不就铁兄弟一起拼命。
而他马上听从了元伯的话,几乎在元伯的喊叫还没有落音的那一秒钟,他已经闪电般转过身一把推开依然傻立当场的马货,以极快的速度转身而逃。
何向阳逃走的同时,人们也看见了元伯砸倒拳皇之后,又紧紧握着手中的手机,冲向了站在最前面已经转过身来,一脸铁青的刀疤成。
然后,人们看到了一幕这辈子都让他们感到恐怖恶心的画面。
他们看见元伯在冲向刀疤成的那一刻,刀疤成脸色变得完全扭曲,极为诡异地望着元伯,飞快将一直插在外衣口袋里的两只手抽了出来,而右手上赫然拿着一支手枪。
所有人愣住了,元伯也不例外,冲向刀疤成的身体明显滞了一滞。刀疤成飞快的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元伯的胸膛,右手手枪抵在了元伯脸上,嘴里短短说了一句什么。
“啪”
随后人们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枪响。
随着枪声,每个人都看见了元伯脑袋上一缕头发所发出地剧烈飘动,飘动过后,万物皆静。
包括就在两边的拳皇和马货在内,每个人都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忘了恐惧,忘了哭泣,忘了怜悯,忘了一切……
剩下的只是无边震撼,深入灵魂的震撼。
刀疤成松开了依然抓着元伯胸膛的左手,边转头向商贸城后门跑去,边对着拳皇马货两人大叫一声:
“走!”
元伯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三人飞奔,消失不见,
直到这时,人们才恍如梦醒。
哭泣、尖叫、奔走、呼喊、纷沓而来……
三十三
事发当天开始,我、小二爷、地儿、贾义、周波等主要兄弟和老鼠、大屌、红杰等人都受到了警方的严密控制,那一年的初三初四,我是一个人在派出所的所长办公室里孤单度过。
所以,直到五天之后,初步审查完毕,证明与我们无关,元伯的葬礼才得以正常举行。
我叫小二爷拿出一笔为数不少的钱作为元伯遗物交给了他父母,同时要地儿从市里火葬场请来了最好的化妆师为元伯化妆,也请来了九镇方圆百里之内最好的道士办法场。
最后葬礼办的相当隆重。九镇大大小小所有的流子基本全部到齐,老鼠亲自送上了五百元钱和一个花圈,就连很久没有联系的三哥也专门托付明哥送来一千元钱。
我尽力做了我能够做到的一切,但是我却没有哭,甚至连一滴眼泪都不曾为元伯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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