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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囊全集全译》作者:冯梦龙

_33 冯梦龙(明)
497、陆光祖
【原文】
平湖陆太宰光祖,初为浚令。浚有富民,枉坐重辟,数十年相沿,以其富,不敢为之白。陆至访实,即日破械出之,然后闻于台使者,[边批:先闻则多掣肘矣。]使者曰:“此人富有声。”陆曰:“但当问其枉不枉,不当问其富不富。果不枉,夷、齐无生理;果枉,陶朱无死法。”台使者甚器之。后行取为吏部,黜陟自由,绝不关白台省。时孙太宰丕扬在省中,以专权劾之。即落职,辞朝遇孙公,因揖谓曰:“承老科长见教,甚荷相成。但今日吏部之门,嘱托者众,不专何以申公道?老科长此疏实误也!”孙沉思良久,曰:“诚哉,吾过矣。”即日草奏,自劾失言,而力荐陆。陆由是复起。时两贤之。
[冯述评]
为陆公难,为孙公更难。
葛端肃以秦左伯入觐,有小吏注考“老疾”,当罢。公复为请留,太宰曰:“计簿出自藩伯。何自忘也?”公曰:“边吏去省远甚,注考徒据文书,今亲见其人甚壮,正堪驱策,方知误注。过在布政,何可使小吏受枉?”太宰惊服,曰:“谁能于吏部堂上自实过误?即此是贤能第一矣!”此宰与孙公相类。葛公固高,此吏部亦高。
因记万历己未,闽左伯黄琮(马平人)为一主簿力争其枉,当轴者甚不喜,[边批:此等无识者多。]曰:“以二品大吏为九品官苦口,其伎俩可知。”为之注调。人之识见不侔如此!
【译文】
明朝平湖的陆太宰名光祖(谥庄简)最先任浚令时,当地一位百姓含冤入狱长达数十年。由于他有钱,狱官为了避嫌,反而不敢为他洗刷罪名。陆光祖到任后访得实情,当日就放他出狱,然后再呈报御史。御史说:“这人出名的有钱。”
陆光祖答道:“但只问这人是否真的有罪,不问他是否有钱。如果他确实有罪,即使生活如伯夷、叔齐般贫困也无法让他苟活;如果他确实冤枉,纵使如陶朱公般富甲一方,也没有理由判他罪。”御使听了非常赏识,从此更器重他。
后来,陆光祖升为吏部官,问案判决全凭自己见解,完全不须经御史台批阅。当时孙太宰丕扬(富平人,字叔孝)以独断专权的罪名弹劾他。陆光祖被免官后,一天巧遇孙丕扬,对他行礼长拜后说:“承蒙厚爱受教匪浅,实在感激不尽。但现今吏部人情关说不断,如果不独断专权,只怕正义公道无法伸张。孙公上疏弹劾在下,实在是误解在下了。”
孙丕扬沉思许久,才说:“你说的有理,我错了。”立即起草上奏,自陈失言的过失,而极力保荐陆光祖,于是陆光祖又得以官复原职。得以与孙丕扬共称当代二贤人。
[冯评译文]
世人想学陆光祖的正义果断,固然不容易,但要学孙公自承错误,立即更正的勇气更难。
葛端肃奉命晋见吏部尚书,有一名小吏的资料被人注上“年老多病当免职”的字句。葛公为小吏申请留任原职,太宰说:“你难道忘了,这本记录簿是出自你的部门。”葛公说:“驻边小吏离府太远,个人资料的记载又完全根据文书,今天我亲眼见这小吏身体强壮,正是他效命朝廷的黄金岁月,才知道原先记录有错,过失在我,怎可连累小吏呢?”太宰不由佩服的说:“能在吏部堂上自承过失,实在是天下第一等贤人。”这事和孙太宰事相同,葛公固然高明,这位吏部大人也高明。
我想起明朝万历年间任吏部尚书的黄琮,为一名主簿极力洗脱冤情,结果他的上司非常不高兴,说:“堂堂二品官,竟然为一个小小的九品官费唇舌,看来你的才识也不过如此。”
后者与前者截然不同的评价,可见人的见识与差距有多大!
