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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尼亚传奇》(七部全)C

_6 C·S·路易斯(英)
两个年纪小的孩子更加惊奇了。露茜忍不住问道:
“今天早晨阿斯兰对你和苏珊谈的就是这个吗?”
“是的——还有一件事,”彼得说着脸色变得庄重起来,“我无法全部讲给你听。有些事情它只想要我和苏珊明白,因为我们将不会重返纳尼亚了。”
“永不回来?”爱德蒙和露茜一齐叫起来。"
“哦,你们俩还会回来的,”彼得回答说,“至少从它的话里,我相信你们俩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来。可我与苏珊却不会了。它说我俩都长大了。”
“彼得,这真是不幸!”露茜忧伤地望着哥哥,“你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想我能够的,”彼得说,“我的思想已经有了许多改变,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的。好了,让我们行动起来,行李送来了。”
孩子们很不情愿地脱下华丽的贵族服装,穿上原先那身学生服,就听见有几个台尔马人在吃吃地笑。而所有的朋友们都起立欢呼,向至尊王彼得、神号女王苏珊、爱德蒙国王和露茜女王致敬。大家恋恋不舍地互相道别——小动物们的亲吻、大棕熊的拥抱,以及与杜鲁普金长时间的握手。凯斯宾要把神号还给苏珊。苏珊犹豫了一下,然后郑重地把号送回凯斯宾的手上,以作纪念。最后,他们以非常复杂的心情向阿斯兰告了别。然后,四个孩子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一长队台尔马人,依次向门框走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孩子们似乎同时看到三幅图画:第一幅是一个山洞口,看出去是太平洋上一个无名岛屿。台尔马人将从门框直接来到这里,开始他们新的生活;第二幅是纳尼亚,他们在瞬间看到了小矮人和动物们的笑脸,看到了阿斯兰深邃的目光;第三幅图画很快取代了前面的两幅,那是乡间火车站那个灰蒙蒙、阴沉沉的站台和站台上那条长凳,周围堆放着箱子和玩具盒。孩子们很快站稳并清醒过来,面对周围熟悉的一切,想到即将开始的校园生活,不由产生一种非常亲切
的感觉。
“怎么样,”彼得说,“我们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糟糕,”爱德蒙突然叫道,“我的手电筒丢在纳尼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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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卧室里的画
有个男孩名叫尤斯塔斯;克拉伦斯;斯克罗布,他几乎是名副其实①。他父母叫他尤斯塔斯;克拉伦斯,老师叫他斯克罗布。我不知道他朋友怎么跟他说话,因为他一个朋友也没有。他对自己父母不叫"父亲"和"母亲",却管他们叫哈罗德和艾贝塔。他都是非常
尤斯塔斯喜欢动物,尤其喜欢甲虫,喜欢死掉而钉在厚纸板上的甲虫。他喜欢看书,喜欢看知识性的书,书里有插图,画着谷仓,或胖胖的外国孩子在模范学校里做体操。
尤斯塔斯;克拉伦斯不喜欢他的表兄弟姐妹,佩文西家四个孩子——彼得、苏珊、爱德蒙和露茜。可是他听说爱德蒙和露茜要来住一阵子倒也十分高兴。因为他内心深处就喜欢发号施令,恃强欺弱,虽然他身子弱小,打起架来连露茜也对付不了,更别提爱德蒙了,但他知道如果在自己家里,人家只是客人,那就有几十种法子让人家吃苦头。
①斯塔斯在英语中和"没用的"一词音相近,详见下文。
爱德蒙和露茜原来根本不想来哈罗德舅舅和艾贝塔舅妈家住。可是实在没办法。那年夏天,父亲要到美国去讲学,为期十六个星期,母亲要陪他去,因为她有十年没过上真正的假期了。彼得正在拼命用功准备考试,假期里他要让柯克老教授辅导。很久以前在大战年代里,这四个孩子曾经住在柯克家,有过一段奇遇①。如果柯克仍然住在那幢房子里,他准会让他们全住下。不过,不知怎的,他到了老年就穷了,如今住在一所小屋里,只匀得出一间卧室。要把那三个孩子都带到美国去可花费太大,所以就只带了苏珊去。大人们认为她是子女中长得漂亮的一个,她的功课又不好(尽管就年纪来说她也老大不小了),母亲说她"到美国去可以比两个小的学到更多东西"。虽然爱德蒙和露茜尽力不去妒忌苏珊那份运气,可是要他们到舅妈家去过暑假倒真要命。"不过,我更倒霉,"爱德蒙说,"因为至少你自己还有一间屋子,我可得跟那个前所未有的讨厌鬼尤斯塔斯合住一间卧室了。"
本书故事开头说的是,有一天下午,爱德蒙和露茜偷偷单独在一起过上宝贵的片刻工夫。他们谈的当然是纳尼亚了,这是他们专有的秘密地方的名字。我看,我们多半人都有一个秘密的地方,不过,就我们来说,那只不过是个想象中的地方罢了。这一点上,爱德蒙和露茜可比别人幸运。他们的秘密地方是真的。他们已经去过两回了;不是在游戏中去的,也不是在睡梦中去的,而是在现实中去的。他们到那里去当然是靠魔法,因为这是到纳尼亚去的惟一办法。他们在纳尼亚时就有约在先,或者近乎约定,今后总有一天他们要回去。读者可以想象,他们一有机会自然就大谈特谈纳尼亚了。
①见《狮子、女巫和魔衣柜》。
他们在露茜屋里,坐在她床边,瞧着对面墙上一幅画。
这是屋里他们惟一喜欢的一幅画。艾贝塔舅妈根本不喜欢这幅画(所以才把这画放到楼上一间小后房里),可是她又没法扔掉这幅画,因为这是她不想得罪的某人送给她的一份结婚礼物。
这幅画画的是一条船——一条几乎笔直向你迎面驶来的船。船头是镀金的,像个张大嘴巴的龙头。船上只有一根枪杆,张着一面很大的方帆,帆布是一片艳丽的紫色。从镀金的龙翼两端处看得出两边舷侧是绿色的。这船正冲到一阵绚丽的碧浪顶峰上,近处那面浪坡挟着串串海水和星星泡沫向你直泻而来。分明这条船正乘风破浪,快速行进,左舷略为倾斜。(顺便说一下,要是你打算把这个故事好好看到底,而你还弄不明白,那你最好先在脑子里有个概念,你朝前看时,船身左面叫左舷,右面叫右舷。)阳光全从那一面照在船身上,所以那一面的海水一片碧绿和紫色。另一面海水给船身阴影遮住了,所以是深蓝色。
"问题是,"爱德蒙说,"眼巴巴瞧着一条纳尼亚的船,可叉上不去,事情是否反而更糟糕。"
"哪怕瞧瞧也好啊,"露茜说,"这条船是地地道道的纳尼亚船呢。"
"还在玩你们的老把戏啊?"尤斯塔斯说,原来他一直在门外偷听,这会儿正咧嘴笑着进屋。去年,他在佩文西家住过一阵子,那时他竟然听到他们都在谈论纳尼亚的事,就爱拿这事取笑他们。他当然以为他们全都是编造出来的,因为他自己什么都编造不出来,所以他不以为然
"这里不欢迎你。"爱德蒙粗鲁地说。
"我正在动脑筋语一首打油诗,"尤斯塔斯说,"大致是这样
有些玩着纳尼亚游戏的孩子"
变得越来越愚蠢,越来越愚蠢……
"哼,首先,孩子和愚蠢两个词就并不押韵。"露茜说。
"这是首押元音的诗。"尤斯塔斯说。
"别去问他押元音狗屁是什么东西,"爱德蒙说,"他就巴不得人家问他呢。什么也别说,不定他就会走掉。"
多半孩子碰到这么一鼻子灰,不是一走了之就是一跳八丈高。尤斯塔斯偏偏不是这样。他就是嬉皮笑脸赖着不走,不一会儿叉开口说话了。
"你们喜欢那幅画吗?”他问。
"天哪,别让他扯上艺术啊什么的那一套。"爱德蒙急忙说。可是露茜为人非常真诚,她已经说话了"是啊,我喜欢。我非常喜欢这幅画。"
"这是幅烂画。"尤斯塔斯说。
"你到门外去就看不见这幅画了。"爱德蒙说。
"你为什么喜欢这幅画。"尤斯塔斯对露茜说。
"说起来,我喜欢这幅画,"露茜说,"一来嘛,因为这条船看上去真的像在开动,海水看上去真的像湿的。而且海浪看上去真的像在一起一伏。"
尤斯塔斯当然知道不少话来回答,可是他一言不发。原因是就在他望着海浪的这工夫,他看到海浪确确实实很像在一起一伏。他只乘过一次船(而且只乘到怀特岛①),还晕了船,闹得可惨呢。一看到画上海浪的样子他又晕了。他脸色发青,想再看一眼。于是三个孩子都看得目瞪口呆。
你们看到白纸黑字印着的故事时,也许很难相信他们看到的情景,不过你们亲眼看到这事时,几乎也同样很难相信。画上的景物竟在活动呢。看上去也根本不像电影;色彩过于逼真,过于明净,简直在露天下,电影没这么着的。船头冲进浪里,激起一大片浪花,然后又冲上来,把海浪甩在船后,这时才头一回看见船尾和甲板,可第二个浪头迎面打过来时,船头又翘上来,船尾和甲板又看不见了。就在这时,原来一直放在床上爱德蒙身边的一本练习本啪喇喇翻动,飘了起来,在他身后凭空飞向墙边,露茜觉得满头发丝都飘拂到脸上,就跟刮风天时一样。而且这会儿就是刮风天,不过这风正从画上向他们刮来。忽然一下子这阵风还刮来了种种声响——海浪沙沙冲刷,海水哗哗拍打船舷,船身嘎嘎呻吟,还有空中和海水那压倒一切的、有规律的高声怒号。不过,真正让露茜相信她不是在做梦的倒是那股味儿,那股强烈的咸涩的海水味。
①怀特岛:英国南部岛屿,靠近英吉利海峡,与不列颠岛隔索伦特峡。
"住手,"传来尤斯塔斯的声音,声音尖锐刺耳,透着害怕和暴躁,"你们两个又在玩什么荒唐的把戏了。快住手口我要告诉艾贝塔去了——哎唷!"
那两兄妹对冒险的事可习惯得多,谁知,就在尤斯塔斯叫"哎唷"的时刻,他们也一齐叫"哎唷"了。因为一大片又凉又咸的海水已经从画面上破框而出,打得他们浑身透湿不算,而且连气也透不过来。.
"我要把这幅烂画砸了。"尤斯塔斯大声叫道;就在这会儿,好几件事都凑在一起了。尤斯塔斯冲到画前。爱德蒙对魔法的厉害早已领教过一二,赶紧跳起来追他,警告他留神,别干傻事。露茜从另一边抓住他,却被拽着向前冲。这时刻,不是他们的身子变得越来越小,就是画变得越来越大了。尤斯塔斯跳起身,想把画从墙上扯下来,不知不觉间竟站到画框上了;在他面前的不是镜面,而是真正的大海,海风和海浪向画框迎面冲来,势如冲拍岩石。他吓昏了头,抓住身边那两个跳起身来的人。他们又是挣扎,又是喊叫,闹了一会儿,正以为身体已经保持平衡,一个蓝蓝的巨浪在他们四下涌起,把他们拖到海里。海水灌进尤斯塔斯的嘴巴,他那绝望的喊叫顿时中止了。
露茜暗自谢天谢地,幸亏去年夏天她拚命学游泳。说真的,如果她用慢一些的划水动作,的确会游得好得多,而且海水比起只在画面上看到的确要凉得多。不过,她还是按照任何穿着衣服掉进深水里的人应该采取的做法,保持镇定,踢掉鞋子。她甚至还闭紧嘴巴,睁开眼睛。他们离开船身很近了,她看见绿色的舷侧高耸在他们上面,船上人从甲板上看着她。这时,不出所料,尤斯塔斯慌乱中竟把抓住她,两人就此一起沉下去了。
他们重新浮上水面时,她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从舷侧跳入水中。眼下爱德蒙紧靠着她,踩着水,揪住还在号叫的尤斯塔斯两条胳膊。接着,又有个人从另一边悄悄伸出胳膊托住她,这人的脸隐隐有些面熟。船上好多人七嘴八舌地叫喊着,舷墙上人头挤动,上面抛下了缆绳。爱德蒙和那陌生人把缆绳在她身上绕紧。绕好后似乎耽搁了好久好久,她都急得脸色发青,牙齿喀嗒喀嗒打架了。实际上可没耽搁多长时间他们是在等待缆绳稳当,把她吊上船去时身体不致跟舷侧磕碰。尽管他们费尽心机,但等她终于浑身湿淋淋,簇簇抖地站到甲板上,一只膝盖还是磕得青肿了。接着,爱德蒙也给吊上船来,然后,可怜的尤斯塔斯也上来了。最后上来的是那陌生人——一个比她大几岁的金发男孩。"
“凯——凯——凯斯宾!"露茜一缓过气来,马上气喘吁吁地叫道。原来是凯斯宾——他们上回到纳尼亚去时出过力扶上王位的纳尼亚小国王凯斯宾。爱德蒙也立刻认出他了。三个人都欢天喜地,握手拍肩。
"可你们这位朋友是什么人啊?"凯斯宾笑容满面地回头对着尤斯塔斯,同时问道。谁知尤斯塔斯哭得更厉害了,任何跟他同年的男孩碰上大不了是浑身湿透这种事,有权利哭一场,可也没哭得这么厉害的,他只是一味干号道:"让我走。让我回去。我不喜欢这种事。"
"让你走?"凯斯宾说,"可是上哪儿去呢?”
