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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布隆德誓言》作者:亮炯·朗萨

_3 亮炯·朗萨(现代)
土司看过去,知道女儿指的是谁,但见坚赞毫不动容地坐在那里。
“你们说的是桑佩坚赞吗?那好吧,我让他去!”他对坚赞说,“桑佩坚赞,今天你可是布隆德的英雄,你看我的两个女儿不把你带向草坝舞场是不甘心的,到舞场和青年们快乐去吧。”当土司说出这话时,站在土司身后的年轻管家丹真心里十分难受,脸上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不快。
“去吧,坚赞,也许塔森他们也正等着你呢,快去。”坐在席位中间的聪本目光深刻地看着侄子说道。
坚赞终于起身,并向土司行了礼,退出帐篷,萨都措和沃措玛高兴地手牵手跑出去了。
她们刚走出,帐篷里的一些客人便开始低声对土司的这两个美丽女儿议论起来。土司看得出在这些土司和头人里,有人已经在打算向他提亲,他早已在心里一一掂量了这些人的实力。克萨土司家族也是望族,家业兴旺,势力略逊于翁扎家族。他有三个儿子,老三已出家为僧,老二还小,老大可能是土司位的继承者。自从生了沃措玛后,丝琅就再未怀上孩子,虽然他也与两个女人有染,但终未获子,他曾经为没有儿子而感到苦恼过,也曾想再娶女人。那还是多年前,一个秋天里的事。土司到曲拉乡去巡视,发现了一个小头人的两个未出嫁的女儿长得美丽极了,在这个小头人家滞留了几乎是一个秋天,这两个青春美丽的女子以她们充满欲火的身体点燃了他所有的情欲,但是这两姐妹燃起的欲火,仅仅经历了一个秋季,就奇怪地使土司耗尽了他所有的精血,他体内的那团烈火很快就熄灭了,阳痿使他对女人也不感兴趣了,自然也就无意再娶。但对这两姐妹他还是赠送了许多珠宝,并提升了她们的父亲,由小头人升为大头人,封赏了更多的科巴和土地。虽然有这些艳事的发生,但他对妻子却一直很好,他们相敬如宾,恩爱依旧,两个聪明活泼、如花似玉的娇贵女儿使他感到幸福和快乐,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女儿更加视如掌上明珠,只是在不久后他除了爱打麻将、下多眼棋的嗜好外又增加一个嗜好,就是吸鼻烟,价值连城、精美的鼻烟盒就随身佩带着或随时由仆人拿着。
随着萨都措的渐渐长大,他也越来越放心了,他发现萨都措身上有许多与他相似之处,他断定今后萨都措能扛起土司的担子,所以她是不能外嫁的,招上门女婿。如果克萨土司家那个看起来倨傲而又粗鲁的大儿子贡布娶了萨都措,这于翁扎土司家不利,而他克萨土司却是一举两得,翁扎土司家业就危险了,这是断然不可行的;把沃措玛嫁过去才是上策,但是名声不佳的贡布会使沃措玛幸福吗?刚才出去跳舞的几位年轻土司有的是有家室的,有的并不理想。目前暂且不考虑为好。其实,他已看出萨都措对那个马帮娃的好感,对这个补箭的年轻人,他挺喜欢的,他觉得这个青年具备了优秀男人的许多优点,他的沉稳、机智和英武的仪表是十分让人欣赏的,但是他只是个马帮娃,顶多就是个商人,这种身份对他的声誉、对萨都措的地位都不好,何况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这是不可能的。这事看来不能着急,得多想想再说。于是他先说了出来:
“各位,你们对我女儿的赞赏我听见了,谢谢啦!说真的,我很想能和你们中的哪家结成亲族,你们的儿子个个都那么出色,我都不知该选哪个做女婿了,如果瞧得起我翁扎家,过两年欢迎来提亲,可以吗?哈哈,大家喝酒,喝酒吧!”他这样一说,这次想要提亲的人也不便说起此事了。
“我们来给翁扎土司共敬一碗酒,大家唱首敬酒歌,怎么样?”桑佩聪本举起银制酒碗高声说道。
体格肥胖、眼睛圆而微鼓的克萨土司赞许地首先站起身来,高高举起酒碗,豪气十足地说:
“好,助助酒兴,我来领唱!”说着他一边端起酒碗走向翁扎土司,一边就激昂地高歌起来:
首杯酒,敬献给神圣的菩萨
愿菩萨保佑大家幸福平安
二杯酒,敬献给尊贵的主人
让我们举起酒盏
共同欢唱美好灿烂的生活
克萨土司的歌喉洪亮悦耳、充满激情,他唱完这一段,其他的人就举盏接着唱下去,有的人一边唱,一边随轻松悠扬的酒歌节拍踏起舞步来:
在这欢乐的节日里
我们唱一首吉祥的酒歌
唱得四季花开青草碧
唱得鹏鸟展翅翩翩舞
唱得日沉月儿从西升
祝福哟,我们美好的未来
一段唱罢,众人一齐举杯敬向翁扎土司,翁扎土司笑盈盈地一饮而尽,众人随即而饮,斟酒的仆人忙个不停,众人又开始互敬并唱道:
从不饮酒的人也请饮了这碗酒
因为我们是真诚相待的朋友
如果不饮这碗酒
怎么算得是好朋友
今天相会相聚
请你饮了这碗酒
知心的话语在酒中……
帐篷里,草原上,无处不飘荡着歌声,歌声激荡在晶莹的蓝天下,缭绕回旋在辽阔的布隆德美丽草原,踏歌的舞步时而激昂,时而悠悠,节日里的舞步最轻松,最欢乐,人们歌啊,舞呀,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太阳偏西时。
夕阳的光芒格外的曼妙,有的人开始离开舞场到一边休息去了。沃措玛跟着其他几个贵族子弟和小姐离开舞场,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休息。贡布少爷一面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一面感叹地说:
“今晚我是跳不动了,明天恐怕也不想跳了,又热又累,不是快乐的事。”贡布的体形跟他父亲一样,高大而肥壮,只是因为还年轻没有一发而不可收拾地胖下去,他的鬓须浓而卷曲,巧妙地长得和他的唇须结在了一起,看上去挺威武的,但他缺乏他父亲的那种激情,他懒惰、傲慢、霸道却又小心眼,如果没有翁扎土司的两个女儿,他才不想在这样的大太阳下跳舞呢。
当他怨声怨气地说完,沃措玛觉得挺好笑的,看着他汗流满面的样子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跳舞是件不快乐的事,贡布少爷你没跳多久呀,怎么就累成这样了,熊样!”
贡布一听沃措玛说他像熊,便十分不乐地坐起身说:“不要说我是熊样,说不定将来我会成为你姐夫呢。”
“怎么可能?”沃措玛吃惊地说,“萨都措才不会喜欢你呢,别美了。”
贡布轻佻地笑了笑说:“那你会不会喜欢我呢?”
一脸稚气、清纯无邪的沃措玛气恼地站起来说:“你做梦去吧,我更讨厌你!”说完转身走向离他们不远、坐在草地上的几个姑娘旁边坐下了。
看着如此娇媚、动人的女孩那样纯真可爱的样子,贡布和几个贵族少爷哈哈地笑了,他们议论起来:
“真是个美人!”
“她姐姐更漂亮,她还嫩了点。”
“不,我敢打赌,沃措玛现在正是花蕾,再过几年她会开放得美丽无比。”
“如果我能把这两姐妹都娶到,那才是比做神仙都幸福了。”
“别说两个,就是一个你都困难,说不定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是不是,贡布?”
“当然!”贡布挺得意地说。
“听口气,你好像是说就是你了?”
“不信?那你就等着……”
这时坐在贡布身旁的一个少爷说:“嘿嘿,快看那边,那个叫桑佩坚赞的马帮娃看来比我们运气好。”
萨都措和坚赞从舞场退了出来,沃措玛看见他们走来,也迎了上去。
另一个补了句:“好像萨都措对他有点特别,刚才跳舞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看他那副高傲劲儿,我对他就没什么好感了。”
贡布心里焦躁起来,他阴沉地愤愤说道:“我们来收拾一下他,灭灭他的傲气,怎么样?”
