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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尼亚传奇》(七部全)C

_7 C·S·路易斯(英)
"留神,露茜,"凯斯宾说,"这条龙非常聪明,不过也许它是在骗人。""
然而,露茜已经跑上前去了,雷佩契普赶快撒开两条短腿紧紧跟上,几个小伙子和德里宁当然也跟了上去。
"把可怜的爪子给我看看,"露茜说,"我兴许能治好。"
那条前身是尤斯塔斯的龙喜不自胜地伸出了痛腿,心里还记得他没变成龙的时候,露茜好意治好他晕船的事。可是他失望了,魔药只是略为消肿止痛,却不能化掉金镯。
这时大家都围着看她治伤,凯斯宾突然失声叫道
"瞧!”他盯着那金镯。
7、脱险
"瞧什么?"爱德蒙说。
"瞧金镯上的纹章。"凯斯宾说。"
"一把小锤子,上面有颗星状的钻石,"德里宁说,"哎呀,这个我见过的。"
"见过!"凯斯宾说,"哎呀,你当然见过。这是纳尼亚一个贵族府的标志。这是奥克特西安爵爷的手镯。"
"坏蛋,"雷佩契普对龙说,"你把一个纳尼亚的爵爷吃掉了?"那条龙却拼命摇头。
"你们要知道,或许,"露茜说,"这是奥克特西安爵爷中了魔法变成的龙吧。"
"这也未必见得,"爱德蒙说,"凡是龙都爱收藏金子。
不过我想,奥克特西安准保不出这个小岛。"
"你是奥克特西安爵爷吗?"露茜对龙说,看到它伤心地摇头,又说,"那你是中了魔法的人——我意思是说是个人吧?"
它听了拼命点头。
于是有人说——事后大家争着议论是露茜先说,还是爱德蒙先说——"你不——不会是尤斯塔斯吧?"
尤斯塔斯听了把那颗怕人的龙头直点,还把龙尾在海里直拍,大家都纷纷后退,避开他眼睛里流出来的滚滚热泪。有几个水手还骂骂咧咧,这些话我就不写进书里了。
露茜想尽办法安慰他,甚至鼓起勇气去吻他生满鳞甲的脸,几乎人人都说"倒毒",还有几个人叫尤斯塔斯放心并说,他们都支持他,不少人说准有法子给他解除魔法,一两天内他们就可以完全正常地跟他在一起了。他们当然都急于听听他的经历,可是他不会说话。接下来几天,他多次打算在沙地上把事情写出来,可是一次也没写成。首先,尤斯塔斯从来没看过一本对路的书,根本不知道怎么直接讲故事。再则,他不得不借助的龙爪的肌肉和神经从来就没学过写字,反正生来也不是写字的料。结果,他根本来不及写完,潮沙就来了,把他写好的字统统冲刷掉,只留下一些他已经踩住的,或尾巴偶尔扫出来的片言只语。所以大家看得到的就像下文——虚点部分是他弄模糊而无法辨认的——
我去垂……尤我是说龙洞因它死了金很紧……醒来不……去掉手上啊讨厌…"
可是大家都明白,尤斯塔斯变成龙以后性格倒有相当长进了。他巴不得出点力。他飞遍全岛,发现岛上全是高山,只有野山羊和成群野猪。他就带回好多死羊死猪给船上补充给养。他也是一个非常讲人道的猎手,因为他只消尾巴一甩就可以把野物弄死,野物不知不觉(大概还不知道)就送了命。他自己当然也吃掉一点,但总是独自吃,因为他既然是条龙了,就喜欢吃生的,可他绝对受不了人家看见他吃着血糊糊的东西。有一天,他虽然飞得又慢又吃力,但是得意扬扬,原来他把一棵高大的松树带回了营地,这是他在远处一个山谷里连根拔起来的,可以用来做一根主桅。到了晚上,如果天气变冷,大雨过后时常这样,他就成了大家的火炉,因为全体人员都跑来,背靠着他热呼呼的两侧,短得身子暖暖的,烘得身子干干的,他一喷出火似的气来,就能把最难着的柴火点燃。有时他还挑上几个人,骑在他背上飞行,让他们能看见在身子底下旋转而过的绿山坡,岩石。踌响的高地,狭窄如坑的山谷,朝东的海面远处,天际有一个深蓝色的斑点,可能那就是陆地了。
尤斯塔斯觉得受人喜欢,更可贵的是觉得喜欢人家,这分乐趣对他是破天荒的,有了这分乐趣才让他不感到绝望。因为变成龙是非常乏味的。每逢他飞过一个山湖,看见自己的倒影,总不免打个寒喋。他痛恨那对巨大的蝙蝠翼,锯齿形的背脊,凶相的弯爪。他几乎害怕独自待着,但他又不好意思同别人在一起。晚上碰到没人把他当成热水袋时,他就偷偷从营地溜走,像条蛇似的蜷起身子,躺在林子和大海中间。碰到这种情况,大大出于他意料的,倒是雷佩契普经常来安慰他。高尚的老鼠会从围着篝火的欢乐人堆里偷偷跑掉,靠着龙头边坐下,看准风向,避开他冒烟的鼻息。于是它就解释说,尤斯塔斯的遭遇是造化弄人的一个明显事例,假如尤斯塔斯在纳尼亚它自己家做客(其实是个洞,不是屋子,龙头也容不下,别提身子了),它倒可以举出百来个例子说明,什么皇帝啊,国王啊,公爵啊,骑士啊,诗人啊,情人啊,天文学家啊,哲学家啊,还有魔法师啊,他们原先都富贵荣华,一下子跌到极其悲惨的境地,后来他们不少人都恢复过来,从此日子过得美美的。也许当时这话听来还不大令人宽慰,不过也是一片好意,尤斯塔斯对此终身难忘。
不过,像朵乌云般笼罩在大家头上的倒是那个难题他们准备启航之际,拿这条龙怎么办。他在场的时候,大家都尽量避而不谈,可是他还是不免偷听到一些话,诸如"把他安顿在整个甲板的一边合适吗?那我们就得把全部贮藏搬到下面另一侧才能让船身平衡"。还有,"拖着他走好不好?"还有,"他能一直飞下去吗?”还有,最常听到的是"可是我们拿什么给他吃啊?"可怜的尤斯塔斯心里越来越清楚,自从他踏上甲板的头一天以来,就成了一个十足的讨厌包袱,如今他变成更大的包袱了。这想法深深腐蚀他的心,正如那手锡深深腐蚀他的前腿一样。他知道靠大牙咬手锢反而更糟,可是他忍不住还是时时去咬,尤其是在炎热的夜晚。
他们在龙岛上岸后,大约过了六天,有天爱德蒙恰巧大清早就醒了。天色刚灰蒙蒙,所以看得见身边和海滩之间的树干,不过别的方向看不见。他醒来时觉得听到什么动静,所以撑起一个肘拐儿,朝四下看看:不一会儿就觉得看见一个黑影在林子靠海那头走动。他脑子里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我们还那么肯定这岛上根本没有土人?"继而一想,这人是凯斯宾吧——个子差不多——可他知道凯斯宾一直睡在他身边,看得出他没动弹过。爱德蒙弄明白他的剑还在原处,就跳起身去查看了。
他轻手轻脚来到林子边,那黑影还在。这时他看出黑影说是凯斯宾嫌小,说是露茜又嫌大。那黑影没逃走。爱德蒙拔出剑来,打算向那黑影挑战,这时那黑影低声说。
"是你吗,爱德蒙?"
"对。你是谁?”他说。
"你不认识我?"对方说,"是我啊——尤斯塔斯。""天哪,"爱德蒙说,"原来如此。老伙伴——"
"嘘——"尤斯塔斯说着身子东倒西歪,仿佛要摔下来。
“天哪!"爱德蒙扶稳他说,"怎么回事?你病了?"
尤斯塔斯沉默了老半天,爱德蒙还以为他昏过去了,最后才说"这事真可怕。你不知道……不过现在太平无事了。我们能找个地方去谈谈吧。眼下我还不想见别人。"
"那好啊,你爱上哪儿都行,"爱德蒙说,"我们可以上那边,坐在岩石上。哎呀,看见你——呃——又是老样子,心里真高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他们走到岩石那儿,坐下来,眺望着海湾对面,这时天色越来越亮,除了一颗很亮的星,一颗低得接近地平线的星以外,其他的星星都看不见了。
"等我能对别人说了,这事全过去了,我才对你说我是怎么变成——一条龙的,"尤斯塔斯说,"顺便说一句,我那天早上在这儿出现,听到你们说起龙这个词儿,我才知道自己是龙。我要对你说说自己怎么不再是龙了。"
"说吧。"爱德蒙说。
"好吧,昨晚我比往常更难受。那个混账手锚勒得我痛死了……”
"现在没事了?"
尤斯塔斯笑了——爱德蒙以前可没听到他这么笑过——轻而易举就把手镯从臂上退下来。"瞧,"他说,"就我来说谁喜欢谁就拿去吧。唉,我说啊,当时我正醒着躺在那儿,不知自己结果到底会怎么样。这时——不过,听着,这也许完全是个梦。我不知道。"
"说下去。"爱德蒙相当耐心地说。
"唉,反正,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头大狮子慢慢向我走来,这是我最料想不到的事。怪就怪在昨晚没有月亮,可是狮子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月亮。它越走越近,我害怕极了。你也许会这么想,既然我是条龙,要打倒狮子还不容易吗?可是这不是那种害怕。我不是怕它吃我,我只是怕它——如果你能理解的话。唉,它向我逼近了,还一直盯着我眼睛看。我紧紧闭上眼睛,可是一点也没用,因为它叫我跟着它。"
"你意思是说它说话了?"
