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家站起来，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谢谢你，老伯！”
马珥珂扑到老人的怀里哭了。
第二天早上，马珥珂就乘火车到科特淮去了。
他心中充满希望，脸上也现出了光彩。
灰黯的云罩着苍茫的荒野，茫茫一片，看不到人家。
枯树看来好像白骨，野火烧剩下的焦黑树桩子像坟墓。
车上除了马珥珂外，几乎没有第二个乘客。于是一阵伤心
袭上了心头。
马珥珂索性把眼睛闭了起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然而没有多久，就被冻醒了。
马珥珂身上穿着的还是四月间从热那亚来时穿的夏衣。
森森的冷风从窗缝不断地吹进来。
马珥珂缩成一团，两手紧揉着胸膛，颤抖着牙打得咔咔做
响，嘴唇冻得发紫了。
“我会不会冻死？吃了这么多的苦，到科特淮真能见到妈
妈吗？万一妈妈离开了那里..”
马珥珂的眼泪流个不停。
重重的苦难使他失去了信心。于是，他专往坏的地方想：
“妈妈也许死了吧？”
从一个小站上来了三个大汉，贼贼地看着马珥珂。
“他们是强盗吧？再不然就是小偷！”
马珥珂紧紧地抓着钱包。他越看越感觉那样子，一定不是
好人。
爱的教育.. ·149·
其中一个人竟向他走了来。他高高地举着两手狂叫着说：
“请放了我吧！我是个穷孩子，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
是来找妈妈的！”
“哈哈！你想错了。”
那个人笑了起来。
“我们不是坏人，你放心好了。刚才你说你是来找妈妈的，
怎么回事？”
那个人的言谈非常和善，和他的长相完全不同。
马珥珂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出自己凄惨的身世。
那三个人轮流地抚摸着他的头，一再安慰他说：
“别泄气！你这样的孝心，神会保佑你。噢！你的衣服太
少了，怪不得冻得直打哆嗦！”
其中一个人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马珥珂身上。
马珥珂放心地睡着了，等到他们三个人叫醒他的时候，从
车窗射进的夕阳正晃着他的眼睛。
“喂！快到了。”叫他的人指着窗外说。
教堂钟塔顶的十字架上，反射着灿烂的金光。附近全是白
色的楼房。
马珥珂站起来了。
“啊！到了。”
马珥珂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车站上的景物，一片模糊。
他向那三个人告别后，跳下了火车，向站员打听梅贵迺滋
先生的住址。
“就在那座教堂的旁边。”
马珥珂提着小包袱，匆匆走出了车站。
夜幕降下，
马珥珂好不容易才摸到那座住宅，他按门铃时，心通通地
爱的教育.. ·150·
直跳。
“妈妈这时候一定会在的！”
一个中年妇人拿着虹烛走出来。
“噢！妈妈。”
马珥珂兴奋过度得险些晕倒，幸亏手扶着门柱。
可是，等那妇人走近时，并不是他的母亲。
那妇人打量着马珥珂那副惨样。
“这是梅贵迺滋先生的住宅吗？”
“不，他在三个月前就搬到吐库曼去了。”
马珥珂一听，顿时瘫倒。
那妇人对他的遭遇，非常同情，流着眼泪，把他抱了起来。
“可怜的孩子！由这里到吐库曼还有六七百里路呢！”
“六七百里..”
马珥珂两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他哭了一会儿，感觉痛快了一点儿，不再像刚才那么难过
了。于是，他抬起头、挺着腰说：
“就是有六七千里，我也要去的。不找到妈妈，我绝不罢
休！”
“你真勇敢！”
那妇人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
“哦！有了。”
据她说附近有一个商人，明天要到吐库曼去。
马珥珂听了，急忙向她所指示的那家走去。
那家门前的空地上，有许多工人手里提着灯笼，正往车上
忙着装粮食呢！
一个长着团扇般落腮胡的人，很威风地站在一旁指挥着。
马珥珂一看就知道这个人是老板，于是走上前去，向他诉
爱的教育.. ·151·
说自己的困难，请求把他带到吐库曼去。
“没有空位子！”老板冷冷地回答。
马珥珂苦苦地哀求，并且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说：
“这里有十五块钱给您。路上我还可以帮您打杂、喂牲口、
搬草、汲水，什么活儿我都能做。只要给我一点儿面包就行了，
求您把我带到吐库曼。”
说着说着，他已经泪流满面。
老板被他说得心软了，缓和口气说：
“不是不愿意带你去，车上实在没有空位子。同时，我们
也不到吐库曼，只是莱斯德罗。就是带你去，中途也非下车不
可，另外你还得走许多路呢！你一个人敢走吗？”
“我敢走，我愿走。”
“那段路，至少也要十天，你走得动吗？”
“只要能找着妈妈，多么远、多么苦我都不怕！就是走不
动，我也要爬去。”
“嗯！真有你的！这样的孝子太少了。”老板怜爱地端详
着马珥珂。
