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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穆:论语新解

_5 钱穆(近代)
  色斯举矣:举,起义。言鸟见人颜色不善,或四围色势有异,即举身飞去。
  翔而后集:翔,其飞回旋。集,鸟止于木之义。言鸟之将集,必回翔审顾而后下。此两句殆亦逸诗。此下孔子赞雉,引此以明时哉之义。雉飞仅能竦翅直前,径落草中,不能运翅回翔,然其警觉见几,则与诗辞所咏无殊。
  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曰:孔子叹也。梁,水上架木作渡。孔子路见一雌雉在山梁之上,神态闲适,因叹曰:时哉时哉!虽雉之微,尚能知时,在此僻所,逍遥自得,叹人或不能然也。
  子路共之:共字或作拱。子路闻孔子赞叹此雉,竦手上拱作敬意。或说:共,同众星共之,方向义。或说:共作供。子路闻孔子美之,投粮以供。
  三嗅而作:嗅,本作臭,当是昊字,从目从犬,乃犬视貌。借作鸟之惊视。雉见子路上拱其手,疑将篡己,遂三昊而起飞。言三昊者,惊疑之甚,此即所谓见几而作。或说:子路投以粮,雉三嗅之,不敢食而起飞。
  此章实千古妙文,而《论语》编者置此于《乡党》篇末,更见深义。孔子一生,车辙马迹环于中国,行止久速,无不得乎时中。而终老死于阙里。其处乡党,言行卧起,饮食衣着,一切以礼自守,可谓谨慎之至,不苟且,不卤莽之至。学者试取庄子《逍遥游》《人间世》与此对读,可见圣人之学养意境,至平实,至深细,较之庄生想像,逖乎远矣。然犹疑若琐屑而拘泥。得此一章,画龙点睛,竟体灵活,真可谓神而化之也。
  又按:此章异解极多,姑参众说,解之如此,读者如有疑,可自寻众说。
  又按:《论语》之编辑,非成于一时。自此以前十篇为上论,终之以《乡党》篇,为第一次之结集,下论十篇为续编。此篇本不分章,今依朱子分为十七节,而最后别加山梁雌雉一章,亦犹下论末《尧曰》篇不分章,最后亦加不知礼不知命不知言一章。《乡党》篇汇记孔子平日之动容周旋,与其饮食衣服之细,《尧曰》篇则总述孔子之道统与其抱负。雌雉章见孔子一生之行止久速,不知礼章则孔子一生学问纲领所在。
  只见人们有少许颜色不善,便一举身飞了。在空中回翔再四,瞻视详审,才再飞下安集。先生说:“不见山梁上那雌雉吗!它也懂得时宜呀!懂得时宜呀!”子路听了,起敬拱手,那雌雉转睛三惊视,张翅飞去了。
  〇先进篇第十一
  (一)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先进后进:一说:先进指五帝,后进指三王,如《礼运》言大同,《表记》言四代优劣。然此义后起墨家道家始有,孔子时无有。一说:先进指殷以前,后进指周初。然孔子明言“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则此说亦未当。一说:先进谓文王武王时,后进指春秋之世。孔子殆不以春秋僭乱与周初文武相拟,亦未是。另一说:先进后进,犹言前辈后辈,皆指孔子弟子。先进如颜、闵、仲弓、子路,下章前三科诸人。后进如下章后一科,子游、子夏。本章乃孔子分别其门弟子先后不同。说最近是。今从之。
  野人君子:野人,朴野之人。先进之于礼乐,文质得宜,犹存淳素之风。较之后辈,转若朴野。君子多文,后进讲明礼乐愈细密,文胜质,然非孔子心中所谓文质彬彬之君子。
  如用之:孔子五十以前,有用世之志,当时诸弟子相从,所讲多重实用。自周游返鲁,已值晚年,用世之心稍淡,后进弟子于礼乐文章研讨益精,然渐有文胜之风。故孔子谓礼乐如复见用于世,吾当从先进诸弟子后。用之之字即指礼乐。
  今按:《论语》分上下编,上编首《学而》篇,末《乡党》篇,多学而优则仕一边语。下编首《先进》篇,末《尧曰》篇,多士而优则学一边语。其余各篇大率皆然,读者试自参之。
  又按:本篇多评门弟子贤否,编者首以此章,为其分别门弟子先后学风最扼要。
  先生说:“先进一辈,从礼乐方面讲,像是朴野人。后进一辈,从礼乐方面讲,真像君子了。但若用到礼乐的话,吾还是愿从先进的一辈。”
  (二)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从我于陈蔡:孔子有陈蔡之厄,其时相从者,皆孔门前辈弟子。
  不及门:一说:孔子言,此时陈蔡相从诸弟子,皆不在门。一说:及门谓及仕进之门,诸弟子相从于陈蔡者,其时皆不出仕,故与陈蔡诸大夫少交际而遇此厄,孟子所谓无上下之交也。从上章及下文细参,似前说为是。孔子有吾从先进之说,其时先进诸弟子都不在门,故孔子思之。孔子厄于陈蔡,时年六十一,此章之叹,盖在七十以后,相从于陈蔡者,一时死散殆尽矣。
  德行:颇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此下非孔子语,乃记者因孔子言而附记及之,以见孔门学风先后之异。若记孔子语,则诸弟子当称名,不称字。四科中前三科,皆属先进弟子,惟第四科文学子游、子夏属后进,亦不从在陈蔡。或疑游夏亦在相从陈蔡之列,以年龄计之,决知其非。或以此下另为一章,则从我于陈蔡两句,全无意义可说,今不从。
  言语:宰我、子贡:言语,指外交之辞命,此两人皆擅于使命应对。
  政事:冉有、季路:冉有理财,季路治军,皆政事。
  文学:子游、子夏:孔子言诗书礼乐文章,皆与言语政事相通,本章文学特成一科,盖所偏重,乃若与言语政事两科有异。子游、子夏于此最所擅长,不惟子贡、宰我、冉有、季路非其伦,即颜闵、冉伯牛、仲弓视之,殆亦有逊色,故游夏得于三科之外特标文学一目。此可见孔门晚年文胜之风。
  本章四科之分,见孔门之因材设教,始于文,达之于政事,蕴之为德行,先后有其阶序,而以通才达德为成学之目标。四科首德行,非谓不长言语,不通政事,不博文学,而别有德行一目。孔门所重,正在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不务求禄利有表现,而遂特尊之曰德行。自德行言之,余三科皆其分支,皆当隶于德行之下,孟子称冉伯牛、闵子骞颜渊具体而微,此三人皆在德行之科,可见德行之兼包下三科。文学亦当包前三科,因前三科必由文学人门。孔门之教,始博文,终约礼,博文,即博求之于文学。约礼,则实施之于政事,而上企德行之科。后世既各鹜于专门,又多重文以为学,遂若德行之与文学,均为空虚不实,而与言语政事分道扬镳,由此遂失孔门教育人才之精意。即孔子及身,已有我从先进之叹,而《论语》编者亦附记此四科之分于孔子言先进后进两章之后,是知孔门弟子,虽因风会之变,才性之异,不能一一上追先进弟子之所为,然于孔子教育精神大义所在,则固未忘失。后进弟子中如有子、曾子,亦庶乎德行之科,故犹为并辈及再传弟子以下所推尊。本章所以不列者,颜闵诸人已足为德行科之代表,有曾皆后起晚进,故不复多及。
  先生说:“以前从我在陈蔡的,此刻都不在我门下了。”德行: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有宰我、子贡。政事:有冉有、季路。文学:有子游、子夏。
  (三)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非助我者:道本难穷,问难愈多,精微益显。颜子闻一知十,不复问难,故曰非助我者。其辞若有憾,实乃深喜之。
  无所不说:说同悦。闻语即解,心感悦铎。