498、陆树声
【原文】
陆文裕[树声]为山西提学。时晋王有一乐工,甚爱幸之,其子学读书,前任副使考送入学。公到任,即行文黜之。晋王再四与言,公曰:“宁可学宫少一人,不可以一人污学宫。”坚意不从。
[冯评]
自学宫多假借,而贱妨贵,仆抗主者纷纷矣!得陆公一扩清,大是快事。
【译文】
明朝人陆树声(松江华亭人,字与吉,号平泉,谥文裕)为山西提学时,当时晋王府中有一名乐工,很得晋王的宠爱。乐工的儿子想入官学读书,前任的副使就将他保送入学。
陆公到任后,立即发文免他学籍。晋王一再的求情,陆公说:“宁可让学宫少收一名学生,不能为多收一名学生而污损学宫名誉。”执意不肯答应晋王的请托。
[冯评译文]
长久以来,学官多半是姑息养奸,贱妨贵,仆抗主的事件因而纷纷发生,陆公能一举廓清此案,自是大快人心!
499、韩琦
【原文】
英宗初晏驾,急召太子。未至,英宗复手动。曾公亮愕然,亟告韩琦,欲止勿召。琦拒之,曰:“先帝复生,乃一太上皇。”愈促召之。
内都知任守忠奸邪反覆,间谍两宫。韩琦一日出空头敕一道,参政欧阳修已佥书矣,赵概难之,修曰:“第书之,韩公必自有说。”琦坐政事堂,以头子勾任守忠立庭下,数之曰:“汝罪当死,谪蕲州团练副使,蕲州安置。”取空头敕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
[冯评]
韩魏公生平从未曾以“胆“字许人,此等神通,的是无两。
【译文】
宋英宗刚死,内臣急召太子入宫。太子尚未抵达,突然英宗的手动了一下。曾公亮不觉错楞,急忙通知韩琦,想要他阻止太子入宫即帝位。韩琦不同意,说:“如果先帝真的死而复活,就是太上皇,为何不能召太子进宫?”说完再次派人催请太子立即入宫。
内都知任守忠(字稷臣)为人奸邪,反复无常,喜欢刺探两宫秘事。一天,韩琦故意发出一道空白的敕命,参政欧阳修在空白敕命上签下名字,赵概面有难色,欧阳修说:“你只管签字,韩公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只见韩琦坐在政事堂上,要任守忠站立庭下,列举他的罪状说:“你依罪该死,贬为蕲州团练副使,即日启程赴蕲州。”接着取出空白敕命填上,派使臣立即执行押送。
[冯评译文]
韩魏公一生从来未以“有胆量”来赞许别人,看他行事,的确无人比他更有胆量。
500、吕端
【原文】
太宗大渐,内侍王继恩忌太子英明,阴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等谋立楚王元佐。端问疾禁中,见太子不在旁,疑有变,乃以笏书“大渐”二字,令亲密吏趣太子入侍。太宗崩,李皇后命继恩召端,端知有变,即绐继恩,使入书阁检太宗先赐墨诏,遂鏁之而入,皇后曰:“宫车已晏驾,立子以长,顺也。”端曰:“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今始弃天下,岂可遽违命有异议耶。”乃奉太子。真宗既立,垂帘引见群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阶,率群臣拜呼“万岁”。
[冯评]
不糊涂,是识;必不肯糊涂过去,是断。
【译文】
宋太宗病势沉重,内侍王继恩(由后周入宋,受宠于太宗,真宗时更加骄横,因泄机密贬为右监门卫将军)忌怕太子英明,暗中勾结参知政事李昌龄(字天赐)等人,想扶立楚王元佐为太子。
吕端(字易直,太宗时为户部侍郎平章事,欲拜为相,人谓吕端糊涂,帝曰:“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于是拜吕端为相,卒谥正惠)进宫探望太宗,见太子不在皇上寝宫,怕有人借机生变,就在手板上写上“病危”二字,命亲信交给太子,召太子进宫服侍太宗。
太宗驾崩后,李皇后命王继恩召吕端入宫,吕端知道一定有变故发生,就骗王继恩进御书房,说要检视先皇遗墨诏命等物件,随即将王继恩反锁在御书房,这才入内宫。
李皇后见到吕端,便对他说:“先皇已驾崩,立长子为帝才合于礼制。”
吕端答:“先帝曾预立太子,为的就是在先皇百年后,太子能顺利继承帝位。今天先皇才崩逝,就遽然违抗先皇遗命,我怕会引起其他大臣的非议。”于是奉太子为帝,即宋真宗。