尤斯塔斯冲到舷侧,仿佛想看看挂在海面上的画框似的,或者看一眼露茜的卧室也好。可他看到的是泛着星星泡沫的碧浪,浅蓝色的天空,海天都一望无际。他吓得魂不附体,也许我们倒不大好怪他。他顿时感到不舒服了
“嗨!赖尼夫,"凯斯宾对一个水手说,"给两位陛下送上香料酒。你们在水里浸了一会以后,需要点东西暖暖身子。"他称爱德蒙和露茜为两位陆下,因为他们同彼得和苏珊早在他即位之前好久就当上纳尼亚的国王和女王了。纳尼亚的时间过得跟我们这里不一样。如果你在纳尼亚过上一百年,你回到我们这世界里还是你离开的那一天的同一时辰。如果你在我们这世界里过上一星期,或者只过上一天,或者只过上一会儿,再回到纳尼亚去,你兴许发现纳尼亚已经过了一千年呢。你不到那儿就不知道。因此,佩文西家两兄妹自从上回第二回到纳尼亚去过以后,这回回来(在纳尼亚人看来)就仿佛传说中所说,总有一天会重返英国的亚瑟王①终于重返了一样。我说越快越好。
赖尼夫端来一瓶冒着气的香料酒和四个银杯。这酒来得正好,露茜和爱德蒙呻上一口顿时感到一股暖流直贯脚趾。可是尤斯塔斯却苦着脸,吐啊啐啊,又呕了起来,又放声大哭,还问人家有没有丰树牌加维生素的营养食品,能不能用蒸馏水来调制,他还死乞白赖硬要人家到下一站就把他送上岸去。
"这位可是你们给我们带来的可爱的伙伴,王兄。"凯斯宾格格笑着对爱德蒙咬着耳朵说,可是他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尤斯塔斯又发作了。"
"啊呀!哇!那到底是什么啊!快把这讨厌的东西带走。"
原来这一回他感到有点吃惊倒是真有理由了。船尾楼的房舱里果然出来了一个非常古怪的东西,向他们慢慢走来。你不妨管这叫作老鼠——的确是只老鼠。可这只老鼠竟然两条后腿站着,约莫有两英尺高。一条细细的金箍箍着脑袋,戴在一只耳朵下面,另一只耳朵上面,箍里还插着一根长长的深红色羽毛。(因为老鼠皮毛的颜色很深,几乎是黑的,所以这样打扮的效果非常醒目。)老鼠的左爪搁在一把几乎跟尾巴一样长的宝剑的柄上。它在晃荡的甲板上庄严地慢慢走来,居然四平八稳,态度也很优雅。露茜和爱德蒙一下子就认出它来了——雷佩契普,纳尼亚王国会说话的兽类中最英勇善战的老鼠大军的头头。在柏卢纳的第二次战役中,它赢得了不朽的殊荣。露茜巴不得把雷佩契普搂在怀里,抱抱它。过去她一直都想这样做。可是她也很清楚,这种乐趣她可休想享受得到,因为这样做会深深得罪它的。所以她就单腿跪下跟它说话。
①亚瑟王是英国传说中公元六世纪前后的国王,圆桌骑士的首领,传说中认为他没有死,活在仙界,总有一天会回来拯救人民。
雷佩契普伸出左腿,缩回右腿,鞠了一躬,吻吻她的手,再挺直身子,捻着胡须,嗓子尖厉刺耳地说:
"臣谨向女王佳下致敬,并向爱德蒙国王陆下致敬。"(说到这儿它又鞠了一躬。)。。承蒙两位陛下光临,这次辉煌的远航可说十全十美了。"
"啊唷,把它带走,"尤斯塔斯哭叫道,"我恨老鼠。我一向受不了动物表演。又无聊,又粗俗——而且自作多情。"
"敢情这位特别无礼的人是受你陛下保护的吧?"雷佩契普对尤斯塔斯盯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要不是——
这时露茜和爱德蒙两人都打喷嚏了。
"我多胡涂,竟让你们浑身透湿的老站在这儿。"凯斯宾说,"快到下面去,换换衣服。露茜,我当然会把自己的房舱让给你,不过,恐怕船上没有女人穿的衣服。你只好将就一下穿我的了。雷佩契普,好好带路。"
"看在女王的分上,"雷佩契普说。
"即使是荣誉的问题也只好放弃了,至少暂时只好如此。"说到这儿它向尤斯塔斯狠狠盯了一眼。可是凯斯宾催他们走,转眼工夫,露茜就不知不觉穿过舱门,走进船尾舱了。她立刻就喜欢上这间房舱——三扇方窗,面临船尾外打旋的碧蓝海水,桌子三边摆着软垫矮凳,当头吊着盏摇摇晃晃的银灯(她看了精巧的做工就知道这是小矮人的手艺),还有门上方墙壁上狮王阿斯兰的平面金像。房舱里的这一切她刚才一眼就全看清了,因为凯斯宾下子打开右舷一扇门,说道"这就是你的房间,露茜。我自己先拿几件干爽的衣物。"他说着就在一个贮藏箱里翻找着,"找好了就让你换衣服。如果你把湿衣物扔到门外,我就叫人拿到伙房里去烘干。"
露茜觉得悠闲自在,仿佛她在凯斯宾房舱里已经住了好几个星期似的,船身摇动她可一点不在乎,因为当初她在纳尼亚当女王那时,曾多次出海航行呢。这间房舱虽然很小,但很明亮,并有一幅幅镶版画(画的都是飞禽走兽,朱红色的龙和藤蔓),而且纤尘不染。凯斯宾的衣服给她穿太大了,可她好歹能凑合着穿。他的鞋子、拖鞋和长统靴都太大,但光着脚在甲板上走她倒不在乎。她穿戴整齐后就眺望窗外冲刷而过的海水,并深深吸了口气。她深信他们赶上一个好时光了。
2、在黎明踏浪号上
"啊,你可来了,露茜,"凯斯宾说,"我们正在等你呢。
这位是我们的船长德里宁爵爷。"
一个黑发的男人单腿跪下,吻吻她的手。另外在场的只有雷佩契普和爱德蒙。
"尤斯塔斯呢?"露茜问。
"在床上,"爱德蒙说,"我想我们帮不了他什么忙。要是你想待他好,只有害得他更惨。"
"同时,"凯斯宾说,"我们想要叙叙。"
"哎呀,我们真要叙叙呢。"爱德蒙说,"首先,得谈谈时间。上回你加冕典礼前夕我们分手以来,按我们的时间是过了一年。你们纳尼亚过了多长时间啊?"
"正好三年。"凯斯宾说。
"一切太平无事吧?"爱德蒙问。
"你想,要不是国内太平无事,我会出国航海吗?"国王答,"不能再好了。现在台尔马人、小矮人、会说话的兽类、羊怪和其他百姓之间都没有什么麻烦。我们去年夏天给边境上那些惹是生非的巨人一顿好打,现在他们向我们进贡了。我不在朝的时候,有一个了不起的人当摄政王——就是小矮人杜鲁普金。你们还记得他吗?"
"亲爱的杜鲁普金吗?"露茜说,"我当然记得。你选这个人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女王陛下,他像灌一样忠诚,像——老鼠一样勇敢。"
德里宁说。他本来打算说"像狮子一样",但看到雷佩契普的眼睛直盯着他,才改了口。
"我们要开到哪儿去啊?"爱德蒙问。
"这个嘛,"凯斯宾说,"说来话可长了。也许你们还记得我小时候,我那个篡夺王位的叔叔弥若兹要除掉原本支持我的那七位父王的朋友,把他们派到孤独群岛那边去开发东大洋的无名荒地吧?"
"是啊,"露茜说,"从此一个都没回来。"
"对。说起来,就在我加冕典礼那天,在狮王阿斯兰同意下,我发了誓,一旦我在纳尼亚确立了太平盛世,我就亲自航海到东部去,花一年时间寻找我父王的朋友,打听他们的死活,办得到的话就替他们报仇。这七个人的名字是——雷维廉爵爷、伯恩爵爷、阿尔戈兹爵爷、马夫拉蒙爵爷、奥克特西安爵爷、雷斯蒂玛爵爷,还有——啊呀,另外一个可记不住了。"
"陛下,是罗普爵爷。"德里宁说。
"罗普,罗普,当然了,"凯斯宾说,"那就是我的主要目的。可是这位雷伊契普还有个更高的抱负。"大家的目光都转向那老鼠身上。
"尽管我身材也许矮小,"它说,"可是我心比天高。我们何不航行到世界的最东头?我们在那里会找到什么呢?我希望找到阿斯兰的国土。狮王总是从东方,漂洋过海来找我们的。"
"哎呀,这倒是个好主意。"爱德蒙用肃然起敬的声音说。
"你看,"露茜说,"阿斯兰的国土是那种——我意思是说,乘船能找到的国土吗?"
"我不知道,女王陛下,"雷佩契普说,"不过有这么一首诗。我吃奶的时候,有个森林女神,一个树精念过这段提到我的诗句。
海天相接的地方,
海水变得甜又香,
雷佩契普把心放,
包你找到要找的地方,
那里就是极东方。
"我不知道这诗句是什么意思。不过这诗在我一生中都有股魔力。
沉默了一会儿,露茜问"凯斯宾,我们眼下在什么地方?
"船长可以跟你讲得比我清楚。"凯斯宾说。德里宁就拿出海图,摊开在桌上。
"这就是我们的方位,"他指点着海图说,"也就是今天正午的方位。我们从凯尔帕拉维尔出发一路顺风,方向稍稍偏北,驶往加尔马,第二天就到了。我们在港口停泊了一星期,因为加尔马公爵为怪下举行一次比武大赛,陛下把许多骑士打下马来——"
"德里宁,我自己也狼狈地摔下来几回。身上几块青肿还没消呢。"凯斯宾插嘴说。
"还把许多骑士打下马来,"德里宁咧嘴笑着再说一遍,"我们原以为要是国王陛下娶了公爵小姐,公爵会高兴的,可是结果没那回事——
"斜视眼,脸上还有雀斑。"凯斯宾说。
"啊呀,可怜的姑娘。"露茜说。
"后来我们从加尔马启航,"德里宁继续说,"整整两天碰上风平浪静,只好划桨了。后来又起风了,离开加尔马后第四天才到达特里宾西亚。特里宾西亚国王发出警告说不准在当地登陆,因为当地闹瘟疫,我们就绕过岬角,驶进远离京城的一个小海湾里,加水。后来又不得不歇了三天才遇上一阵东南风,就开往七群岛。第三天,一条海盗船追上我们,看装备是条特里宾西亚的船,不过那条船看见我们船上全副武装,朝两边射了几箭以后就开走了。,
"我们应当追赶那条船,上船去,把他们那些鬼孙子一个个都绞死。"雷佩契普说。
“……又过了五天以后,我们就看见了米尔岛,你也知道,就是七群岛最西端的一个小岛。于是我们划过海峡,傍晚时分来到布伦岛上的红港,我们在当地受到盛情宴请,随意装足了食物,还加了水。六天前我们离开红港,航速快得出奇,所以我希望后天就能看到孤独群岛。日前我们总计已经出海将近三十天了,航程离开纳尼亚有四百多海里了。"
"到了孤独群岛之后呢?"露茜说。
"陛下,没人知道,"德里宁答,"除非孤独群岛上的人能告诉我们。"
"当年他们可没法告诉我们。"爱德蒙说口.