  先生说:“回呀!他不是一个有助于我的人呀。他对我说的话,都悦怿的。”
  (四)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孝哉闵子骞:《论语》记孔子言及其门弟子,例呼名。此篇记闵子骞行共四章,三章皆称字,一章直曰闵子骞不知何故。或说此篇乃闵子骞门人所记,亦无据。
  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间,如“禹吾无间然矣”之间,非议义。此句有两解。一说:闵子骞父母兄弟皆称闵子骞孝,而人无异词。又一说:谓人无非间之言及其父母昆弟。相传闵子骞兄弟二人,母死,父更娶,复有二子,后母薄待闵子,父知而将遣之,感闵子言而止。后母及两弟亦感之,一家孝友克全,能使人无有非间及其父母昆弟,见闵子之孝。然依后说,不字当作无字解,当云“无间于其父母昆弟”,仍多之言二字,似当从前说。盖闵子处家庭困逆之境,能使父母昆弟皆言其孝,则闵子纯孝感格之效已见矣。他人闻其父母昆弟之言而皆信,益征闵子孝行之积于内而著于外,故孔子如此叹美之。
  先生说:“闵子骞真孝呀!他的父母兄弟都说他孝,别人听了,也从没有什么非议。”
  (五)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诗·大雅·抑之》篇曰:“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南容一日三复此言,盖有意于以谨言自戒。孔子曾称之,曰:“邦无道,免于刑戮”,正为其能慎言。
  南容一天三次反复读那白圭之诗,孔子把侄女嫁了他。
  (六)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季康子此问与鲁哀公所问同,而孔子对有详略,或说君臣之分不同。或谓哀公有为之君,得贤可以自辅,故孔子以颜子之学详告之。康子权臣,其延揽人才,欲为强私弱公之助,故孔子只惜颜子之死,而更无他辞。其说当否,无可确论。
  又按:《论语》前十篇记孔子答定、哀公之问,皆称“孔子对曰”,至答康子、懿子、武伯之问,则但称“子曰”。此章及《颜渊》篇季康子三问,皆称“孔子对曰”,与前十篇不同。或说:前十篇或是有子、曾子门人所记,后十篇又出此后人续记。其时卿位益尊,卿权益重,君卿之间,益见其无别,故前后论体例亦异。此意或然。亦无可确论。
  季康子问孔子:“你的弟子哪个是好学的呀?”孔子对道:“有颜回是好学的,不幸短命死了,现在是没有了。”
  (七)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颜路:颜渊父,名无慈,小孔子六岁,亦孔子弟子。
  请子之车以为之椁:椁,外棺。请卖孔子之车以买椁。
  才不才,亦各言其子:孔子之子伯鱼,才不及颜渊,论父子之亲,则各是我与汝之子也。
  鲤也死:鲤,伯鱼名,先颜渊卒。
  徒行:出无车,则必徒步行。
  吾从大夫之后:孔子时已致仕,不在位,然尚从大夫之列,礼不可出门步行。
  本章极多疑者。谓颜氏家贫,孔子何不能为办一椁?颜路请孔子助椁,何为独指明欲卖孔子之车?孔子不欲卖车徒行,岂更无他长物可卖?且孔子之车,当是诸侯赐命之车,岂可卖之于市?而颜路请之?孔子在卫,曾脱骖以赠旧馆人之丧,至是必别买有骖,颜路何不以卖骖请?窃谓孔子距今逾两千五百年,此等细节,岂可一一知之。所知者,伯鱼卒,孔子已年七十,不为办椁。翌年,颜渊死,孔子亦不为办椁,此则明白可知者。若上举诸疑,琐碎已甚,岂能必求答案。有志于学者,不宜在微末处骋才辨,滋枝节。
  颜渊死了,他父亲颜路请求先生把车卖了好替颜渊做一棺外之椁。先生说:才与不才,说来都是儿子。从前我子鲤死时,也只有棺,没有椁,我并不曾卖了车徒步行走来替他做一椁。因我尚跟从在大夫之后,不可徒步出门呀!”
  (八)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
  噫:伤痛声。天丧予,悼道无传,若天丧已也。
  颜渊死了,先生说:“天啊!天丧了我,天丧了我。“
  (九)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恸,哭哀伤过度。言从者,孔子赴哭于颜之家也。夫人犹言此人,指颜子。
  颜渊死后,先生去哭他,哭得哀伤过分。跟随的人说:“先生过哀了。”先生说:“我哭得过哀了吗?”随又说:“我不为哭那人过哀,又为哭谁过哀呀?”
  (一O)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门人欲厚葬:丧具当称家之有无,家贫葬厚,非礼。所谓厚,亦指逾其家之财力言。门人,指孔子之门人。
  予不得视犹子也:孔子谓不能以葬伯鱼之礼止其门人之厚葬颜子。
  夫二三子:夫,犹彼。指门人言。颜子贫娄,若称其家财而葬,恐惟有敛手足形,蔂梩掩之而已。孔子门人于颜子皆所尊亲,朋友有通财之义,故请于孔子而欲厚葬之。孔子不可其请,孔子之亲颜子,一如伯鱼。而门人终厚葬之,此亦门人亲颜子之意,孔子所不得而止。仲尼不为已甚,若孔子固不许门人之厚葬颜子,斯已甚矣,孔子不为也。然使起颜子于地下,将乐与孔子同意,孔子深知之,故本章所言,若对颜子有余疚。观此四章,孔门师弟子对颜子之丧之情义备至,真千古如见矣。
  或曰:颜渊死凡四章,以次第言,当是天丧第一,哭之恸第二,请车第三,厚葬第四,而特记请车在前,因若连记请车厚葬,使人疑孔子不予车,即为禁厚葬,故进请车章在前,使人分别求之。
  又按: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其言读者绝不疑。独于此四章,每疑孔子之于颜渊,若情深而礼薄,此知博文之非难,而能约礼之为难。
  又按:墨家后起,以提倡厚葬非儒,观此诸章,见其不然。
  颜渊死后,门人同学想要厚葬他。先生说:“不可的。”门人终于厚葬了颜子。先生说:“回呀!他看待我像父亲般,我不得看待他像儿子般,这不是我要如此呀!都是他们那些人做的主呀!"
  (一一)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问事鬼神:问祭祀奉事鬼神之道。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人鬼一理,不能奉事人,何能奉事鬼。问死:问死后事。
  未知生,焉知死:死生一体,不知生,即不知死。
  孔子曾告子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生人之事,人所易知,死后鬼神之事则难知。然孔子又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盖人所不知,尚可就其所知推以知之,故子贡闻一以知二,颜子闻一以知十。死生本属一体,蚩蚩而生,则必昧昧而死。生而茫然,则必死而惘然。生能俯仰无愧,死则浩然天壤。今日浩然天壤之鬼神,皆即往日俯仰无愧之生人。苟能知生人之理,推以及于死后之鬼神,则由于死生人鬼之一体,而可推见天人之一体矣。孔子之教,能近取譬。或谓鬼神及死后事难明,语之无益。又或谓孔子只论人生,不问鬼神事。似孔子有意不告子路之问,其实乃所以深告之,学固不可以跋等而求。
  子路问:“如何奉事鬼神?”先生说:“不能奉事人,哪能奉事鬼呀?”子路又问:“人死后如何?”先生说:“还没知得生,哪知得死呀?"