真宗即位后,垂帘接见群臣。吕端直身站立不叩拜,请真宗卷起帘幕,然后登上殿阶仔细端详,看清楚的确是真宗本人,才走下殿阶,率百官高呼万岁。
[冯评译文]
平日不糊涂,是识;遇大事一定不肯糊涂搪塞过去,是断。
501、辛企李
【原文】
辛参政企李守福州。有主管应天启运宫内臣武师说,平日群中待之与监司等。企李初视事,谒入,谓客将曰:“此特监珰耳,待以通判,已为过礼。”乃令与通判同见。明日,郡官朝拜神御,企李病足,必扶掖乃能拜。既入,至庭下,师说忽叱候卒退,曰:“此神御殿也。”企李不为动,顾卒曰:“但扶,自当具奏。”[边批:有主意。]雍容终礼。既退,遂自劾待罪。朝廷为降师说为泉州兵官云。[边批:处分是。]
【译文】
参政辛企李镇守福州时,有个应天启运宫的宦官名叫武师说,平日属僚把他奉为监司(官名,监察州郡的官员)。
辛企李初上任,见了武师说后,对僚属说:“这监官徒有外表,以后只要以对通判(官名,掌钱谷、讼狱等事)的礼节对他就足够了。”
第二天,百官朝拜先帝的肖像,不巧辛企李脚痛,一定要人扶着他才能参拜,来到殿下后,武师说突然叱令侯卒退下,说:“这是供奉先帝肖像的殿堂,闲杂人岂能随便进出。”辛企李不为所动,回头对吏卒说:“你们只管扶我,事后我自当呈奏朝廷请罪。”说完神情从容的行礼参拜,离殿后,立即上奏自陈罪状,等皇帝降罪。结果朝廷反而把武师说贬为泉州兵官。
502、王安石
【原文】
荆公裁损宗室恩数,宗子相率马首陈状,云:“均是宗庙子孙,那得不看祖宗面?”荆公厉声曰:“祖宗亲亦变祧,何况贤辈!”[边批:没得说。]
[冯评]
荆公议论皆偏。只此一语,可定万世宗藩之案。
【译文】
宋朝宰相王安石奏请裁减皇室宗亲的俸禄。消息传开,皇室宗族相继拦道陈情,认为都是皇室亲族,看在祖先面上不要扣减俸禄。王安石厉声说道:“即便是皇上高祖等近亲,也要迁离天子太庙另祭,何况是你们这些远亲呢?”
[冯评译文]
王荆公的言论一向偏激。唯有这番话可算是规范皇室宗藩的典范。
503、毛澄
【原文】
太仓毛文简公。嘉靖初,上议选婚,锦衣卫千户女与焉。内侍并皇亲邵蕙俱得重赂,咸属意。公在左顺门厉声曰:“卫千户是卫太监家人,不知自姓,何以登玉牒?此事礼部不敢担当,汝曹自为之!”众议遂息。
【译文】
明嘉靖初年,皇帝下令择婚,其中锦衣卫千户的女儿也在候选名单中。由于内侍及皇亲都接受卫千户的重礼,都属意卫千户的女儿。
当时毛澄(字宪清,谥文简)在礼部,听说这事,厉声说道:“卫千户是卫太监家人,出身不明,日后如何名列王族谱系。这事礼部不敢承办,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从此众人不敢再提卫千户的事。
504、祝知府
【原文】
南昌祝守以廉能名。宁府有鹤,为民犬咋死,府卒讼之云:“鹤有金牌,乃出御赐。”祝公判云:“鹤带金牌,犬不识字;禽兽相伤,岂干人事?”竟纵其人。
又两家牛斗,一牛死,判云:“两牛相争,一死一生;死者同享,生者同耕。”
【译文】
南昌的祝知府以廉洁能干出名。
宁王府有一只仙鹤,被民家所饲养的狗咬死。府吏把狗主送入官府,说:“仙鹤的脖子上套有御赐金牌。”意思要重判此人以媚宁府。
祝公判道:“鹤挂金牌,狗不识字;畜相斗,干人何事?”于是放了那名狗主。
又有一次,两家人所养的牛相斗,其中一头牛斗死了,两人告进官府,祝知府判道:“两牛相争,一死一活;死牛大家吃,活牛共同耕。”
术智部 总序
【原文】
冯子曰:智者,术所以生也;术者,智所以转也。不智而言术,如傀儡百变,徒资嘻笑,而无益于事。无术而言智,如御人舟子,自炫执辔如组,运楫如风,原隰关津,若在其掌,一遇羊肠太行、危滩骇浪,辄束手而呼天,其不至颠且覆者几希矣。蠖之缩也,蛰之伏也,麝之决脐也,蚺之示创也,术也。物智其然,而况人乎?李耳化胡,禹入裸国而解衣,孔尼猎较,散宜生行贿,仲雍断发文身,裸以为饰,不知者曰:“贤之智,有时而殚。”知者曰:“贤之术,无时而窘。”婉而不遂,谓之“委蛇”;匿而不章,谓之“谬数”;诡而不失,谓之“权奇”。不婉者,物将格之;不匿者,物将倾之;不诡者,物将厄之。呜呼!术神矣!智止矣!