"那么说来,"雷佩契普说,"到了孤独群岛后才真正开始探险呢。"
这时凯斯宾提议他们不妨先在船上到处参观一下再吃晚饭,可是露茜心里过意不去,她说"我想,我真得去看看尤斯塔斯了。不瞒你说,晕船可要命呢。要是我身边带着我过去那个药瓶,就可以治好它。"
"这药还在,"凯斯宾说,"我倒完全忘了。因为你留下这药,我寻思着不妨把这药当成一件王室宝贝,所以我就带着了——如果你认为在晕船这种毛病上应当白白用掉一点药的话,就去用吧。"
"我只要用一滴。"露茜说。
凯斯宾打开凳子下一个贮藏箱,取出露茜清清楚楚记得的那个美丽的小钻石药瓶。"收回你的宝贝吧,女王。"他说。于是他们离开房舱出来,走到阳光下。
甲板上桅杆前后有两个又大又长的舱口盖,两个都敞开着,碰上好天他们都这样做,让阳光和空气都通进船舱。凯斯宾带领他们走下梯子,进入后舱口。他们在舱里才发现,原来这地方左右两边都有划桨的长凳,亮光透过桨孔照进来,在舱顶上晃动。凯斯宾的船当然不是由奴隶划桨的单层甲板大帆船那种可怕东西。船桨只是在没风的时候,或进出港口的时候才用,而且除了腿太短的雷佩契普之外,人人都经常轮流划桨的。船里两边长凳下都有空地方让划船的人搁脚,只有中间部位有个窖似的,一直通到龙骨处,害里堆满各种各样东西——一袋袋面粉、一桶桶水和啤酒、一桶桶猪肉、一罐罐蜂蜜、一皮囊一皮囊的酒,还有苹果、干果仁、奶酷、饼干、大头菜、一爿爿牛肉。舱顶——也就是甲板下面——挂着火腿和一串串葱。还有下班后躺在吊床里的值班人员。凯斯宾带领他们到船尾,从这边长凳跨到那边长凳,至少说来,在他是跨,露茜嘛,有点连跳带跨,而在雷佩契普就是真正的大跳跃了。他们就这样走到一块有门的隔板前。凯斯宾打开门,带他们走进一间船舱,这间房舱正好在船尾楼几间甲板舱下面的船尾部分。这间房舱当然没那么好。房间很低,四壁倾斜,凑在一起,他们一路走进去,舱里连一点空隙都没有了;虽然舱里有厚厚的玻璃窗,可是开不了,因为这些部位都在水下。总之,在这时刻,随着船身前后颠簸,舱里一会儿阳光金灿灿,一会儿水光绿幽幽。
"你我必须睡在这儿了,爱德蒙。"凯斯宾说。
"我们要让你们这个亲戚睡床铺,我们自己睡吊床。"
"恳求陛下……"德里宁说。
"不,不,伙伴,"凯斯宾说,"我们已经讨论好了。你和赖因斯(赖因斯是大副)要驾驶船,有好多天晚上要担心操劳,而我们倒只是唱唱歌,聊聊天,所以你和他必须住在甲板上左舷的房舱。我同爱德蒙国王在下面这儿可以睡得舒舒服服。不过这个陌生人怎么样啦?"
尤斯塔斯脸色很青,愁眉苦脸,打听风浪有没有平息的迹象。可是凯斯宾说"什么风浪啊?"德里宁不由放声大笑。
"少爷,风浪吗?"他呵呵大笑道,"这天气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是谁?"尤斯塔斯烦躁不安说,"叫他走。他的声音把我脑袋也胀死了。
"我给你拿来点药,吃了你就会好受些的,尤斯塔斯。"露茜说。
"啊呀,走开,别来烦我。"尤斯塔斯咆哮道。她一打开药瓶,房舱里就闻到一股清香味儿,尽管他说这是要命的毒药,但他还是喝了她瓶里的一滴药。等他咽下肚去,一会儿脸色就正常了,想必他感到好些了,因为他不再哭闹风浪啊头胀啊什么的了,他开始要求把他送上岸去,还说他一踏上第一个港口,就向英国领事馆提请对他们全体作出裁决。雷佩契普还以为这是安排单独决斗的新方式,就问他裁决是怎么回事,怎么提请,尤斯塔斯只能回答"怪不怪,连这个也不知道。"到最后,他们终于说得尤斯塔斯相信,他们已经尽快朝他们知道的最近的陆地驶去,而且正如他们没能耐送他上月球去一样,他们也没有能耐送他回到哈罗德舅舅住的剑桥去。他听了才愁眉苦脸地同意换上已经拿出来给他穿的干净衣服,到甲板上去。
于是凯斯宾就领他们参观全船,虽然实际上他们已经参观过一大半了。他们登上船首楼,看见守望员站在镀金龙颈旁一个小木架上,从张开的龙口向外张望。船首楼里是厨房(也就是船上的伙房),还有水手长、木匠、厨子和弓箭手头头这些人的住处。如果你觉得船头上竟然有厨房真怪,以为烟囱里的烟都是朝后飘的,那是因为你心目中的船是经常顶风行驶的轮船。而帆船却是靠后面来的风推动的,所以什么臭味都尽往前面吹。他们还给带到辑顶的观测台上,开头在上面前后晃动,往下看见甲板很小,在底下很远很远,倒相当惊心动魄。你心里明白,万一掉下去,绝不会无缘无故偏巧掉在甲板上,而不掉在海里。后来他们又给带到船尾楼去,赖因斯和另一个人在值班掌大舵,舵后龙尾翘起来,镀满金粉,半圆形的船尾内圈有一溜小坐板。船名是黎明踏浪号。这条船跟我们这里的一条船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甚至还比不上彼得当至尊王、露茜和爱德蒙统治纳尼亚王国那时代的各种船,当时王国曾经拥有不少方帆帆船、快速帆船、宽体帆船和两用大帆船,而在凯斯宾历代国王在位期间,几乎全部航海事业都绝迹了。当初凯斯宾的叔父,那个篡夺王位的弥若兹把七位爵爷派去出海时,他们曾经不得不买进一艘加尔马的船,还雇了加尔马水手。不过现在凯斯宾又开始教纳尼亚人再次做海员了。黎明踏浪号是他迄今所建造的最优良的船只。这条船非常小巧,桅杆前,一边是大船上的救生艇,另一边是鸡棚(露茜喂那些母鸡),这两边和当中舱口盖之间简直就容不下甲板舱了。不过这条船倒是同类船中一个"美人儿”,照水手说是一位”小姐”,船的外形美极了,颜色纯正,每根丰榄危衍、缆绳、圆钉都做工精美。尤斯塔斯当然对什么都毫无兴趣,不断吹嘘什么大客轮、汽艇、飞机和潜水艇(爱德蒙嘀咕说,"仿佛他对此样样精通似的”),可是那两位对黎明踏浪号却很喜欢,当他们折向船尾到舱里吃晚饭时,看见西边整片天空照耀着一大片殷红的夕阳,感到船身在颤动,唇边尝到咸味,想到东边无名的土地,露茜不由觉得自己快乐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尤斯塔斯心里是什么想法最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因为第二天早上,他们全取回自己的干衣服后,他马上掏出一本黑色的小笔记本,一枝铅笔,动手记起日记来了。他身上一直带着这本笔记本,里面记着他的分数,因为虽然他对任何功课的本身都不大在乎,可他对分数却非常在乎,甚至到人家跟前说"我得了好多分。你得几分?"可是,在黎明踏浪号上,他看来是不大可能得多少分的了,所以现在他开始记日记。第一段是这么写的:2
八月七日。如果不是做梦的话,在这条鬼船上至今已经二十四小时了。吓人的风浪一直在肆虐(幸好我没有晕船)。巨浪不断迎头打来,我看见船身几乎沉没过无数次了。其他人全都装做对此毫不理会,这不是出于虚张声势,就是哈罗德所说的,凡人最怯懦的行为就是对事实视而不见。乘坐这样一条小破船出海来就是发疯。比救生艇大不了多少。而且,船内原始之极。没有正式的酒吧间,没有无线电,没有浴室,甲板上没有躺椅。昨天晚上我被硬拖去到处跑,凯斯宾卖弄他这条可笑的玩具小船,仿佛它是"玛丽王后"号邮船似的。我企图告诉他真正的船只是什么样子,可是他大愚钝。爱和露当然不支持我。我看,像露这么个毛孩子不知道什么危险。而爱又拼命巴结凯,这里人人都这样做。他们称他为国王。我说我是个共和主义者,可他听了只得问我共和是什么意思!看来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消说,我被安排在船上最恶劣的房舱里,一问十足的地牢,露茜倒安排在甲板上单独住一整间,跟这地方其他房舱比起来,几乎称得上一间好房间。凯说那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我企图让他明白艾贝塔说的话,说这种事实际上完全是贬低女孩子,可是他大愚钝了。然而他可能明白如果我再住在那个洞里,将会生病。爱说我们不该抱怨,因为凯让出房来给露睡,自己也跟我们合位。好像这一来不是变得更挤了,更糟了似的。差点忘了说,还有一种鼠类的东西竟敢如此讨厌,对人人都大胆无礼。虽然别人愿意的话尽可以容忍,可是如果它敢对我如此,我一定立刻扭断它的尾巴。饭菜也讨厌。
尤斯塔斯同雷佩契普之间的麻烦闹得竟比预料中更早。第二天吃午饭前,其他人正围桌坐等(因为在海上航行,人们的胃口特好)l尤斯塔斯一头冲进来,搓着手,大喊大叫说
"那小畜生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坚持必须对它严加看管。我可以对你提出控告,凯斯宾。我可以命令把它消灭掉。"
正在这时,雷佩契普来了。它的剑已出勒,胡须怒张,一副凶相,可是它还是很斯文。
"请诸位原谅,"它说,"特别是请女王陛下原谅。如果我知道他要在这里避难,就可以再等一段相当时间,让他改正。"
"到底怎么啦?”爱德蒙问。
原来是这么回事。雷佩契普丝毫也不觉得这船开得够快,总爱远远坐在前面龙头旁边的舷墙上,一面凝视东方地平线,一面吱吱喳喳细声唱着树精为它作的歌曲。它一点也不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不管船身怎么颠簸,它总能稳坐不动,姿态优雅,也许是它的长尾巴拖在舷墙里侧的甲板上才容易坐稳吧。船上人人都熟悉它这种习惯,水手们可喜欢呢。因为有一个在值班瞟望,另外一个就有人可以谈天了。尤斯塔斯在船上还是晕船,究竟为什么溜出来,路上摇摇摆摆,磕磕绊绊,摸到船首楼去,我可没听说。也许他巴望看见陆地吧,或许他想在伙房四下逛逛,讨点东西吃吃。反正,他一看见那长尾巴拖下地——也许这相当诱人——他马上就想,要能一把抓住尾巴,把雷佩契普颠倒转上一两圈,然后逃走,哈哈大笑,定有趣。开头这计划进行顺利。那老鼠不比一只大猫重多少。转眼间尤斯塔斯已经把它扔到栏杆外,瞧它细小的四脚摊开,嘴巴张大,尤斯塔斯觉得它丑相出足。不巧的是,雷佩契普多次拚死奋战,可一刻也没惊惶失措过,也没丢掉过一身武艺。照说尾巴被人揪住,身子在空中转动,要拔出剑来是不大容易的,可是它却办到了。尤斯塔斯不知不觉间,手上就中了两剑,痛得他只好松开尾巴,接下来,那老鼠就像一个球似的在甲板上打个滚弹开,又爬了起来,当场面对着他,枝长挑挑、亮晃晃,像烤肉叉般尖利的可怕家伙,就在他肚子前一两英寸的地方来回挥舞。(这对纳尼亚的老鼠来说,不能看成击对方腰带以下的犯规行为,因为老鼠够不到更高的部位。
"住手,"尤斯塔斯唾沫四溅地说,"走开。把那家伙收起来。这不安全。我说,住手。我要告诉凯斯宾。我要把你嘴巴套上,把你手脚捆住。"
胆小鬼!你干吗不拔出你的剑来啊?"老鼠吱吱叫道,
"拔出剑来斗一场,要不我就用剑面把你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我一把家伙也没有,"尤斯塔斯说,"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我不赞成打斗。"
"那么你是说,"雷佩契普暂时抽回剑去,非常严厉地说,"你不打算答应同我决斗吗?"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尤斯塔斯舔舔手说,"如果你不懂得怎么接受人家跟你开的玩笑,那我也不屑替你伤脑筋。"
"那就受我这一剑,"雷佩契普说,"还有这一剑——教训教训你懂礼貌——懂得应该怎样尊敬一位骑士——一位老鼠将军——和老鼠将军的尾巴——他说一旬,就给尤斯塔斯来一下,每一下都是用剑面,这剑是用小矮人冶炼的优质薄钢片锻造的,像白桦木棍一样软巧柔韧。尤斯塔斯念书的学校当然没有体罚,所以这种惊心动魄的经历对他来说完全是新奇的。因此,尽管他还晕船,竟然转眼工夫就逃出船首楼,奔过甲板,突然闯进舱门来——雷佩契普还在后面紧追不舍呢。对尤斯塔斯来说,当然不仅追得火热,那把剑也火热。说不定那股感觉也是火辣辣的吧。
但等尤斯塔斯明白大家对决斗的事都看得十分认真,听到凯斯宾提出借给他一把剑,德里宁和爱德蒙争论着是不是该用什么法子给他规定个不利条件,以抵消他在身材上比雷佩契普高大得多所占的便宜,这时这件事也就迎刃而解了。他愁眉苦脸地赔礼道歉,就跟着露茜走掉了,去洗手,包扎,然后回到铺位,小心翼翼地制身躺下。"
3、孤独群岛
"看得见陆地了!"船头上瞭望的人喊道。
露茜一直在船尾楼上跟赖因斯说话,一听赶紧啪嗒啪嗒走下梯子,奔上前来。一路上碰到爱德蒙也来了,他们看见凯斯宾、德里宁和雷佩契普已经在船首楼上了。这天早上天气凉随风里的,天空灰蒙蒙,海水是深蓝色,泛着白色的小浪花,在右舷船头外不远处,就是孤独群岛最近的一个小岛费利梅斯岛,就像海里一座低矮的青山,小岛后面,再远处是它的姐妹岛多恩岛那灰蒙蒙的斜坡。
"费利梅斯还是老样子l多恩还是老样子!II露茜拍手说,"唉,爱德蒙,我跟你有多久没见到这些岛了。"
"我一点也不明白这些岛怎么会属于纳尼亚的,"凯斯宾说,"难道是至尊王彼得攻打下来的吗?"