  (一二)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闵子:或说此下当脱一骞字。
  訚訚如:中正貌。
  行行如:刚强貌。
  侃侃如:和乐貌。
  子乐:乐得英才而教育之,使各尽其性。或说:此乐字当是曰字误。或说:乐下当有曰字。或说:乐下脱子曰二字,或子曰下当别为一章。今按:皇侃义疏本乐下有曰字,当从之。
  不得其死然:谓不得以寿终。后子路果死于卫孔悝之难。此处然字乃未定之辞,非谓其必然。
  闵子骞侍奉在侧,訚訚如一派中正气象。子路行行如一派刚强之气。冉有、子贡侃侃如一派和乐之气。先生很欢乐。但说:“由呀!我怕他会不保天年呀!"
  (一三)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为长府:藏货财之所曰府。鲁昭公居长府伐季氏,事见《左传》。为,改作。
  仍旧贯:仍,因义。贯,犹事也。仍旧贯,犹云照旧制。改作与修新不同。仍旧制,可加修新,不烦改作。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人犹言彼人,指闵子。中谓当理。
  本章有两解。一说:鲁昭公伐季氏,谋居于长府,欲借其货财结士心,因谋改作以强戒备。称鲁人,盖讳言之。时公府弱,季氏得民心,闵子意讽公无轻举。如之何者,谓昭公照旧行事,季氏亦无奈公何。又一说:鲁人指三家,昭公居长府以攻季氏,三家共逐公,逊于齐。三家欲改作长府,当在昭公卒后定哀之际。盖鲁人之见长府,犹如见昭公,故三家欲改作之以毁其迹。闵子当时无谏净之责,乃以微言讽之,长府之旧贯尚当仍,况君臣之旧贯乎。故孔子深赏其言。今按:闵子少孔子十五岁,生在昭公之六年,昭公见逐,!闵子止二十岁,依后说为是。《左传》定公元年,昭公之丧至自乾侯,季孙使役如阐公氏,将沟焉,是其余怒未息也。若欲改作长府在其时,则闵子已二十八岁矣。于情事为合。
  鲁人计划要改作长府。闵子骞说:“照旧样子,不好吗?何必改作呀!”先生说:“此人只要不开口,一开口,说话必中肯的。”
  (一四)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子路性刚勇,其鼓瑟声亦然,夫子戒之,盖亦有由也不得其死之忧。
  
  升堂入塞:升堂人室,喻人道深浅。子路可使从政,特未达礼乐德性之奥耳。
  先生说:“由的鼓瑟声,为何发在我的门内呀?”门人听了不敬子路。先生说:“由呀!他已升堂了,只是未入室罢了。”
  (一五)子贡间:“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师与商:师,子张。商,子夏。
  师也过,商也不及:譬之于射,过与不及,皆未至于鹄的。子张才高意广,所失常在于过之。子夏笃信谨守,所失常在于不及。此皆材质有偏,而学问之功有所未至。
  师愈与:愈,胜义。子贡疑过者胜于不及,故疑师应贤乎商。
  过犹不及:射皆未及鹄,即是皆有差失,更无所谓孰胜。
  今按:本章不当以《中庸》“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为释。子张既非贤于子夏,子贡亦非视子夏为不肖,且亦不能谓贤犹不肖。《论语》、《中庸》多有不当合说者,据此章可见。
  又按:《礼记》载子张、子夏各除丧见孔子,子张哀痛已竭,弹琴成声,曰:“不敢不及。”子夏哀痛未忘,弹琴不成声,曰:“不敢过。”与本章所言若相似而又相背。本章言子张之失常在过之,而《戴记》言其不敢不及。本章言子夏之失常在不及,而《戴记》言其不敢过。若以丧尚哀戚言,则是子夏过之而子张不及矣。故知《戴记》与《论语》亦有不当牵连合说者。读书贵能会通,然亦贵能分别言之,如此等处皆是。
  又按:《论语》记子张子夏各章,可与本章合参。
  子贡问道:“师与商孰贤呀?”先生说:“师呀!常是过了,商呀!又常是不及了。”子贡说:“那么该是师胜了些?”先生说:“过和不及,还是相等。”
  (一六)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周公:此乃周公旦次子世袭为周公而留于周之王朝者。周、召世为周王室之公,犹三桓之世为鲁卿。今季氏以诸侯之卿而富过于王朝之周公。
  为之聚敢而附益之:冉有善理财,为季氏多方聚敛以附益其所固有。
  子曰非吾徒也:子曰二字宜在本章之首,今移在此,则非吾徒也四字语气更见加重。
  小子鸣鼓而攻之:小子指言门人。鸣鼓攻之,声其罪而讨之。攻冉求,实以攻季氏。
  季氏比周天子王朝的周公还富了,而求呀,还替他聚敛附益。先生说:“这人不是我的门徒呀!小子们,你们都可打起鼓去声讨他。”
  (一七)“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柴也愚:高柴,字子羔,亦孔子弟子。愚,好仁之过。《家语》记其足不履影,启蛰不杀,方长不折,执亲之丧,泣血三年,可以见其为人矣。
  参也鲁:鲁,迟钝义。
  师也辟:辟,偏义。子张志高而流于偏。或曰辟同癖,言其过为张大。
  由也喭:喭,刚猛义。
  本章乃孔子平时之言,门人汇记于此。或说章首脱子曰二字,或疑与下章当通为一章。
  “柴性愚直,参性鲁钝,师性偏辟,由性刚猛。
  (一八)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其庶乎:庶,庶几义。言其近道。
  屡空:空:穷乏义。屡空,谓屡陷于空乏。或说:屡即穷娄娄字,篓空谓其穷娄空乏,亦通。今从前解。
  不受命而货殖:不受命,一说:不受禄命。一说:古者商贾由公家主之,子贡未受命于公家而自以其私财市贱鬻贵,逐什一之利。今从后说。货殖者,谓积货财以务生殖。货殖本商贾之事,今子贡未受命,故不曰商贾而曰货殖也。
  亿则屡中:亿,猜度义。中,犹得义。谓其猜度物价贵贱屡中不爽。
  先生说:“回呀!差不多了,可惜他屡在空乏中。赐没有受公家之命而经营货殖,他猜度物价总猜中了。”
  (一九)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善人之道:犹言善人之行为。
  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善人质美,行事一本天性,故能不践迹,犹谓不照前人脚印走路,即不依成法。此言其未经学问,虽亦能善,而不到深奥处。见美质有限,必学问始无穷。
  子张问善人的行为。先生说:“善人能不踏着前人脚印走,但亦进不到室内去。”
  (二O)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与,许与义。若但许可其言论之笃实,则不知其果为君子,抑是色庄之徒。色庄,犹言色厉,外容庄严,而心实不然。旧以此章连上章,朱子始别分为章,今从之。
  先生说:“但听他议论笃实,便赞许他,哪知他真是一君子呢?还是仅在容貌上那么地庄严呢?"