【译文】
术是方法,真正的方法是从智慧而生的;而通过适当的方法,智慧才能发挥无比的功用。没有智慧而只强调方法,不仅于事无益,只是一场闹剧罢了;只有智慧而没有方法,则像驾车行船的人,在风平浪静或平坦广阔的原野,一切好像得心应手,然而一遇大风大浪或羊肠鸟道,则束手无策,想不倾覆也难。
相传老子出关,化为胡人;仲雍南入蛮夷,断发文身。无知的人以为这是圣人的智慧也有行不通的时候;但智慧的人都能了解,圣人做这些权变的方法,无不来自真正的智慧。
有时婉转而不直行,称之为“委蛇”;有时暂时隐匿不显,称之为“谬数”;有时诡谲而不失原则,称之为“权奇”。若不懂婉转,不懂隐匿,不懂得诡谲,将立刻受害于环伺在外的灾祸。
智慧的人,怎可不知运用智慧的方法呢?
委蛇卷十三
【原文】
道固委蛇,大成若缺。如莲在泥,入垢出洁。先号后笑,吉生凶灭。集“委蛇”。
【译文】
逶迤曲折之道,完满之中似有缺陷。正同生长在污泥中的莲蓬,经过洗涤才得显出本来面目。经历痛哭,最后才能微笑。运用得法,就能趋吉避凶。
505、箕子
【原文】
纣为长夜之饮而失日,问其左右,尽不知也。使问箕子,箕子谓其徒曰:“为天下主,而一国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吾其危矣!”辞以醉而不知。
[冯评]
凡无道之世,名为天醉。夫天且醉矣,箕子何必独醒?观箕子之智,便觉屈原之愚。
【译文】
殷纣王夜夜狂欢醉饮,以致连日子是几月几号都忘了,问左右侍臣,侍臣也都不知道。于是派使者去问箕子。箕子对他的门人说:“身为天下之主,竟然把日子都忘掉,这是天下要发生祸乱的征兆。但是如果全国人都忘掉日子,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是我将有祸事上身的征兆。”
于是箕子装醉,推说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何月何日。
[冯评译文]
君主无道长夜狂醉,可称为“天醉”。连天都喝醉了,那箕子又何必独醒呢?看箕子装醉的智慧,就不禁为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愚昧感到惋惜。
506、孔融
【原文】
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拟斥乘舆。诏书班下其事,孔融上疏,以为“齐兵次楚,惟责包茅,今王师未即行诛,且隐郊祀之事,以崇国体。若形之四方,非所以塞邪萌。”
[冯评]
凡僭叛不道之事,骤见则骇,习闻则安。力未及剪除而章其恶,以习民之耳目,且使民知大逆之逋诛,朝廷何震之有?召陵之役,管夷吾不声楚僭,而仅责楚贡,取其易于结局,度势不得不尔。孔明使人贺吴称帝,非其欲也,势也。儒家“虽败犹荣”之说,误人不浅。
【译文】
东汉献帝时,荆州牧刘表(字景升)不仅不向朝廷缴纳税赋,并且冒用天子的排场执事等。献帝想趁郊祭的时候,下诏斥责刘表乘坐越级马车,孔融上书劝谏说:“如今王师正如齐桓公兵伐楚国,只能责备不上贡的茅包一样,并没有力量惩罚刘表,陛下郊祭时不能提及此事,以维护朝廷尊严;如果轻易的张扬,不但不能收遏阻之效,反而更助长邪门外道的气焰。”
[冯评译文]
类似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百姓初次听说,不免震惊害怕,但是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如果朝廷能力尚不足除恶,就轻率诏告天下,只会让百姓习惯叛逆不受惩罚,在百姓面前暴露朝廷的无能。
春秋齐桓公在召陵伐楚,管仲就不以楚王僭尊号为名,而只责备楚王不纳贡赋,为的就是日后易于收场,衡量当时局势,不得不如此。
三国时孔明派使臣向孙权道贺称帝,并非孔明真有贺喜之意,这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通权达变的做法。
儒家那种虽败犹荣的论调,实在害人不浅。
507、翟子威
【原文】
清河胡常,与汝南翟方进同经。常为先进,名誉出方进下,而心害其能,议论不右方进。方进知之,伺常大都授时,[谓总集诸生大讲。]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因记其说。如此者久之,常知方进推已,意不自得,其后居士大夫间,未尝不称方进。
[冯评]
尊人以自尊,腐儒为所用而不知。
【译文】
汉朝清河人胡常与汝南人翟方进同是经学博士。胡常虽是前辈,名声却不及翟方进响亮,因此对翟方进心存妒意,常发表议论抨击翟方进。翟方进知道胡常的心病后,每逢胡常召集学生讲学,就派自己门下的学生,到胡常的居处,向他请教经学疑义,并且详作笔记。一段时间后,胡常终于明白翟方进私底下非常推崇自己,心中洋洋得意。日后,胡常与士大夫交游闲谈中,也不时称赞翟方进的学问。
[冯评译文]
敬人者人恒敬之,一些迂腐的儒士常受制于此一律则而不自知。
508、魏勃
【原文】
勃少时,尝欲见齐相曹参,家贫无以自通,乃尝独早扫齐相舍人门,相舍怪,以为物而伺之,得勃。曰:“愿见相君无因,故为子扫,欲以求见耳。”于是舍人见勃于参。
[冯评]
曹相国最坦易,不为崖岸者,魏勃犹难于一见如此,况其他乎!吁!