“可以,你先开个头,我们跟着就上!”坐在贡布身旁的那个人赞同地说道。
他和贡布又对其他几个人鼓动着,有两人不置可否笑了笑,没表态,另几个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时萨都措他们已经走过来,她热情地招呼道:
“各位累了吧,怎么不回帐中喝茶去?”
贡布站起身伸伸懒腰说:“我不想走,就想在这儿看美人。”
萨都措不解地问道:“美人?什么美人?”她四处望了望,皱着眉头:“你说话的神态真怪!”
几个贵族少爷忍不住笑了,其中的一个说:“他说的就是你。”
“我?为什么?”萨都措不悦地说,“真无聊!”说完她又对妹妹和坚赞说,“走,我们回帐篷吧。”
“别走,萨都措,在我身边坐会儿,不可以吗?”贡布说。
“姐,我们走,他刚才说了我们的坏话!”沃措玛拉住姐姐的手,别了贡布一眼说道。
“我说了吗?你们可以作证。”
“没有的事,人家贡布是在夸你们两姐妹!”一个贵族青年人接道。
萨都措笑了笑,指指舞场和旁边那几个姑娘说:“到处都有那么多漂亮的姑娘,你还没看够吗?算了,贡布少爷,别跟我开玩笑了。”
这时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坚赞正准备离开她们,萨都措牵着妹妹的手也想走。
贡布少爷见萨都措如此不看重他,便大声说:“萨都措,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翁扎土司老爷的大小姐吧?”
萨都措奇怪而又不耐地转身说:“是的,怎么啦?你这人怎么说些这样奇怪的话?那我也要问你,你是克萨土司家的大少爷吗?”
“那当然!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他故意地拍了拍脚上缀着纯金链的黑绒高级蒙古长筒靴,又有意地看了看坚赞脚蹬的普通皮靴,他这是有意地表现他的身份,然后站起来,脱下蓝色缎袍,扔在地上,双手叉腰,“萨都措你别忘了交朋友可得看是什么人!”
萨都措这才明白他指的是谁,她歉疚地看了看坚赞,愤然地走近贡布一步说:“我交什么朋友关你什么事?要你来教我吗?你不就是贡布少爷吗?”
“我是什么人你可能还不知道,告诉你吧,说不定这会儿我父亲已向翁扎老爷提亲了呢!”他得意地说。
这下萨都措惊诧地懵了,她呆愣了好一会儿,眼里一下噙满了泪花,哽咽着说:“不会的,这不可能……”泪从她粉白的面颊上滚落下来,她大声地说,“不,绝不!”说完猛地转过身向帐篷城的方向跑去。
沃措玛不知道姐姐对贡布的话怎么那么当真,看着贡布那副轻佻样,她说:“你妄想!你是我父亲的客人,但我一点也不欢迎你。”
“不欢迎?那么,你欢迎的是什么样的人呢?就是他吗?那你们真贱。”
“你……你怎么出口伤人?没教养!”沃措玛气恼地顿了顿脚。
坚赞本不想和这帮纨绔子弟们计较,他一直冷眼旁观着,看到贡布挑衅的目光,坚赞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他有他的心事,最好是走开,于是他对沃措玛说:
“我有事,你们玩吧。”
沃措玛正担心坚赞沉不住气,跟贡布打起来,坚赞这样一说,她马上道:
“好吧,你走吧,”说完又补了句,“明天来约我们吗?”
“看情况吧,”坚赞淡然地应了句,转身就走。
贡布见坚赞要走,又如此地不在意他的挑衅,他竟失态地恼怒起来,大声道:
“有能耐就给我站住,马帮娃!”
坚赞克制着自己冲动的情感,他没有停下。
贡布对刚才应和他的那两个年轻人说:“看这小子如此傲慢,教训教训他,上!”
那两个青年犹豫地相视了下,还是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说:“好吧,我们在你左右,你先上。”
“我贡布从没怕过谁,还怕收拾不了他,呸呸!”他把袖口往手臂上掳了下,又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口水,搓搓手,就像是要大干一场似的。
他们前后冲上去,就和坚赞扭打起来。
沃措玛没想到贡布会这样卑鄙、无赖,她紧张得大叫起来:“别打,你们真可恶,贡布,你是无赖!”她的叫声无法使打架的人停下来,倒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她只好转身向帐篷城跑去,向父亲告状去了。
坚赞的手被那两个青年紧紧地抓着,贡布在坚赞的背部、腿部狠狠施展了几下拳头,坚赞趁贡布正得意,用力挣脱被拉着的双手,迅疾、敏捷、准确地抬腿就给面前的那小子肚上一脚,痛得他大叫了一声就弯腰捂着肚子,然后对正左右攻击他的另两个人还击了几下,这几个人都被坚赞突如其来的还击打懵了,三人愣了会儿,贡布恼羞成怒地大叫了声:
“揍死他!”
三人一齐又一次扑上去。坚赞虽然心里窝着火,但他无心跟他们斗,这帮无赖似的公子哥儿,不是他应该纠缠的,他一个人对付他们并不困难,他明白,这些贵族子弟是翁扎土司的贵客,他的叔叔聪本虽然也是贵族之列,但没有政治地位,只有经济地位而已。土司和头人是拥有着经济和至高的政治地位的,如果打伤了他们,不仅土司头人们不会放过他,就是翁扎土司也会不高兴,这对他和桑佩马帮都不利,得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打斗。
丝琅刚进帐中休息,就见女儿萨都措匆匆进来,萨都措委屈地含泪问母亲关于贡布说的事是不是真的,丝琅听完就笑了,她用丝绸巾拭着女儿眼角的泪说:
“萨都措,你应该高兴呀,怎么这么伤心?不过,阿妈还不知道这事儿,我想不会吧?一定是贡布乱说的。如果是,你阿爸会跟我商量的。我看,这事儿倒也是可以考虑了,你是个大姑娘了。”
“不!阿妈,我绝不跟那个粗俗的无赖、自以为是的家伙,你答应我嘛,阿妈,我……”萨都措急得哭了起来。
“好,好吧,你不愿意,你父亲也不会强迫你的,放心!好啦,你看你,眼睛都红了,可不好看呀!”母亲微笑着用手指点了下萨都措的鼻尖。
就在这时,她们都清楚地听到沃措玛在帐外焦急的喊声,好像她往中心帐篷跑去:“阿爸,阿爸,快去看,贡布带着几个人和坚赞打起来了……”
萨都措一下弹了起来,她对母亲说:“阿妈,你看吧,那个贡布真应该滚出布隆德!”
“萨都措,不许说这样的话,听见了吗?”母亲严厉地瞪了下女儿,又见萨都措要跑出去,责备道,“这事你别去多嘴,有你父亲呢,克萨土司自己会去管教他的儿子。”
“我只是去看看,”萨都措搪塞着母亲,心里却十分焦急。
“不行!你怎么不听话了?如果你要去,我就不管你的事了。男人打架这是常事儿,看把你紧张的,他们打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
“他……他们都是我们的客人呀,怎么不去过问呢?”萨都措掩饰着自己,不悦地说。
“这也用不着你来操心,萨都措!”母亲慎重地叮咛道,她自己却也不太放心地走到帐篷门前,挑起门帘,向外看了看,没见沃措玛的身影,也不见对面的虎皮帐篷里有人出来,她低声地自语似的说:
“这帮年轻人该不会出事吧?”她又对女儿说,“走吧,到你父亲帐中去看看。”
沃措玛急促地向父亲说着打架的事,克萨土司一听有人竟敢跟他的儿子打架,他恼怒地在桌几上击了下,瞪着鼓起的大眼说:
“谁敢欺负我儿子,看老爷我怎么收拾他!”
“克萨叔叔,你听错了,不是人家欺负他,是他欺负人家!”沃措玛着急地解释道。
翁扎土司平静地问女儿:“别急,慢慢说,究竟谁打谁呀?”