"哦,不是,"爱德蒙说,"在我们执政时代之前就是纳尼亚的了——那还是白女巫的时代呢。"
(顺便交代一下,我至今还没听说这些遥远的岛屿是如何属于纳尼亚王国的;如果我听说这事,而这事果然有趣,我会写进别的什么书里的。
"我们要在这里靠岸吗,陛下?"德里宁问。
"我看费利梅斯不见得有什么好码头,"爱德蒙说,
"我们那时候这里几乎没人住,看来现在仍然如此。人们多半住在多恩岛,还有些住在阿芙拉岛——那是第三个小岛;你们现在还看不见。人们只是在费利梅斯岛上放放羊罢了。"
"我看,我们只得绕过那岬角了,"德里宁说,"到多恩岛去靠岸。那么说就得划桨了。"
"可惜我们不在费利梅斯岛靠岸,"露茜说,"我倒愿意再在那儿走走。那是很冷清的——一种微妙的冷清,四处都是野草和三叶草,还有柔和的海风。
"我也喜欢活动活动双腿,"凯斯宾说,"我来告诉你。我们何不划小船上岸,再让小船划回大船,那我们就可以走过费利梅斯岛,让黎明踏浪号在另一边接我们?""
如果凯斯宾当时就像这次远航后那样老练,那他就不会这样提出来了,但在那时,这主意似乎最妙了。"啊呀,那就去吧。"露茜说。
"你要去吗?"凯斯宾对已经包扎着手来到甲板上的尤斯塔斯说。
"只要离开这条该死的船,什么都行。"尤斯塔斯说。
“该死的?"德里宁说,"你什么意思?"
"在我来的那种文明国家里,"尤斯塔斯说,"船都是很大的,你一到船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海上。"
"那样的话,你还不如在岸上待着,"凯斯宾说,"请你叫他们放下救生艇吧,德里宁。"
国王、老鼠、佩文西兄妹和尤斯塔斯一行五人上了救生艇,划到费利梅斯岛的海滩边。救生艇把他们留在岸上后又划回大船那儿去,他们都回过头去看看。只见黎明踏浪号看上去这么小,不禁感到诧异。
露茜在掉下水游泳时已经踢掉了鞋子,当然光着脚,不过你要是打算在毛茸茸的草皮上走路,那也没什么苦。能再次上岸,闻到土地和野草的香味,真叫人心里高兴,哪怕开头踏在土地上好像还在船里那样上下颠簸也高兴啊,如果你在海上,往往有一阵子会有这种感觉。这里比起船上要暖和得多了,他们走过沙地时,露茜觉得沙地很舒服。有一只云雀在歌唱。
他们到了内陆,登上一座虽然低矮却很陡峭的小山。在山顶上,他们少不得回头眺望,只见黎明踏浪号像一只亮晃晃的大甲虫在闪光,划着桨,慢慢朝西北方向爬行。然后,他们翻过山岭,就再也看不见这船了。
此刻多恩岛就在眼前了,同费利梅斯岛相隔一条一英里宽的海峡,多恩岛后面的左边就是阿芙拉岛。一眼就看出多恩岛上那个白色的小镇狭港。
"喂,这是什么啊?"爱德蒙突然说。
在他们往下走的那个绿色山谷里,有六七个一副粗相的人全副武装,守在树边。
"别跟他们说我们是什么人。"凯斯宾说。
“请问陛下,为什么别说?”同意骑在露茜肩膀上的雷佩契普说。
"我刚好想起,"凯斯宾说,"这里有好久没人听到纳尼亚的消息了。很有可能,他们也许还没承认我们的君主地位。在这种情况下,给人知道是国王可不大安全。"
"我们有剑呢,陛下。"雷佩契普说。"
"是啊,雷普,我知道我们有剑,"凯斯宾说,"不过如果这是重新征服这三个小岛的问题,我情愿带一支相当强大的军队再回来。
这时,他们同几个陌生人隔得很近了,其中一个黑发大汉喊道"你们早。”
"你们早,"凯斯宾说,"孤独群岛上还有总督吗?"
"不错,"那人说,"有个冈帕斯总督。他大人在狭港。不过你们可以留下同我们一起喝酒。"
凯斯宾就谢谢他,虽然他不大喜欢这些新结识的人的长相,另外四个也不喜欢,但是大伙儿还是坐下了。谁知他们还没把酒杯举到唇边,那个黑发大汉就对同伙点点头,说时迟,那时快,五位来客不知不觉中全都给几条铁臂揪住了。他们挣扎了一会儿,但是势单力薄,一下子个个都被对方解除了武装,两手都被绑在背后——只有雷佩契普还在对方手里折腾,拼命乱咬。
"留神那只畜生,塔克斯,"那头头说,"别伤害它。我相信,它能卖个好价钱
"唷!"奴隶贩子吹了一声口哨(这人果然是奴隶贩子),”它会说话!真没听说过。我拿它卖不到两百月牙才怪呢。"月牙是那些地方主要通用的卡乐门货币,大约值三分之一英镑。
"原来你是这么个货色,"凯斯宾说,"拐子,奴隶贩子。希望你感到得意。"
"喂,喂,喂,喂,"奴隶贩子说,"别再开口唠叨了。你越是悠着点儿,越是处处舒服。我干这行可不是闹着玩。我跟任何人一样,也得谋生。"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露茜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来。
"带到狭港去。"奴隶贩子说,"明天开市。""那儿有英国领事馆吗?"尤斯塔斯问。
"有什么?"那人说。
谁知没等尤斯塔斯不厌其烦地想法解释清楚,奴隶贩子干脆就说"得了,这套莫明其妙的话我听够了。这老鼠倒是令人十分满意,可是这一个却说得烦死人了。我们走吧,伙计们。"
于是四个被抓住的人都绑在一起,虽然没往死里绑,却很严实,就这样押着向岸边走去。雷佩契普给抱着。他们吓唬它说要捆上嘴巴,它就不再乱咬了。可是它倒有一大堆话说,露茜真弄不懂,老鼠说给奴隶贩子听的这些话,说给人家听人家怎么受得了。可是奴隶贩子一点也没嫌烦,只是说,"说下去。”每当雷佩契普歇口气时,他偶尔还加上一句说,"真像做戏。”或者说"啊呀,你真差点就以为它说的都是亲身经历呢!”或者说"这又是人家教会你说的吗?”,雷佩契普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到最后,它原来想说的许许多多事几乎一下子都把它憋住了,这才一言不发。
当他们来到同多恩岛隔海相望的岸边,看见海滨有个小村子和一条长划子,过去一点,还停着一条肮脏不堪的大船。
"好了,小伙子们,"奴隶贩子说,"我们不要吵了,你们没什么好哭闹的。全上船吧。"
这时,一个好看的大胡子从一所屋子(我看,是个客枝)出来,说道:
"嘿,普格。又来通常那种货了?"
这个似乎名叫普格的奴隶贩子深深鞠了一躬,讨好地说"是啊,请大人过目。"
"那孩子你要价多少?"对方指指凯斯宾问。
"啊呀,"普格说,"我知道您大人会挑顶儿尖儿的。什么次货都骗不过您大人。呢,那孩子嘛,我自己看上了。我有点喜欢他。我生来软心肠,根本不应当干这一行买卖。不过,对一位像您这样的顾客……”
"告诉我价钱,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位大人严厉地说,"你当我想要听你那肮脏勾当的废话吗?"
"大人,冲着您尊敬的大人嘛,就算三百个月牙吧,要是别的什么人……”
"我给你一百五十。"
"啊呀,求求你,"露茜插嘴说,"不管怎么办,千万别拆散我们。你不知道…"可是她住口了,因为她明白凯斯宾即使到了这地步还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
"那就算一百五十了,"那位大人说,"至于你嘛,小姐,我很抱歉,不能把你们全买下来。普格,给那孩子松绑。留神——另外几个还在你手里,你可得好生对待他们,要不叫你倒霉。"
"好吧I"普格说,"究竟谁听说过有哪一个做我这行当的体面人对待货物有我这样优厚的?呢?我对待他们就像对待亲生儿女一样。"
"那听来倒还像真话呢。"对方严厉地说。
可怕的时刻就到了。凯斯宾松了绑,他的新主人说:
"这儿走,孩子。"露茜一听就放声大哭,爱德蒙则目光茫然。凯斯宾却回过头来说"打起精神来。我相信到头来一切都会好的。再见吧。"
"嗨,小姐,"普格说,"你可别伤心了,哭破了相,明天还要上市呢。乖乖的,没什么好哭的,明白吗?"
于是这些人被划到奴隶船上,把他们带到船下面一长条挺黑的地方,一点也不干净,他们在那儿看见还有不少倒霉的人被关着,因为普格当然是个海盗,出没在附近各岛屿一带,肆意抓人,才刚回来。这几个孩子没碰到哪个认识的人,被抓的多半是加尔马人和特里宾西亚人。他们就地坐在稻草堆上,暗暗纳闷,不知凯斯宾有什么好歹,还想法阻止尤斯塔斯说怪话,仿佛除了他自己,别人个个都不好似的。
这时,凯斯宾倒过得比他们愉快得多。买下他的那人带着他朝村里两排房子中间一条小巷走去,就这样走到村后一块空地。于是那人回过头来,面对着他。
"你用不着害怕,孩子,"他说,"我会好好待你的。我是看了你的长相才买下你的。你使我想起了某个人。"
“请问是什么人,大人?"凯斯宾说。
"你使我想起我的主子,纳尼亚的凯斯宾国王。"于是凯斯宾决计豁出去了。
"大人,"他说,"我就是您的主子。我是纳尼亚的凯斯宾国王。"
"你说说倒很随便,"对方说,"我怎么知道是真的呢?"
"首先,看我的长相,"凯斯宾说。"其次,因为我猜六回就能猜中你是谁。你准是我叔叔弥若兹派到海外的七位爵爷中的一位,我这次出来就是寻找他们的——阿尔戈兹、伯恩、奥克特西安、雷斯蒂玛、马夫拉蒙,还有,还有——另外两个人忘了。最后一点,如果您大人肯给我一把剑,我就可以在光明正大的决斗中,在任何人身上证明我是凯斯宾,孤独群岛的皇帝、凯尔帕拉维尔的君主、纳尼亚的合法国王老凯斯宾的儿子。
"天哪,"那人失声叫道,"真是他父亲说话的声音,说话的习惯。王上——陛下。"他说着当场跪在地上,吻国王的手。
爵爷在我们身上花的钱可以从我们国库里支付。"凯斯宾说。
"这笔钱还没落到普格的腰包里呢,陛下,"伯恩爵爷说,他果然是七位爵爷之一,"而且我相信,决不会落到他腰包里去。我劝过总督好多次,要他取缔这项邪恶的人肉买卖。"
"伯恩爵爷,"凯斯宾说,"我们得谈谈这些岛屿的现状。不过首先谈谈您自己的事怎么样?"
"陪下,我的故事很短,"伯恩说,"我跟六个伙伴大老远跑来,爱上了岛上一个姑娘,觉得航海的滋味尝够了。只要您陛下的叔叔还在执政,我回纳尼亚去也没意思。所以我就结了婚,从此就住在这里。"
"那么这个总督,这个冈帕斯,为人怎么样?他还承认纳尼亚国王为他的君主吗?"