【译文】
汉人魏勃年轻时想求见齐相曹参(与萧何同佐高祖刘邦起兵,封建成侯,卒谥懿),但因家境贫困,求见无门。于是想出一个妙法:早晚都到曹参侍从官的府邸门前洒扫。
过了几天,侍从官发觉门前干净得异乎寻常,就在一早躲在一旁窥伺,终于抓住了魏勃。魏勃说:“我没有其他的用意,只因想求见相国,但又找不到可以为我引见的人,所以才每天早晚到先生府邸门口扫地。”
于是侍从官终于完成魏勃的心愿。
[冯评译文]
历朝的相国中,曹参算是最平易近人,没有官架子的一位,魏勃想求见一面尚如此困难,其他做官的就可想而知了。
509、叔孙通
【原文】
叔孙通初以儒服见,汉王僧之;通即变服,服短衣楚制,王喜。时从弟子百许,通无所言,独言诸故群盗壮士进。诸儒皆怨。通闻之曰:“诸生宁能斗乎?且待我,毋遽。”
【译文】
汉朝人叔孙通(初在秦为官,后降汉,汉初典章制度多由其订定)初次拜见汉王刘邦时,穿着儒服,汉王看了觉得很讨厌;于是叔孙通下朝就更衣换裳,全副楚国人的打扮,汉王看到后很高兴。
当时叔孙通门下有一百多弟子,他却不教这些弟子任何东西,只讲旧时的强盗、游侠者流如何升官发财。弟子们听了都纷纷抱怨。叔孙通就对弟子们说:“你们都不希望打仗吧?那就不必急,以后看我的。”
510、王守仁
【原文】
王龙溪妙年任侠,日日在酒肆博场中,阳明亟欲一会不能也。阳明却,日令门弟子六博投壶,歌呼饮酒。久之,密遣一弟子目间龙溪,随至酒肆家,索与共赌。龙溪笑曰:“腐儒亦能博乎?”曰:“吾师门下,日日如此。”龙溪乃大惊,求见阳明,一睹眉宇,便称弟子。
[冯评]
才如龙溪,阳明所必欲收也;然非阳明,亦何能得龙溪乎?使遇今之讲学者,且以酒肆博场获罪矣。耿楚侗欲收李卓吾而不能,遂为京力敌,方知阳明之妙用。
【译文】
明朝的王畿年轻时豪放率性,每天都涉足酒楼茶馆和赌场。王守仁很早就想结识他,可是始终没有适当的机会。于是,王守仁每天命弟子勤练各种赌技及唱歌喝酒,然后暗暗派一名弟子尾随王龙溪到酒楼,对王龙溪表示愿意与他赌一局。王畿笑着说:“书呆子也会赌博吗?”