"我不知道。既然你提起了,我看它未必说过。不过反正它吩咐过我就是了。我知道我不得不照它盼咐我的去做,所以我就起身跟它走了。它带我走了好长一段路,进了山口不管我们走到哪儿,月光始终笼罩着狮子周围。我们就这样终于来到一座我从未见过的山顶,在这座山顶上,有个花园——里面有树有果啊什么的。花园当中有口井。
"我知道这是口井,因为可以看见井水汩泪从井底冒出来。不过这口井比大部分井要大得多——像一个圆圆的大浴池,有大理石梯级通进池里。井水清澈极了,我心想,假如我能下水洗洗澡,腿痛就会减轻。可是狮子吩附我必须先剥衣服。听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大声说了这些话。
"我正想说我不能剥衣服,因为我身上没穿什么衣服,这时我忽然想起,龙是像蛇一类的东西,蛇能蜕去身上的皮。我想,啊呀,狮子当然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就动手在身上乱抓,鳞甲就开始纷纷掉满一地。我再抓得深一点,一抓身上鳞甲倒不是处处脱落,而是整张皮都完整地剥掉了,就像大病一场以后一样,仿佛自己是只香蕉。转眼间我就脱壳而出,我看得见这身皮就落在我身边,看上去相当恶心。这感觉愉快极了。因此我就下井去洗澡。
"谁知正当我要把脚伸进水里,往下一看,又看见自己全身像刚才那样又粗又硬又皱,长满了鳞甲。哎呀,对了,我说,这无非说明我在第一层外衣下面还有一身小些的内衣,我也得脱去才行。所以我重新又抓又扯,里面这身皮也完整地剥下来了,我脱壳而出,让这身皮落在刚才那身皮旁边,就走到井边去洗澡了。
"没想到又是一模一样的事发生了。我暗自寻思,哎呀,我到底得蜕下多少层皮啊?因为我一心只想洗洗腿,所以我又抓了第三回,蜕下第三层皮,跟前两回一样,我就脱壳而出。谁知我朝水里一看自己的倒影,就知道又不妙了。
"于是狮子说——可我不知道他是否真开口说了——一定得让我替你剥衣服。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怕他的爪子,可这回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我就此仰天平躺,让他来干。
“也头一下撕拉就很深,我都以为深入心窝了。他开始把皮扯下来时,我痛得不得了。惟一使我能够忍受下来的就是感到蜕下壳来那股高兴劲儿。你剥过创口的痴就知道那种滋味。虽然痛得厉害,可是看到它脱落,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爱德蒙说。
"好了,他把那层该死的皮当场扯掉了——正如我原以为前三回自己已经亲手扯掉过一样,只是前几回不痛——这层皮就落在草地上,只是要厚得多,黑得多,而且看上去比前几层皮更多疙瘩。这一来我就像一根剥掉皮的细树枝一样光渭柔软,个子比过去也小了些。于是他抓住我——我不大喜欢他这样做,因为我身上没有皮了,肉还很嫩——他把我扔到水里。真痛死了,幸亏只有一会儿工夫。过后就舒服极了,等我开始游泳拍水,手臂已经一点也不痛了。于是我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又变回一个孩子了。我告诉你,我摸摸自己手臂的那分心情,你准会当我骗人。我知道手臂上没有肌肉,比起凯斯宾的手臂差劲多了,可是看见自己的手臂,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过了一会儿,狮子把我拉出来,替我穿上衣服。"替你穿衣服,用他的爪子?"
"这个嘛,我倒记不大清了。不过他好歹给我换上了新衣服——事实上,就是我现在穿着的。然后一下子我就到这儿了。因此我才认为一定是做了场梦。"
"不,这不是梦。"爱德蒙说。"为什么不是?"
"说起来,一则,身上有衣服,而且,二则,你已经——不是龙了。"
"那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尤斯塔斯问。
"我看你见到阿斯兰了。"爱德蒙说。
"阿斯兰!"尤斯塔斯说,"自从我们乘上黎明踏浪号以来,我已经听到好几回提起那名字了。可我感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恨这名字。不过我当时对什么都痛恨。顺便说一下,我愿意道歉。恐怕过去我非常惹人讨厌吧?”
"那没什么,"爱德蒙说,"我们私下说说,你还没我头一回到纳尼亚来时那么坏呢。你只不过是个笨蛋,而我是个叛徒。"
"嘿,那就别跟我提这事了,"尤斯塔斯说,"可阿斯兰是谁啊?你认识他吗?”
"说起来——他认识我,"爱德蒙说,"他是狮王,海外皇帝的儿子,他救过我,救过纳尼亚王国。我们都见过他,露茜看见他次数最多。也许我们正要开去的地方就是阿斯兰的国土呢。”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什么。最后一颗明亮的星也消失了,虽然他们看不见日出,因为他们右面有大山挡住,可是他们知道太阳正在升起,因为他们上面的天空和面前的海湾都已变成玫瑰红颜色了。这时他们后面的林子里传来鹦鹉之类的鸟鸣声,他们听到树丛间有动静,最后,响起一阵凯斯宾的号角。营地里开始活动了。
当爱德蒙和变回人样的尤斯塔斯走进围着营火在吃早餐的人堆中,大家都兴高采烈。这会儿当然人人都听到他叙述的前半部分经历了。大家很想知道另外一条龙是不是在几年前杀害了奥克特西安爵爷,或者奥克特西安是不是就是那条老龙。尤斯塔斯在洞里硬往口袋里塞的珠宝随着他当时穿的那身衣服一起丢失了,不过大家丝毫没有回到山谷多找些财宝的欲望,至少尤斯塔斯本人就没这欲望。
不到两三天工夫,黎明踏浪号就重新安上枪杆,重新油漆一新,贮备充足,准备启航了。临上船前,凯斯宾叫人在一座面对海湾的断崖上刻出这些字句:
龙岛
纳尼亚国王凯斯宾十世于执政第四年率众发现。
据推测,奥克特西安爵爷在此去世
现在说"从那时起尤斯塔斯变了"可恰到好处,而且几乎非常接近真实。严格地说,他开始变好了。他也有过反复。仍然有不少日子他还是非常叫人讨厌的。不过那些事情我大多不会提起。他开始有治了。
奥克特西安爵爷的手锚倒有一段希奇的结局。尤斯塔斯不愿要它,交给凯斯宾,凯斯宾给了露茜。她对此并不稀罕。"那好极了,随它去吧。"凯斯宾说着就把它抛到空中。这时大家都站着观看崖上字迹。只见那手锚凌空飞起,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像个正中目标的铁环一样,套中了岩石的一个小精角,就此挂在上面了。没人能从下面爬上去摘掉它,也没人能从上面爬下去摘掉它。据我所知,至今它还挂在那儿,可能要挂到世界末日呢。
8、两次死里逃生
黎明踏浪号开出龙岛,人人都欢天喜地。他们一出海湾就遇上顺风,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那个无名地。尤斯塔斯还是条龙的时候,有些人骑在他身上飞过群山曾见过这地方。这是一块地势低的绿岛,上面只有一些兔子和几只山羊,不过根据石屋的残址和火烧过发黑的地方看来,他们断定这里不久前还住过人。岛上还有一些骨头和破烂武器。
"海盗干的好事。"凯斯宾说。
"要不就是龙干的。"爱德蒙说。
他们在岛上另外找到的惟一东西是沙滩上一只小皮艇,又叫皮筷子。那是用生皮绷在一个柳条框架上做成的,是条小小的船,只有四英尺长,船上的桨还搁在那儿,倒也大小相称。他们心想,要么这船是造给孩子的,要么那地方的人是小矮人。雷佩契普决定留着这条船,因为这船的大小同它正合适,所以就把小船带上大船去了。他们把这地方称做火烧岛,中午前就开走了。
他们顺着东南偏南的风向航行了五天光景,看不见一块陆地,也见不到鱼,见不到海鸥。后来,有一天下了一场大雨,到午后才停。尤斯塔斯输给雷佩契普两盘棋,不免又露出讨厌的老样子。爱德蒙说他真希望他们能跟苏珊一起到美国去。这时露茜往船尾窗外看说:(
“嗨!我相信雨真停了。那是什么呀?”
他们全都跌跌撞撞登上船尾楼去看,只见雨已停了,值班的德里宁也正拼命盯着船尾外的什么东西。说得确切些是好几样东西。那些东西看上去有点像光溜溜的圆石块,每块中间相隔大约四十英尺,形成整整一长列。
"可那些不会是岩石,"德里宁正说着,"因为五分钟前那儿还没有那些东西呢。"
"有一块刚才不见了。"露茜说。
"是啊,还有一块冒出来了。"爱德蒙说。"靠近了。"尤斯塔斯说。
"见鬼I"凯斯宾说,"整个东西都朝这儿移动了。"
"而且动得比我们的船开得快多了,陆下,"德里宁说,"转眼间就会追上我们的。"
他们都屏住气,因为在陆地上也好,海上也好,受到不明真相的东西追逐可一点也不妙。谁知那东西一露头竟比任何人猜疑中还要可怕得多。忽然间,离他们左舷只有一个投球的距离处,一个吓人的脑袋冒出海面。脑袋上除了贝壳类动物寄生的地方外,一片碧绿和朱红,还长着紫红色的疙瘩——形状很像马头,只是没有耳朵。脑袋上长着很大的眼睛,这样的眼睛生来是透视海洋深处的,还有一张咧开的大嘴,上下长满两排尖利的牙齿。这脑袋长在他们乍看以为是巨大的脖子上,它越露越长,大家才知道这不是脖子,而是身子,最后他们总算看见了有不少人荒唐地想要见识的——大海蛇。老远就能看见它巨大的尾巴上的皱槽,不时升出水面。此刻它正昂起脑袋,高耸在桅杆上面。
人人都奔去拿武器,可是毫无办法,这怪物高不可攀。
"射!射!”弓箭手的头头叫道。有几个人听命射了,可是箭在海蛇皮上一擦而过,仿佛射在铁甲上似的。这时,大家都一动不动,抬眼盯着海蛇的眼睛和大嘴,提心吊胆了一阵子,不知它会向哪儿扑来。
不料它竟没扑来。它把脑袋沿着桅杆的帆析探过船身。眼下它的脑袋就在槌顶观测台旁边了。可是它还不断伸长,一直把脑袋伸到右舷的舷墙上。接着又开始往下伸——不是伸向挤满人的甲板,而是伸向水里,这一来,整条船就在蛇身的弧圈下了口这个弧圈几乎一下子就缩小了些;右舷方面的海蛇身子这时几乎碰到了舷侧。,
尤斯塔斯倒一直拼命想学好,后来天下雨了,他同别人下棋,又退步了,这时他居然作出平生从未做过的第一件壮举。他随身带着凯斯宾借给他的一把剑,正当蛇身快接近右舷舷侧,他身上向舷墙猛扑过去,使出浑身力量开始对它猛刺一下。他固然除了使凯斯宾那第二把好剑折成碎片之外,毫无收获,可是对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倒是件好事。