"口头上说起来是的。一切行动都以国王的名义进行。
可是如果他看见一位活生生的真正纳尼亚国王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不大高兴。如果陛下赤手空拳单独去见他——他固然不会不承认自己的归顺,可是他会装作不相信您。那陡下的性命就难保了。陆下在这一带海面还有什么部属没有?"
"我的船正绕过海山甲开来,"凯斯宾说,"如果要打的话,我们约有三十把剑。我们要不要把船开过来,攻打普格,把被他关起来的几个朋友救出来?”" Q&
"依我之见,这不行,"伯恩说,"一旦打起来,狭港方面就会开来两三条船来救普格。陛下必须摆出一副比实际上强大的架势,靠国王名义的威慑力量。千万不要真打。冈帕斯是个胆小鬼,一吓就吓住了。"'
再谈了一会儿,凯斯宾和伯恩就走到村子稍北一点的海岸边,凯斯宾当场吹起了号角。(这不是苏珊女王用过的纳尼亚那支魔法无边的号角:他把那支号角留在国内给摄政王杜鲁普金使用,以防国王不在期间,万一有什么急需。)德里宁原来就在瞟望,等着信号,他立即听出这是国王的号角,黎明踏浪号就开始驶向海岸了。然后又派出救生艇,不一会儿,凯斯宾和伯恩爵爷就在甲板上向德里宁说明了情况。他同凯斯宾一样,也想立刻把黎明踏浪号靠到那条奴隶船边上,登上船去,但伯恩还是照样不同意。
"船长,一直顺着这条海峡开,"伯恩说,"再绕到阿芙拉岛,我自己的领地就在那里。可是首先要打上国王的旗号,挂出所有的盾形纹徽,尽量把人手派到桩顶的观测台去。等到左舷船头对着公海,离岸大约五箭之地。后,就发出几下信号。"
"信号令发给谁?"德里宁说。
"唉,发给其他几条根本不存在的船啊,冈帕斯很可能以为咱们还有船呢。"
"哦,我明白了,"德里宁搓搓双手说,"他们就会来辨认我们的信号。我在信号中说什么呢?就说全体舰队包围阿芙拉南面,集合在……”
"伯恩斯丹,"伯恩爵爷说,"那就行了。如果真有什么船的话——在狭港也看不见这些船的整个航程。"
凯斯宾虽然为其他三个还落在普格奴隶船上的人难受,但在那一天余下的时间里,他却禁不住感到十分愉快。那天晚上(因为他们只得全靠划桨),黎明踏浪号转向右舷,绕过多恩岛的东北端,又转向左舷,绕过阿芙拉的山甲角,终于开进阿芙拉南岸一个良港,伯恩那些好的地势就从这里向海边倾斜。他们看见伯恩手下的百姓多半在地里干活,他们都是自由民,这里倒是一片幸福富饶的封地。他们全体在此上岸,就在俯临海湾的一座有柱廊的矮房子里举行王家宴会。伯恩和他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还有几个兴高采烈的女儿,款待得大家高高兴兴。天黑以后,伯恩、派了个信使划小船到多恩岛去,吩咐为第二天做些准备。(他没说明是什么准备。)'
①一箭之地约200至400英尺。
4、凯斯宾巧施奇记
第二天早上伯恩爵爷一早就来拜客。早餐后他要求凯斯斯宾下令所有的手下都披胃挂甲。"最重要的是,"他加上一句说,"把一切都弄得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仿佛今天早上是尊贵的国王之间当着天下人的面进行大战的头一场战役似的。"这事办好后,凯斯宾和他的手下,伯恩和他几个手下就分成三船,向狭港进发。国王的旗帜在船尾飘扬,他还随带号手。
他们到达狭港码头时,凯斯宾看见有一大批群众聚集在那儿欢迎他们。"这就是我昨晚传话吩咐准备的,"伯恩说,
"他们全是我的朋友,本分人。"凯斯宾一上岸,群众就高声欢呼"纳尼亚!纳尼亚!国王万岁!"同时——这也全靠伯恩的信使的安排——镇上许多地方都钟声齐鸣。于是凯斯宾传令旗手开道,号角吹响,人人都刀剑出鞘,摆出一副欣喜的严肃神情。他们在街上齐步行进,街面都震动了,因为这天早上阳光普照,甲胄都闪闪发亮,亮得人们简直没法一直盯着。
开头欢呼的只是伯恩的信使预先告知的人,他们都知道眼前情况,也巴不得有这么一天。可后来所有的儿童都加入了游行队伍,因为他们喜欢游行,这种场面又很少见过。再后来所有的学生也加入了,因为他们也喜欢游行,而且觉得那天早上外面越闹越乱,学校里越不见得会上课。再后来,老大娘都从门窗口探出头来,开始唠唠叨叨,高声欢呼了,因为这究竟是国王呢,总督哪儿比得上啊?接着所有的年轻妇女出于同样原因,也来凑热闹了,再一个原因是凯斯宾和德里宁及其他人都非常英俊。到后来所有的年轻男人也都来看看年轻妇女到底在看些什么,所以凯斯宾到达城堡大门时,几乎全城的人都在大声欢呼;冈帕斯坐在城堡里,正胡乱摆弄着一串账日、表格和条条杠杠,听到了闹声。
凯斯宾的号手在城堡大门口吹响号角,大声叫道"为纳尼亚国王打开城门吧,国王来看望他忠诚可靠而受人尊敬的臣仆,孤独群岛总督了。"那年月岛上一切事物都是邋邋遢遢,懒懒散散,城门只打开小暗门,出来一个蓬头乱发,没戴头盔,只戴顶肮脏的旧帽子的家伙,手里还拿着一根生锈的旧长矛。他对着面前这些浑身金光闪闪的人直眨眼。
"带——轮——八——箭,"他咕咕哝吨说(这就是他说'‘大人不见"的腔调),”没约好一律不见,只有每个月第二个星期六晚上九点到十点才接见。"
"你这走狗,当着纳尼亚国王的面,还不快脱帽I"伯恩爵爷声如响雷吼道,一边用戴着铁护手的手打了他一巴掌,把他头上帽子也打飞了。
"呢?这是咋回事?"看门人开口说,可是没人理会他。
凯斯宾手下两个人跨过暗门,因为样样东西都生锈了,花了好一番手脚对付门闩才把两扇大门打开。于是国王和随从就大踏步走进院内。总督有不少警卫在院内闲逛,还有一些人跌跌冲冲从各个门口出来,大多数人还一边擦着嘴。虽然他们的盔甲丢人现眼,假如有人带领他们,或者知道眼前情况,倒兴许会打一仗,所以这是个危险时刻。凯斯宾不让他们有工夫多想。
"队长在哪儿?"他问。
"我多少算一个,要是你知道我意思的话。"一个没精打采的年轻人说。他打扮得花里胡哨,身上根本没有盔甲。
"我们希望,"凯斯宾说,"这次御驾亲临我们孤独群岛国土,如有可能,应当成为万民欢庆的节日,不是百姓恐怖的场合。如果不是这个缘故,我对你们兵士盔甲和武器的状况就得批评几句了。但实际上,我赦免你们了。来一桶酒,打开桶让弟兄们为我们祝酒。不过到明天中午,我希望在院内看到他们像战士,而不像流浪汉。违令者一律以触犯王上论罪。""
队长张口结舌,可是伯恩立刻喊道"三呼国王万岁。"
那些兵士虽然别的什么都闹不明白,对酒桶是明白的,就一起欢呼了。于是凯斯宾命令手下大部分都留在院子里。他,带着伯恩、德里宁和其他四个走进大厅。'
大厅那一头的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孤独群岛总督冈帕斯,周围有各种秘书。冈帕斯看上去是个坏脾气的人,头发原是红的,现在多半灰白了。一行陌生人进去时,他抬眼一看,就又埋头看着文件了,随口不假思索地说"没约好一律不见,只有每个月第二个星期六晚上九点到十点才接见。"
凯斯宾对伯恩点点头就站到一边。伯恩和德里宁上前一步,各自抓住桌子一头。他们抬起桌子一扔,桌子就滚到大厅一边了,把信件、档案、墨水缸、笔、封口蜡和公文撒得一地。于是,他们伸出手去,虽然动作不粗野,去口牢如钢钳,一把将冈帕斯从椅子里揪出来,把他揪到椅子前四英尺开外的地方。凯斯宾马上在椅子里坐下,把出鞠的剑横搁在双膝上。
"阁下,"他两眼盯着冈帕斯说,"你没有像我们预期中那样隆重欢迎我们。我们是纳尼亚的国王。"
"信函中没提到这事,"总督说,"会议记录里也没有。我们没接到任何这类事的通知。完全不符合法律。凡有任何请求倒乐于考虑……”
"我们前来调查阁下的职责行为,"凯斯宾继续说,"有两点我特别要求作出解释。首先,我在档案中查出纳尼亚国王已有一百五十年没收到这些岛屿的进贡了。"
"这个问题得在下个月提交议事会讨论,"冈帕斯说,"如果有谁提议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在明年第一次会议上做本岛财政历史的报告,说明为什么当时……”
"我还在本国法律上看到里面写得清清楚楚,"凯斯宾接着说,"如果贡品没有及时送到,全部积欠得由孤独群岛总督的私人腰包中支付。"
冈帕斯听了这话才真正留起神来。"啊,那可万万办不到,"他说,"经济上负担不起——呃——陛下定在开玩笑吧。"
其实他心里倒在盘算,不知有什么法子摆脱这些不受欢迎的来客。假如他知道凯斯宾只有一条船,只带了一船人,他早就嘴上暂时先说些软话,暗地里一心想趁夜里把他们全部包围杀光了。不过昨天他看见一条战船顺着海峡开来,还看见船上打信号,他猜想是打给跟从的船的。当时他不知道这就是国王的船,因为风力不够大,旗帜飘不起来,上面的金狮像看不出,所以他就等待事情进一步发展。此刻他想象凯斯宾在伯恩斯丹有整整一支舰队。冈帕斯万万没料到居然有人带了不足五十个人就拿下了这些岛屿;当然这种事根本也不是他能想象自己动手干的。
"其次,"凯斯宾说,"我想要知道,为什么你容许贩卖奴隶这种伤天害理的恶劣勾当在本地滋长,这违背本国领地古时的风俗习惯。"
"那是出于需要,不能废除的,"总督说,"我向你保证,这是本岛经济发展的命脉。本岛目前的兴衰全靠这买卖。"
"你们需要奴隶干什么?”
"陛下,出口啊。大部分卖给卡乐门;我们还有别的市场,我们是这买卖的一大中心。"
"换句话说,"凯斯宾说,"你不需要他们。你说说看,这些奴隶除了养肥普格这种人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陛下还年轻,"冈帕斯摆出一副父辈的笑容说,"简直无法弄清有关的经济问题。我有统计数字,我有图表,我有…”
"我固然还年轻,"凯斯宾说,"可是我相信,我对奴隶买卖实质的了解同阁下一样清楚。我看这项买卖不见得给本岛带来肉类、面包、啤酒、葡萄酒、木材、白菜、书本、乐器、马匹、盔甲或任何值得一有的东西。不过,不管是否如此,这买卖必须制止。",
"不过,那一来就倒退了,"总督气喘吁吁说,"你不了解什么是进步,什么是发展吗?"
"我看到过进步和发展的萌芽状态,"凯斯宾说,"在纳尼亚我们称这为腐败。这项买卖必须制止。"
"我不能负责采取任何这类措施。"冈帕斯说。
"那很好,"凯斯宾答,"我们就免你的职。伯恩爵爷,来。"冈帕斯还闹不清是怎么回事,伯恩已经跪下,双手放在国王双手间,宣誓要根据纳尼亚古时的风俗习惯、权利和法律来统治孤独群岛。凯斯宾说"我看,我们无法容忍总督了。"于是当场封伯恩为公爵,孤独群岛公爵。
"至于你嘛,阁下,"他对冈帕斯说,"我原谅你拖欠进贡。不过明天中午前,你和你的全家都必须搬出城堡,这里现在是公爵府了。"
"听我说,"冈帕斯的一个秘书说,"这件事好倒是好,不过如果你们诸位别再装腔作势,我们就来做笔小小的交易。我们面前的问题真是——"
"问题是,"公爵说,"你和你的余党是不是愿意就此一走了之,还是愿意挨顿鞭打再走。你们可以随意选择。"
等到这一切都圆满解决,凯斯宾就下令备马,城堡里倒有几匹马,虽然喂养得不好,可是他和伯恩、德里宁,还有三两个人骑上马就进城,直奔奴隶市场。市场是港口附近一排长长的矮房子,他们看到里面的情景跟其他拍卖行都差不多,就是说,里面有一大批人,普格在平台上,沙哑的嗓子大声吼道:
"喂,诸位爷们,二十三号货。特里宾西亚的庄稼好手,适合开矿或船上划桨。不到二十五岁。没一只坏牙。这家伙身体健康,肌肉结实。脱掉他衬衫,塔克斯,让诸位爷们看看。好一身肌肉!瞧他胸膛。角落那位爷们出十个月牙。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老爷。十五|十八l出价十八买二十三号。还有谁加价?二十一。谢谢你,老爷。出二十一。
普格一看见披着铠甲的入咣当咣当走向平台,顿时打住,张口结舌。
"你们大家个个都向纳尼亚国王跪下。"公爵说。大家都听到外面马警丁当,蹄声。得嚼,不少人还听到登陆的传说和城堡里出的大事。多数人都听从了。那些不肯听从的都给身边的人拖住跪下了。有几个还欢呼了。;
"普格,为了昨天你抓了我们王室成员,你要偿命,"凯斯宾说,"不过姑且原谅你无知。一刻钟前,本国所有领土也禁止奴隶买卖。我宣布本奴隶市场的每一个奴隶都自由了。"
他举起手制止奴隶的欢呼,接着问"我的朋友们在哪儿?"