王守仁的弟子说:“我们老师门下每天都在赌。”
王畿不由大感惊奇,就要求见王守仁。一见王守仁的面,立刻表示愿意成为王守仁的弟子。
[冯评译文]
像王畿这种人才,王守仁当然希望网罗门下;然而如果不是王守仁的智慧,哪能降服王畿这样的豪杰呢?换成当今的学者,可能会把他当酒鬼赌徒治罪吧!明朝人耿楚侗也曾想网罗李卓吾(名贽),但终因不得法而致使李卓吾为敌人所用。由此,更让人佩服王守仁的智慧。
511、王曾
【原文】
丁晋公执政,不许同列留身奏事,唯王文正一切委顺,未尝忤其意。一日,文正谓丁曰:“曾无子,欲以弟之子为后,欲面求恩泽,又不敢留身。”丁曰:“如公不妨。”文正因独对,进文字一卷,具道丁事,丁去数步,大悔之。不数日,丁遂有珠崖之行。
[冯评]
王曾独委顺丁谓,而卒以出谓,蔡京首奉行司马光,而竟以叛光,一则君子之苦心,一则小人之狡态。
【译文】
宋朝人丁谓(字谓之,封晋国公。仁宗时以欺罔罪贬崖州)当权时,不准许朝廷大臣在百官退朝后单独留下奏事。大臣中只有王文正(即王曾,字孝先,仁宗时官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谥文正)谨守规定,从不违逆。
有一天上朝前,王曾对丁谓说:“我没有儿子,想收养弟弟的儿子为后嗣,我有意面奏皇上恩准,但又不敢单独留下奏禀。”
丁谓说:“像你这种人,留下禀奏没有关系。”
于是王曾借呈文卷给仁宗时,就将丁谓这番行为告诉仁宗。丁谓在退朝后,愈想愈觉得不对,不禁大为后悔。没几天,果然接获诏命,被贬往崖州。
[冯评译文]
大臣中只有王曾对丁谓曲意顺从,最后终于伺机将丁谓贬至崖州。反观蔡京最初对司马光尊崇万分,最后却背叛、陷害司马光。看起来手法相同,但一个是君子,用心良苦;一个却是小人,心机狡诈。
512、周忱 唐顺之
【原文】
周文襄巡抚江南日,巨珰王振当权,虑其挠己也。时振初作居第,公预令人度其斋阁,使松江作剪绒毯,遗之,不失尺寸。[边批:传奇移此事于赵文华名下,遂千古笑端。]振益喜。凡公上利便事,振悉从中赞之,江南至今赖焉。
[评]
秦桧构格天阁。有某官任江南,思出奇媚之,乃重赂工人,得其尺寸,作绒毯以进,铺之恰合。桧谓其詗己内事,大怒,因寻事斥之。所献同而喜怒相反,何也?谓忠佞意殊,彼苍者阴使各食其报,此恐未然。大抵振暴而骄,其机浅,桧险而狡,其机深;振乐于招君子以沽名,桧严于防小人以虑祸,此所以异与?
世之訾文襄者,不过以媚王振,及出粟千石旌其门,又为子纳马得官二事,皆非高明之举,愚谓此二事亦有深意。时四方灾伤荐告,司农患贫,而公复奏免江南苛税若千万,唯是劝输援纳为便宜之二策,公故以身先之。明示旌门之为荣,而纳官之不为辱,欲以风励百姓。此亦卜式助边之遗意,未可轻议也。
倭躏姑苏,戟婴儿为戏。唐公顺之时家居,一见痛心,愤不俱生。时督师海上者赵文华,严分宜幸客也。公挺身往谒,与陈机略,且言非专任胡梅林不可。赵乃首荐起职方郎中,视师浙直,因任胡宗宪。宗宪亦厚馈严相以结其欢,故无掣肘之虞,始得展布,以除倭患。
[焦弱侯曰]
德顺之字,晚年为分宜所荐,至今以为诟病。尝观《易》之《否》,以“包承小人”为大人吉,甚且包畜不辞,洁一身而委大计于沟渎,固志天下者所不忍也。汉人有言,中世选士,务于清悫谨慎,此妇女之检柙,乡曲之常人耳。呜呼!世多隐情,惜已之人,殆难与道此也。正德时逆瑾鸱张,刘健、谢迁皆逐去,而李东阳独留,益务沉逊,时时调剂其间,缙绅之祸,往往恃以获免。人皆责东阳不去为非,不思孝宗大渐时,刘、谢、李同在榻前,承受顾命,亲以少主付之,使李公又随二人而去,则国事将至于不可言,宁不负先帝之托耶?则李义不可去,有万万不得已者。李晚年,有人谈及此,辄痛哭不能已。呜呼!大臣心事,不见谅于拘儒者多矣,岂独应德哉?