要不是那时雷佩契普大声喊道,"别打!推!”别人早就跟他一起动手了。即使到了那个危急关头,老鼠居然劝大家别打,这倒非同寻常,所以大家眼光都转向它。当它猛地扑向舷墙,挡在海蛇前面,用它那毛茸茸的细小身子挡住海蛇那长满鳞甲、渭腻腻的巨大身子,尽量使劲往外推;好多人这才明白它的用意,纷纷冲到船舷两侧,照样往外推。过了一会儿,海蛇的脑袋又出现了,这回是在左舷,而且这回是背对着大家,于是大家都明白了。
这怪物竟把身子绕成个圈,套着黎明踏浪号,并开始把圈套收紧。要等这个圈套收得相当紧了,啪的一下子,原来的大船就会变成一堆漂浮的碎片,它就可以在水里把他们——收拾掉。他们的惟一生路是把这个圈套往船后推,推得它滑过船尾,不然就把圈套朝另一个方向推,让船身前进,脱出圈套。
雷佩契普势单力薄,当然休想办到,这无异蚍蜉撼大树,到别人把它推到一边时它已用尽力气,差点送了命。一会儿工夫全船人员,除了露茜和晕倒的老鼠之外,都沿着两边舷墙,排成两条长队,个个前胸贴后背,这样整列队伍的重量都落在队尾一个人身上,大家拼命推。推了几秒钟,难受得像推了好几个小时,看看还是毫无结果。大伙儿关节散了架,汗珠往下淌,哼哼嘿嘿,直喘大气。这时他们觉得船在动了。他们看见蛇圈离桅杆比先前更远了。不过他们也看到蛇圈收小了。这下子真正的危险就迫在眉睫了。他们能不能让船尾楼穿过这个圈套?这个圈套是不是已经太紧了?是啊,这个圈套正好绕着,贴着船尾楼的栏杆。十几个人跳上船尾楼去。这样就好得多了。这会儿海蛇的身体很低,他们可以在船尾楼对面排成一排,并肩一齐推。大家满怀希望,后来忽然又想起黎明踏浪号高耸的雕花船尾那个龙尾。要让龙尾摆脱那个圈套可万万办不到了。(
"拿把斧子,"凯斯宾声嘶力竭喊道,"照旧用力推。"
露茜对什么东西放在哪儿都一清二楚,她正站在主甲板上抬眼望着船尾楼,听到他这话,一下子就走下舱,拿了斧子,奔上梯子,赶到船尾楼。谁知正当她到了顶上,只听见喀嚓一声,就像树木倒下似的一声巨响,船身摇摇摆摆往前冲去。因为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不管是因为海蛇被人使劲猛推也好,海蛇愚蠢地决定抽紧圈套也好,整个雕花船尾都折断了,大船也就自由了。
大伙儿都筋夜力尽,顾不上去看露茜见到的情景。原来在船尾后几码外,海蛇身体的圈套一下子越收越小,扑通一下不见了。露茜老是说她看见那怪物脸上有种白痴的满足样子(可是她那时当然非常激动,这可能只是想象而已)。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条海蛇非常蠢,因为它没有追这条船,而是掉过头去,开始在自己全身上下嗅探,仿佛以为能找到船的残骸似的。可是,黎明踏浪号已经安然脱身,”顶着轻风航行,大家全在甲板上躺着、坐着,喘气的喘气,呻吟的呻吟,过了一会儿才能开口谈论、取笑这事。但等端上了一些甜酒,他们居然还举杯祝贺,大家都夸尤斯塔斯勇敢(虽然无济于事)和雷佩契普勇敢。
这次脱险后,他们又航行了三天,只看见大海和天空。
第四天,转了北风,海面开始升高;到中午,几乎转为大风了。可就在这时,他们看见左舷船头那边有陆地。
"陛下,请恩准,"德里宁说,"让我们划桨,停靠在港口里,设法在那地方避避风,等风过了再说。"凯斯宾同意了,不过顶着大风划桨,划到傍晚才到那儿。靠着白天最后一点光线,他们开进一个天然港口,抛下了锚,不过当晚没人上岸。到了早上,他们只见身在一个绿色的海湾,那里崎岖不平,冷冷清清,斜坡遇上一个岩石幡响的山顶。山顶那边,乌云从大风逞威的北边迅猛地滚滚而来。他们放下小船,还把已经吃空的水桶统统装在船上。+
"我们到哪条河去打水啊,德里宁?IJ凯斯宾一边在小船尾座板上坐下,一边说,"看上去有两条河流进海湾里呢。"
"这没什么关系,陆下,"德里宁说,"不过我看,划到右舷那边东面那条,路程短些。"
"下雨了。"露茜说。
"我想是下了!”爱德蒙说,因为这时已经下起倾盆大雨,"我说,我们还是到另一条河去吧。那儿有树,可以避雨。"
"是啊,去吧,"尤斯塔斯说,"白白淋湿可没意思。"
谁知德里宁一直稳稳地把小船朝右舷驶去,就像讨厌的家伙开车,你向他说明他开错路了,他还是以一小时四十英里的速度继续往前开。"
"他们说得对,德里宁,"凯斯宾说,"你干吗不掉转船头,划到西边那条河去?"
"随陛下的便。"德里宁有点不快地说。他昨天为天气担心了一天,他不喜欢陆上的人指点他。可他还是改变了航向;事后证明他倒做了件好事。
等他们装满了水,雨倒停了,凯斯宾决定带着尤斯塔斯、佩文西家兄妹和雷佩契普走上山顶去看看有什么发现。爬这条遍地粗硬野草和石南的山坡很费劲,路上既看不见人,也看不见野兽,只看见海鸟。他们爬到山顶才看到原来这是个很小的岛,还不到二十英亩;从这高处望去,海面比从甲板上,甚至黎明踏浪号的榄顶观测台上望出去更大,更荒凉。
"知道吗,发疯了,"尤斯塔斯瞧着东方地平线,低声对露茜说,"要到哪儿去,心里也没个谱,就那么开啊开啊,开到那种地方。"不过他只是出于习惯才说这话,并非像从前那样存心抬杠。
山上太冷,不能久待,因为北边依然有阵阵冷风刮来。
"我们回去别走老路,"回程时露茜说,"我们走一段,下去到另一条河那边,就是德里宁想要去的那条。"
大家都同意这么走,走了十五分钟,他们就到了另一条河的源头。这地方比他们预想中还要引人入胜:一个深深的山中小湖,周围都是悬崖峭壁,只有朝海那边有一条狭窄的水道,湖水就从那里流到海里去。他们在这里终于吹不到风,大家在悬崖上石南树丛里坐下休息。
大家都坐下,只有一个人又很快跳起身来,原来是爱德蒙。
"这岛上原来尽是尖石头,"他在石南丛里摸索着说,"那混账石头在哪儿。。。…啊,我找到了……嗨!这根本不是一块石头,是剑柄。不,天哪,是一把完整的剑;上面生了多厚一层锈。一定落在这儿有好多年了。"
"看样子,也是纳尼亚的剑。"大家都围上去看,凯斯宾说。
"我也坐在什么东西上了,"露茜说,"有点硬邦邦的。"一看原来是一副铠甲的残片'。这时大家都跪在地上用手在密密麻麻的石南丛里四处摸索。他们先后搜出了一个头盔、一把匕首、几枚钱币;不是卡乐门国的月牙,而是真正的纳尼亚国的"狮子"和"树",你在海狸大坝和柏卢纳的市场上随时都可以见到这种货币。
"看样子这可能是我们那七位爵爷中的一位留下的全部物品了。"爱德蒙说。
"我也正在这么想,"凯斯宾说,"不知是哪一位。匕首上看不出什么。不知他是怎么死的。"
"也不知怎么替他报仇。"雷佩契普加上一句说。
爱德蒙是这伙人中惟一看过几本侦探小说的人,这时一直在动脑筋。
"瞧,"他说,"这件事非常蹊挠。他不会是在决斗中送命的。"
"为什么不会?"凯斯宾问。
"没有尸骨,"爱德蒙说,"要是敌人,就会拿走铠甲,扔下尸体。可是谁听说过打胜了的家伙会带走尸体,扔下铠甲的?”
"也许他是被野兽吃掉的。"露茜提出说。
“只有聪明的野兽才会把人的铠甲脱掉呢。"爱德蒙说。"也许是条龙吧?”凯斯宾说。
"不行,"尤斯塔斯说,"龙可办不到。我应当知道。”
"好吧,不管怎样,我们离开这地方吧。"露茜说。听到爱德蒙提起尸骨的问题,她可不想再坐了。
"随你便,"凯斯宾站起身说,"我认为这些东西一件也不值得带走。"
他们下了山,绕到从小湖流出来的那条河的小空地上站着,看着周围悬崖环立的那潭深水。假如天热,准保有人情不自禁去洗澡,大家也都会喝上一通。说真的,尽管天不热,恰恰在尤斯塔斯弯下腰来,想用双手百些水喝的那一刻,忽听得雷佩契普和露茜同时喊道,"瞧!”他听了顿时忘了喝水,望着水里。
潭底是青灰色的大石块砌成的,潭水非常清澈,潭底躺着一个同真人一般大小,分明是金子铸成的人像。脸朝下,两臂高举过头。正当他们看着它的时候,乌云散开,太阳出来。金像从头到脚都照得通亮。露茜觉得这真是她所见过的人像中最美的一尊。
"好啊!"凯斯宾吹声口哨说,"那倒值得来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打捞出来?"
"我们可以潜水去打捞,陪下。"雷佩契普说。
"根本没用,"爱德蒙说,"至少,要是真金,纯金的话那就太沉了,打捞不起。而且那水潭少说也足有十二到十五英尺那么深。话说回来,等一下。幸亏我身边带着一枝鱼叉。让我们来看看水有多深。凯斯宾,我身子探向水面的时候,抓住我的手。"凯斯宾就抓住他的手,爱德蒙探出身子,开始把鱼叉沉下水去。
还没沉到一半,露茜就说。。我根本不信这人像是金的。这只是光线的关系。你的鱼叉看上去也是这颜色。"
"怎么啦?"几个人异口同声问;因为爱德蒙忽然失于把鱼叉掉下去了。
"我拿不住了,"爱德蒙气喘吁吁说,"似乎很沉呢。"
"这会儿沉到底了,"凯斯宾说,"露茜说得对。这看上去就跟人像一样颜色。"
看来爱德蒙靴子上出了点问题,至少他正弯下腰去,可是他忽然一下子挺直身子,尖声叫嚷起来,大家听了简直不敢不从。
"往后退!从水边后退。你们大伙儿。马上!
他们都向后退去,目不转睛看着他。
"瞧,"爱德蒙说,"瞧我的靴尖。"
"看上去有点发黄。"尤斯塔斯开了个头。
"是金的,纯金的,"爱德蒙插嘴说,"瞧瞧。摸摸看。皮子已经从靴尖上脱开了。像铅一样沉。"
"阿斯兰在上,"凯斯宾说,"你的意思不见得是说…"
"是的,我是这意思,"爱德蒙说,"那潭水把一切都变成金子了。它把鱼叉变成金的,所以才那么沉。潭水刚溅到.
我脚上,幸亏我没光着脚,倒把靴尖变成了金子。潭底那个可怜的家伙——怎么,明白了吧。"
"原来那根本不是一座雕像。"露茜低声说。
"不。现在全部真相大白了。他在一个大热天来到这儿。他在我们刚坐着的悬崖顶上脱掉衣服。衣服不是烂掉了就是让鸟儿叼去铺在窝里了;铠甲还在那儿。于是他潜下水就——",
“别,”露茜说,"这事多吓人哪。""我们好险啊。"爱德蒙说。
"的确好险啊,"雷佩契普说,"无论哪个的手指,哪个的脚,哪个的胡须,哪个的尾巴,随时都可能滑进水里。"
"虽然如此,"凯斯宾说,"我们还是不妨试验一下。"他弯下腰,折了一枝石南花枝。于是他小心翼翼,跪在水边,把花枝浸在水里。他浸的是石南花,抽出来的却是纯金做的石南花模型,跟铅一般沉、一般软。
"拥有这个岛的国王,"凯斯宾慢条斯理说,说时满脸通红,"马上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王。我声明这块土地今后就成为纳尼亚的属地,将命名为金水岛。而且我要求你们大家保密。这事千万别让外人知道。甚至连德里宁也不让知道——违者处死,你们听见没有?”