  (二一)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闻斯行诸:闻斯行,谓闻义即当勇为。或说:此专指赈穷救乏之事。今不从。诸,之乎二字之合,疑问辞。
  有父兄在:《曲礼》:“父母在,不许友以死,不有私财。”言父母生时,为子者自身之生命及钱财皆不得自专,其他自当商之父兄。
  求也退:冉有姿性懦弱,见义不前,故孔子教其应尔。
  由也兼人:子路性勇敢前,常若一人可兼两人之所为,故孔子戒其不得尔。今按:公西华少子路二十三岁,为此问时,应在既冠之后,子路年已四十四五。子路有负米之叹,其父母当早卒,或尚有兄长在。
  子路问:“是否听到了就该做呢?”先生说:“还有父兄在上,怎可听到便做呀?”冉有问:“是否听到了就该做呢?”先生说:“自然听到便该做呀。”公西华说:“由问:‘听了便该做吗?’先生说:‘有父兄在上。’求问:‘听了便该做吗?’先生说:‘听到便该做。’赤对此有疑惑,敢再问个明白。”先生说:“求呀!他老是退缩,所以我要拉他向前。由呀!他一人要兼两人事,所以我要抑他退后。”
  (二二)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子畏于匡:《檀弓》:“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厌,同压。畏,乃民间私斗。孔子为匡人所围,亦如一种私斗。
  颜渊后:孔子既避去,颜渊相失在后。
  以女为死矣:女同汝。颜渊失群后至,孔子疑其与匡人斗而死矣。此惊喜交集之辞。
  子在,回何敢死:何敢死,言不敢轻身赴斗。孔子尚在,明道传道之责任大,不敢轻死,一也。弟子事师如事父,父母在,子不敢轻死,二也。颜子虽失在后,然明知孔子之不轻死,故己亦不敢轻身赴斗,三也。曾子曰:“任重而道远,死而后已。”重其任,故亦重其死。
  先生在匡被围,颜渊落在后。先生说:“我当你已死了。”颜渊说:“先生尚在,回哪敢轻易去死呀!"
  (二三)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季子然:季氏子弟,因季氏得用子路、冉有为臣,故喜而问之。
  异之问:异,异事。孔子谓,我谓汝当问他事。
  曾由与求之问:曾,犹乃义。孔子故轻二子以抑季然,谓乃问此二人。
  不可则止:止谓去其位。
  具臣:犹云备位充数之臣。
  从之者与:季然因问是否当一切听命。
  季子然问道:“仲由、冉求是否可得称是大臣呀!”先生说:“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事,哪知你只问由、求两人呀!所谓的大臣,应能以道事君,看来不可,便不干了。现在由与求,只算是备位充数的臣罢了!”季然说:“那么他们该是肯听话的人吧?”先生说:“若要轼父拭君,他们也是不会听从的。”
  (二四)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侫者。”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路为季氏宰,而举使之。
  贼夫人之子:时子羔尚年少,故称夫人之子。贼,害义。学未成熟,使之从政,适以害之。
  社稷:社,土神。稷,谷神。二者共祀于一坛。
  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路谓为宰当治民,当临祀事神,此皆是学,不必读书始是学。
  恶夫侫者:侫者以口辨应人。子路本意亦非欲子羔真以从政为学,只是针对孔子语随口答辨而已。孔子谓我之所恶于侮者,正如此类。
  子路使子羔去当费宰。先生说:“害了那个年轻人了。”子路说:“那里有人民,有社稷,治民事神皆可学,何必读书才是学呀?”先生说:“正如你这样,所以我厌恶那些利口善辩的人呀!”
  (二五)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俊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晳后。曾誓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曾晳:名点,曾参父。
  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尔即汝。孔子言,我虽年长于尔辈,然勿以我长而难言。
  则何以哉:以,用义。言如有知尔者,则何用以自见。
  率尔而对:率,轻率义。或说率字当作卒,急碎义。
  摄乎大国之间:摄,迫蹙义,犹言夹在大国之间。
  且知方也:方,义方。即犹言义。
  夫子哂之:哂,微笑。孔子既喜子路之才与志,而犹欲引而进之,故微笑以见意。
  求尔何如:孔子呼其名而问。下赤尔点尔同。
  如五六十:如,犹与义。言方六七十里与方五六十里之小国。
  宗庙之事,如会同:宗庙之事,指祭祀。诸侯时见曰会,众见曰同。
  端章甫:端,玄端,衣名。章甫,冠名。当时之礼服。愿为小相:相,相礼者。
  鼓瑟希,铿尔:希,瑟声希落。盖是间歇鼓之,故孔子与二子语,瑟声不为喧扰,而三子之语亦一一人耳,圣容微哂,亦明见无遗。铿,以手推瑟而起,其音铿然。
  异乎三子者之撰:撰,当作僎,读为诠,犹言善。曾点谓所言不能如三人之善。孔子曰:“何伤”,犹云无害。或曰撰即撰述,陈说义。
  莫春者:莫字亦作暮。暮春,三月近末,时气方暖。
  春服既成:春服,单夹衣。
  浴乎沂:夏历三月,在北方未可入水而浴。或说近沂有温泉。或说浴,盥濯义,就水边洗头面两手。或说:浴乃沿字之误,谓沿乎沂水而闲游。今仍从浴字第二解。
  风乎舞雩:舞雩,祭天祷雨之处,其处有坛有树。风者,迎风当凉也。一说:风当读放,盖谓沿乎沂水而放乎舞雩,乘兴所至。今从上解。
  吾与点也:与,赞同义。言吾赞同点之所言。盖三人皆以仕进为心,而道消世乱,所志未必能遂。曾晳乃孔门之狂士,无意用世,孔子骤闻其言,有契于其平日饮水曲肱之乐,重有感于浮海居夷之思,故不觉慨然兴叹也。然孔子固抱行道救世之志者,岂以忘世自乐,真欲与许巢伍哉?然则孔子之叹,所感深矣,诚学者所当细玩。
  曾晳后:曾晳自知所答非正,而孔子赞与之,故独留续有所问。
  夫子何哂由也:孔子闻子路言而笑,故曾晳特以为问。孔子答,非笑子路之志,乃笑子路之直言不让耳。
  唯求则非邦也与:此句有两解。一说:乃曾晳再问,孔子再答。盖曾晳虽已知孔子深许子路确有治国之才,而未知对冉求、公西华两人亦许之否,故再问也。一说:乃孔子自为问答,孔子续申其笑子路者,非笑其所志,否则冉求、公西华同是有志邦国,何独不笑。今从前说。
  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此美子华之谦,而所以笑子路之意益见,圣语之妙有如此。今观孔子之深许三人,益知孔子之叹,所感深矣。
  本章吾与点也之叹,甚为宋明儒所乐道,甚有谓曾点便是尧舜气象者。此实深染禅味。朱注《论语》亦采其说,然此后《语类》所载,为说已不同。后世传闻有朱子晚年深悔未能改注此节留为后学病根之说,读朱注者不可不知。
  子路、曾哲、冉有、公西华四人在先生处侍坐。先生说:“我是长了你们几天,但你们莫把此在意。平常总说没人知道得自己,若有人知道你们了,怎办呀?”子路连忙答道:“倘使有一个千乘之国夹在大国间,外面军事战争不断压迫着,内部又接连年岁荒歉,让由,我去管理,只要三年,可使民众有勇,并懂得道义。”先生向他微笑。又问:“求!你怎样?”冉有对道:“六七十方里或五六十方里的地,使求去管理,只要三年,可使人民衣食丰足。至于礼乐教化,那得待君子来设施了。”先生又问:“赤!你怎样呢?”公西华对道:“我不敢说我能了,只是愿意学习罢。宗庙里的事,以及诸侯相会见,披着玄端衣,戴着章甫帽,我希望能在那里面当一个小小的相礼者。”先生问:“点!你怎样呀?”曾晢正在鼓瑟,瑟声稀落,听先生叫他,铿的一响,舍了瑟站起,对道:“我不能像他们三人所说那样好呀!”先生说:“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各言己志而已。”曾哲说:“遇到暮春三月的天气,新缝的单夹衣上了身,约着五六个成年六七个童子,结队往沂水边,盥洗面手,一路吟风披凉,直到舞雩台下,歌咏一番,然后取道回家。”话犹未了,先生喟然叹道:“我赞成点呀!”子路等三人退了,曾晳留在后,问先生道:“他们三人说的怎样呀?”先生说:“这亦只是各言己志而已。”曾哲说:“先生为何要笑由呢?”先生说:“有志为国,当知有礼,他言语不让,故我笑了他。”曾哲说:“只是求不算有志为国吗?”先生说:“哪里有六七十方里、五六十方里土地还不是一个国的呢?”曾哲又说:“那么赤不是有志为国吗?”先生说:“说到宗庙祭祀和诸侯会见,还不是诸侯之事,是什么?像赤这样的人,还只去当小相,谁去当大相呀!”