【译文】
明朝人周忱任江南巡抚期间,正值大宦官王振当权。周文襄怕王振借机刁难,因此当王振兴建宅第时,周文襄事先要人暗中测量厅堂的大小宽窄,然后命人到松江按尺寸定做地毯送给王振做为贺礼。由于尺寸大小丝毫不差,王振非常高兴。以后,凡是周文襄所呈报的公文,都在王振的赞同下顺利通过。江南的百姓到今天还蒙受这福泽。[传奇移此事于赵文华名下,遂为千古笑端。]
[评译文]
秦桧修建格天阁时,有个任职江南的官员,想别出新裁,好巴结秦桧,就重金贿赂建筑工人,取得厅堂的尺寸,特别定做绒毯献给秦桧,由于绒毯的尺寸大小恰到好处,秦桧认为这名官员打探他府中隐私,非常生气,常借事斥责这名官员。
同样是呈献绒毯,结果却一怒一喜,这是什么原因呢?有人认为这是忠奸不同,所以各得其不同的报应。我却不以为然,我认为王振虽然骄横、暴虐但心机并不深沉;秦桧则阴险狡诈心机重。王振喜欢招抚君子获致名声;秦桧却是怕遭谋刺,所以以小人心严防众人,这才是结果不同的原因吧。
世人批评周文襄,认为他为谄媚王振,捐米千石获朝廷颁旌旗表扬,及为子求官而献马,这两件事都不是高明之举。我却认为周文襄捐米、献马都有他的用意。当时天下兵祸连连,各州府库空虚,周文襄上奏朝廷,请免江南各州课税若干万,因而建议鼓励百姓“捐米买官”,借以充实府库财源才是两全之策。所以周文襄率先捐米,昭示百姓能获朝廷表扬是件光荣之事;而献金求官也非可耻,想借此鼓励百姓捐输。这不和卜式(汉朝人,以牧羊致富,武帝征匈奴时卜式捐输家财助军)踊跃捐输劳军的作风一样吗?由此看来,后人不可轻易批评周文襄。
明朝时倭寇蹂躏姑苏城,倭贼互用刀戟刺杀婴儿为乐。唐顺之当时闲居在家,见倭贼的凶残非常痛心,不惜与倭贼同归于尽。当时海上督军赵文华是丞相严嵩的宠客,唐顺之冒死求见,陈述制敌战略,终于说服赵文华保荐自己为职方郎中(官名,属兵部,掌天下地图舆籍),接着又启用名将胡宗宪。胡宗宪当时也曾厚礼奉迎严嵩,以讨严嵩欢心,所以才能从容计划、放手讨贼,没有因受牵制而无法平贼的顾虑。
[焦弱侯评译文]
唐顺之晚年因接受严嵩举荐,到今天仍遭到世人讥评。
《易卦》上不是说过,有时君子要能容忍小人,甚至要曲意奉承,才能灾尽吉来。有志胸怀天下的志士,怎可为保一生的清誉,而置国家大计于不顾呢?
汉朝时有人说:“选拔士人一定要求清白谨慎。”这不过是妇人村夫之见。世事本就复杂,爱惜自己的人,是很难去跟别人说论自己作为背后的难言之隐的。
明朝正德年间,阉臣刘瑾专权凶暴,贤臣刘健(字希贤,谥文靖)、谢迁(字千乔,与刘健、李东阳同心辅政,天下称贤相。武宗时请诛刘瑾,不为武宗接纳,于是辞官,卒谥文正)等人都纷纷辞官归隐。只有李东阳(字宾之,孝宗时受皇命辅武宗,卒谥文正)不但仍尽心在朝辅政,并且言行更加谨慎,时时居间调解各朝臣间的冲突,许多乡绅豪族也都赖李东阳暗中庇护才保全性命。现在世人都责备李东阳不能为保节而辞官,却不曾想到当年孝宗崩逝前,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在孝宗病榻前,接受先皇亲口托付的幼主,假使李东阳也和刘、谢二人一样辞官归隐,那么国事将败坏到更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岂不是辜负孝宗的重托吗?由此看来,李东阳不辞官,实在有他万不得已的苦衷。
李东阳晚年时,曾与友人谈及此事,常痛哭不止。唉!看来许多大臣的苦心都不被迂儒所见谅,又何止是唐顺之一人呢?
513、杨一清
【原文】
杨文襄一清,与内臣张永同提兵讨安化王,杨在军中语及逆瑾事。因以危言动永,[边批:可惜其言不传。]即于袖中出二疏,一言平贼事,一言内变事,嘱永曰:“公班师入京见上,先进宁夏疏,上必就公问,公诡言请屏人语,乃进内变疏。”永曰:“即不济,奈何?”公曰:“他人言,济不济未可知,公言必济。顾公言时,须有端绪,万一不信公,公可顿首请上即时召瑾,没其兵器,劝上登城验之:‘若无反状,杀奴喂狗’。又顿首哭泣,上必大怒瑾。瑾诛,公大用,尽矫其所为。吕强、张承业,与公千载三人耳。但须得请即行事,勿缓顷刻。”永勃然作曰:“老奴何惜余年报主乎?”已而永入见,如公策,事果济。瑾初缚时,得旨降南京奉御,瑾上白帖,乞一二敝衣盖体,上怜之,令与故衣百件。永惧,谋之内阁,令科道劾瑾,劾中多波及阿瑾诸臣。永持疏至左顺门,谓诸言官曰:“瑾用事时,我辈亦不敢言,况尔两班官;今罪止瑾一人,勿动摇人情也!可领此疏去,急易疏进。”此疏入,瑾遂正法,止连及文臣张綵一人、武臣杨玉等六人而已。
[评]
除瑾除彬,多借张永之力。若全仗外庭,断不济事!永不欲旁及多人,更有识见,然非杨文襄智出永上,永亦不为之用。吁!此文襄所以称“智囊”也!