"你对谁说话啊?"爱德蒙说,"我可不是你的臣民。要说嘛,这话应该倒过来说。我是纳尼亚王国古代四位君主的一位。你应效忠于我哥哥至尊王才对。"
"果真如此吗,爱德蒙国王?”凯斯宾一手按在剑柄上说。
"啊呀,你们两个,赶快住口,"露茜说,"跟男孩子打交道就是这点最要不得。你们都是这么狂妄自大,恃强欺弱的白痴——啊呀l……"她说说没声了,屏住了气。大家都看到了她看见的情景。
在他们对面那灰蒙蒙的山坡高处——因为石南还没开花,所以看上去灰蒙蒙——那头人类肉眼所见最雄伟的狮子慢步走过,无声无息,也没朝他们看,虽然事实上太阳被云层遮住了,可是他浑身金光灿灿,就像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似的。事后露茜描述这幕情景时说"他个头就跟大象那么大,"然而另一回她只是说"个头跟拉车的马那样大。"不过,个头大小倒无所谓。没人敢于打听这是什么。大家都知道这就是阿斯兰。
然而没人看到他怎么走掉,走到哪儿去了。他们就像刚睡醒似的,大家面面相觑。
"我们在谈些什么啊?"凯斯宾说,"我刚才大出洋相了吗?"
"陛下,"雷佩契普说,"这地方是遭到诅咒的。我们还是马上回船上去吧。假如我有幸为这个岛命名,我就叫它做死水岛。"
"我觉得这名字起得很好,雷普,"凯斯宾说,"虽然我现在才想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天气似乎稳定了,我想,德里宁大概愿意启航了。我们有多少话要跟他说啊。""
可是事实上他们没跟他说什么,因为刚才那一小时里的一些事都记不清、搞混了。
"这几位王上回到船上时,好像都有点儿中邪了。"几小时后,黎明踏浪号再次扬帆启航,死水岛已经落在地平线下,这时德里宁对赖因斯说,"他们在那地方碰到什么事了。我只弄得明白一件事,就是他们以为已经找到我们在寻找的那些爵爷中间一个人的尸体。"
"真的吗?船长,"赖因斯答,"这一来,找到三个了。只剩下四个。按这个速度,我们过了新年马上就可以回家了。这倒也是件好事。我的烟草快抽得差不多了。明天见,船长。"
9、声音岛
刮了好多天西北风,如今开始转西风了,每天早晨太阳升出海面,黎明踏浪号的雕花船头就恰好对着太阳正中昂然耸立。有人觉得太阳看上去比在纳尼亚看起来要大,可是也有人不同意。他们就这样航行,顺着轻风航行,风虽小,风向倒也不变,既看不见鱼,也看不见海鸥,又看不见船,也看不见海岸。贮藏又开始减少了,大家心里偷偷地想,也许他们开到一个永远到不了头的大海。谁知就在最后一天,他们认为还可以冒险继续东航的那一天,天刚破晓,就看见前面有一片云层似的低地,横亘在船和日出的地方之间。
下午三点左右,他们停泊在一个宽阔的海湾里,上了岸。这里跟他们见识过的地方都大不相同。因为当他们走过沙滩时,发现四下一片寂静,空空荡荡,似乎是个没人住的岛屿,可是在他们面前却是平坦的草地,上面的草又短又柔滑,恰如英国名门大户有十个园丁侍弄的园地一样。上面还有好多树木,一棵棵都距离匀称,地上不见断枝残叶。不时有鸽子咕咕叫,但听不到别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条又长又直的沙子铺的小路,路面上没长一棵野草,两边都栽着树。在这条小路远处的另一头,他们看见一座房子——长长一排,灰色的房子,在午后阳光下显得一派宁静。-
几乎就在他们走上这条小路时,露茜感觉到鞋里有颗小石头。在那种陌生地方,她原该叫别人等着她取出石头才是上策。可是她偏没有,只是悄悄落在后面,坐下来脱鞋。她的鞋带打结了。
她还没解开鞋带,别人己走到前面老远了。等她掏出石头,重新穿上鞋,她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动静。不过她几乎立刻就听到了别的动静。这声音不是从房子那边传来的。,
她听到的是一阵砰砰声。听上去像是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抡着大木槌拼命在捶打地面。很快就越来越近。这时她已经背靠一棵树坐着,因为爬不上树,她实在没办法,只能一动不动坐着,身子紧紧贴着树,但愿人家看不见她。
砰,砰,砰……不管这是什么声音,反正这会儿很近了,她都感觉得到地面在震动了。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以为那东西——或那些东西——一定就在她身后。不料就在她面前的小路上传来砰的一声。她不仅听到那一下响声,而且还看见路面沙土飞扬,仿佛受到一下猛击似的,就知道那东西在小路上了。可是她看不见是什么东西猛击地面。接着所有的砰砰声都凑在一起,大约离她二十英尺远,突然一下子都停了。于是传来说话声。
这真是非常可怕,因为她根本一个人都看不见。那整个公园般的地方依然像他们刚才登陆时那样寂静空旷口尽管如此,离她三两步的地方却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说的是:
"伙计们,我们的机会可来了。"
顿时,其他人齐声回答说"听哪,听哪,他说了,我们的机会可来了。说得好,头儿。你说得太对了。"
"我说的是,"先前那声音继续说,"到岸边去,拦住他们,别让他们上小船,大家都拿好武器。他们想要到海上去的话就抓住他们。"
"啊,这样做就对了,"其他声音一致嚷着说,"你这办法太妙了,头儿。说下去,头儿。你这办法想得再妙也没有了。".
"伙计们,那就赶紧加油吧,加油啊,"先前那声音说,"我们走吧。"
"对极了,头儿,"其他声音说,"这命令再好也没有了。
我们自己也正想这么说呢。我们走吧。"
砰砰声立刻又响起了——开头很响,不久就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在靠海的那边消失了。
露茜知道没工夫再坐着猜测这些看不见的怪物是些什么东西。那阵砰砰声刚消失,她就起身,沿着小路,撒开两腿,赶快奔去追大家。无论如何得警告他们一下。
就在发生这事的时刻,大家已走到那座房子。这是座矮房子——只有两层——用漂亮光滑的石块建造,有不少窗子,墙上常春藤半遮半掩。一切都那么宁静。尤斯塔斯就说:"我看这是空房。"可是凯斯宾一声不吭,指着烟囱里冒出来的烟。
他们看到大门洞开,就穿过大门,走进一个铺着石板地
面的院子。院子当中有个水泵,水泵下有个水桶。那倒也没什么希奇。希奇的是看上去没人在摇动水泵把手,把手竟在上下摇动。
"这里有魔法在起作用。"凯斯宾说。
"机器!”尤斯塔斯说,"我相信我们终于到了一个文明国家。"
这时,露茜风风火火,气喘吁吁地随后奔进院子。她压低嗓门,向他们说明她听到的消息。等到他们听明白了几分,连最勇敢的人都脸色不妙了。
"看不见的敌人,"凯斯宾嘀咕说,"切断我们上船的去路。这一关可难闯了。"
"你不知道他们是哪一类怪物吗,露?”爱德蒙问。"爱德,我又看不见他们,怎么知道呢?”-
"听他们脚步声像人类吗?"
"我没听到脚步声——只听到这种咚咚咚、砰砰砰的吓人声音——就像木槌在捶打。"
"我倒想知道,"雷佩契普说,"你拿把剑刺进他们身子,他们显不显原形?"
"看来我们一定要弄明白,"凯斯宾说,"不过我们还是先走出这大门吧。那水泵旁有一个家伙在听我们说话呢。"
他们出了大门,回进那条小路,路边有树可以隐蔽。
"其实想躲开你看不见的人,一点也没用。他们可能就在我们周围呢。"尤斯塔斯说。
可每,德里宁,"凯斯宾说,"如果我们认定回小船没希望了,那就走到海湾的另一边,发信号叫黎明踏浪号开向海岸,接我们上船,你看怎么样?"
"吃水不够深,陛下。"德里宁说。"我们可以游过去。"露茜说。
"三位王上听我说,"雷佩契普说,"企图偷偷摸摸,躲躲闪闪,避开看不见的敌人,那是妄想。假如这些怪物存心找我们打仗,准会得逞。不管结果怎么样,与其让他们揪住尾巴,还不如面对面交锋。"
"我真认为雷普这回说得对。"爱德蒙说。
"一点不错,"露茜说,"如果赖因斯和黎明踏浪号上的其他人员看见我们在岸上打仗,他们就能采取某种行动。"
"要是他们看不见任何敌人,就不会明白我们在打仗。"尤斯塔斯发愁说,"他们会以为我们只是对空舞剑呢。"
大家都不安地沉默半晌。
"得了,"凯斯宾终于说,"我们索性豁出去了。我们必须去面对他们。大家互相握握手——露茜,箭上弦——其余人都剑出鞘——准备好。也许他们愿意会谈。"
说也奇怪,他们齐步前进回到海滩,竟看见草地和参天大树一派太平景象。他们到了海滩,只见小船还停在先前扔下那地方,光溜溜的沙地上一个人也看不见。不止一个人在怀疑露茜说给他们听的事是不是仅仅出于想象。不料他们还没走到沙地,半空中就有个声音说话了。
"别再走了,爷们,别再走了,"这声音说,"我们先得跟他们谈谈。我们这儿有五十多人,手里都有武器。
"听哪,听哪,"众人齐声说,"这是我们的头儿。他说的话完全靠得住。他跟你们说的是实话,真的。""我看不见这五十位勇士。"雷佩契普说。
"不错,不错。"头儿的声音说。
"你看不见我们。为什么看不见呢?因为我们是隐身人。"
"说下去,头儿,说下去,"其他声音说,"你说得完全正确。这回答再好也没有了。"
"别响,雷普,"凯斯宾说,接着又大声再说一句,"你们隐身人,要找我们干什么?我们干了哪些事得罪你们了?"