沃措玛忿然不平地说:“当然是贡布少爷他们三人打坚赞一个。是他们先动手的,我亲眼看见的!”
克萨土司这才放心了,但他还是说:“谁要是伤了贡布,我可是要给他好看的。”
有两个头人也很赞同地附和着,因为另两个帮贡布的贵族少爷就是他们的儿子。
这几个人都是翁扎土司的客人,桑佩聪本也是他请的客人,他不能随便帮哪一方说话,他看了看聪本罗布,见他一点也不慌乱,十分冷静的样子,估计坚赞是不会吃亏的,他说道:
“各位,别紧张,都放心吧,年轻人都是这样血气方刚,让他们互相去历练吧,看得出坚赞也是个好身手,都放心。”
沃措玛强调着说:“阿爸,坚赞可是被几个人打的呀!”
这时和母亲走进来的萨都措听见了妹妹的话,她冲口而出地说:“阿爸,坚赞也是你的客人,你不公平!”
翁扎土司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地看了看萨都措和沃措玛:
“你们俩最好给我闭嘴,这是大人的事!”他又对丝琅说,“把这两个多嘴的娃娃带到一边去,出去玩,去!”说完,他又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对宾客说,“大家继续聊吧,啊?”他指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说,“刚才你讲的那些狼群怎么样了?”
那个人就开始讲述起来。这人就是多年前以马匹换了只翁扎土司家獒犬的曲呷头人,他正津津有味、惊心动魄地讲着那只长大后的良种獒犬与他在一次雪灾中遭狼群袭击时那獒犬的勇猛和机警。
“……它正帮我家从雪地里把羊一只只地拖出来,知道吗?那次它可是接连立大功。我们一起拖出积雪下埋着的死的和活的羊,它就拖出五六十只呢,两天两夜的奋斗啊,哪知道刚结束抢救牛羊,大家都累得够呛,饿狼却来找吃的了,把我和我的人围了起来,大概有七十来只,其他的狗见这架势只会狂吠不敢贸然接近,就这样互相对峙了一会儿,狼群开始缩小了包围圈,然后放肆地开始对我的羊群冲去,我向它们开了枪,它们就群起而围住了我和我的随从。就在这时我的已经劳累了两天两夜的獒犬一个纵跃,从狼群外跳跃到我身边,准确地瞅准头狼的脖子就是一口,猛力撕开一个血口,并把它摔出几丈远,这才把所有的狼吓住了。它们先还不以为然,以为它们势众,就没把它放在眼里,直到这时,看见头狼惨叫着,颈项喷着血,獒犬还把它拖来摔去的,最后抛出去老远,其他的狼吓得纷纷逃了。它可真是应了我们藏人说的‘十犬成一獒’、‘獒为狼之舅’呀。这些狼外侄就这样夹起尾巴在威猛的舅舅面前吓跑啦,从此我更……”
萨都措和沃措玛忍着心事听曲呷头人讲了会儿,就委屈地相视了下,生气地一同跑出去,如果是别的时候听这样的故事是很吸引她们姐妹俩的,但今天她们可没了兴致,母亲忙追了出来:
“萨都措,你们别去管,给我本分点儿!”
姐妹俩头也没回地跑远了,丝琅叹了口气,无奈地自言自语说:“那就去吧,真没办法!但愿别出事!”
这时桑佩罗布也跟了出来,他对丝琅说:“太太,你放心,我去看看。”说完行着礼退了几步就大步走了。
当他们三人先后赶到时,围观的人也很多了。在市场里的桑佩马帮的小伙子们听说坚赞和那些贵族公子打起来了,塔森和几个强壮的小伙子马上赶去。赶来的几个马帮娃个个摩拳擦掌,愤愤不平,当他们看出这三打一的优势是在坚赞一边,大家就放心地津津有味地观赏起来,有时一阵哄笑,有时又是鼓掌声起,仿佛这不是打架,而是在竞技比赛。
坚赞已经不想再打,他招架了几下后,就退身说:“算了吧,都是这里的客人,大家和好,别……”
就在这一瞬间,贡布从右侧扔过一个核桃般大小的卵石,刚好砸在坚赞的鼻子上,鼻血一下就流出来了,他把头埋了埋,这时贡布给他的同伙使了下眼色,他们就一齐冲上去,劈劈砰砰的一阵拳脚,想趁机狠狠地把坚赞打趴下,但是坚赞开始还手的第一拳就打在了贡布眼睛上,痛得他骂骂咧咧地捂着眼蹲下身,另两个人感觉到他们都不是坚赞的对手,于是抽出了腰间的刀,桑佩马帮的几个小伙子早就按捺不住,见塔森用眼神示意了下,终于沉不住气了,也抽出刀来要冲上去,就在这时,聪本站出来厉声吼道:
“塔森,司郎彭措,阿更,你们几个给我退下,这是坚赞的事,他知道怎么做,退回去,你们这样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马帮小伙子们见聪本出来制止,便不情愿地站住了,他们都很愤然地看着那几个也住了手的家伙。
聪本从地上扯了一把青草,捏成一个小团递给坚赞,坚赞塞住了正出血的鼻孔。
“把刀都收起来吧,都是朋友,不必这样拔刀相向,我也看见了,坚赞还手少,你们给他的拳脚多,你们赢了,就这样收场吧!”聪本对那三个肇事者说。他走近贡布,又说:
“贡布少爷真不愧是克萨土司的儿子,勇猛而又威武,坚赞真不是你的对手,看得出来,要是你动真格的,坚赞早就吃亏了。多谢关照啦!”聪本说着就友好地在想怒又不好再怒的贡布肩上拍了拍。
本来就很理亏的贡布也感觉到围观的人们许多都是偏向坚赞的,挨了坚赞的一拳,心里确实不好受,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是坚赞的对手,聪本出来劝说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眯着被打的眼,走到坚赞面前举了下刀说:
“下回我就不是用拳脚了,而是用这玩意儿了!”说完,他轻蔑地哼了声,转身对那两个伙伴挥了挥手,然后扬长而去。
人群也散了,马帮娃们围着坚赞愤愤地说:
“这几个草包粪团,真想用刀捅了!”
“这些长官的公子们,其实都是牛粪虫,坚赞如果真的动起手来,早就把他们收拾了,还……”
聪本抬手扬了下,制止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坚赞做得对,小不忍,酿大过,天是土司的,地是土司的,我们是马帮,走到哪,就得随人家的俗,尊人家的规。你们得学学坚赞,遇事首先要动这个,”他指了指他旁边刚才说话的小伙子的头,“别动不动就抽刀,如果这样,今天的麻烦就大了。好了,都回去吧!”聪本说完,把手放在坚赞肩上,用力握了握,怜爱地说,“坚赞,叔叔真是佩服你了,好小子!”
坚赞笑了笑,正想说什么,萨都措和沃措玛走近了他们,萨都措歉疚地说:“真是太对不起啦,坚赞,聪本,我们……”
坚赞说:“这不关你们的事。”
“姑娘,我知道你们俩是相当好的女孩子,我还应该感谢你们才对,谢谢啦!”聪本说。
几个马帮娃见如此漂亮的土司女儿就在身边,他们马上走上来,夸张地行个弯腰礼,说着道谢的话,把她俩弄得脸红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沃措玛拉拉姐姐的衣袖,低声说:
“阿姐,我们走吧,这多不好意思!”