【译文】
明武宗时,杨一清与宦官张永(武宗初年时原本是刘瑾党人,后不满刘瑾所为,奏请诛刘瑾,同时举兵征讨安化王朱鐇,袭封安化王。正德年间以诛刘瑾为名举兵谋反,后为仇钺所缚,押送京师赐死)在军中,杨一清曾与张永谈到阉臣刘瑾,分析其中利害,劝说张永举发刘瑾。接着从衣袖中取出两道奏疏,一道陈述平定安化王谋反的战略,另一道则是分析刘瑾有专权谋逆的意图。
最后,杨一清叮嘱张永说:“您率军回京谒见皇上时,先呈平定安化王的奏章,皇上一定会再进一步详细询问,这时您趁机要求皇上摒退左右,再进皇朝中暗埋内乱的奏章。”
张永说:“万一这招不管用,又该怎么办呢?”
杨一清说:“如果是旁人,我不敢断言是否管用,但如果是您,只要论事时能有条有理,一定管用。万一皇上不相信您所说的话,您就叩头请皇上立即召刘瑾,下令先没收刘瑾兵器,劝请皇上亲自查验,扬言如果找不到刘瑾谋反的证据,愿意拼上自己这条命,拿去喂狗。接着再一面痛哭一面连连叩头,这时皇上对刘瑾一定大为生气。刘瑾被诛,您一定受皇上重用,可以尽全力矫正以往朝政的缺失,那么吕强(后汉人,字汉盛,年轻时以宦官任官小黄门。灵帝时按例策封宦官,吕强推辞不接受。黄巾贼起,吕强奏请先诛皇上左右通贼者,后为赵恽等人陷害,自杀而死)、张承业(后唐人,字继元,唐僖宗时宦臣,庄王即帝位时曾力谏不可,后绝食而死,谥正宪)与您可说是千年来的三大忠臣。但这事要赶紧进行,不能稍有拖延。”
张永慷慨地说:“我一把年纪为朝廷尽忠,哪里是为求日后的回报?”不久,张永回京谒见皇上,事态发展一如杨一清所计划。
刘瑾被收押后,奉圣旨被降为南京奉御。刘瑾上奏自承罪状,乞求武宗赐一两件旧衣蔽体。武宗不忍,下令赐百件旧衣,张永见武宗仍怜惜刘瑾,恐日后生变,与内阁中的好友商议,让都察院弹劾刘瑾。然而都察院弹劾的奏章中,牵连到许多阿附刘瑾的大臣,张永立即拿着奏章来到都察院,说:“刘瑾专权时,连我都不敢挺身直言,更何况是其他官员呢?今天朝政败坏全是刘谨一人的过错,不要再波及他人,动摇人心,请立即收回这道奏章,另呈一道。”
当奏疏呈上后,刘瑾果被正法,受牵连的只有文臣张綵一人,武将杨玉等六人而已。
[评译]
能除去阉宦刘瑾江彬,很大程度上靠了张永的力量。如果要仰仗外臣,断然不能成功,而张永不希望牵连太多大臣,更是有远见的做法。然而若不是杨一清的智略比张永更胜一筹,张永也不会被杨一清所说动。难怪杨一清有“智囊”之名!
514、许武
【原文】
阳羡人许武,尝举孝廉,仕通显;而二弟晏、普未达。武欲令成名,一日谓二弟曰:“礼有分异之义,请与弟析资,可乎?”于是括财产三分之,武自取肥田广宅,奴婢强者,而推其薄劣者与弟。时乡人尽称二弟克让,而鄙武贪;晏、普竟用是名显,并选举。久之,武乃会宗亲,告之曰:“吾为兄不肖,盗声窃位。二弟年长,未沾荣禄,所以向求分财,自取大讥,为二弟地耳。今吾意已遂,其悉均前产。”遂出所赢,尽推二弟。
[评]
让财犹易,让名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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