"我们要找你们办件事,这小姑娘能替我们办到。"头儿声音说。(其他人就说这话正是他们本人都要说的。
"小姑娘!”雷佩契普说,"这位小姐是女王呢。"
"我们没听说过什么女王,"头儿声音说,(“我们没听说过,我们没听说过。"其他人随声附和说。)"不过我们要求的事她能办到。"
"什么事啊?"露茜说。
"假如是什么对女王陛下荣誉或安全不利的事,"雷佩契普又说,"你们看到我们临死还可以杀掉多少人,准会感到奇怪。"
"好吧,"头儿声音说,"说来话长,我们都坐下吧。"
其他声音都一致热情附和这个建议,可是纳尼亚人依然站着。
"说起来,"头儿声音说,"事情是这样的。不知多少年以前,这个岛原是一个魔法大师的地产。我们全是——或许不妨说,我们全是——他的奴仆。好吧,长话短说,我说起的这个魔法师,他叫我们干我们不喜欢的事。为什么不?因为我们不愿干。唉,这一来,这个魔法师就大发雷霆。因为我应当告诉你们,他是这个岛的主子,他不习惯人家跟他抬杠。你们要知道,他这人真直爽得不得了。可是让我看看,我说到哪儿了?啊,对了,说到这个魔法师,他上了楼,因为你们必须知道他把所有的魔法玩意儿全放在楼上,我们都住在楼下。我说,他上了楼,对我们施了魔法。一种丑化的魔法。依我看,你们看不见我们还真该谢天谢地,如果你们现在看见我们这模样,才不会相信我们变丑以前长得什么模样呢。你们真不会相信。我们竟丑得大家彼此见了都受不了。那我们怎么办呢?好吧,我告诉你,我们怎么办。我们等到这个魔法师大概睡午觉了,就厚着脸皮偷偷上楼去找他的魔法书,看看有什么办法破这个丑化的魔法。可是我们全都浑身大汗,直打哆嗦,我决不骗你。不过,信不信由你,我们的的确确找不到什么去除丑相的魔法。时间过得很快,生怕这位老先生随时都会醒来——我浑身臭汗,决不骗你——好吧,长话短说,不管我们做得对也好,做得错也好!临了我们看到一种隐身魔法。我们心想,与其这么一副丑相,不如隐身为妙。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情愿这样。于是我的小姑娘,她跟你们的小姑娘年龄差不多,她没变丑以前是个可爱的孩子,虽然如今——啊,还是少说为妙——啊呀,我的小姑娘念了咒语,因为一定得由个小姑娘来念,或者魔法师本人,你们明白我意思吧,否则的话就不灵验。为什么不灵验呢?因为什么都变不了。于是我的小姑娘克莉普西念了咒语,我应当告诉你们,她念得真棒,咒语念好,我们就都遂了心愿,变成隐身人了。不骗你,大家彼此看不见脸倒真轻松了。不管怎样,开头是很轻松的。可是后来我们对隐身却大大厌烦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们决没料到这个魔法师,就是我先前跟你们说起的那个人,居然也成了隐身人。我们从此就没看见过他。所以我们不知他是死了呢,还是走掉了。或者是否就坐在楼上却看不见他,也许下楼来了,只是楼下看不见他。真的,听动静根本一点也听不出来,因为他老是光着脚走来走去,像只大猫一般无声无息。我对诸位直说了吧,这使我们的神经更受不了。"
以上就是头儿声音说的事情经过,不过已简化了,因为我把其他声音说的话都略去了。实际上他说不满六七句话,他们就少不了要插嘴,表示同意啊,怂恿他说下去啊,纳尼亚人听了真不耐烦,差点发疯。好容易说完了,大家都沉默了老半天。
"不过,"露茜终于开口说,"这一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明白。"
"哎呀,老天保佑,我没糊里糊涂把整个要点漏了说吧?”头儿声音说。
"你漏了,你漏了,"其他声音十分起劲地说,"谁都会说漏,说得越清楚,越明白越好。说下去,头儿,说下去。"
"好吧,我用不着把全部事情经过再讲一遍。"头儿声音开腔说。"
"不,当然用不着口"凯斯宾和爱德蒙说。
"好吧,那就干脆干句并一句,"头儿声音说,"我们一直在等外边来个漂亮的小姑娘,等了好久好久,小姐,就像你这样的姑娘——愿意上楼去找那本魔法书,找到破除隐身法的咒语,念一遍。我们都发过誓,碰到踏上本岛的第一批生人,决不放他们生还,除非他们替我们办到这件该办的大事。我意思是说,如果他们有漂亮的小姑娘的话,如果没有,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诸位,正因为如此,所以如果你们的小姑娘干不成,我们就要忍痛把你们宰了。不妨说,仅仅是作为交易而已,希望别见怪。"
"我看不见你们所有的武器,"雷佩契普说,"那些武器也是看不见的吗?"它话音未落,大家就听见嗖的一声,转
眼工夫就见一枝长矛颤巍巍地刺进他们身后一棵树上。"对啦,那是枝长矛。"头儿声音说。
"对啦,头儿,对啦,"其他声音说,"你说得太对了。"
"这枝长矛是从我手里扔出去的,"头儿声音继续说,"一脱手就看得见了。"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我做这事呢?"露茜问,"为什么不能让你们自己的人去干?你们一个姑娘都没有吗?"
"我们不干,我们不干,"众声一致说,"我们再也不上楼去了。"
"换句话说,"凯斯宾说,"你们要这位小姐去面对危险,可你们就不敢要自己的姐妹女儿去面对这危险。"
"说得对,说得对,"众声一齐欢呼说,"你说得太对了。啊,你受过些教育,不错。谁都看得出来。"
"嘿,竟然如此无法无天……"爱德蒙开口说,可是露茜打断了他。
"我是晚上到楼上去呢?还是白天去?"
"啊,当然是白天,白天,"头儿声音说,"不是晚上。谁也没叫你晚上去摸黑上楼?呃?"
"那好吧,我来干,"露茜说,"不,"她转过身来对其他几个说,"别来阻拦我。难道你们不明白这没用吗?他们有几十个人。我们不能跟他们硬拼。相反,那倒是条生路。"
"可是有个魔法师。"凯斯宾说。
"我知道,"露茜说,"不过他可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坏。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很勇敢吗?"
"他们肯定不是很聪明。"尤斯塔斯说。
"喂,听我说,露,"爱德蒙说,"我们真的不能让你干这事。问问雷普,相信它也会说这话。"
"可是这才救得了你们的命,又救了我自己的命,"露茜说,"我跟大家一样,不愿给看不见的刀剑剁成泥。"
"女王陛下说得对,"雷佩契普说,"如果我们有一点把握能靠打仗救她,那我们的责任就非常清楚了。依我看来,我们一点也没有把握。而他们要求女王陛下办的事根本也不违背女王的尊严,倒是一个高尚英勇的行动。如果女王好心,愿意冒险见见魔法师,我决不会有二话。"4
大家都知道雷佩契普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这话它说得出口,一点都不感到尴尬,可是这些经常前怕狼后怕虎的小伙子却弄得脸色通红。但是,道理明摆着,他们也就只好让步了。隐身人听到宣布事情就这么定了,顿时大声欢呼,头儿就请纳尼亚人共进晚餐,玩上一夜,其他声音都一致热烈拥护。尤斯塔斯不愿接受,可是露茜说"我相信他们不是阴险的坏人。他们根本不像坏人。"别人听了都同意。就这样,他们在一大片砰砰砰的声音陪同下,回到那所房子里去。他们走到那个铺着石板,发出回声的院子时,这片声音更响了。
10、魔法书
隐身人隆重宴请他们的客人。眼看大盘小盘送到桌上,却又看不见有人搬送,倒非常有趣。即使只见大盘小盘沿着地面一路往前移动也够有趣的了,照你料想隐形手搬运东西想必就是这模样。可是偏偏不是这样。这些餐盘竟然是连蹦带跳,一路朝长长的餐厅行进。一只餐盘一跳最高竟达十五英尺,一下子又突然落到离地三英尺的地方停下。要是餐盘里盛着汤水或炖莱什么的,那结果就够惨了。
"我对这些人倒感到非常好奇起来了,"尤斯塔斯跟爱德蒙咬耳朵说,"你看他们究竟是不是人?我看倒更像大蚱蜢或大青蛙呢。
"看起来倒像,"爱德蒙说,"可别让露茜想起什么蚱蜢。她不大喜欢昆虫,尤其是大个的。"
`这顿饭要不是弄得乱七八糟,而且话题不总是意见一致那一套,倒还要尽兴些。隐身人对什么事情都意见一致。他们的说法多半是那种难以不同意的一套"我总是说,人饿了就喜欢找点吃的,"或者"天黑了,一到晚上天总要黑,甚至还有"啊呀,你们是漂洋过海来的啊,海是很湿很湿的吧?"露茜在座位上正好看得见楼梯脚下那黑洞洞的楼梯口,不禁朝那里看着,心里很想知道明天早晨走上楼梯会有什么发现。不过其他方面说来这顿饭菜还不坏,有蘑菇汤、煮熟的鸡、煮熟的热火腿、鹅莓、红醋栗、奶酷、奶油、牛奶和蜂蜜酒。另外几个都喜欢蜂蜜酒,不过饭后尤斯塔斯后悔有点喝醉了。
第二天早晨露茜醒来,那心情就像在考试那天或上牙医生那儿去的早晨醒来一样。晨光明媚,蜜蜂嗡嗡叫,在开着的窗口飞出飞进,窗外草地看上去非常像英国什么地方。她起身梳妆,早餐时尽量和平常一样边谈边吃。吃完早餐,头儿声音吩咐她在楼上该如何行事后,她就同其他几个告别,一言不发,径自走到楼梯脚边,头也不回,开始上楼。
幸亏光线很亮,可不,第一段楼梯头上就有一扇窗笔直对着他。她走在那段楼梯上,一直听见下面过道上那只高背大时钟滴答滴答走着。待她走到楼梯台,得往左拐到第二段楼梯,此后就再也听不见钟声了。
这时露茜来到了楼上,一看只见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走廊尽头有扇大窗子。这条走廊分明跟整幢房子一样长。走廊上有雕花和镶嵌木板,还铺着地毯,两边有好多扇门都开着。她站着一动也不动,听不见老鼠吱吱叫,也听不见苍蝇嗡嗡叫,听不见窗帘坝坝飘,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
"左边最后一个门口。"她自言自语说。得走到最后一个门口倒有点难。要走到那儿就得一间间屋子走过去。任何一间屋子都可能有魔法师——睡着了,或是醒着,或是隐身,甚至可能死了。不过心里想着这种事可不行。她开始她的艰苦历程了。地毯好厚,她的脚踩上去无声无息。
"还没有什么事情好害怕的呢。"露茜暗自说。这条走廊的确安静,一片阳光,也许太安静了。要是那些门上没漆着猩红的古怪符号本来还会更好些——这些符号歪歪扭扭,图形复杂,显然含有什么意义,可能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意义吧。要是墙上没挂着那些面具就更好了。倒不是说那些面具丑陋不堪——或者说不是很丑——而是面具上一个个空洞的眼窝看上去真是怪怪的,如果你由着自己瞎想,马上就会想到自己一转身,面具就会下手呢。
走到第六扇门之后,她才真正吓了一跳。刹那间她几乎认定有一张长着胡子,邪气十足的小脸冲出墙壁,对她做个鬼脸。她勉强站住,望着鬼脸。原来这根本不是一张脸,而是一面小镜子,大小形状跟她的脸恰好一样,镜子上边有头发,下端挂着一把胡子,所以你朝镜子里一看,你的脸就正好配上头发和胡子,看上去像长在你头上似的。"我只是走过时眼角一扫,看见自己的影子了,"露茜暗自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一点也不碍事。"不过她并不喜欢自己的脸长着那种头发和胡子,就径自往前走。(因为我不是魔法师,所以不知道长胡子的镜子派什么用处。
露茜还没走到左面最后一扇门,心里不禁纳闷起来,从她开始这段历程以来,这条走廊是不是越来越长了,这是不是房子的魔法的一部分。可是她终究走到了。门开着。
这是间大房间,有三扇大窗,一排排的书从地板上一直堆到天花板;露茜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书,有的小书小巧玲珑,有的大书笨重厚实,有的书比你见过的任何教堂的〈圣经〉还要大,全是皮面精装的,一股陈旧的书卷气,透着魔法味儿。不过已经有人吩咐过她了,她知道用不着为哪一本书操心。因为那本书,魔法书,就放在房间正中一张书桌上。她明白自己得站着看了(反正没有椅子),而且她看书时得背对着门站着,于是她马上转身去关门。
门关不上。
有人会不赞成露茜这么做,可我认为她做得完全对。她说能关上门就不用担心了,可是要你站在这种地方,背后直对着洞开的门,心里总不好受。要是我一定也会有这种感觉。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
有一件使她大伤脑筋的事是书这么大。头儿没法告诉她现形的咒语在魔法书上哪一段。他听到她问起甚至还大为惊讶昵。他想让她从头看起,查到才罢休;显然他就没想过还有别的法子好在书里查到这一段。"只是这样看兴许要化上我好几天、好几星期的工夫呢!"露茜看着那本厚厚的大书说,"而且我觉得就像已经在这地方待了好几个小时了。"
她走到书桌前,手搁在书上;手指刚摸到书就不由震颤一下,仿佛书里充电似的。她竭力打开书,可是起初打不开,不过这只是因为书给两个铅扣子夹住了。等她解开扣子,就一下子打开了书。这是本多怪的书啊!