“好！我答应了。今天晚上你就睡在车上好了，明天一早
就出发。”
马珥珂钻进车篷里去了。
一觉醒来，天快亮了。
他望着三星(天蝎座)，感觉那颗蓝色的星星，像母亲的眼
睛一样，这颗红色的，像父亲的眼睛一样，中间的是他自己。
“爸爸和哥哥都在想念着我吧？妈妈是不是在那颗大星星
那儿呢？”
他正想的时候，工人们都起来了，用六头牛拖着大车，出
发了。
爱的教育.. ·152·
马珥珂在其中一辆篷车里睡着香甜的觉，醒来的时候，一
行人等正围坐在火堆的四周吃烤牛蹄呢！
“你也过来吃早餐吧！”老板边吃边说。
马珥珂插在大家的中间，慢慢地吃着。
吃完，工人们就睡起大觉来了。因为这儿白天非常热，所
以白天休息，傍晚五点再出发，夜里十点休息。
马珥珂天天帮助他们做些苦工，从喂牲口到生火，全是他
一人的事。
工人们看他好欺负，什么事都推给他做，还常挑毛病。
马珥珂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浑身酸痛。
一天又一天的走着，走到哪儿都是一片旷野。赤热的火伞
高张在天空，热得人透不过气来，手脚露出的部分晒得通红了。
马珥珂被折磨得虚弱极了，面色苍白，眼睛陷了，可是他
还是强打精神，做着那些辛苦的活儿。
尽管这样，工人们也不知道可怜他，仍然把他当牛马一样
使唤。若不是因为老板常安慰他，马珥珂早就忍受不下去了。
他只要一空下来，就躲在车篷里，趴伏在他那小包袱上哭
泣。
觉得自己的精神和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了。
“恐怕熬不过晚上了，我就要死在路上了！”
然而，工人们的虐待却越来越大，工作也一天天地加重。
马珥珂终于病倒了。
他发着高烧，痛苦地蜷缩在车篷里。
“妈妈！我再也看不见您了！”
他越想越难过，眼泪泉涌似地流了出来。
除了老板不时送些牛奶或凉水给他，替他按按脉，其他的
那些人，谁都去照顾他。
爱的教育.. ·153·
马珥珂的病热日见严重了。
“我不能死在路上，没有找到妈妈，死也不能瞑目！”
马珥珂的心中燃着生命的火焰。
由于自己的精神和老板的细心看护，病势逐渐好转，没有
几天的工夫，竟完全复原了。
可是病好了，旅途中最艰难的日子也到了。
车子已到了吐库曼和莱斯德罗的岔路口了。
“马珥珂！我真不忍心让你下车，病刚刚好..”老板说
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
马珥珂提着他那小包袱，从车上跳了下来。
老板向他指了路，又帮他把小包袱背好，说：“你快走吧！
再见！”
说着，跳上了马，把手一扬，车队又继续出发了。扬起一
片沙尘。
“再见！再见！”
马珥珂举着手。
老板挥着帽子。
虐待他的工人们也挥着手。
“再见！马珥珂！”
“祝你一路平安！”
工人们似乎已经后悔了。
眼看着他们在尘土中消失了。马珥珂心中好难过，竟呆住
了。
马珥珂踏上了艰苦的旅途。
第一天尽力奔走，夜晚就睡在树下。
第二天疲乏得很，走的路也不多，鞋子破了，脚也起泡了。
吃的不好，胃也痛了起来。
爱的教育.. ·154·
这一带，毒蛇很多，他一看见草动，就吓得不得了。
旅途中有一件事使他得到不少安慰，那就是，在广阔无边
的平原上走了好几天，如今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峰。
隐约中的山峰像阿尔卑斯山一样，他越看越舒服，好像回
到了祖国的怀抱。
那是著名的安第斯山脉。他还感觉山好像在向他笑呢！
马珥耶昂然地走着，竟忘记了脚痛和疲乏。
走呀！走呀！走到第七天，脚开始流血了，还没有望见吐
库曼的影子。
“妈妈如果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不知道要怎样难过呢！”
他这样一想，恨不得立刻到母亲的面前。于是又拼命地向
前赶路。
傍晚，他向一个旅客问路，那个旅客告诉他说：
“由这儿到吐库曼，只有八十里路。”
“八十里..快到了？”
马珥珂好像喝了兴奋剂似的，直走到天黑。
他又继续走了一天。
夜晚，他坐在路旁的水渠边，凝视着倒映在水中的星辰，
想着美丽的明天。
“明天这个时候，就到吐库曼了..妈妈见了我，不知道
有多么高兴呢！
他兴奋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野花为他助兴，吐着芳香。
可怜的马珥珂，他如果知道母亲现在的情况，一定会没命
地奔去。他母亲已经病得快要死了。
“医生说你的病不动手术是不会好的。别怕，不会怎么痛
苦的！请你相信我的话，让医生动手术吧！”
梅贵迺滋太太像哄孩子似地劝着马珥珂的母亲。
爱的教育
·155·
“不！太太！我的病是好不了了。即使让医生动手术，也
没用。”她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
她的内脏里生了要命的瘤。如果不动手术，就没希望了。
“你也要为故乡的丈夫和儿子想一想啊！你如果有个三长
两短，他们多么可怜呀！”梅贵迺滋先生也在旁开导她。
她流着眼泪，悲伤地说：
“先生！他们恐怕..”