萨都措对聪本说了句:“你们忙吧,我……我们回去了。”说完就和妹妹牵着手走了,身后却传来小伙子们开心的大笑。
布隆德草原赛马盛会进行的最后一项活动是男人们兴趣盛浓的评马活动,根据整个赛马情况评比出奔跑速度、走手美观、身架走法出色的骏马,这项活动一结束,另一个内容的大型会议就开始了……
牛皮鼓声响了三遍,预示着每年一度的大集会开始了,这个大集会,称为“绒格马”会议。
“绒格马”会期一般是十天左右,是由土司或涅巴会议的头人主持。参会者必须是翁扎土司管辖之地有产者,就是说,凡占有十头以上牲畜的差户,每家必须去一人参会。会议主要是检查每年中的“违法”事件,公开处理一些重大案件,调解重大纠纷。
各差户席地坐在草坝上,主席台上已正襟危坐着土司、管家丹真和几位头人,这些头人就是土司精选出、组成土司最高行政机构“涅巴会议”的成员。
巨大的两只鼓立在主席台左右,鼓手是郎泽寺的年轻僧人,翁扎土司向鼓手点头表示开始,鼓点声由慢而快地隆隆响过一遍,土司就宣布会议开始。首先,每户参会者上报这年购置枪支弹药的情况,并登记在案,然后马上进行核实。如果未按土司规定购置,少一支枪,则要罚章噶(藏洋)一百六十元,每支枪必配火药子弹六十发,一等差户备三只明火枪,二等差户两只,三至六等的每户一支;经济情况差的七八等差户,则要备刀、斧、弓箭等。头人多马日克接着开始总结性地照着一张折叠成长条形的藏纸上所记载的关于从去年藏历六月至今年六月发生的重大事情、纠纷和“违法”事件。这些都是经过涅巴会议议过,报翁扎土司审批后,再拟订出诸多的惩罚条款。
吃过午饭,会议继续。那些被宣布违背了土司规章制度的差户们在听到念到自己的名字时,便起身把已准备好的罚金银两送至主席台上的管家面前,每户交完,涅巴会议的“仲列”,即秘书,就用竹笔划去一户的名字。当年迈的差户扎西彭措从衣襟里取出几颗碎银,颤巍巍地捧着走到管家面前递上,丹真管家蹙着眉头不高兴地说:
“扎西彭措,你家怎么总是这样,已经是十年的债了,你们总想赖着,你以为这样就赖掉了吗?”
土司问:“还差多少?”
涅巴会议的秘书马上核对着账本,并捧着账本躬身禀报:“当年借的是三十批(每批相当于一斤半)青稞,只还了十批,十年的利翻滚下来就应还三百批或藏洋二百二十元。”
其实这就是高利贷,利率一般都是百分之百,加上利滚利,就是上百倍的惊人数字了,这在土司时代并不少见。
其实扎西彭措家那年借了土司的青稞,当年就还了十批,第二年应该还得清的,就是因为在土司念大经时,有一天未去坐经,罚银十六两,为凑足罚款,他和女儿在雨夜里赶着一头奶牛和几只羊到勒塘去卖,凑足了银两赶回来交款,但因时间超过了一天,土司就拒收并加了一倍,为了还这笔债,他又悄悄上山打雪猪(旱獭),被土司知道后又罚了几两银子,最后被迫到郎泽寺借了银两才还清;而寺里的债务又是他一家人在后来的几年里,挖虫草、贝母,卖了所有的牲畜才还清的。谁知那二十批青稞又累积出这么多债。
“借一还一,过期加倍,这是法定的,你难道不知道吗?”翁扎土司厉声说。
“老爷呀,甲波爷,我知道!知道!我家再也找不出值钱的了,实在还不起!给我们减免些吧!”
“不还?可以!但是每年翻番,你的子孙代代偿还吧。”
老人痛苦而绝望地扑通一下跪在土司面前,作揖磕头地哀求着:“求老爷仁慈宽恕,这样下去我们怎么还得了啊?”
“如果要了结这笔账,还有一个办法,”土司说。
老人像抓住了一根救命草,急切地说:“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
“做娃子,奴隶,永远。”
“就我一人吗?”
“不,还有你的妻子、女儿和女婿,将来的子子孙孙!”
“不,这不可以,我们……求老爷再放宽些,我们一定还清,只是再少一点吧,实在无法……”
“说去说来你都是‘还不了’几个字,全都终生为我的奴,不就了结了吗?依我看,就这样啦!”土司断然地在条桌上一击说。
绝望的老人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实在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他昏厥了过去,嘭的一声闷响,就倒在了地上。
处理完几个被罚款的,之后是对即将用刑的人进行宣判和施刑。
三等差户格列未参加去年的土司与另一个土司争抢草场的打杀,罚银十六两;后又被告,他的儿子与头人的亲戚打架,打死了人,赔偿命价牦牛四十头,割去两只耳朵。
盗马贼、七等差户旺久因偷盗寺里的马匹,被罚款后鞭打一百鞭,再用小刀在其双膝部位割开一口子,把他的脚筋抽出来,让他永远不要站起来。
……
最后一个被宣判施刑的是三等差户多吉森格,杀人罪。他参与了一场由几个贵族公子引起的斗殴,杀伤了另一个牧村的头人,但结果却只有他一个人判了刑。英俊的多吉森格身材高大,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就是这双眼即将被挖去。当他反手被捆绑着押到用刑人面前时,他却很从容地说:
“朋友,动作要利索点,别让我的血流多了。”
那个胖胖的用刑人愣了下,定眼看了会儿他,轻轻笑了笑:“我摘掉的眼珠子都可以用糌粑口袋来装了,你不信任我的技术吗?你是不是怕了?”
“怕?说什么?我跟你可不一样,你……”
“少唆吧,要我们把你按倒,还是你自己躺……”
这时坐在主席台的土司对这个相貌端正的小伙子感兴趣了,他起身走过来问道:“怎么不动刑?你们在说什么?”
“他不信我能迅速挖掉他的眼睛。”
土司皱着眉把多吉森格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突然哈哈地笑起来:“那么,我说,你相信我吗?”说着翁扎土司举起自己的右手,很欣赏似的仔细地看着中指、无名指上戴着的镶珠宝金戒指,并在多吉森格的眼前晃了晃。“不能相信,老爷对自己的属民不公正。”
“为什么?”
“今天该挖去眼珠的不应是我。”
“那么,该是谁呢?”土司背着双手,故作认真的样子问。
多吉森格向主席台看去,又道:“该是中间那两个大头人的儿子,我的刀是干净的。”
“你凭什么说是他们的儿子干的?”
“我亲眼所见,是他们约我去打阿卡村牧主降巴。”
“为什么要打他?”
“因为……”他迟疑了下,然后还是说出,“反正我就要瞎了,有冤不说,就更亏了。头人儿子班觉和尼玛看上了牧主年轻漂亮的妻子,他曾想调戏,牧主发现后就痛骂了他们一顿,他俩就怀恨在心,后来就约我和他们一起去……”
土司打断道:“你就别瞎编了,这样说也救不了你的眼睛。涅巴会议多次调查,下的结论是公平的。”
多吉森格冷冷地笑了笑,叹口气说:“穷人和富人真的是什么都不一样,我无话可说了!甲波的王法在穿金丝靴和光面皮靴前是两样的!”
“那是你错误的看法,你长眼睛看来没用,我的王法是最公正的!”土司得意地说。
多吉森格没再与土司答话,他抬头留恋地放眼环顾着天边的草山、森林,抬头仰望蓝蓝的天空,叹口气说:
“可惜再等会儿我就看不见这一切了!”