  〇颜渊篇第十二
  (一)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克己:克,犹勉。有约束义,有抑制义。克己,约束己身。或说:克去己私。下文为仁由己,同一己字,皆指身,不得谓上一己字特指私欲。或又说:克己犹言任己,谓由己身肩任。然下文四勿,明言约束,非肩任义。盖人道相处必以仁,古训,“仁者相人偶”。若立心行事,专以己身为主,不顾及相偶之对方,此乃一切不仁之本源,故仁道必以能约束己身为先。
  复礼:复如言可复也之复,谓践行。又说:复,反也。如汤武反之之反。礼在外,反之己身而践之。故克己复礼,即犹云约我以礼。礼者,仁道之节文,无仁即礼不兴,无礼则仁道亦不见,故仁道必以复礼为重。宋儒以胜私欲全天理释此克己复礼四字,大义亦相通。然克己之己,实不指私欲,复礼之礼,亦与天理义蕴不尽洽。宋儒之说,未尝不可以通《论语》,而多有非《论语》之本义,此章即其一例,亦学者所当细辨。
  为仁:犹谓如是乃为仁。仁存于心,礼见之行,必内外心行合一始成道,故《论语》常仁礼并言。一说:此为字作行字解,谓克己复礼以行仁,今不从。
  天下归仁焉:一说,归,犹与。言能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之人莫不归与其仁,极言其效之速且大。然仁为己之心德,以存诸己者为主,不以外面之效应为重,且亦无此速效。即如所解,当云“天下归仁矣”。今言“归仁焉”,焉有于此于彼之义。言天下于此归仁,原义当谓苟能一日克己复礼,即在此处,便见天下尽归入我之仁心中。人心之仁,温然爱人,恪然敬人。礼则主于恭敬辞让。心存恭敬,斯无傲慢。心存辞让,斯无伤害。对人无傲慢,无伤害,凡所接触,天下之大,将无往而不见其不归人于我心之仁矣。是则效在内,不在外。或说:此言人君若能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之民咸归其仁政,此成偏指,非通义,今不从。
  为仁由已:为仁,犹言行仁。行仁道当由己,不由人。克己,由己克之,复礼,亦由己复之。能克己,斯能由己矣。所以欲克己,即为欲由己。两己字不当分别说之,而克与由则分指两项工夫。
  请问其目:目,条目。颜渊闻孔子言,知为仁之要在于克己复礼,而请问克己复礼之条目。
  非礼勿视、听、言、动:此处四勿字,即约己工夫。视、听、言、动皆由己。约束己之视、听、言、动,使勿人于非礼,使凡视、听、言、动皆是礼,是即为复礼。此亦不专指社会外在之种种礼俗言。孔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又曰:“人而不仁,如礼何?”盖礼有其内心焉,礼之内心即仁。然则克己复礼,即是约己归仁。惟言归仁,若偏指内心,又不见工夫所在。言复礼,则明属外面行事,并有工夫可循,然后其义始见周匝。苟己之视、听、言、动能一一复于礼,则克己正所以成己,复礼亦正所以复己。于约束抑制中得见己心之自由广大,于恭敬辞让中得见己心之恻怛高明,循此以往,将见己心充塞于天地,流行于万类。天下之大,凡所接触,全与己心痛痒相关,血脉相通,而天下归仁之境界,即于此而达。岂只在社会现行礼俗之细节处规行矩步而便谓之约礼?故非颜渊之贤,亦无以胜于请事斯语之内涵。
  本章问答,乃孔颜传授切要之言。宋儒教人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若不从本章克己四勿之教切实下工夫,而徒从吾与点也等章探索寻觅,纵是革食飘饮,曲肱陋巷,恐终不得孔颜真乐何在。学者其审细参之。
  颜渊问仁如何般求?先生说:“约束我自己来践行礼,那就是仁了。只要一天能这样,便见天下尽归入我心之仁了。为仁完全由自己,哪在外人呀!”颜渊说:“请问了详细的节目。”先生说:“凡属非礼的便不看,凡属非礼的便不听,凡属非礼的便不说,凡属非礼的便不行。”颜渊说:“回姿质虽钝,请照先生这番话切实努力吧!"
  (二)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本章与上章义相发。大宾,公侯之宾也。大祭,褅郊之属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是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恕。在邦谓仕诸侯,在家谓仕卿大夫。无怨,旧说谓是为仁之效。疑当如求仁得仁又何怨之义。乃指不怨天不尤人,无论在邦在家皆无怨。非人不怨己,乃己不怨人。此敬恕与不怨之三者,皆指心言,即复礼归仁之要端。人能践行一本于礼,对人自无不敬恕。苟其心能敬能恕,则自无怨。如此居心,则视、听、言、动自无不合于礼,而我心之仁亦自然呈露。心行相发,内外交融,亦一以贯之。此两章重要在指示学者以求仁之工夫,克己复礼敬恕与无怨皆是。学者就此悉心体会,反躬实践,自识己心,则求仁得仁,自见仁之不可胜用矣。
  仲弓问仁。先生说:“平常出门像见大宾般,居上使民像临大祭般。自己所不欲的,莫要施于人。在邦国中,在家族中,该能无所怨。”仲弓说:“雍姿质虽钝,请照先生这番话切实努力吧!"
  (三)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切乎?"
  其言也讱,钝义,难义。《史记》:“司马牛多言而躁。”一说:孔子就其偏而勉之。又一说:牛之兄桓魋,有宠于宋君,将为乱,牛忧之,情见乎辞。然兄弟之亲,必有所难言者。孔子就此加以指点,使易于体悟。就本章及下章牛之再问,则牛之易于言可知。本章下文孔子答为之难,亦可指兄弟之间言。则两说皆可通。前说主从本文体会,后说旁求事证,学者合以求之可也。
  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矣乎:司马牛再问也。牛疑仁道广大,言语钝讷,岂便为仁。
  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言由心出,心感其事之难,始言之若不易。兄弟之间,感有难言,亦仁之一端。
  本章虽专为司马牛发,然亦求仁之通义。孔子又曰:“仁者先难而后获。”苟能安于所难,而克敬克恕以至于无怨,斯其去仁也不远矣。孔子又曰:“刚毅木讷近仁。”学者当会通诸章求之,勿谓此章乃专为一人发而忽之可也。
  司马牛问仁。先生说:“仁者说话常迟钝。”司马牛说:“说话迟钝,就说是仁吗?”先生说:“因知做来难,说来哪得不迟钝?"