她因为音信突然继绝，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全死了呢？
“别胡说！不会？我已经写信给你的丈夫了，你要放心！
还是让医生赶快替你动手术吧！”
“不必！我的身体哪能禁得住动大手术呀！让我这样安安
静静地死去吧！”
她说完，把牙一咬，闭上了眼睛，好像一心一意就等着死
了。一会儿，她忽又睁开了眼睛，悲伤地说：
“我只想和孩子们见一面。先生！太太！我最想念我的小
儿子
——马珥珂。”
说得主人俩心惊肉跳，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为了挽救全家大小而远到海外来做佣人，结果竟要病死
他乡。像这样善良而又不幸的人，真是可怜！
“别难过！病好了，你就可以回去和马珥珂见面了。只要
你肯让医生替你动手术，病准能好！”
“可是..”
她是在乡村长大的，她心里想，把肚子切开，那么多痛、
多么可怕呀！
“不要怕！医生在动手术之前，会用药使你麻醉的。那时，
你就一点儿也不会有什么痛苦，不要再犹豫了。
你如果这样死去的话，将来马珥珂知道了，他一定会感到
爱的教育.. ·156·
非常伤心的。”
她流着眼泪，紧紧地握住梅贵迺滋太太的手说：
“你们对我太好了..我死也不会忘记你们的恩德..
我恐怕熬不过今天了！若是我先生和孩子们还活在世上
..请你们写信告诉他们——我死的时候一点不痛苦..”
“不要说这种话！”
“我命里注定要死在这儿喽！”
她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主人夫妇俩就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再征求她的同意，马上
就去请医生来给她动手术。
医生把动手术的器械刚准备好，她忽然醒来，向四下看了
一下，自言自语地说：
“原来是在做梦啊！”
“梦见什么？”
“梦见马珥珂来了。”
“只要你活下去，早晚会看见马珥珂的。马上就让医生来
给你动手术吧！”
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
“啊！意大利..热那亚！我的故乡..多么美！马珥珂
呀！可爱的马珥珂呀！你在哪里？”
这时，一个女仆从隔壁惊慌地跑了过来，悄悄把主人夫妇
叫了出去。
房间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医生！请您过来一下！”
医生也被请到隔壁去了，病人惊奇地望着门口。
她好像有了什么不祥的预感似的。
不久，医生装着没事的样子走了进来。跟着进来的主人夫
爱的教育.. ·157·
妇，也都故作镇定。
三个人默默地注视着病人。
“她一定会受到刺激。万一她一口气上不来..”
梅贵迺滋先生悄悄地和医生说着，眼睛仍然在注视着病人。
“不要紧！让太太慢慢跟她说。”
医生回答的时候，视线也没有离开病人。
“这样会使她的力气恢复些，对手术有帮助。”医生补充
说。
女主人轻轻地走近床边，握着马珥珂母亲的手，小心地说：
“你先冷静，听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病人瞪着眼睛看着女主人，没有说话。
“你用力握住我的手！我告诉你，你最爱的人，想不到已
经找来了。”
“谁？”
病人的呼吸急促起来，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
“镇静！”女主人说。
这时，病人尖叫了一声，突地坐了起来，两手捧着头，仿
佛看见了鬼。
马珥珂已经在门口出现了。
“妈妈！”马珥珂奔到了床前。
病人张开枯瘦的两臂，使尽了力气，将马珥珂紧紧地抱在
胸前。她疯了似地龇着牙笑了，忽又哇地一声哭了。终于气力
不支，倒在枕头上了。
医生给她吃了一些镇静药。没多久，她恢复了正常。她搂
着马珥珂，脸贴着脸。
“马珥珂！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这么远，
你怎么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吗？你爸爸..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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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珥珂简直没法答话。即使有答话的机会也不能说出话来。
“啊！我真的看见马珥珂了！”
“妈妈！我终于找到您了！”
母子落着泪，床单湿了一大片。
“妈妈！您感觉怎么样？我可以侍候您吗？但愿能早日痊
愈！”
“医生！”病人喊。
“快点给我动手术吧！我要活下去..快呀！看见马珥珂
就不想死了..医生！动了手术我就会好了吧？”
病人和马珥珂亲了脸后，接着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马珥珂！你暂时到那边的屋子里去吧..”
梅贵迺滋先生想拉马珥珂到远一点儿的房间去，可是不成，
马珥珂站在走廊上摇头，甩手，说什么也不动了。
“不！不！我要在妈妈身边..医生要做什么..妈妈不
要紧吧！”
马珥珂说完竟想挣脱梅贵迺滋的手往里跑。
“别急！听我讲，你母亲肚子里生了个瘤，必须动手术才
行。
你跟我到那边的房间去，我仔细告诉你。”
“不！不！我要在这儿，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讲好了。”
梅贵迺滋拗不过他，只好在走廊上轻轻地对他讲。..
——他母亲的病是多么的严重，不动手术，也许就活不到
明天了。只要手术顺利就不会有危险..
马珥珂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紧张得要死。
走廊上的空气显得沉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