用刑的时候一向冷酷不动容的翁扎土司面对这个正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差民,突然起了恻隐之心,这是个有勇有胆的年轻人,两只眼都瞎了就太可惜了,留下一只眼,也许对我翁扎土司家还是有好处的,其实他还是相信森格说的冤情的,但是尼玛和班觉的父亲都是涅巴会议的头人,多吉森格只是三等差民,他也参与了斗殴,他不代过谁代呢?又不是别人绑着他去打架的,土司的王法说执行就得执行,留下一只眼就算是对他的酌情处理和宽大了:
“你叫多吉森格,大家都喊你多吉,我们有相同的名,以后人们就可以叫你独眼多吉,我是甲波多吉!”说完他哈哈地笑了,然后又对施刑人说:
“开始吧,但只挖一只,一只!”说完转身走开到主席位观赏去了。
多吉森格的双脚是用牛毛绳捆着的,他仰躺在一个木墩上,头仰靠在草地上,双手各一边被人压着,胸口压了块大石板使他动弹不得,当两只眼珠开始渐渐凸出,施刑人拿着挖眼铁钩子,做好准备,旁边黑色的陶制火盆下牛粪火红红的燃烧着,另一个施刑人手握着一只小巧的铜瓢,在瓢里放了块酥油,待酥油化开,就倒在了另一只更小的铜瓢里,那个胖子施刑人动作娴熟地操起特制的精巧的铁钩,随着森格的一声惨叫,多吉森格的左眼被迅速地剜了出来,胖子满意地对他的助手笑了笑,然后把还带着多吉森格体温的眼球放进了一只土陶器里,又快捷地接过小铜瓢,把酥油汤倒进了空洞的、已开始流出鲜血的眼窝里,这是挖眼的一贯方法,酥油有着很好的止血作用。
当夕阳偏西时,绒格马会议第一天的议程即将结束,鼓声响起,它告示着众人会议该进行最后一项内容了。多马日克头人待鼓声一停便站起身大声地宣读土司的成文法“登查几松”——十三条禁令,这是惯例,每次会议结束前都要宣读一遍:
“……第六,不准进神山砍伐和狩猎,违者剁手脚。
第七,不准偷抢及伤身害命。
第八,每年藏历五月十五日,才能搬到夏季牧场,并须一体行动,若提前一天或延后一天,每户罚带鞍驮牛一头。
第九,每年的绒格马须在赛马会结束时立即召开,全部差户必须按时参加,迟到一天罚牛一头。
……
第十一,凡遇冤家械斗,有枪差户必须参加,迟到一天者罚银二两。
第十二,举行赛马盛会,五天。差户必须着好衣参加,背枪者必穿氆氇衣或毪衫,并戴‘嘎乌’护身符,如违反此规,处以抽马鞭之刑。一天不到者罚牛一头,五天不到者罚牛马羊各三。
……“
最后土司大声宣布:
“我们翁扎土司家的法律就像离弦的箭杆一样正直;就像巨响的雷声一样无穷的有力!”然后宣布散会。
这些条例差民们早听得耳朵起了茧疤,人们悄悄地在背地里说:“土司的法就像黄金的枷,看起来是那么金光灿灿,套压的只是穷人的肩,沉甸甸的。”
草场上与会的人们和观看者都散尽了,桑佩马帮的几个小伙子他们都为今天看见的情景而感怀,默然不语的坚赞跟塔森并肩走着,只听一个伙伴说:“当土司真是好上天了,一切都可随自己的意愿,他们可能连烦恼都没有……”
“哪儿的话,土司的烦恼可与我们不一样,也许更苦呢。”
沉闷了许久的坚赞突然说了句:“如果我是土司,我会废了这些刑法!”
塔森把手放在他肩上,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走在前面的阿更没听清,转头问道:
“什么?坚赞说什么?”
塔森说:“他说真可怕。”
阿更点着头说:“是可怕,也可恨!”
他们回到自己的帐营后,坚赞似乎一直坐立不安,吃过晚饭,他在褡裢里装了些东西就出去了。他打听到多吉森格的住处,就向远处的一片土木房屋走去。
这是一个低矮、灰暗、一楼一低的房屋,当坚赞推开大门,牛粪混合着草料的浓浓气息扑鼻而来,不大的院落里一只拴着的藏獒粗声地叫了一阵,就听到楼上有人走下来,一个年轻的女人把狗拦住,并问:
“你找谁?”
“多吉森格。”
“请上楼吧。”
他们还在光线阴暗的楼梯口时,就听到屋里有人问:“阿姐,是谁?”
走在坚赞身后的女人还没开口,坚赞就说:“是我。”
当坚赞出现在多吉森格的面前时,多吉森格确实是大吃了一惊,左眼已经被他母亲和姐姐用茧绸包扎好了,他坐在火塘边的卡垫上,身子斜倚在梁柱上,屋里虽然光线已经暗了,而且没有眼珠的左眼还剧烈地疼痛着,但他还是看清了这个意外地出现在他家的客人:
“补箭手,桑佩坚赞?你!”他对坚赞的印象很深,坚赞射箭的那天他还是健全的人,但是那天晚上他就被抓了,押在了土司宅楼下的牢狱里。
他准备撑起身,坚赞忙走近他说:“别起身,对不起了,我来是不是打搅了你休息?”
“没有,没有,你这是有事吗?”多吉森格摇手说。
“没事,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快坐吧。森格,你怎么不请客人坐下?”这时一个年长的妇人拿着几块牛粪饼走进堂屋。
多吉的姐姐忙接过母亲手里的干粪饼添进了火塘,在火光里能看清她和她母亲的眼睛很红,表情比多吉森格还悲哀,很明显,她们是刚哭过的。多吉的姐姐已经出嫁,她是特意回家照顾弟弟,也是为了安慰母亲。
“我带了些茶叶和盐,来看看森格。”说着他取下褡裢,把两块大茶和一包盐交给了多吉的母亲。
“这怎么好……”多吉的母亲摇着手。
“你这样做,让我多不好意思!”
“别推辞啦,我是真诚的,请接受吧,阿松(藏族对年长女人的称呼,相当于汉族的”阿婆“)。”
多吉森格的母亲一谢再谢地终于接受了,坚赞这才在多吉森格身旁坐下。多吉森格向他母亲和姐姐介绍了坚赞的身份,母亲佩服地看着坚赞:“还是你有出息,是个好男娃,不像我们森格,他……”
“阿妈,你又话多了!”多吉森格说。
母亲叹口气,怨声道:“你让我怎么能不说?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不老跟那帮头人的儿子耍多好,你不听,你就那么相信他们会有朋友情义,现在他们把你害成了这样……”
老人说着就伤心地抹起眼泪来,正在给客人倒茶的姐姐也流着泪,但她对母亲轻声说:
“阿妈,别伤心啦,也别说弟弟了,他比我们还难过。”
“他难过吗?你看他没事似的,要是过去森格你交的朋友是坚赞这样的人,那就好啦,唉!”老人沉沉地叹口气。
“阿妈,你看,我这不是已经跟坚赞交朋友了吗?”多吉森格想宽母亲的心,微笑着轻松地对母亲说。
坚赞也马上说:“是啊,阿松,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森格是很不错的人,我挺佩服他的。”
“你就多帮助帮助他吧,孩子,他不懂事的地方太多了。好吧,你们俩聊吧,我们就不打搅了!”她把松光点燃放在灶头上的一块石板上。
母亲和姐姐走开后,这两个小伙子却沉默了,过了会儿,多吉问:
“你为什么要来看我?我们并不认识,也没交情。”
坚赞沉吟了下道:“我也不知道,看过了你受刑的情景,我就一直忘不掉你,所以就来了。你对土司说了什么?他怎么又只取你一只眼了?”
“你好奇吗?你对我这个多吉有兴趣还是对甲波多吉有兴趣?”
坚赞笑了,说:“都有,可以吗?”
多吉森格就把他跟头人的儿子一同去打架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愤然道:“什么十三条禁令?都是狗屎!这样不准,那样不准,都是对无权无势的百姓说的。真的是富人心都比锅底黑呀!我真蠢,把豺狼当成了朋友,他们是什么贵族?畜生!”
“这些人有权有势,外表是贵族,骨子里却是最低劣、肮脏的。他们的来生来世就该是猪狗不如,哪怕他们家家都供着金菩萨,尤其是那个当今的……”坚赞本想说出“多吉甲波”这几个字,但他停了下,又说,“当今的那些坏土司算什么贵族,其实你就是贵族,只是没有权力和财富罢了。”
“你才是,我算什么?一只替罪羊!你才可称为真正的贵族,这我能看出,在射箭时,你那么有气度,真的是!我看得出。”
“看得出?什么看得出?我们俩怎么开始互相抬举起来了?哈哈。”
“真的,那天看见你射箭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你的眼睛里,你的气度里,都有一种特殊的东西,翁扎土司家的那把神箭你拿着才真配得上,所以我说你应该是真正的贵族,你……”
“快别这么说了,传出去就是杀身之祸了!”坚赞止住他的话,认真地说。
“那是。你听说过吗?几年前,有个叫扎西的年轻人,就因为话没说对惹下了大祸。”
坚赞马上对此关注起来,他说:“对他你知道得很多吗?”