  (四)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优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常人扰扰,多在忧惧中,司马牛亦正为忧惧所困,故孔子以君子不忧不惧告之。然徒求不忧不惧,其人岂便为君子?盖非不忧不惧之为贵,乃其内省而无疚之为贵。疚,病义。问心无病,仰不愧,俯不怍,斯无所用其忧惧矣。孔子亦非教司马牛恝然于其兄而无动于心,此有义命之辨,学者当从实境中磨炼。故本章虽亦针对司马牛而发,然亦君子修德之通义。
  司马牛问,“如何可得谓君子?”先生说:“君子不忧不惧。”司马牛说:“不忧不惧,就得称君子吗?”先生说:“只要内心自省不觉有病,那又何忧何惧呀?”
  (五)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我独亡:亡,同无。司马牛兄向魋,魋又有兄巢,有弟子颀、子车,皆与魋在宋作乱。
  商闻之矣:谓闻之于孔子也。孔子卒在桓魋作乱后两年,子夏言此时,孔子当已卒。魋、巢等或奔或死,牛身栖异国,故有独无兄弟之感。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命者不由我主。如人之生,非己自欲生。死,亦非己自欲死。天者,在外之境遇。人孰不欲富贵,然不能尽富贵,此为境遇所限。
  敬而无失:无失,即中也。敬而无失,操之纯熟,斯从容中道矣。或曰:失当读为佚。佚,乐也。无佚申言敬,有礼申言恭。今从前解。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有意是而语滞者,孔子无是也。孔子曰:“天下归仁”,后人因谓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孔子曰:“虽蛮貊之邦行矣”,子夏因曰“四海之内皆兄弟”。学者遇此等处,惟当通知言者意指所在,勿拘执文字以为说可也。
  今按:《左传》桓魋诸兄弟为乱而败,魋奔卫,牛致邑与珪而适齐。魋后奔齐,牛复致邑而适吴。吴人恶之而返。赵简子召之,陈成子亦召之,因过鲁而卒于鲁郭门之外。牛之诸兄弟,全是决气,惟牛凄然孤立,流离无归,忧可知矣。读此三章,孔子子夏当时师友诲导之情,千载之下,宛然可见。然则本章四海皆兄弟之语,乃是当时一番极真挚恳切之慰藉。子夏之言此,复何病?
  司马牛很忧愁地说:“人人皆有兄弟,独我没有呀!”子夏说:“商曾听先生说过:‘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只要能敬,做事没有差失,对人能恭,有礼,那就四海之内都是你的兄弟呀!’君子哪怕没兄弟呢?"
  (六)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浸润之谮:谮者之言,如水渐渍,初若不觉,久自润湿。
  肤受之诉:一说:如皮肤受尘垢,当时不觉,久乃睹其不净。一说:如肌肤亲受,急切迫身,骤听之,易于动信。今从后说。谮者毁人行,诉者诉己冤。
  可谓远也已矣:远,明之至也。
  子张问:“怎样可算是明呀?”先生说:“像浸润般的谮言,像切肤般的控诉,在他前面行不通,可算明了。像浸润般的谮言,像切肤般的控诉,在他前面行不通,可算远了。”
  (七)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仓糜实、武备修,然后教化行,能使其民对上有信心。
  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遇不得已,兵、食、信三者不能兼顾,必去其一,则何者可先。
  去兵:此如今言宁因黄油去炮弹,不为炮弹去黄油。
  于斯二者何先:又不得已,顾食则失信,全信则失食,则二者孰可去。
  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与其去信,宁去食。此不仅指为政者发仓禀以拯民言,亦兼指为政者教民取舍言。民无食必死,然无信则群不立,涣散斗乱,终必相率沦亡,同归于尽。故其群能保持有信,一时无食,仍可有食。若其群去信以争食,则终成无食。去兵者,其国贫弱,恐以整军经武妨生事,故且无言兵,使尽力耕作。去食者,如遇旱蝗水涝,饥馑荒歉,食固当急,然亦不可去信而急食。
  本章因子贡善问,推理至极,遂有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之说。然子适卫,告冉有:“既庶矣,当富之。既富矣,当教之。”与本章足食在前,而兵与信次之同意,可见为政者首以使民得食能保其生为先。惟遇不得已,则教民轻食重信,一处常,一临变,读者须于此善体,不可徒认自古皆有死之单辞,遂谓为政者可以不顾民命,而高悬一目标以强民之必从。此亦一义命之辨。为政者首重民食是义,宁去食是命。立身立群同是一理,立身有舍生取义,导群亦有去食存信,此与“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各申一面,不相害。
  子贡问为政之道。先生说:“先求充足粮食,次乃讲究武备,民间自然信及此政府了。”子贡又问:“倘遇不得已,于此三者间,必去其一,则孰可先去呢?”先生说:“减去武备吧!”子贡又问:“倘遇不得已,于此二者间,再必去其一,则孰当先去呢?”先生说:“减去食粮吧!自古以来,人谁不死?若苟无信,则一群都不存在了。”
  (八)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棘子成:卫大夫。
  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此九字为一句,夫子指棘子成,当时称大夫皆曰夫子。子贡谓棘子成之论君子,失言可惜。盖棘子成疾孔子教子贡之徒若为文胜,子贡谓其妄意讥毁圣人之教,故伤叹而警之。
  驷不及舌:驷,四马。古用四马驾一车。舌以出言,既脱口,四马追之不及。
  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皮去毛曰鞟。虎豹与犬羊之别,正因其毛文之异。若去其文之炳蔚,则虎豹之皮将与犬羊之皮无别。此见君子小人相异,正在君子之多文。故说质犹文也,文犹质也,二者同重,不可偏无。若必尽去其文,则犹专主十室之忠信,而不取孔子之好学。
  棘子成说:“君子只要质就够了,何用再加以文呀?”子贡说:“可惜了,你先生这样的解说君子呀!虽有四马骏足,也追不及你舌头上这一失言了。文犹之是质,质犹之是文。虎豹之皮,若去了它的花纹便犹如犬羊之皮了。”
  (九)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盍彻乎:税田十取一为彻。盍,何不义。
  二吾犹不足:哀公于田税外复加赋,用作军费,是一亩田已征两分税。但哀公仍嫌不足。有若请其只收田税,则更不足。
  君孰与不足:民富,君不独贫。民贫,君不独富。人必相人偶,故己欲立立人,己欲达达人。有若之言,亦仁言也。孰与之问,甚有深意。孔子曰:“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左传》哀公十二年春用田赋,谓按亩分摊军费。是年及下年皆有虫灾,又连年用兵于邾,又有齐警,故说年饥而用不足。有若教以只税田,不加赋,乃针对年饥言。哀公就国用不足言,故有若又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每哀公问有若道:“年岁荒歉,国用不足,有何办法呀?”有若对道:“何不只收十分一的田租呢?”哀公说:“我在田租外加收了田赋,共已收了两份,尚感不足,怎可只收一份田租呢?”有若对道:“只要百姓都足了,君和谁不足呀?若使百姓都不足,君又和谁去足呀!”