这是手写本,不是印刷本,字迹清晰,笔法匀称,向下捺的笔划粗,向上挑的笔划细,字体很大,看起来比印刷体舒服,写得极美,露茜盯着看了整整一分钟,忘了念了。纸张又脆又滑,有股好闻的味儿,在空白处和每段咒语开头的大写字母周围,还有插图。
这本书没有扉页,也没有书名;开门见山就是咒语,开头几条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治疗疵子的土法(在月光下用银盆洗手),有治牙痛的,有治抽筋的,还有一种捕捉蜂群的咒语。牙痛病人那幅插图画得很生动,要是你对着画看得太久了,牙齿也会发痛呢。第四条咒语周围密密麻麻画着金黄色蜜蜂,要是你对着画多看一会儿,它们就仿佛真在飞舞。,
露茜看了第一页就舍不得离开,但等翻过一页,下页还是同样有趣。"可我必须翻下去,"她暗自说。她路往下翻了三十页,如果她记得住上面内容的话,就可以学会怎样去找寻宝藏,怎样记住忘掉的事物,怎样忘掉想要忘掉的事物,怎样呼风,怎样唤雨,怎样求雪,怎样变雾,怎样招雨夹雪,以及怎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她看得越久,插图就越奇妙,越逼真。
接下来她翻到一页,上面的插图光彩夺目,叫你简直没法注意写的字。简直没法——可她还是注意到开头一行字句,这样写道:美貌超群绝伦灵方。露茜脸蛋凑到书页上盯着看插图,虽然刚才图画似乎挤成一团,模糊不清,可是现在她看起来十分清楚了。第一幅画的是一个姑娘站在书桌前看本大书。那姑娘的穿着跟露茜一模一样。第二幅画上露茜(因为画中人就是露茜)站着,张大嘴巴念念有词,脸色相当可怕。第三幅画上那个美入向她走来了。怪的是想想这些画开头看上去多么小,现在画中露茜看上去竟跟露茜真人一般大小了,两人对视了片刻,真露茜就移开眼光,因为她被画中露茜的美貌弄得眼花缭乱,但她还能从那张美丽的脸蛋中看出跟她本人的相像之处。现在这些画面迅速向她蜂拥而来。她看见自己在卡乐门国一次大比武中高踞宝座,世界各国的国王为她的美貌而拼杀。后来从比武中的拼杀演变为真正的战争,由于各国国王、公爵和大贵族疯狂争夺她的青睐,纳尼亚、阿钦兰、台尔马、卡乐门、加尔马和特里宾西亚各国都弄得生灵涂炭,一片荒芜。后来,画面一变,依然是绝色美人的露茜,回到英国。原来一直是家里的美人儿苏珊从美国回来了。画中的苏珊活像苏珊本人,只是难看些,一副生气的神情。苏珊妒忌露茜那份令人眼花缭乱的美貌,不过这一点也没关系,因为现在谁也不把苏珊放在心上了。
"我一定要念这条咒语,"露茜说,"我不管。我一定要念。"她说我不管,因为她心里一股劲地觉得她念不得。
谁知正当她回头再去看那条咒语开头的字句时,原先她完全肯定没有画面的字里行间,却发现有只狮子,狮王阿斯兰的大脸正深深盯着她的脸。画面色彩金光灿灿,那狮子仿佛走出画面,向她迎面而来。事后她当然也不敢十分肯定画上狮子真的不曾有过一点活动。总而言之,她十分清楚狮子脸上的表情。他正在咆哮,你都看得见他大半口牙了。她害怕得不得了,就马上翻过这一页。
过一会儿她又翻到一条咒语,可以让你知道你朋友对你的看法。其实这时露茜心里很想试试刚才那条咒语,那条使你变得美貌超群绝伦的咒语。所以她感到为了弥补没念刚才那条咒语的损失,倒真愿意念念这条看。她生怕自己改变主意,就匆匆忙忙念了咒语(我是决不会告诉你们这些咒语的)。念完她就等着看结果。
一看毫无结果,她就看起插图了。突然一下子她看见自己最意想不到的一幕——一节火车的三等车厢,里面坐着两个女学生。她马上就认出她们。一个是玛乔丽;普雷斯顿,一个是安妮;费瑟斯通。不过现在这不仅是一幅画了。这幅画是活动的。她看得见火车窗外电线杆飞驰而过。她看得见两个姑娘有说有笑。接着就像"打开"收音机似的,她渐渐听得见她们说的话。
"这学期我能见你一两面吗?"安妮说,"你还是打算一直跟露茜;佩文西鬼混?”
"不知道你说的鬼混是什么意思?"玛乔丽说。
"晴,你知道的,"安妮说,"你上学期对她可痴心呢。"
"不,我没有,"玛乔丽说,"我很有头脑,不会这么做的。说起来她还不算坏孩子。但学期还没结束我就对她厌透了。"
"得了,你哪一学期都决不会有这机会了I"露茜大叫道,"两面三刀的小畜生。"可是听到自己的嗓门这么大,又顿时想起她是在对着一幅画说话,真正的玛乔丽远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呢。
"得了,"露茜自言自语说,"我过去对她的看法倒真不坏。上学期我替她做了各种各样的事,别的姑娘不大有人多理她,我偏守着她。这点她也有数。偏偏去找安妮;费瑟斯通!我真想知道我所有的朋友是不是都一样?还有不少图呢。不,我决不再看了。我决不看了,我决不看了。"——她费了好大劲儿才翻过这页,可是不久,一大滴愤怒的眼泪就溅在上面了。
在下一页她看到一条"提神法"的咒语。这一页插图虽少,不过很美。露茜不知不觉看的竟不是咒语,倒更像一篇故事。这篇故事有三页,她还没看到这一页末了,就完全忘了自己是在看书。她生活在这故事中,好像这是真事似的,而且所有的画面也是真的。当她翻到第三页,看到末了一行,她说"这是我所看过的最可爱的故事,今后这辈子可看不到这么可爱的故事了。啊呀,我真希望我能一直看上十年。至少我要再看一遍。"
谁知这本书的魔法到此有些起作用了。你不能再倒翻过去,只有右手一边的书页,后面的书页才翻得过去,左手一边的,前面的书页就翻不过来了。
"啊呀,真糟糕!II露茜说,"我真想再看一遍呢。好吧,至少,我一定得记住它。让我看看……写的是……是……天哪,图文又全消失了。连末了一页也一片空白。这是本非常古怪的书。我怎么能忘记呢?这故事讲的是一只酒杯、一把宝剑、一棵树,还有一座青山,我只知道这么多。可我记不住,我怎么办啊?"
而且她永远也记不起来了;从那一天起,露茜心目中认为的好故事,指的就是使她想起魔法书中忘掉了的故事的一个故事。
她再翻过去,不料翻到一页根本没有插图,不过开头的字句倒写着:隐形事物现形法。她先从头到尾看一遍,把全部生字认认准,再大声念出来。一念她就立刻知道咒语起作用了,因为她一念出声,书页上部的大写字母就现出颜色来,空白处也开始现出图画来。正像你把用隐显墨水写的字放在火上烤,字迹就渐渐现出来一样,只是用的不是拧橡汁(最简易的隐显墨水)那种暗黑色,而是纯金的、碧蓝的和猩红的颜色。这些画都很怪,其中有不少人物的样子露茜可不大喜欢。于是她心里想,"我不仅把砰砰砰的东西现了原形,而且大概把一切东西都现形了。这么个地方准有不少其他隐形的东西在闲逛呢,我可说不准要不要都见见。"
就在那工夫,她听到身后一阵轻柔而有力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过来,她当然记得他们跟她说过魔法师光着脚,像猫似的走路不出声的事。回过头去看看清楚总比有什么偷偷摸到你背后要好些。露茜回过头去看了。
于是她脸上露出笑容,一时间(但她当然不知道),她看上去几乎就同画中的露茜一样美丽了,她高兴得轻轻叫了一声,伸出双臂,奔上前去。站在门口的原来就是所有至尊王中最至高无上的狮王阿斯兰本人。他是真的,结结实实,暖暖和和,他听任她亲吻,把脸埋在闪闪发亮的狮霞里。他身子里发出犹如地震的低沉声音,露茜甚至敢于想象他是在咕噜呢。.
"啊呀,阿斯兰,"她说,"谢谢你还特地来一次。"
"我一直在这里,"他说,"只是你让我现了形罢了。"
"阿斯兰!”露茜稍带责怪的口气说,"别拿我开玩笑了。好像我真有什么办法让你现形似的!"
"真的,"阿斯兰说,"你认为我会违背自己的规则吗?"
沉默了片刻,他又说话了。
"孩子啊,"他说,"我看你刚才一直在偷听。""偷听?"
"你听两个同学背后在说你。"
"啊呀,那个吗?我根本没想到那是偷听呢,阿斯兰。那不是魔法吗?"
"用魔法暗中监视人家跟用任何其他办法监视是一回事。你错看你的朋友了。她虽然为人软弱,可是她爱你。她害怕那年龄大的姑娘,才说了违心的话。"
"我想,我再也忘不了我听到她说的那番话。""不,你不能这样。"
"啊呀,"露茜说,"我把一切都搞糟了吗?你意思是说,如果没有这么回事,我们原来会一直是朋友——成为真正的好朋友——说不定是终身朋友——可现在我们就不行了吧?"
"孩子啊,"阿斯兰说,"以前我没跟你说清楚,谁也无法预知将来发生的事吗?"