"那个可爱的小妞儿和那个漂亮的小少爷吗?"普格赔着讨好的笑脸说,"哎呀,他们一下子就给人抢着买去了。。
"我们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儿呢,凯斯宾!"露茜和爱德蒙一齐叫道。"听候你吩咐,陛下!"雷佩契普从另一个角落里尖声叫道。原来他们都卖掉了,因为买主留下来还想开价再买几个奴隶,所以他们还没给带走。人群分开一条路,让他们三个走出来,他们同凯斯宾顿时紧紧握手,相互问候。
两个卡乐门商人立刻上前。卡乐门人长着黑脸膛,留着长胡子。他们穿着飘拂的长袍,扎着橙红色头巾,他们是聪明、富裕、谦恭而残忍的古老民族。他们极其恭敬地向凯斯宾鞠躬,对他说了长长一篇恭维话,说的全是什么繁荣昌盛的源泉灌溉贤明和德行的花园——还有类似的话——不过他们的目的当然是想收回付出的那笔钱。
"那才公平,先生们,"凯斯宾说,"今天买下奴隶的人个个都必须收回钱。普格,把你捞到手的钱都拿出来,一滴滴都不留。"(四十个滴滴合一个月牙。
"好心的陛下存心要我变成穷光蛋吗?"普格哭诉道。
"你一辈子都靠伤天害理过日子,"凯斯宾说,"如果你成了穷光蛋的话,那也比做个奴隶强。我另外一个朋友在哪儿?"
"哦,他呀?"普格说,"唉,欢迎把他领回去。巴不得把他脱手呢。我有生以来,在市场里从没见过这么个卖不掉的货。最后把他定价五个月牙,这么低的价还是没人要。把他跟其他的货搭配白送,还是没人要。看都不愿看他。塔克斯,把哭丧脸带来。"
尤斯塔斯就这样亮了相,果然哭丧着脸;因为虽然没人愿意给人当奴隶卖掉,不过给当成没人愿意买的粗使奴隶,也许更令人恼怒。他走近凯斯宾说"原来如此。老一套了。我们其他人当俘虏,你自己倒在什么地方逍遥自在。我看,你没打听到英国领事馆吧。当然没有。"
那天晚上,他们在狭港城堡里举行盛大宴会,宴会结束后,雷佩契普向大家鞠躬行礼,说道"明天就要开始我们真正的冒险生活了!"说完就去睡觉了。可是明天根本走不成,谈都谈不上。因为他们现在正准备离开已经探明的陆地和海面,一定得做好充分准备。黎明踏浪号出空了,搁在滚轴上,由八匹马拖上陆地,每个细小的部分都由最熟练的修船工检修。然后再下水,尽量贮足粮食和饮用水——就是说要准备用上二十八天。爱德蒙注意到尽管这样备足一切,他们也只有十四天时间可用于向东航行,此后就不得不放弃搜寻计划了,不禁大为扫兴。"
做好这一切准备工作的同时,凯斯宾又不失时机地把凡是狭港找得到的最老的船长都找来,向他们打听是否知道再往东边远航还有什么陆地,甚至道听途说也行。他把城堡里不少瓶麦酒倒出来,招待那些长着灰白短须,清澈蓝眼珠,饱经风霜的水手,听到不少海外奇谈。不过那些看上去最像说实话的水手也说不清楚孤独群岛外有陆地,许多人认为,假如你东航得太远,就会撞进一个茫茫不见陆地,波涛汹涌的大海,这些波涛不断围绕世界的边缘打转——.
"我看,那里就是陛下几个朋友卷进海底的地方。"其余的都是无稽之谈了,什么无头人居住的岛屿啊,漂浮的岛屿啊,龙卷风卷起的水柱啊,沿着海面燃烧的大火等等。只有一个人的说法使雷佩契普大为高兴,他说"在那外面就是阿斯兰的国土了。不过,那是在世界尽头的外面,你们到不了。"大家再盘问他时,他就只能说自己是从父亲那儿听来的。
伯恩只能告诉他们,当初他看见他六个伙伴向东航行,此后再也没听到他们的下落。他说这话时正和凯斯宾一起站在俯临东大洋的阿芙拉岛的最高处。"我早晨经常上这儿来,"公爵说,"看太阳从海面上升起,有时看上去仿佛只隔开两三英里。我也很想知道我朋友的下落,想知道那天边外究竟是什么地方。看来多半是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对自己留下来始终感到很不好意思。不过我希望陛下不要去。我们这里还需要你的帮助。这次取缔奴隶市场可能打开一个新天地,我预见要同卡乐门打一仗。陛下,请三思吧。"
"公爵阁下,我发过誓了,"凯斯宾说,"不管怎么说,我对雷佩契普有什么话好说呢?"
5、风暴和余波
他们登陆了将近三星期,黎明踏浪号才给拖出了狭港港口。大家说了非常隆重的告别辞,大群人围着送行。
凯斯宾向孤独群岛岛民发表告别讲话,跟公爵和他全家分手时大家又是欢呼,又是掉泪,但等这条船启碇,紫红色的风帆依然懒懒地飘动,船给拖得离岸越来越远,船尾楼上凯斯宾的号声隔着海面传来,越来越弱,这时大家都默不作声。接着船遇上风了。风帆鼓了出来,拖船解缆,划回去了。黎明踏浪号的船头下初次涌起了真正的海浪,顿时又成了一艘生气勃勃的船。不值班的水手都下舱去了,德里宁在船尾楼值第一班,把船头掉向东,绕过阿芙拉岛南面驶去。
接着几天过得很愉快。露茜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孩。她每天一早醒来,就看见水面阳光的倒影在天花板上荡漾,环顾四周都是她在孤独群岛上得到的精美的新东西——高统防水靴、半统靴、披风、皮夹克和披巾。于是她就走上甲板,在船首楼上眺望大海,每天早上碧蓝的海面都是一片灿烂,她呼吸到的空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然后就吃早餐,这么好的胃口只有在海上旅行的人才有。
她有好多时间坐在船尾的小凳上,同雷佩契普下棋。棋子太大,它拿不动,如果它要把棋子走到棋盘中间,就两爪举着棋子,踞起脚尖,瞧那模样真逗。它棋艺不错,当它记住自己是在下棋时,往往取胜。不过露茜偶尔也取胜,因为老鼠下了几着可笑的棋子,把马送到由车①护驾的王后面前。发生这种事是因为它一时忘了自己是在下棋,想起了真正的打仗,就按战场上骑士应该采取的行动做了。因为它满脑想的都是绝望、死亡或光荣的冲锋陷阵和死守阵地。
不过这种快乐时光不长。有天傍晚,露茜懒洋洋地在船尾盯着船身开过时海面留下的深沟(又称尾波),看见西边一大片浮云速度惊人地越积越厚。于是云层间裂了一个口子,黄澄澄的夕阳穿过云层豁口,喷射而出。船后的波涛奇形怪状,海面一片淡褐,一片土黄,像肮脏的风帆。空气转冷了。船身似乎动荡不安,仿佛感觉到船后面有危险。船帆一会儿瘪掉,绵软无力,一会儿又鼓得满满的。她正在注意这些情况,对风声中传来的不祥的变化感到纳闷,德里宁就大声喊叫了"全体船员准备。"一会儿人人都忙得没命。舱口盖钉上扣板封死了,厨房里的火也灭了,水手爬到桅杆高处去收缩帆篷。他们还没完事,风暴就袭击他们了。露茜似乎觉得海就在他们船头前开出一个大峡谷,他们就一头扎进去,深得出乎她意料。一个灰压压大山似的海浪,远比枪杆还要高,迎面涌来;看来准是死路一条了,不料船身却被抛到浪峰顶上。这时船身似乎打转了。一阵瀑布似的海水泻在甲板上;船首楼和船尾楼像两个孤岛,当中隔着一片汹涌的大海。桅杆高处的水手把身子躺在帆桁上,拼命想稳住船帆。一根绷断的缆绳从斜里挺出,在风中像根拨火棍一样又直又硬。
①在国际象棋中马的英文名称为knight,此字原义是骑士;车的英文名称为castle,原义是城堡,所以下文说雷佩契普把象棋中的"马"同战场上的"骑士"混为一谈了。
"下面去,女王陛下。"德里宁吼道。露茜知道陆地上的人,无论男女,对水于来说是一大麻烦,所以听从了。可这不容易办到。黎明踏浪号向右舷倾斜得很厉害,甲板像屋顶般倾斜。她只得四处爬着,爬到梯子上边,一把抓住栏杆,这时有两个水手爬上梯子,她就站在一边,然后尽快爬下梯子。幸好第二个浪头呼啸着打过甲板,漫到她肩膀时,她已经在梯脚处紧紧抓住了。虽然她早已给浪花和暴雨打得几乎浑身透湿,但是这个浪头更凉。后来她就奔向舱门,走了进去,把飞快冲进黑暗里的大浪那吓人景象挡在门外片刻,但是当然挡不住一片可怕的混乱声,在下面,这片吱吱嘎嘎、哼哼唧唧、噼噼啪啪、咔嗒咔嗒、呼噜呼噜、轰隆轰隆的大合唱,反而比在船尾楼上听上去更惊心动魄。
第二天,第三天,接连好几天都是整天这样闹下去,闹得你简直记不住闹了几天啦。船上掌舵一直得有三个人,有三个人才能保持一种航向。而且一直得有人用水泵抽水。大家简直都没法休息,没东西好煮,没东西好烘,一个水手落水失踪了,大家一点也看不见太阳。
等到风暴过后,尤斯塔斯才在日记中记下这么几条:
九月三日多天来我头一天能写字。我们顺着十二级大风开船,足足有十三个昼夜。我知道日子,因为我有本细账,虽然大家都说只有十二个昼夜。上船跟一批连数字都数不准的人一起冒着危险航海可真妙!我吃了不少苦头,连续几小时在巨浪上颠簸,往往浑身湿透,连好好吃顿热饭都休想。更不用说没有无线电报,连火箭都没有,所以没有向任何船只发信号求救的机会。这一切都证明我不断告诫他们的话一点不错,乘坐这么一条小破船出海真是发疯。即使是跟正人君子出海,不是跟披着人皮的恶鬼出海也够糟的了。凯斯宾和爱德蒙对我真粗暴极了。我们桅杆折断的那天晚上(现在只剩下一个木头板子了),虽然我身体根本不行,他们还是逼我上甲板,像奴隶似的干活。露茜还多管闲事说雷佩契普正巴不得去干活呢,只是它个子大小了。我感到奇怪,她竟看不出那小畜生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显露自己。即使她那样的年纪也应当有那么多的心眼。今天这条该死的船终于平稳了,太阳出来了,我们一直都在扯着该干些什么。我们的粮食还够吃十六天,大部分都是相当难吃的东西。(家禽都给冲下海去了。即使没落水,风暴这一刮也会使它们不下蛋的。)真正麻烦的是淡水。两个水桶看来给撞了道裂缝,水都流光了。(又是纳尼亚人办事的效率。)配给量缩减,每天只有半品脱,我们的水只够喝十二天。甜酒和葡萄酒倒是还有不少,不过连他们都知道酒可越喝越渴。
如果可能,最明智的办法当然是马上掉头往西,开往孤独群岛去。不过开到这里已经十八天了,后面又有大风推送,船开得像发疯。即使我们遇上东风,要开回去也要花更长的时间——事实上,根本没有风。至于划桨回去吧,花的时间就更长了,凯斯宾说水手一天喝半品脱水划不动桨。这话肯定不对。我竭力解释,出汗真正能降低体温,所以如果水手在工作,需要的水就不多。他一点也不理会这话,碰到他想不出话来回答总是这样。其他人都一致赞成继续向前开,盼望能找到陆地。我感到自己有责任指出,我们并不知道前面有没有什么陆地,我竭力让他们明白一相情愿的危险。他们不但不提出一个更好的计划,反而厚着脸皮问我有何见教。于是我非常冷静沉着地说明,我是给拐骗来的,未经我同意就给带上船来做这次白痴的航行,所以帮他们摆脱困境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九月四日依然风平浪静。午饭配给量很少,我比谁都分得少。凯斯宾在分菜时很精明,以为我看不出!不知什么原因露茜竟想把她的份额分点给我,可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讨庆鬼爱德蒙偏不让她分。太阳真毒辣。整个晚上口渴难忍。