多吉森格点点头说:“我了解他,我们虽不常来往,有时也在一起玩,互相还是比较了解。都说他想刺杀的是翁扎甲波爷,我不信。那次大祈祷法会的正月十九,他确实是病得很厉害,很巧,前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喝酒,还下了两盘多眼棋,那天他下得很糟,把手上的戒指输掉了,他没坚持下下去,他说他头疼、全身疼,他就先回去了。跟我们一起的还有头人们的几个儿子,都知道的,但后来都说他是装病。也许他真该倒霉,怎么偏偏那几天病得不能参加活动了,那天黄昏是这样的……”
多吉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一直讲到扎西被剥皮惨死的经过……
坚赞静静地听着。屋里的灯光很暗,但灶塘里架在柴火上的干粪饼却燃得红红的,火光映着两个年轻人,映着坚赞深邃的眸子,多吉森格明亮的右眼清楚地看到坚赞眼里有泪光在闪,他的一只手紧紧勒着自己的膝盖,一手支撑着下颌沉默了很久。多吉森格的心被震慑住了,眼前这个冷峻的外乡人,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不会动容,在他冰冷的外表下,他其实有一颗多么善良的心!他们俩会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他感觉他和他早就认识了一般。
坚赞离开多吉森格家时已是清晨太阳升起时,走在挂着露珠的草地上,沐浴着晨曦温情的光芒,坚赞的心却是沉甸甸的,这时,远处的帐篷城中响起一个悠扬高亢的男中音歌唱声:
阳光照在家乡的雪山上
雪山好似一尊鎏金的佛像
阳光照在家乡的草原上
草原恰似一幅秀美的唐卡
阳光照在吉祥谷家乡的河流上
河流啊,就好似——
供在佛前的神圣净水……
……
坚赞的眼里忍不住涌出了泪,他感慨的心却回荡着这样一首歌:
家乡啊,我的痛苦像高山的积雪
我的悲伤如山中的溪流
阳光化不去我的痛苦
流水带不走我的忧愁
让我时刻不能忘的誓言啊
就是布隆德
                第六章
“纤细腰姿难撑住双乳,哪能再把珠玉佩挂;双腿支不住丰满玉臀,又何须把那响铃儿戴,脚儿撑不住修长玉腿,哪里还须把镯儿箍:天生体态已使你夺目,装饰珠玉还往何处戴?”
——《甘珠尔·龙喜记》
坚赞刚回到马帮营地不久,翁扎土司的两个美丽女儿就骑着马来到了桑佩岭马帮处。马帮娃们正忙着清点换取、收购的货物,几天后,他们就要把这些丰盈的货物驮运到茶马重镇达折多去销售。
年轻的马帮娃见光彩照人的土司的女儿光临,说不出有多兴奋激动,他们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好奇地打量着这姐妹俩。其中一个高挑个的小伙子低声对旁边的人说:
“我敢打赌,她们不是来买东西的。”
“难道是来找你的?”
“真笨,你马上就明白了!”他刚说完,果然就见她们向坚赞走去。
“喂,大家正忙啊,辛苦了!”萨都措从马上下来,对大家招呼着,又对妹妹说,“沃措玛下来吧。”
沃措玛摇摇头,没下马。
聪本迎了上去说:“两位贵小姐是来买什么吗?”
萨都措微笑着说:“不,我们是来请坚赞的,可以吗?你不会不同意吧,聪本。”
聪本有些惊讶地问:“是甲波爷有事吗?”
萨都措把头昂了昂,双手一背说:“不,是我萨都措请他,可以吗?”
桑佩罗布放心地笑了:“可以,怎么不可以呢?同意,去跟坚赞说吧。”
坚赞此时正手提着一张狐狸皮毛顺着倒着地摸了摸,然后很在行地吹了吹,见毛色不太好就交还给了售皮毛的人。刚抬头,见萨都措走过来,他却忙转过身装着没看见,向塔森等人处走去。
坚赞从多吉森格家回来后心绪很不好,一直都沉默不语,聪本已经感觉到,这时又见坚赞冷冰冰要走开,就几步跨在萨都措前面说:
“大小姐,你等等,我去跟他说。”
他几大步走到坚赞跟前说道:“坚赞,人家小姐请你呢,去吧,去放松放松自己。”说完还用大拇指指了下自己的心口。
坚赞身后的塔森用手拍了下坚赞的肩,笑着低声说:“兄弟,去吧,一定是好事,你要交美人运了。”见坚赞还是不搭理,便说:“算了吧,不要这样板着脸,人家在等你。”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地提醒道:“坚赞,把握住自己,机会也要你自己把握和寻找!”
坚赞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看塔森,又看看不远处正和聪本说着话的萨都措,用力咬了下嘴唇,深深叹了口气。
塔森推了下他说:“快去,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坚赞点点头,就向萨都措走去。
这时,塔森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说:“塔森,你怎么对坚赞说不要感情用事?这就是你不该管的了,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你应该鼓励坚赞大胆大胆再大胆,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这个小伙说到这,就对坚赞大声说,“喂,坚赞,别听你哥的,必要的时候可以冲动的,知道吗?”
大家都笑了,坚赞笑着转过身,举起一只手,五指并拢比了个让那小伙“住嘴”的手势。
年轻的马帮娃们你一言我一语,风趣地调侃起来:“坚赞凭什么运气比我们好?我们都长得不错嘛。”
“是呀,怎么漂亮的小姐就是不多看我们一眼呢?”
“你说对了,你看你长得多标致,有眼有嘴的,就是你那鼻子太高太大了,把你所有好看的都遮住了。”
“这你就不懂了,这正是我的优点,鼻子大,女人爱,特别是有经验的女人!”他们开始说开了出格的玩笑。
萨都措和沃措玛都脸红着退到了另一边等着,坚赞牵来他的黑马,她们就驱马走开了,马帮娃们毫不遮掩的玩笑和开怀的大笑还从身后阵阵传来。
坚赞跟她们走了一段,他问:“你们叫我做什么?我们这是上哪去?”
“我觉得你好像不太愿意跟我们玩,是吗?”萨都措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坚赞。
“我还不知道去做什么,怎么就说我不愿意?”坚赞笑了下说。
“是啊,姐,我们怎么忘了告诉坚赞?”沃措玛嘻嘻地笑着说。萨都措这才从身后马鞍上取下弓箭,背在身上说:“坚赞,我和妹妹约你跟我们去打猎,你看,我把箭都带上了。”
“昨天才宣读的十三条禁令中不是强调不准打猎吗?难道土司的女儿就可以违背吗?到时候我会不会又成了替罪羊?”坚赞用讥诮的口吻说。
“你说什么呀,我们又不上神山!”沃措玛说。
萨都措不悦地说:“你说话冷冰冰的,真奇怪。去吗?”
“那好,去哪?”
“你听说过神鹿谷吗?”萨都措掩不住兴奋的目光看着坚赞。
“听说过,去那里?”
“是呀,不会让你失望的,那条沟里现在有好多的红鹿呢。”
“你想打?就凭你这把箭?”坚赞说。
“不,翁扎土司历代就有规定不准打红鹿的,我们去看看!”萨都措说。
“只是去看看,那你带什么箭?也不叫打猎呀!”坚赞笑了笑说。
萨都措挺认真地说:“万一遇上兔子或者狼……”
坚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萨都措嗔怪地别了坚赞一眼道:
“别瞧不起我,我的箭法还是不错的,你问我妹妹。”
沃措玛笑了笑,很肯定地点点头,就说:“走吧,我们快去快回,好吗?”