"不错,阿斯兰,你说过,"露茜说,"对不起。可是请……”
"心肝儿,说啊。"
"我还能再看一遍那故事吗?就是我记不起来的那一个。你愿意跟我讲那故事吗,阿斯兰?唉,讲吧,讲吧,讲吧。"
"好,一定讲,我要对你讲好多好多年。可是现在,快来吧。我们该去见见这屋子的主入了。
11、笨蛋瓜皆大欢喜
露茜跟着狮王出来,走进走廊,顿时看见迎面来了一个老人,光着脚,穿着一件红袍。他白发上戴着一顶橡树叶编的花冠,胡须垂到腰带,撑着一根雕工奇妙的手杖。他看见阿斯兰就深深鞠躬说:
欢迎阁下光临。”
“科里亚金,我把这么一批笨东西交给你管,你是不是管得厌烦了?”
“不,”魔法师说,“他们虽然很笨,倒没有真正的坏心眼。我对这批怪物慢慢喜欢起来了。我一直在等待有那么一天可以靠智慧,不靠这种粗暴的魔法,来治理他们,有时候,也许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到时候就好了,科里亚金。”阿斯兰说。
“是啊,到时候就好了,阁下,”他回答道,“你打算在他们面前露露面吗?”
“不,”狮子说,略带几分咆哮,露茜心想这跟笑大概是一个意思吧,“我会把他们吓破胆的。就是等到许多星辰老了,在岛上退休了,你手下的人还没长进到那个程度呢。今天太阳落山前我还必须去看看小矮人杜鲁普金,他正坐在凯尔帕拉维尔的城堡里数着他主人凯斯宾回家的日子呢。我会把你们的经历全告诉他的。露茜,别那么愁眉苦脸。我们不久就会再见面的。”
“请问,阿斯兰,”露茜说,“你说的不久算多久?”
“随时都可以算不久。”阿斯兰说,霎时间他就没影了,只剩下露茜一个人和魔法师在一起。
“走了!”他说,“你我都很失望。一向都是这样,你留不住他;他不像是头温驯的狮子。我那本书怎么样?”
“书里有些地方的确很有趣,”露茜说,“你一直知道我在那儿吗。”
“这个嘛,当然知道,我让这批笨蛋变成隐身人的时候就知道你不久就会来破除魔法。就是拿不准日子。今天早晨,我倒不特意提防。你瞧,这魔法把我也变成隐身人了,隐了身以后弄得我老是想睡。嗨——嗬——瞧我又打呵欠了。你饿了吗?”
“说起来,也许真有点儿饿了,”露茜说,“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来吧,”魔法师说,“对阿斯兰来说,随时都可以算不久;可在我家里肚子随时饿了都算一点钟。”
他带她在走廊上走了一小段路,打开一扇门。进了门,露茜就见自己到了一间满是阳光和鲜花的房间。桌上是空的,可那当然是一张魔桌啦,老魔法师念了一句咒语,桌布、银器、餐盘、酒杯和食物就都出现了。
希望这正是你喜欢吃的,”他说,“我想方设法给你弄来更合乎你本乡本土的食物,不是你最近也许吃过的那种食物。”
“真可爱。”露茜说,可不是吗:一份滚烫的煎蛋卷、冷羊肉、绿豌豆、一份草莓冰淇淋、柠檬汽水作佐餐饮料,随后还有一杯巧克力。可是魔法师本人只喝酒,只吃面包。他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惊恐不安,露茜跟他很快就像老朋友似的闲聊开了。
“这咒语几时起作用?”露茜问,“那些笨蛋是不是立刻就现形了?”
“是啊,他们这会儿就现形了。不过他们大概都还睡着;他们在晌午总要休息一下。”
“既然他们都现了形,你打算去掉他们的丑样儿吗?你要不要使他们恢复以前的模样?”
“这个嘛,倒是个相当微妙的问题,”魔法师说,“要知道,只有他们才以为自己从前多么好看。他们说他们给变丑了,可我并不这么说。好多人完全可以说变得反而好看了呢。”
“他们都非常自以为了不起吗?”
“他们就是这样。至少笨蛋头儿是这样,他把其他人都教得这样。他们一贯对他说的话句句都信。”
“这点我们都看出来了。”露茜说。
“是啊——可以说,没有他的话我们日子会更好过些。当然,我能把他变成别的东西,或者对他念一种咒语,使他们对他一句话都不信。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还是让他们钦佩他吧,总比对谁都不钦佩好。”
“难道他们不钦佩你吗?”露茜问。
“啊呀,才轮不到我呢,”魔法师说,“他们不愿钦佩我。”
“你为什么把他们变丑——我意思是说,他们所谓的变丑?”
“说起来,他们不愿干我叫他们干的活儿。他们的活儿就是照料照料花园,种种粮食——不是像他们想像的为我,而是为他们自己。如果我不逼他们干,他们根本就不愿干。照料花园当然少不了水。山上约莫半英里外有个美丽的山泉,有条小溪从那山泉一直流过花园。我只要他们从这条小溪里取水就行了,用不着他们一天两三回提着水桶,辛辛苦苦爬上山泉去打水,筋疲力尽回来,还不说路上洒掉了一半。可是他们死也不明白,到末了他们干脆拒绝不干了。”
“他们就笨到那种地步吗?”露茜问。
魔法师叹了口气:“他们给我惹的麻烦,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两三个月前,饭前他们就都去洗餐盘和刀子,他们说这可以节约时间,免得饭后再洗。有一回他们在刨地,我碰见他们在种煮熟的土豆,说是免得吃时再煮。有一天猫溜进了牛奶房,他们就出动二十个人把牛奶搬出来;竟没人想到把猫赶出来。啊,我看你吃完了。我们就去看看这些笨蛋现在的模样吧。”"
他们走进另外一间房间,里面全是叫人搞不明白的仪表器具,擦得铮亮——比如测定天体位置的星盘、太阳系仪、测量速度的瞬时计、诗行计算表、诗律计算表,经纬仪等等——他们走到窗口,魔法师说:“瞧,这就是你要看的笨蛋。”-
“我什么人都看不见啊,”露茜说,“那些蘑菇般的东西是什么?”
她指的是铺满平坦的草地的东西。的确很像蘑菇,可是要大得多——蘑菇柄约三英尺高,蘑菇盖直径也有这么长。她仔细一看,才看出蘑菇的柄和盖不是在当中连接,而是偏在一边,看上去不对称。每根蘑菇柄根部都有什么东西——一种小包袱似的——躺在草地上。其实这些东西越看越不像蘑菇。正如她开头所想的,盖子部分并不真是圆的,直里比横里长,一头宽。有好多个呢。大约有五十多个。
时钟敲了三下。
顿时出现了一件离奇透顶的事。每一只“蘑菇”忽然一下子都颠倒过来了。连在根部的那小包袱原来是脑袋和身子,柄原来是腿,但不是每个身子长着两条腿。每个身子下面只长着一条粗腿,而且不像一条腿的人那样长在一边,腿下端是一只其大无比的脚——一只粗脚趾的脚,脚趾略为翘起,看上去活像一只小小的独木舟。她一会儿就明白他们为什么看上去像蘑菇了。他们一直仰天平躺在地上,每个人都把那条独腿直挺挺朝天伸着,大脚正好在身子上面伸开。事后她才知道这是他们通常休息的方式;因为这只脚又遮雨又遮太阳,独脚怪躺在自己脚下面几乎跟躺在帐篷里一样。
“啊哟,有趣死了,有趣死了,”露茜放声大笑道,“是你让他们变成这样的吗?”
“是啊,是啊,我把这些笨蛋变成了独脚怪。”魔法师说,他也哈哈大笑,笑得脸上眼泪直淌。“可是你看哪。”他又说。
这倒是值得一看。这些独脚小人当然不能跟我们一样走啊跑的。他们就像跳蚤或青蛙般跳来跳去。他们蹦得多有劲啊!——仿佛每只大脚都是一大团弹簧。他们跳下来也够有劲的;那声音正是昨天搞得露茜莫名其妙的砰砰声。这会儿他们正在四面八方蹦蹦跳跳,彼此大喊大叫:“嗨,伙计!我们又现形了。”
“我们现形了,”一个头戴缀着流苏的红帽子的人说,显然他就是独脚怪的头儿,“我说的是,伙计们现形了,所以我们才互相看得见。”
“啊,说得对,说得对,头儿,”其他的人齐声喊道,“说得一针见血。谁的头脑也比不上你清醒。你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那小姑娘弄得老头措手不及,她真行。”独脚怪头儿说,“这回我们骗过他了。”
“我们也正打算这么说呢,”大家齐声唱道,“你今天比往日强多了,头儿。说下去,说下去。”
“可他们竟敢这样说你吗?”露茜说,“他们昨天似乎还很怕你。难道他们不知道你可能听见他们说话吗?”
“这又是那些笨蛋一件可笑事,”魔法师说,“他们一会儿把我说得好像统管一切,偷听一切,危险之至。过一会儿又以为他们凭奶娃娃一看也能识破的花招就能骗我上当——天哪!”
“他们非得变回老样子不可吗?”露茜问,“啊呀,希望让他们就这个模样不至于不近人情吧。他们当真非常在乎吗?他们似乎相当快乐。哎呀——瞧那种跳跳蹦蹦的样子。他们以前是什么模样?”
“普通的小矮人呗,”他说,“比你们纳尼亚那种小矮人差得多了。”
“把他们变回老样子真太可惜了,”露茜说,“他们很滑稽,而且相当好。你看如果我跟他们说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如果你能使他们彻底明白——我相信会有影响的。”
“你愿意陪我去试试吗?”