九月五日依然风平浪静,天很热。全天感到身体很难受,肯定有热度。他们当然不懂得在船上备一个体温表。:
九月六日可怕的一天。夜里醒来,明知身体发烧,必须喝水。任何医生都会这么说。天知道,我这人最不会设法去占任何非法的便直,不过我做梦也决没想到配给水的规定竟对病人也适用。其实我原来可以叫醒别人,要点水喝,只是我想吵醒人家未免自私。所以我就起身,拿了我的杯子,距着脚尖走出我们睡觉的黑洞,小心翼翼,不要打扰凯斯宾和爱德蒙,因为他们自从天热和缺水以来,一直睡不好。不管人家对我是好是坏,我总是尽量为别人着想。我顺利走进那大房间,如果你能把它称做房间的话,那儿都是划桨坐的长凳和行李。水那东西就在这一头。一切都顺顺当当,可是我还没斟满一杯,就被逮住了,要不是碰上那小探子雷普可没人抓我。我想法解释说我上甲板去吸吸新鲜空气(水的问题管它屁事),它却问我拿个杯子干吗。它大声吵闹,吵得全船的人都醒了。他们待我那态度令人反感之极。我问,为什么雷佩契普半夜三更偷偷摸到水桶那儿,我想任何人都会这样问的。它说,因为它个子大小,甲板上派不了用处,它就每夜值班看水,这样就可以多一个人去睡觉。瞧,他们那套混账的不公平做法又来了:他们全都相信它,真是岂有此理!/
我只得赔礼道歉,不然险恶的小畜生又要拿剑对着我了。这时凯斯宾露出他蛮横暴君的真面目,大声说给每个人听,说将来凡是发现有人"偷"水,就"罚两打"。爱德蒙跟我解释了我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来这话是出于佩文西家孩子看的那种书里的。
凯斯宾这样虚张声势地威胁一通后,又改变语调,俨然以恩人自居,说他对我是爱莫能助,因为人人都跟我一样感到发烧,我们大家都必须尽力克服等等等等。装腔作势、自以为是的讨厌鬼。今天全天赖在床上。8
九月七日今天有点风,不过仍然是西风。靠支在德里宁所谓的应急桅杆上的部分船帆向东行驶了几英里就是将第一斜桅竖直,绑(他们称做”捆”)在真正桅杆的板子上。仍感到口渴难忍。
九月八日依然向东行驶。现在我整天待在铺位上,除了露茜,什么人都看不见,直到两个恶鬼上铺睡觉。露茜给我一些她的配给水。她说女孩不像男孩那样口渴。我常想着这点,可是这点应当让航海的人普遍知道。(
九月九日看见陆地了。东南方向远处有一座很高的大山。
九月十日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可是仍隔着很长一段路程。不知多久没见海鸥了,今天第一次又见到。
九月十一日捕到些鱼做中饭。晚上七点在这山岛一个海湾三英寻深的水里抛锚。凯斯宾那个白痴不让我们上岸,因为天黑了,他怕野人和野兽。今晚额外配给水。
在这岛上等待他们的将关系到尤斯塔斯的命运,这关系比对任何人都重大,可是这些事不能用他自己的话来交代,因为九月十一日以后,他有很长一段时期忘了记日记了。
到了早上,天空低垂灰沉,但很热,这些探险的人只见自己身在一个周围都是断岩峭壁的海湾,很像挪威海岸的峡湾。在他们面前,海湾滩头上有些平地,密密麻麻长满树木,看上去是雪松,林间流出一条激流。激流那头是个陡峭的山坡,坡顶是巉岩林立的山脊,后面是莽莽苍苍的群山,耸立在黑沉沉的云堆中,所以看不见山顶。海湾每一边近一点的峭壁,都有一道道白练,大家都知道这是瀑布,虽然隔
着那么段距离不见动静,也听不见什么响声。整个地方确实非常幽静,海湾水面平滑如镜,巨细无遗地倒映出峭壁来。这景色在画面里虽然很好看,可是在实际生活中却相当压抑。这里不是个欢迎外人的地方。
全船人分坐两条小船上岸,人人都到河里喝水,美美洗了个澡,还吃了顿饭,休息了一下,凯斯宾才派四个人回去照管大船,白天的工作就开始了。要做的工作千头万绪。水桶必须搬上岸来,损坏的能修则修,全得灌满;必须砍下一棵树——找得到松树最好——一再做成一根新枪杆;船帆必须修理;组织一支持猎队去打猎,岛上出产什么野物就打什么野物,衣物必须洗洗补补;船上无数破损的地方都得修好。因为乍一看简直认不出黎明踏浪号就是离开狭港时那艘雄伟的大船了,这回他们在远处看去更加明显。这条船看来像条开动不了、污染褪色的废船,任何人都会把它当成一堆破烂。船员上上下下都好不了多少——骨瘦如柴,脸色苍白,缺少睡眠,眼睛熬得通红,衣服破破烂烂。
尤斯塔斯正躺在树下,听到大家在讨论这一切计划,心不由沉了下来。难道回头不休息了吗?看样子他们到达盼望已久的陆地的头一天就打算像在海上一样干一天苦活。这时他计上心头。没人看着他——一他们都七嘴八舌在扯船的事,仿佛他们真的喜欢这种讨厌事似的。他何不干脆溜掉呢?他不妨到内陆溜达溜达,在山上找一个凉快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等到大家干完一天的活才去找他们。他觉得这样对他大有好处。不过他要好好留神,待在看得见海湾和船的地方,这样就可以确定回来的路线。他才不愿意流落在这种地方呢。
他当即实施自己这条妙计。悄悄起身,在树丛间走掉,一边小心慢慢走,装做漫无目标的模样,这样任何人看见他都会当他只是在散步而已。没想到一下子身后的说话声就消失了,林子里变得非常幽静、温暖,一片深绿。不久他就感到自己可以把步子跨得快些、果断些了。
他三脚两步一下子就走出树林。眼前的地面开始成了陡峭的斜坡。野草干燥而溜滑,要是手脚并用倒还能凑合,虽然他气喘吁吁,拼命擦脑门的汗水,但还是不断拼命爬着。顺便说一句,尽管他自己不大觉察到,这表明他的新生活已经对他有些好处了;过去的尤斯塔斯可是爹娘的宝贝,爬上十分钟早就罢手了。
歇了几回,他慢慢爬上山脊。他原以为在这儿可以看看岛屿中心,谁知云层越来越低,越来越近,一片雾海迎面滚滚而来。他坐下,回头看看。现在他爬得那么高,下面的海湾看上去很小,还看得见好几英里长的海面。随后山上的迷雾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浓虽浓,倒还不冷,他索性躺下,这里翻翻,那里翻翻,以便找个最舒服的姿势享受一下。
可是他并没享受到,或者说没享受多久。他就开始感到孤独了,这几乎是他生平头一回感到孤独。开头这股感觉是一步步来的。接着他开始担心时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他忽然一下子想到他可能已经躺了好几个小时了。也许其他人早走了!也许他们存心让他走开,干脆就为了把他扔下|他慌慌张张跳起来,开始爬下山去。
开头他操之过急,在陡峭的草坡上滑倒了,而且滑了好几步。接着他觉得这一滑太偏向左面了——一因为他爬上山时看见过那一面有悬崖。所以他重新爬上去,尽量靠近他猜想中的原先出发的地方,
再重新开始下山,靠右边走。后来似乎顺利些了。他非常谨慎地爬着,因为前面一码以外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四下依然一片死寂。如果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催着说,"赶快,赶快,赶快",却不得不谨慎行事,这是很不舒服的。因为被抛弃的可怕念头时时刻刻都在,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假如他真了解凯斯宾和佩文西兄妹的话,他当然就会知道他们是决不会做任何这类事的。不过他心里却在说服自己,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终于到了!"尤斯塔斯顺着一条石子松散的滑坡(他们称作碎石堆)滑下去,不觉落到平地上,不由说。"唉,那些树到哪儿去了?前面有些黑糊糊的。啊,我相信雾在散了。
果然如此,光线越来越亮,亮得他直眨眼睛。雾消失了。
他落在一个完全不知所在的山谷里,根本看不见大海。
6、尤斯塔斯的历险
就在那时刻,其他人都在河里洗手洗脸,纷纷准备吃饭休息。三个最强的弓箭手到了海湾北面山里,扛回来一对野山羊,这时野山羊正架在火上烤呢。凯斯宾已下令搬一桶酒上岸,那是阿钦兰生产的烈酒,得掺上水才能喝,供大伙儿喝绰绰有余。到目前为止,工作进展顺利,大家吃得欢天喜地。再添一份羊肉以后,爱德蒙才说"尤斯塔斯那讨厌鬼上哪儿去了?"
这时候,尤斯塔斯瞪着眼睛朝这陌生的山谷四下张望。"
山谷又狭又深,周围的悬崖十分陡峭,谷里就像个大坑或壕沟。底部虽然遍地岩石却长满了草,尤斯塔斯看见到处有烧焦的黑斑瘾,像干旱的夏天铁路路堤两边所见的焦痕一样。离他十五码以外,是个清澈平滑的水塘。开头,山谷里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走兽,没有飞禽,没有昆虫。太阳直晒下来,狰狞的峰峦俯临谷边。
尤斯塔斯当然明白自己原来是在雾中爬到山脊另一边去了。所以他马上回头看看回去的路。可是他一看便不禁浑身发抖。明摆着他是万分侥幸才摸到这惟——条下来的路的——长长一条绿色的暗道,陡峭狭窄,两岸悬崖耸峙。没有别的路好回去了。他既然看到了实际情况,还能不能上去呢?他一想到这念头,头也晕了。
他再掉过头去,心想无论如何最好还是先在水塘里喝个痛快。谁知他刚掉过头,还没向山谷里迈前一步,就听见背后有声音。声音虽小,但是在那无比寂静中听上去也够响的。他吓得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去看。
在崖底,他左手不远的地方有个低矮的黑洞——也许是一个山洞的入口。洞口冒出两缕细烟。就在黑洞下面那堆松散的石块在动(他听见的就是这声音),恰如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暗处爬着。
果然有什么东西在爬。更糟糕的是,竟然爬出来了。要是爱德蒙和露茜,一看准认得出,你也认得出,可是尤斯塔斯没看过一本对路的书。爬出来那东西他连想象都没想象到过——铅灰色的长鼻子,暗红色的眼睛,身上没羽毛,也没皮毛,长长一条柔软的身子,在地面上爬行,腿弯部分抬起来比背部还要高,像蜘蛛腿,凶残的爪子,蝙蝠翼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尾巴老长老长。那两道烟是从它两个鼻孔里冒出来的。他心里从来没想到龙这个词儿,就是想到了,事情也好不了多少。
不过,他要是知道一些龙的知识,也许他对这条龙的举动就不会那么吃惊了。这条龙没有坐起来拍拍翅膀,也没从嘴里喷出一道火焰。它鼻孔里冒出来的烟就像火烟,没多久就消失了。它似乎没注意到尤斯塔斯,只顾很慢很慢地向水塘爬去,爬爬还歇了好多回。尤斯塔斯尽管心里害怕,也觉得这是个衰老凄惨的怪物。他不知自己是不是敢冲过去爬上坡。不过如果他弄出声音来,它就可能回过头来,也可能会苏醒过来。也许它只不过装装样子,不管怎样,想爬上去,从会飞的怪物身边逃走有什么用呢?