“好,我们走!”坚赞应着,打头驱马往前奔去。
他们走过黑颈鹤、天鹅成群的水草滩,走过绿松石一样的勒乌措湖畔,翻过一道道草山,爬上山冈,钻进了树林。经过大片的云杉树丛林和栎树林时有许多雪鸡在林里“呱呱”地叫着,色彩斑斓的漂亮长尾锦鸡在林里忽隐忽现,飘来飘去。当他们穿过红杉树林,到了巴戈拉山谷时,已是午后。这条悠长悠长的山谷,完全是一派风光妖娆的神仙世界,也是一个多姿多彩的高原植物乐园,山头上是高山针叶林带,山下依次就是高大繁茂的各类花木,银叶杜鹃丛,大叶杜鹃丛林以下就是秀丽莓,随着海拔的不同,植物的分布就逐渐变化,到了山谷周围,野丁香丛,栎树林,野牡丹,忍冬树,羊耳菊,斑鸠菊,山梅花,大片大片的黄色花朵正开得灿灿烂烂的金露梅树,还有红艳似火、满树红叶的铃铛树、雀梅藤、常春藤、金银花丛、高山柳等等,谷中有一条碧绿清澈的蜿蜒河流,河两岸开阔的草甸上是东一笼、西一片的圆圆的低矮却繁茂的灌木,到处都是紫色、金黄、兰色、粉白色的花丛,就像神话里的乐园一样美丽又充满了情趣。
坚赞他们转过山弯,在一道鹰嘴形高凸的山口下了马,正准备下坡,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坚赞猛地停住了,他向萨都措和沃措玛轻声说:
“轻点,轻点,快看!”
拨开树枝,顺着坚赞指的方向看去,萨都措和沃措玛都惊讶得叫了起来:
“红鹿!”她们说的红鹿就是白唇鹿,藏语称此为“哈玛”,就是红鹿之意。
“这么多呀!”
“沃措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
“你们俩最好是小声点,鹿的耳朵很灵,特别是鼻子和眼灵敏异常,它们一旦发现有什么动静,瞬间就会逃得不见踪影,甚至十几天都见不到了。”
姐妹俩忙掩住嘴笑了,他们静静地看着河谷底。阳光灿烂的峡谷里河流岸边的草地上,灌木丛下阴凉处,有许多白唇鹿悠闲地栖息着,还有一些正悠然自在地在开阔平缓的河水里浮游着。这些白唇鹿体形高大健美,游在水中的雄鹿头顶着分叉的、盘绕再向上延伸的茸角,就像是顶着高贵漂亮的皇冠一样,那么自得意满和闲适。幽静的世界里只有松雀、凤头雀和其他小鸟的啾啾鸣叫声,偶有小鹿“莞莞”的欢叫声。
沃措玛忽然想起什么说:“好像这儿什么地方有个山洞,叫仙鹿洞,洞口一块大岩石上还印有一个深深的鹿茸角印呢。”
萨都措笑了笑,说:“你吹牛,我怎么没听说过?”
“真的!这还是活佛说的呀,有次我和阿爸到活佛家去,他们聊天时活佛悄悄告诉阿爸的,说是寺庙里的什么书上写的,平常人是找不到的,只有很了不起的翁扎土司家的人才能找到。”
“哦,我想起来了,几年前父亲带着几个人经常到这里来肯定就是来找神鹿洞的。”
“不会的,如果父亲来找了,那一定能找到的,他那么了不起,你说呢,坚赞?”沃措玛说。
坚赞皱着眉头,把头转开说:“我听说过,据说是很久很久以前,这谷里有一只非常非常漂亮有灵性的红鹿,它喜欢和人相处,常常下山到布隆德草原去跟牧人的孩子玩,但是有次却遇见一个贪心的富牧,他对那只鹿的漂亮的鹿角感兴趣了,等那只鹿经过他的帐篷时,他让自己的孩子先去招呼它,自己跟在孩子身后,握着刀的手背着,当他刚走近它,不料他的小儿子却对鹿大喊了声:快跑,我阿爸要杀你!那只鹿惊跳起来,开始飞快地奔跑,那人就在后面紧追不放,鹿的腿也受了伤,跑到一个山崖时,眼看就要追上了,那只鹿为了不让他得到鹿角,就猛地把角撞在了岩石上,岩石撞开了一个洞,鹿茸也破了,到处都染上了血,所以布隆德巴戈拉山谷的栾树,就是铃铛树,比所有地方的都红艳,这树的嫩叶就是红鹿们最爱吃的,秋天红叶变成金黄,果实又是红红的形如铃铛,就像鹿眼那么大。”
“怪不得这树那么好看,原来有仙鹿的魂呢!”沃措玛深信不疑地说。
“后来呢?那只鹿怎样了?”萨都措追问。
“后来所有的鹿都不相信人类了,总是离人远远的,那只鹿再也没有出现,它住进了山洞,修炼成了鹿神坐化了,岩上的鹿角印就是它撞成的。”
“你讲得真好,这么好听!”萨都措目光温情地看着坚赞说。
“不是我讲得好,是故事好。”
“你从哪儿听来的?我们怎么没听过?”沃措玛眨着美丽的眼,遗憾地问。
“别忘了,我是走四方的马帮娃,什么故事不知道?”
说话间他们又向下走了一段,离谷底更近了,他们把马拴在坡后的几棵松树旁,然后走到不远的拐角处,匍匐在一块大石上剥开翠绿的枝叶,仔细地观看着。他们清楚地看到红鹿们很是悠闲逍遥,全然不知有人正看着它们,几只看起来已经年老的雄鹿老成持重,角长得好长,蹲在河岸边,怜爱地看着身旁嬉戏的小鹿以及水里游来游去的鹿群,天热时,白唇鹿就喜欢下水游玩,求偶的雌鹿细软的鸣叫应和着雄鹿低沉而粗壮的欢鸣,听起来就像一首首浓情蜜意、温婉的情歌。
突然,他们听到坡后马的不安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沃措玛却惊跳起来轻声说:
“是我的马在哼哼呢,可能是它也看见了鹿,兴奋了,我去看看。”
“我去!”坚赞撑起身说。
“不,我的马可不许陌生人摸它。”
“是这样的,就让沃措玛去看看吧。”
萨都措转头看着谷底对坚赞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鹿,我猜,有四十多只吧。”
“错了,五十多只,大概五十六只,”坚赞说。
“我不信。”
“不信你就数数。”
“那好,一、二、三、四……”萨都措认真地数起来。
“你慢慢数,我躺一会儿。”
“……四十二、四十三……算了,我的眼都花了!”数了一会儿的萨都措也没心思再数,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坚赞又说,“看来你真有好眼力,不过,你刚才是不是数了遍?”
坚赞没有理她,萨都措伸手摇了摇说:“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困得很,昨晚我没睡好。”
“我不管,不许你睡,起来呀!”萨都措用力摇着坚赞的肩膀,坚赞仍闭着眼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了句:
“真烦!”就再也没理会萨都措。
萨都措也就不说话了,昨晚一夜没睡的坚赞很快地已经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却感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脸上,他睁开眼,见萨都措含着泪水离他好近,正低头深情地看着他,她眼里的热泪正滚落在他脸上。
“怎么了?你哭什么?”他一下坐起来吃惊地问。
“你对人为什么忽冷忽热的?还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你不喜欢我吗?”
坚赞转开头,看着别处沉默了会儿,却说:“这个山谷真是美极了!”这话可把萨都措惹恼了,她抹了下泪说:
“你这是故意回避我,看着我的眼睛,景色是美,难道我不美吗?你真的像冰一样。”
“沃措玛怎么还不来?我去……”
“别敷衍我,好吗?你应该感觉到我喜欢你,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不能把你忘记,我也并不想这样,这既丢人又失身份,我努力想忘记你,但都没做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喜欢上你这样的人,现在你就嘲笑我吧,我……”萨都措伤心地哭了起来。
坚赞早已从萨都措的眼里感觉到她的好意,但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看着她如此伤心,如此真诚,他僵冷的心被感动了,这时他握住她的手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太突然了,让我想想,好吗?”