  (一O)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惑也。”“诚不以富,亦只以异。”
  崇德:行道而有得于心为德。崇德者,以德为崇,略犹《中庸》言尊德性。
  辨惑:惑,心有所昏昧不明。辨惑者,辨去其不明,略犹《中庸》言道问学。子张问“如何而始可谓是崇德辨惑”,此两语当是古言,而子张引以为问。
  主忠信:忠信存于我心,若不以忠信为主,而徒争在外之事业功名,则离德已远,不能谓之崇德。
  徙义:闻义,徙己意以从之,犹云迁善。主忠信则本立,徙义则日新,此为崇德之方。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此犹云“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堕诸渊”,皆譬况之辞。两句当一气读。下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即是复举此两语,而文气更迫促。好恶无常,先后反复,杂投于一人之身,斯其昏惑甚矣。人之惑,主要从其心之好恶来。故求辨惑,尤贵于己心之好恶辨之。或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乃两事分列,即此已是惑。下两语既欲其生,又欲其死,则是惑之甚。今按文气,当从上说。
  诚不以富,亦只以异:《诗·小雅》我行其野之词。当是错简,应在第十六篇齐景公有马千驷章,因下章亦有齐景公字而误。
  子张问道:“如何可算得崇德辨惑呀!”先生说:“存心主于忠信,又能闻到义的即迁而从之,这可算是崇德了。喜爱一人,便想要他生,厌恶了他,又想要他死。既要他生,又要他死,这可算是惑了。”
  (一一)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齐景公:名杵臼。鲁昭公末年,孔子适齐,时齐大夫陈氏专政,而景公多内娶,不立太子,故孔子答其问如此。
  得而食诸:诸,疑问辞。犹言得而食之乎?
  齐景公问为政之道于孔子。孔子对道:“君要尽君道,臣要尽臣道,父要尽父道,子要尽子道。”景公说:“好极了。若是君不尽君道,臣不尽臣道,父不尽父道,子不尽子道,纵有积谷,我哪吃得呀!”
  (一二)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片言可以折狱:片言犹云单辞,即片面之辞。折,断也。断狱必兼听两造,不应单凭片辞。
  其由也与:此有两解。一说:子路明决,可以仅听片面话断狱。一说:子路忠信,决无诬妄,即听其一面之辞,亦可凭以断狱。今从后说。
  子路无宿诺:宿诺亦有两解。一说:宿,犹言犹豫。子路守信笃,恐临时有故,故不事前预诺。一说:子路急于践言,有诺不留。宿,即留义。今从后说。惟其平日不轻然诺,语出必信,积久人皆信服,故可听其一语即以折狱。《论语》编者因孔子言而附记及此。
  先生说:“凭着片面之辞而便可断狱的,怕只有子路的话吧!”子路答应了人,没有久留着不践诺的。
  (一三)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听讼:听其讼辞以判曲直。
  吾犹人也:言我与人无异。
  使无讼:由于德教化之在前,故可使民无讼。
  先生说:“若论听讼,我也和人差不多呀!必然要能使人不兴讼才好吧!”
  (一四)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居之无倦:居之,一说居位,一说居心。居位不倦,其居心不倦可知。
  行之以忠:行之,一谓行之于民,一谓行事。为政者所行事,亦必行之于民可知。
  子张问为政之道。先生说:“居职位上,心无厌倦。推行一切政事,皆出之以忠心。”
  (一五)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本章已见《雍也》篇,此重出。
  (一六)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成者,诱掖奖劝以助成之。君子小人,存心有厚薄之殊,所好又有善恶之异,故不同。
  先生说:“君子助成别人的美处,不助成别人的恶处,小人恰恰和此相反。”
  (一七)季康子问政於孔子。孔于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政者正也:正,犹言正道。政治乃群众事,必以正道,不当偏邪。
  子帅以正:帅,同率,领导义。
  孰敢不正:可见在下有不正,其责任在在上者。
  季康子以为政之道问孔子。孔子对道:“政只是正的意义。你若把正道来率先领导,在下的又谁敢不正呀?"
  (一八)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不欲:欲,指贪欲。在上者贪欲,自求多财,下民化之,共相竞取。其有不聊生者,乃挺而为盗。责任仍属在上者。
  虽赏之不窃:若在上者不贪欲,务正道,民生各得其所,纵使赏之行窃,亦将不从。民之化于上,乃从其所好,不从其所令。并各有知耻自好之心,故可与为善。盗与窃亦不同。赏其行窃且不从,何论于为盗。
  季康子患虑鲁国多盗,求问于孔子。孔子对道:“只要你自不贪欲,纵使悬令赏民行窃,他们也不会听你的。”
  (一九)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以就有道:就,成就义。康子意欲以锄恶成就善道。
  子为政,焉用杀:在上为政,民所视效,故为政便不须杀。此句重在为政字,不重在子字。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此处君子小人指位言。德,犹今言品质。谓在上者之品质如风,在下者之品质如草。然此两语仍可作通义说之。凡其人之品德可以感化人者必君子。其人之品德随人转移不能自立者必小人。是则教育与政治同理。世风败坏,其责任亦在君子,不在小人。
  草,上之风,必偃:上,或作尚,加义。偃,仆义。风加草上,草必为之仆倒。
  以上三章,孔子言政治责任在上不在下。下有缺失,当由在上者负其责。陈义光明正大,若此义大昌于后,居上位者皆知之,则无不治之天下矣。
  季康子请问为政之道于孔子,说:“如能杀无道的来成全有道的,如何呀?”孔子对道:“你是一个主政人了。在上的人好像风,哪里还要用杀人的手段呢?你心欲善,民众就群向于善了。在下的人好像草,风加在草上,草必然会随风倒的呀。”
  (二O)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达:显达义,亦通达义。内有诸己而求达于外。
  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务外,孔子知而反诘之,将以去其病而导之正。
  是闻也,非达也:闻,名誉著闻。内无求必达之于外者,仅于外窃取名闻而已。此乃虚实诚伪之辨,学者不可不审。
  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质直,内主忠信,不事矫饰。察言观色,察人之言,观人之色。虑以下人,卑以自牧也。一说:虑,用心委曲。一说:虑,犹每也。虑以下人,犹言每以下人。复言曰无虑,单言曰虑,其义一。不矫饰,不苟阿,在己者求有以达于外,而柔顺谦卑,放人亦乐见其有达。或说:察言观色以下人,疑若伺颜色承意旨以求媚者。然察言观色,当与质直好义内外相成。既内守以义,又能心存谦退,故能谦撙而光,卑而不可逾,此圣人处世之道,即仁道。乡愿袭其似以乱中行,而俊儒或仅凭刚直而尚气,则亦非所谓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之道。
  色取仁而行违:色取,在面上装点,既无质直之姿,又无好义之心,无之己而仅求之外,斯无行而不违乎仁矣。
  居之不疑:专务伪饰外求,而又自以为是,安于虚伪,更不自疑。
  在邦必闻,在家必闻:此等人专意务外,欺世盗名,其心自以为是,无所愧作,人亦信之,故在邦必闻,在家必闻。然虚誉虽隆,而实德则病,误己害世,有终其身为闻人而己不知羞,人不知非者,其为不仁益甚矣。此处家字,如三家之家,非指私人家庭言。
  今按:《论语》又兼言立达。必先立,乃能有达。即遭乱世,如殷有三仁,是亦达矣。又曰“杀身成仁”,成仁亦达也。此与道之穷达微有辨,学者其细阐之。
  子张问:“一个士如何才算是达了?”先生说:“你说的达,是怎样的呀?”子张对道:“一个达的人,在国内,必然有名闻。在卿大夫家中,也必然有名闻。”先生说:“那是名闻,不是显达呀!一个显达的人,他必然天性质直,心志好义,又能察人言语,观人容色,存心谦退,总好把自己处在人下面。这样的人,自然在国内,在大家中,到处能有所显达了。那有名闻的人,只在外面容色上装取仁貌,但他的行为是违背了。他却亦像心安理得般,从来不懂怀疑到他自己,这样的人,能在国内有名闻,在一大家中也有名闻了。”
  (二一)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祟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从游于舞雩之下:舞雩之处,有坛(士单)树木,故可游。于问答前着此一语,此于《论语》为变例。或说:春秋鲁昭公逊齐之年,书上辛大雩,季辛又雩,传曰:“又雩者,非雩也,聚众以逐季氏也。”昭公欲逐季氏,终为季氏所逐,樊迟欲追究其所以败,遂于从游舞雩而发问,而言之又婉而隐,故孔子善之。今按:孔子晚年返鲁,哀公亦欲逐季氏。推樊迟之年,其问当在哀公时,不在昭公时,则寓意益深矣。然如此说之,终嫌无切证。或又曰:樊迟录夫子之教而书其地,示谨也。编者从而不削耳。
  先事后得:即先难后获义。人能先务所当为,而不计其后功,则德日积于不自知。
  修慝:慝,恶之匿于心。修,治而去之。专攻己恶,则己恶无所匿。
  樊迟从游在舞雩台之下,说:“敢问怎样崇德修慝辨惑呀?”先生说:“你问得好。先做事,后计得,不就是崇德吗?专攻击自己的过失,莫去攻击别人的过失,不就是修慝吗?耐不住一朝的气忿,忘了自己的生命安危,乃至忘了父母家属,这还不是惑吗?"