它爬到水塘,把长满可怕鳞甲的下巴滑到砂砾层上,但它还没喝上水,就发出嘎嘎一大声,像是飞鹤的尖戾,扭曲挣扎了几下后,它就翻了个身,侧身躺着,一动不动,一只爪子还翘在半空。张大的嘴里涌出一点乌黑的血。鼻孔里的烟一时也变黑了,接着又飘走了。就此再也没动静了。
尤斯塔斯好长时间不敢动弹。也许这是那怪物的诡计,诱骗外来人送死的花招。可是你也不能老等下去。他走近一步,再走两步又停下。那条龙还是一动也不动。他还注意到它眼睛里的红火也消失了。他终于走到它跟前。这回他绝对肯定它死了。他打了个寒喋,摸了它一下;什么事也没有。
这下可大大放心了,尤斯塔斯差点大声笑出来。他不由开始感到自己不是眼看这条龙死去,而是打了一仗,亲手把它杀死似的。他跨过龙身,走到水塘边喝水,因为这里热得受不了。他听到隆隆一阵雷声,倒也并不吃惊。雷声响过,顿时就不见太阳,他还没喝完,大滴大滴的雨点就下来了。
这岛上的天气真是非常讨厌。转眼工夫尤斯塔斯就浑身湿透,眼睛也看不清,这么大的雨在欧洲可从没见过。只要这场大雨不停,想爬出山谷也没用。他冲进惟一看得见的龙洞去避雨。接着他就地躺下,拚命缓过气来。
我们多半人都知道在龙洞里会看到什么,可是我上文已经说过,尤斯塔斯只看过些不相干的书,书上尽说些进口、出口啊、政府啊、耗费啊这一类词儿,就缺谈龙这方面的事。所以他对身子躺着的地面感到这么莫名其妙。有的地面太刺人但不像石头,而且太硬也不像荆棘,看来似乎有一大堆又圆又扁的东西,他一动这些东西就丁当响。洞口光线正好可以让他看个仔细。不消说,尤斯塔斯看到的正是我们任何人事先都可以告诉他的——财宝。有好些王冠(就是那刺人的东西),钱币、戒指、手镯、金锭、酒杯、餐盘和珍宝。
尤斯塔斯不像多半孩子那样,他对财富从来没看重过,可是他一看就明白,在他糊里糊涂一头从家里露茜卧房那幅画上闯进去的新天地中,这笔财宝会派多大用处。"这里什么捐税都不收,"他说,"你用不着把财宝交给政府。有了这些财宝,我在这儿——也许在卡乐门吧——可以过得逍遥自在了。这国名听上去一点不像假的。不知我带得了多少呢?马上拿那手锢——上面镶嵌的那些东西大概是钻石——我要把手镯戴在自己手腕上。太大了,但我要是把这一直撞到肘拐儿上面就不嫌大了。然后再在口袋里装满钻石——那比装金子容易。就不知这场该死的雨几时才停?"他坐到这堆财宝上一个比较舒服的地方安心等候,那地方大都是些钱币。不过,受了一场大惊,特别是走了山路再受一场大惊,惊魂才定,人就感到很疲倦。尤斯塔斯竟睡着了。
在他进入梦乡,呼呼大睡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吃完饭,对他的下落当真着起急来。他们大声喊着,"尤斯塔斯!尤斯塔斯!喂,喂,喂!"喊得大家嗓子嘶哑,凯斯宾还吹起号角。
"他不在附近,不然早听到了。"露茜急白了脸说。
"这家伙真该死,"爱德蒙说,"他这样偷偷摸摸地溜走,到底要干什么?"
"可是我们必须想些办法,"露茜说,"他可能迷了路,或者掉进洞里,或者被野人抓去。"
"或者碰上野兽送了命。"德里宁说。
"啊呀,假如真送了命倒好了。"赖因斯嘀咕说。
"赖因斯先生,"雷佩契普说,"你从没说过一句有失身份的话。这家伙虽然不是我朋友,可他是女王的亲属,只要他是我们一条船上的伙伴,那就要找到他,他死了就要为他报仇,这事关我们的荣誉。"
"我们当然得去找他(如果找得到的话),”凯斯宾有气无力地说,"讨厌就讨厌在这点上。这要组织一支搜山队,没完没了的麻烦。尤斯塔斯真讨厌!”
这时候,尤斯塔斯正睡啊睡啊睡的,睡到手臂痛才醒来。月亮正照在洞口,满地财宝似乎也变得更加舒服了。其实他简直一点都没感到舒服。开头手臂痛得他莫名其妙,可是不久就想起,他刚才撸到肘拐儿上面的手锢竟变得出奇的紧。他睡着那会儿手臂一定是肿起来了(是他的左臂)。
他挪动右臂,想去摸摸左臂,可是他还没挪动一英寸就住手了,吓得直咬嘴唇。因为就在他前面不远,稍稍偏右一点的地方,月光照在洞里一清二楚,他看见一个可怕的形状在移动。他知道那形状:是龙瓜。他挪动他的手,它也在动,他一住手,它也一动不动了。-
"啊呀,我真是糊涂蛋,"尤斯塔斯心想,"那怪物当然有个伙伴,它就躺在我身边呢。"
一时间他丝毫不敢动弹。他看见眼前冒起两缕细烟,衬着月光,烟是黑的;正如刚才那条龙临死前鼻子里喷出来的烟一样。这真令人惊慌,他不由屏住气。两缕烟就此消失了。他屏不住多久,一口气悄悄溜了出来;两道黑烟顿时又出现在眼前。不过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明真相。不久他决定小心翼翼地斜着身子摸到左边,想法偷偷溜出洞去。也许这怪物睡着了——不管怎样,这是他惟一的出路。可是他还没斜着身子摸到左边去以前,他当然免不了先朝左边看看。啊呀,真吓人!那边也有一只龙爪子。
假如这时有谁看见尤斯塔斯掉眼泪,决不会怪他。他看见自己的泪水竟在面前的财宝上溅了一大片,不由吃了一惊。这泪水似乎也烫得出奇;上面还直冒热气。
但是哭也没用。他必须想法从两条龙中间爬出去才行。
他开始伸展右臂。他右边那条龙的前肢和爪子的动作也完全一模一样。于是他心想,试试左臂吧口那边那条龙的前肢的动作竟也一模一样。
一边条,不管他做什么,两条龙都学着他做|他受不了啦,干脆赶快逃走。
他冲出洞口时,只听得丁丁当当,喀嚓喀嚓,金子铿铿锵锵,石头嘎吱嘎口支,他还以为两条龙都跟着他呢。他看也不敢回头看,冲到水塘边。那条躺在月光下的死龙扭曲的形状足以吓死任何人,可是这会儿他简直顾不上了。他一心只想走到水里。
谁知正当他走到水塘边,发生了两件事。头一件,对他来说无异一个晴天霹雳,原来他一直是四肢着地在跑——他到底为什么一直这样干呢?第二件,他趴向水面时还以为水塘里又有一条龙在抬眼盯着他。不过他一下子就明白真相了。水塘里的龙脸原来是他自己的倒影。这是毫无疑问的。他动它也动,他张嘴它也张嘴,他闭嘴它也闭嘴。
他睡着的时候竟变成了一条龙。睡在龙的宝窖里,心里怀着贪婪的龙一样的念头,他自己竟变成一条龙了。
那一来什么都清楚了。原来洞里他身边没有两条龙。左右两只爪子原来是他自己左右两只手。两缕烟原来是他自己鼻孔里冒出来的。至于他左臂(或者说他过去的左臂)的疼痛,现在他眯着左眼也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正好戴在孩子上臂的手锚,勒在龙那条粗短的前肢上未免太小太小了。手镯深深嵌在有鳞片的肉里,勒得两边肉都鼓起来,
卡卡直跳。他用龙牙去咬那地方,可咬不掉。
尽管还痛,他头一个感觉倒是放下心来,现在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如今他自己就是令人恐怖的怪物,天底下除了骑士以外(而且也不是所有的骑士都如此),什么都不敢攻击他。如今他甚至可以跟凯斯宾和爱德蒙算账了……-
可是他在想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倒明白自己并不想算账。他想要交朋友。他想要回到人类中间去,跟大家谈天说笑,分享一切。他明白自己成了同整个人类隔绝的怪物。一股可怕的孤独感涌上心头。他开始明白其他人根本不是什么恶魔。不由纳闷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一贯自以为的好人。他巴不得听到他们的声音。哪怕听到雷佩契普一句好话他都会感激不尽。
这条前身是尤斯塔斯的可怜的龙,一想到这点竟放声痛哭了。一条强大的龙,竟在月下一个荒凉的山谷里哭得死去活来,这情景,这声音简直难以想象。
最后他决定要想方设法寻找回到海岸去的路。他现在才明白凯斯宾决不会把船开走,扔下他不管。他深信自己总有办法让人们明白他是什么人。
他痛痛快快喝了一通,然后把那条死龙几乎全吃下肚去。(我知道这听上去吓人,可是你仔细想想就不吓人了。)他吃了一半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因为,不瞒你说,虽然他的头脑还是尤斯塔斯的头脑,可是他的口味和消化力却是龙的。而龙所喜欢的食物莫过于新鲜龙肉了。这就是你在同一地方难以找到第二条龙的缘故。
于是他转身爬出山谷。他开始爬时身子一跳,谁知刚一跳就不觉飞起来了。他完全忘了自己的翅膀了,这对他是一大惊喜发现——他有好长时间没享受到惊喜了。他就此高飞上天,看见月光中身下铺展着无数山顶。他看得见像一块银板似的海湾,黎明踏浪号停泊着,海滩边林子里篝火闪闪发光。他从高处一个滑翔,朝他们直冲下去。
露茜正睡得很沉,因为她一直盼着搜山队带来好消息,等到他们回来才去睡。搜山队由凯斯宾亲自率领,很晚才回来,都累坏了。他们带来的消息令人不安。他们找不到尤斯塔斯的踪影,却在一个山谷里看见一条死龙。他们都尽了最大努力寻找,人人都向别人保证看来附近再也找不到别的龙了,那条龙是在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死的(就是他们看见它的时候),看来不大会在短短几小时前刚吃过人。
"除非它是吃了那小鬼就此送了命的,他对什么都有毒。"赖因斯说。不过这话是压低嗓子说的,没人听见。
可是那天深夜露茜被人轻轻叫醒,看见全体人员都紧紧凑在一起,悄声说着话。
"怎么回事?"露茜说。
"我们大家必须坚定不移,"凯斯宾正说着,"刚才一条龙飞过树梢,降落在海滩上。是啊,恐怕就停在我们和大船之间。用箭对付龙是没用的。龙根本不怕火。"
"陛下恩准的话一"雷佩契普开口说。
"不,雷佩契普,"国王非常坚决地说,"你决不能单独跟它决战。除非你答应这件事听从我,否则我就把你绑起来。我们只须密切监视它,等天一亮,就到海湾去跟它开战。我带头。爱德蒙国王在我右翼,德里宁爵爷在我左翼。没有其他部署。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一小时内先开饭,剩下的酒也端来。还有,一切事情都得悄悄进行。"
"也许它会走开的。"露茜说。
"要是它走开那反而更糟,飞爱德蒙说,"因为那一来我们就不知道它在哪儿。假如屋子里有只黄蜂,我倒愿意看得见它。"
那天夜里余下的时间可难熬了,开饭时虽然大家都知道应当吃一点,可是很多人都发觉自己毫无胃口。时间过得似乎没完没了,好容易等到漆黑的天色渐渐亮起来,小鸟开始到处嘟嘟喳喳,四下反而比整个夜里更冷更湿,凯斯宾说"朋友们,好动手了。"'
他们一拥而上,个个刀剑出鞠,紧紧挤成一团,露茜居中,雷佩契普在她肩头。这总比干等着要好些,人人都觉得旁人比平时更可亲。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向前推进了。他们来到林子边上,天色又亮了些。在那儿沙地上就躺着那条龙,像条大蜻踢,又像一条柔韧的鳝鱼,又像一条四脚大蠕蛇,身体庞大,外形可怕,背部隆起。
谁知那条龙看见他们不但没有抬起身,口喷火烟,反而
后退了——一几乎可以说是摇摇摆摆地缩回浅滩上去了。
"它干吗那样摇头。"爱德蒙说。"这回它在点头了。"凯斯宾说。
"它眼睛里淌出什么东西呢。"德里宁说。
"啊呀,你们看不出来啊,"露茜说,"它在哭。那是眼泪呢。
"我可决不轻信,女王陛下,"德里宁说,"鳝鱼就是那样的,想要消除你的戒心。"
"你说这话时它听了在摇头呢,"爱德蒙说,"意思好像在说不。瞧,它又摇头了。"
"你想,它懂得我们在说什么吗?"露茜问。
那条龙拼命点头。
雷佩契普溜下露茜肩头,站到前面去。
"龙啊,"它尖声说,"你听得懂话吗?
那条龙点点头。
"你会说话吗?"它摇摇头。
"这么说,"雷佩契普说,"问你事情也是白费口舌。不过假如你愿意跟我们保证友好,就把左前腿高举头上。"
那条龙照做了,可是举止笨拙,因为那腿上勒着金锢,又痛又肿。
"啊呀,腿,"露茜说,"它腿出毛病了。可怜的东西——大概它是为了这个才哭吧。也许它来向我们求医,就像在安德罗格尔斯那回一样,还有那头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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