坚赞这句带着温存的话语,一下就把萨都措所有的骄傲、伤感、矜持都融化了,很久以来藏在心里的激情被坚赞这温情的一握,激荡奔涌、喷泄而出,她那双睫毛翩然、盈亮如湖、皎然如星的双眸含着爱恋的激情,深情地望着坚赞,爱的热泪扑簌簌地沿着美丽的面颊滚落,她深情地投入坚赞宽厚坚实的怀里,双手紧紧拥住坚赞……
坚赞年轻的心激荡起来,但他克制着,如果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不是土司的女儿,如果他心里没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那么多的沧桑和苦难,他会接受这样一个充满激情和爱恋的女人吗?他说不出自己心里充塞的感情是什么滋味,而此时他却和这爱他的女人如此贴近,他们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紧张的呼吸,坚赞想摆脱这种迷离的感情,便抓住萨都措紧拥着他的手臂,想推开她,可是萨都措却目光如梦似幻,激动地柔声说:
“坚赞,抱抱我,不管你爱不爱我,就这一次吧,今生今世我只爱你!”说着她双手拥住坚赞的脖颈,痴迷地等待着坚赞的一吻。神鹿谷丰采卓然而绚丽,萨都措的心也是绚丽浪漫的,她不管坚赞的迟疑,大胆、热情地亲吻亲拥着这个让她痴迷的男人……
坚赞被萨都措火一样的热情感染,他几乎要无法自持了,犹豫地继而就迷惑地在她迷人的面庞上、唇上回应着她,亲吻起来。萨都措热泪满面,她热切地吻住坚赞双唇,两颗年轻的心激荡澎湃起来。萨都措轻声唤着坚赞的名字,她多么希望在这仙境般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她所爱恋的男人,他们永远这样相亲相拥,他已占据了她内心的全部,她觉得从此自己的存在就是因为坚赞,坚赞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而此时她就依偎在坚赞壮健的胸怀里,爱是多么神圣,多么幸福……
沃措玛耽搁了很久,是因为她的红色流星“嘎达玛波”看见了树上有一只松鼠,多年以前它被萨都措鞭打,就是因为这小东西,马是记情的动物,对那段记忆还是深刻的,沃措玛赶来时,见它正昂头挑战似的打着响鼻烦躁地在原地踏来踏去,而另两匹马却静静地在旁边找青草吃。沃措玛明白了她的马在做什么,就一直陪着它,给它轻声说着话,直等到它安静下来,她才离开。
当她绕过一笼灌木,走近坚赞他们,她看见了萨都措抱着坚赞的颈部,主动地亲吻着坚赞。沃措玛自己腼腆得脸红起来,她想躲开,猛地一转身,不巧,她那如瀑的细密发辫在她转头的一瞬,挂在一颗金露梅的枝叉上,她正要跑开,头发却扯痛了她,她禁不住尖叫了一声,她越扯,越是取不下缠在枝上的头发。
坚赞和萨都措被沃措玛的尖叫惊醒了一般,他们迅速地分开,坚赞一下就站起来,萨都措不好意思地看看坚赞又看看妹妹,妹妹那副跑也不是、躲也不是的样子使她忍不住开心地笑了,坚赞也笑了。
“笑,笑,你们就只知道笑,拿我开心,是不是,还不来帮我取下头发,真可恶!”沃措玛生气地说。
萨都措向妹妹走去,还一边放声大笑着,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谷底响起一阵躁动声,轰轰隆隆、悉悉唿唿的声音回荡在幽谷里。
“糟了,鹿被惊跑了!”坚赞说。
果然,这边卧在草地里、树丛下的白唇鹿们全都惊惧地跳进了河里,齐刷刷地奋力向对岸游去,而河对岸的鹿已经飞快地向山坡上的树林奔去。
萨都措给妹妹解下发丝,他们三人都十分惋惜地看着谷底,沃措玛伤心地责备起来:
“就怪你,萨都措,我还没好好看看它们呢,就被你吓走了,我不想跟你们在一起了,我走。你笑我,我还不想看你们呢!”
“你别生气,沃措玛,我们过几天再来,会看见它们的!”萨都措说。
“不是说它们一惊吓就很久都看不见了吗?你少唬我,我不想跟你们在一起了!”说着她果真就向坡下奔去了。
“小心那边林子里有狼,别去!”萨都措吓唬说。
“你才是狼,你把鹿都吓跑了!”沃措玛转身愤愤地说完就钻进了山柳、野丁香丛林里。
萨都措拾起她放在石块上的弓箭说:“坚赞,我们也去吧。”
坚赞却愣神站着没动,他歉疚地说了句:“很抱歉,萨都措,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不该……”
“没什么,沃措玛过一会儿就好了。”
其实,坚赞说的抱歉是指他刚才的失态,他心里不是滋味。
“走呀,沃措玛已经进林子了,快!”萨都措抓起她带的弓箭,拉了下坚赞的手,就向妹妹去的方向赶去。
沃措玛穿出山柳丛,刚跑到谷底一片金露梅林里,她猛地站住了,她看见一棵金露梅树下的草丛里一只刚产下幼鹿的母鹿,正专心地给小鹿舔舐着身上的胎水,对于伙伴们的惊逃,它好像不知道似的,静静地、安详地呵护着它的孩子。沃措玛怕她的出现会惊扰母鹿,就轻轻地向后退着。
“沃措玛!”这时,萨都措一边喊着,一边跑来了。
沃措玛忙向她挥着手,示意她停住别嚷,但母鹿一下就站了起来,虽然它的体力还没有恢复,鹿羔的身上还是湿漉漉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在这样的时刻,母鹿是无法迅速逃离的,它见有人走近,毅然地低头一口衔住小鹿的颈部,行动不太敏捷地开始奔跑起来。跑到河边时,把小鹿放下,它才意识到刚出生的小鹿是无法水而过的,于是它又衔起小鹿沿河岸上方奔跑起来。
“坚赞,快来呀,这里有一只母鹿离我们好近。沃措玛追呀,快点!”萨都措惊喜地高声叫着,喊着,兴奋地追去,沃措玛也跟在姐姐的身后跑起来。
虽然母鹿刚生下小鹿,但它奔跑起来仍然比她们跑得快,但是它因为跑一会儿,又要放下小鹿看看,总怕小鹿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沃措玛远远落在萨都措身后,而萨都措也已气喘吁吁的了,眼看母鹿快奔进一片金露梅林,趁母鹿放下小鹿的那一瞬,萨都措迅疾地搭箭拉开了弓。
“不要,姐!不要射它……”
沃措玛话音刚落,萨都措的箭就放出了,这一箭射在了母鹿刚准备跃起的一只后腿上,衔着小鹿的它一下跌倒,但它又奋力地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树林,萨都措为自己的这一箭而感到无比的骄傲,这是她第一次射中活靶,这种兴奋和刺激完全不同于平时射中草靶的感觉,继续射杀母鹿的欲望更强烈了。母鹿的血迹在草丛里、石块上、泥土上都能看到。萨都措追上母鹿,却见母鹿因失血过多终于倒在了一块石头旁,旁边有一大笼葱郁的开着紫红小花的羊眼菊,小鹿依偎在母鹿身旁,生命垂危的母鹿把头紧紧靠着小鹿,仿佛这样就能保住孩子似的,这也是它最后能给予孩子的母爱。萨都措扔下弓箭就向它们奔过去,可就在这时,从来都是温和柔弱、不攻击任何动物的红鹿,为了保护孩子,母鹿在生命垂危的时刻终于抗击伤害它的人了,面对走近自己的萨都措,它突然用尽所有的力气,扑向了她,并把萨都措撞倒在地,萨都措尖叫了一声,就愤然地顺手拾起身边的一块石头向母鹿头上砸去,母鹿倒在了一旁。
这时沃措玛也赶到了,见萨都措迅疾地抽出腰上精巧的小刀向母鹿的腹部扎下去,然后拔了出来,鲜血如注。萨都措又冲向小鹿,一把抓起小鹿,这时惊恐的沃措玛扑向姐姐,一把夺过姐姐手里的小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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