“不,不,我不在场你说了效果反而好得多。”
“多谢你请我吃饭。”露茜说着赶快转身就走。她跑下楼梯,那天早晨她走上这条楼梯时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呢,在楼下撞上爱德蒙,其他几个都在那儿跟他一起等候,露茜看见大家脸色焦急,明白自己把他们忘掉了好久,不由于心不安。
“没事啦,”她大声叫道,“什么事都没啦。魔法师是个好心人。我还看见他——阿斯兰。”
说完她像阵风似的,走到花园里。花园里地面给独脚怪跳得直震动,四下只听见他们一片叫喊。他们一看见她,更是跳得加倍厉害,叫得也加倍起劲。
“她来啦,她来啦,”他们叫道,“为小姑娘三呼万岁。啊呀!她把老先生完全瞒过了,瞒过了。”
“我们非常遗憾,”独脚怪头儿说,“没法让你看到我们没变丑时的模样。因为你不会相信这差别,那是实话,用不着否认,我们现在真是丑极了,所以我们决不会骗你。”
“啊,说得对,头儿,说得对,”其他人随声附和道,一面像好多玩具气球似的蹦得老高,“你说得真对,你说得真对。”
“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们丑,”露茜扯着嗓门叫着,好让大家听见,“我觉得你们非常好看。”
“她说得对,她说得对,”独脚怪说,“小姐,你说得一点不错。我们非常好看。你找不到更漂亮的人了。”他们毫无惊讶之意地说,似乎并没注意到他们已经改变主意了。
“她说的是,”独脚怪头儿说,“我们大家变丑以前有多么好看。”
“说得不错,头儿,说得不错,”其他人一再喊道,“她是这么说的。我们亲耳听到的。”
“我没那么说,”露茜大声喊着,“我是说你们现在非常好看。”
“她那么说的,她那么说的,”独脚怪头儿说,“说我们当时非常好看。”
“他们两个都说得对,他们两个都说得对,”独脚怪说,“你们瞧,真是一对。一贯正确。他们说得再好也没有了。”
“可是我们两个说的话正好相反。”露茜不耐烦地顿脚说。
“一点不假,她就是这意思,她就是这意思。”独脚怪说,“一点不像相反。你们两个都说下去。”
“你们真会缠,把人都缠疯了。”露茜说着就干脆不说了。可是独脚怪似乎都心满意足,她当下得出结论,这次谈话基本上是成功的。
那天晚上大家临睡前又出了些事,使他们对自己的独脚现状更加满足了。凯斯宾和全体纳尼亚人尽快回到岸边,向赖因斯和黎明踏浪号上的其他人通报消息,当时他们都急坏了。不消说,那些独脚怪当然也跟他们一起去,一面像足球似的蹦蹦跳跳,一面互相大声一唱一和,直到尤斯塔斯说了句:“我真希望魔法师不是把他们变成隐身人,而是变成无声人。”(他说完马上就后悔了,因为这时他不得不向他们说明无声就是听不见声音,尽管他费了不少唇舌,他还是一点也拿不准独脚怪是不是真听明白了,尤其使他恼火的是他们临了竟说:“呃,他不能像我们的头儿那样要怎样就怎样。不过你会知道的,年轻人。听听头儿说话吧。他会教你怎么说话。你瞧,多会说话的人呀!”)当大家来到海滩边,雷佩契普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它早已放下自己的小筏子,还坐在里面亲自划桨,独脚怪看得大感兴趣。于是它在筏子里站起来说:“尊敬而聪明的独脚先生,你们用不着小船。你们每个人都有一只脚可以当船用。只要尽量轻巧地在水面上跳,再瞧瞧怎么着就是了。”
独脚怪头儿缩在后面,警告其他人说他们会看到水是透湿透湿的,可是一两个年轻些的几乎马上就去试试看了,接着又有几个跟着做,最后全体都到水里去了。独脚怪那只大脚完全可以当一只天然筏子或小船,雷佩契普教他们为自己砍根粗糙的木桨,他们大家就在海湾一带,绕着黎明踏浪号划过来划过去,看上去活像一支小划子组成的船队,每条小划子的船尾都站着一个胖胖的小矮人。他们还举行比赛,大船上放下一瓶瓶酒给他们当奖品,水手们趴在大船舷侧看他们,笑得肚子都痛了。
那些笨蛋对自己有了独脚怪的新名称也非常高兴,虽然他们根本念不准音,可是在他们心目中这似乎是个了不起的名称。“我们就叫这个,”他们大吼大叫道,“独角怪,怪独角,角怪独。我们称呼自己的叫法就在舌尖上。”可是转眼工夫他们就把这叫法跟老叫法“笨蛋”搞混了,叫着叫着最后竟叫定了,自称为“笨蛋瓜”:这名称大概还要叫上好几百年吧。'
那天晚上,全体纳尼亚客人都在楼上同魔法师共进晚餐,露茜注意到整个楼上大变样了,现在她不再害怕了。门上的神秘符号还是怪神秘的,可是现在看上去好像也是善意可亲,甚至长胡子的镜子现在看上去也不吓人,而是滑稽有趣了。席间,大家都靠魔法的法力,尝到自己最喜爱的食品和饮料。饭后,魔法师又使出一件非常实用而精彩的魔法。他在桌上铺了两张空白的羊皮纸,要求德里宁向他精确讲述直到目前的全部航程:德里宁一边讲,纸上一边就线条清晰地显出他讲的一切细节,最后每张纸都成了一幅绝妙的东洋地图,标出了加尔马、特里宾西亚、七群岛、孤独群岛、龙岛、火烧岛、死水岛和笨蛋居住的地方,尺寸大小、位置方向都丝毫不差。这是那片海域破天荒第一次制作的地图,比此后不施魔法制作的好得多。因为这两张地图上面标着的城镇和山脉虽然初看之下和普通地图一模一样,可是魔法师借给他们一个放大镜后,看出来就是活灵活现的真实原物的雏型了,所以你能看见狭港那个城堡和奴隶市场,还有街道,虽然很远,却很清晰,就跟用望远镜另一头望出来的事物一样。惟一缺陷是大部分岛屿的海岸线都是不完整的,因为地图只能根据德里宁亲眼看到的来标明。等到地图完成,魔法师就自己留下一幅,把另一幅送给凯斯宾,这幅地图至今仍然挂在凯尔帕拉维尔仪器馆里。不过魔法师也无法告诉他们再往东去那里海洋和陆地的情况。然而,他倒告诉他们,七年前有一艘纳尼亚船开进他这里的海面,船上有雷维廉、阿尔戈兹、马夫拉蒙、罗普几位爵爷,所以他们推断他们看见躺在死水里的金人一定是雷斯蒂玛爵爷。
第二天魔法师用魔法修理好黎明踏浪号上被海蛇破坏的船尾,还给船上装满有用的礼物。分别时大家极为友好,下午两点启航时,所有的笨蛋瓜都划着桨跟着船到港口,一直欢呼到船上听不到他们的欢呼才罢。
12、黑暗岛
这番奇遇结束之后,他们顺着和风,向南和略为偏东的方向航行了十二天,天空基本晴朗,空气温暖,看不见鸟,也看不见鱼,只在右舷外远处出现过一次鲸鱼在喷水。这段时间露茜和雷佩契普下了不少回棋。到了第十三天,爱德蒙在桅顶观测台上看到左舷船头海面上矗立黑乎乎的一团,看上去像座大山。
他们改变航向,开向这片陆地,主要是靠划桨,因为风力不足,不能向东北行驶。夜幕降临时,他们同那里还隔着老远一段,足足划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天气很好,只是海面上风平浪静。那座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就横亘在他们前面,虽然近得多,大得多,不过还是非常模糊,有些人看了还以为它还离得老远呢,另一些人则以为他们闯进一团迷雾中了。
那天早晨九点光景,突然一下子,他们隔得很近才看出这根本不是陆地,甚至也不是通常意义上所说的迷雾。原来是一片黑暗。这种情况挺难描写,如果你能设想自己朝一条铁路隧道的入口望进去——一条很长很长或弯弯曲曲,望不到远处尽头光线的隧道——那就会明白是什么样子了。
你知道过隧道是怎么回事。先是在几英尺外看见大白天下的铁轨、枕木和碎石;然后就来到一个幽暗的地方;再后来,突然一下子,当然也没有一个明显的分界线,一切就都在浑然一体的黑暗中无影无踪。这里的情况正是如此。在船头前几英尺外,他们看得见碧绿的海水滔滔。再往外,只见海水变成灰蒙蒙的,像在傍晚时分看上去那样。可是再往远看,就只见一片乌漆墨黑,仿佛他们快来到无星无月的黑夜里。
凯斯宾大声对水手长下令把船往后划,船上人员除了划桨的之外,都奔上前来,从船头处往外眺望。可是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东西。他们后面是大海和太阳,前面是一片黑暗。
“我们开进去吗?”凯斯宾终于问道。
“依我之见还是不进去为妙。”德里宁说。
“船长说得对。”好几个水手说。
“我几乎认为他说得很对。”爱德蒙说。
露茜和尤斯塔斯虽然没说话,可是在事情似乎快定下来的关键时刻,他们心里都很高兴,不料雷佩契普清楚的嗓音马上打破沉默。
“为什么不进去?”它说,“有什么人愿意对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没人急于解释,所以雷佩契普又说下去:
“假如我是在对庄稼人或奴隶讲话,”它说,“我可能认为这个建议是出于怯懦才提出的。可是我希望今后纳尼亚决不要有人传说一行高贵的王室人员,年富力强的,却因为怕黑暗而掉转屁股逃跑。”
“可是辛辛苦苦开进那片黑暗里到底有什么用处呢?”德里宁问。
“用处?”雷佩契普答,“用处吗,船长?如果你所说的用处是指填饱我们的肚子或腰包,我承认一点用处也没有。据我所知,我们扬帆远航并不是去找寻有用的东西,而是寻求荣誉和奇遇。眼看就有一场我闻所未闻的了不起的奇遇,如果我们往回走,那我们的荣誉就要受到不少指责。”
好几个水手压低嗓子说话,听上去像说:“屁个荣誉。”可是凯斯宾说:“啊呀,你真讨厌,雷佩契普。我真希望当初把你留在国内。得了!如果你那样说的话,那我看我们只好往前走了。除非露茜不愿意去吧?”
露茜原来感到很不愿意去,可是嘴里却大声说道:“我愿意去。”
“陛下至少要下令点灯吧?”德里宁说。
“那还用说,”凯斯宾说,“千万要点上,船长。”
于是,船尾、船头、桅顶三处的灯都点亮了,德里宁还下令在船的中部点上两个火把。这些灯火在阳光下看上去暗淡无光。于是所有人员,除了几个在下面划桨的人之外,都奉命到甲板上去,全副武装,刀剑出鞘,守在战斗岗位上。露茜和两个弓箭手都奉派到桅顶观测台上,弓拉满,箭上弦。水手赖尼夫在船头,拿着测绳准备探测水深。雷佩契普、爱德蒙、尤斯塔斯和凯斯宾都披甲挂胄,身上亮闪闪的,陪着他。德里宁掌大舵。
“好了,以阿斯兰的名义,前进,”凯斯宾喊道,“桨要划得慢而稳。大家都别出声,静心听候命令。”
随着船员开始划桨,黎明踏浪号发出吱吱嘎嘎,嗯嗯啊啊的声音,悄悄前进了。就在这船开进那片黑暗中那会儿工夫,露茜在桅顶观测台上看到了那片刻的奇观。阳光还照着船尾,船头已经看不见影儿了。她看着它不见的。这会儿镀金的船尾,碧蓝的大海和天空,还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过一会儿海天都消失了,刚才还简直一点也看不出的船尾灯,竟成了船尾的惟一标记。她能看出灯前德里宁弯着腰在掌舵的黑影。她下面,那两支火把在甲板上照出两小块亮处,火光在刀剑和头盔上闪烁,往前看,船首楼上也有一块地方亮着。除此之外,恰好在她脑袋上方点着那盏桅顶灯照亮的观测台,似乎自成一个发亮的小天地,漂浮在沉寂的黑暗中。正如你在白天不该点灯的时间只好点灯一样,灯光看上去总是阴森森,不自然的,这些灯光就是这样。她还注意到自己很冷。
这次到黑暗中去的航程要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除了桨架吱吱嘎嘎,桨板哗啦哗啦的声音之外,一点也看不出船身在行动。爱德蒙从船头上往外张望,除了身前水面上灯光的倒影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这倒影看上去有点黏糊糊,船头前进时激起的涟漪看上去凝重、细小、没有生气。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除了划桨的人之外,人人都冻得浑身哆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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