  (二二)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樊迟未达:未达,犹言未明。本文未言樊迟所未达者何在。一说:樊迟盖疑爱人务求其周,知人必有所择,两者似有相悖。一说:已晓爱人之言,而未晓知人之方。盖樊迟之疑,亦疑于人之不可周知。按下文孔子子夏所言,皆未为仁知合一之说作阐发,樊迟之问子夏,亦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专偏知人言。当从第二说。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解见《为政》篇哀公问章,此盖以积材为喻。举直材压乎枉材之上,枉材亦自直。或说:知人枉直是知,使枉者亦直,则正以全其仁。此从第一说为阐发。或说:知人之首务,惟在辨枉直。其人而直,则非可正之以是,恶可导之于善。其人而枉,则饰恶为善,矫非为是,终不可救药。此从第二说为阐发。然知人不专在辨枉直,如皋陶伊尹,岂一直字可尽?故知解作喻辞为是。
  乡也:乡字又作响,犹言前时。
  何谓也:樊迟仍有未明,故再间于子夏。盖孔子所谓“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仍有所未达。
  富哉言乎:此谓孔子之言涵义甚富,下乃举史以证。
  不仁者远矣:一说:不仁者远去,言皆化而为仁,即所谓能使枉者直,是孔子仍兼仁知言之。此承第一说。或曰:远谓罢去其官职。或又曰:子夏知孔子之意,必如尧、舜、禹、汤之为君,乃能尽用人之道,故言前史选举之事,此即《春秋》讥世卿之义。舜举皋陶,汤举伊尹,皆不以世而以贤。樊迟生春秋之世,不知有选举之法,故子夏以此告之。
  今按:汉儒传公羊,有所谓微言大义,其间亦可以《论语)为征者,如本章是。知汉儒之说,非尽无承。宋儒专以义理阐(论语),于孔子之身世,注意或所不逮,亦非知人论世之道。子夏“富哉言乎”之叹,正有大义微言存焉。迟之所未达或在此。读者其细阐之。
  樊迟问:“如何是仁?”先生说:“爱人。”又问:“如何是知?”先生说:“知人。”樊迟听了不明白。先生说:“举用正直的人,加在那些枉曲之人上面,也能使枉曲的正直了。”樊迟退下,又去见子夏,说:“刚才我去见先生,请问如何是知,先生说:‘举用正直的人加在那些枉曲的人上面,能使枉曲的也正直。’这是怎样的说法呀?”子夏说:“这话中涵义多丰富呀!舜有了天下,在众人中选出一个皋陶来举用他,那些不仁的人便都远去了。汤有了天下,在众人中选出一个伊尹来举用他,那些不仁的人也都远去了。”
  (二三)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忠告而善道之:友有非,不可不告,然必出于对友之忠忱,又须能善为劝导。
  不可则止:如此而犹不可,不见从,则且止不再言。
  毋自辱焉:若言不止,将自取辱。然亦非即此而绝。
  本章必是子贡之问有专指,而记者略之,否则孔子当不专以此为说。《论语》如此例甚多,读者当细会。
  子贡问交友之道。先生说:“朋友有不是处,该尽忠直告,又须善为劝说,若不听从,则该暂时停止不言,莫要为此自受耻辱。”
  (二四)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以文会友:文者,礼乐文章。君子以讲习文章会友。
  以友辅仁:既为友,则可进而切磋琢磨以共进于道。不言辅德而言辅仁,仁者人道,不止于自进己德而已。
  本章上句即言与共学,下句言与共适道与立与权。
  曾子说:“君子因于礼乐文章之讲习来会合朋友。因于朋友会合来互相辅助,共进于仁道。”
  〇子路篇第十三
  (一)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先之劳之:之,指其民。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故为政者贵能劳其民。先之者,尤贵能以身先其民而劳,故民劳而不怨。此四字当作一句读。
  请益:子路嫌孔子语少,故请益。
  无倦:孔子谓只行上语无倦即可。
  子路请问为政之道。先生说:“以身先之,以劳使民。”子路请再加一些指导,先生说:“照上语行之无倦即可了。”
  (二)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先有司:先任有司者治其事。一说:以择有司为先。然择有司,择字不可省,任有司,则凡有司必有所任,不烦特多一任字。赦小过:任有司则责有归,然小过当赦,则为治不苛。
  举贤才:既当先有司,故必举贤者任之。
  尔所不知,人其舍诸:人将各举所知,以贤引贤,则贤才自汇进。
  仲弓做了季氏宰,请问为政之道。先生说:“诸事先责成下面的有司。他们有小过失,当宽赦。多举贤才来分任各职事。”仲弓说:“于何知得贤才而举之呢?”先生说:“只要举尔所知,尔听不知的,难道别人会舍他不举吗?”
  (三)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迁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卫君:出公辄,父蒯瞆亡在外,卫人立辄而拒之。
  必也正名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必先正其名。
  子之迂也:迂,谓迁远不切事情。子路就当时情实,殆谓孔子以鲁人出亡在卫,无可为卫之君臣父子间正此名。时人必有以孔子为迂者,子路初不信,今闻孔子言,乃谓诚有如时人之所讥。
  
  野哉由也:野谓粗鄙,责其于所不知不能阙疑而率尔妄申己见。
  盲不顺:以子拒父,其言不顺。言之尚不顺,行之何能成事?事无可成,则礼乐不能兴。无礼乐而妄施刑罚,刑罚亦必不能中理而合道。斯民众将无所措其手足,言不知其举动之何所适宜。
  名之必可言:所名必可得而言。既有父子之名,则不可言以子拒父。蒯瞆父而名以仇,名不正则不可言。
  言之必可行:所言必可得以行。若言拒父,何以号令于国人。
  于其言无所苟:一名一言,皆不可苟,否则牵连一切皆苟,岂有苟道而可以治国者。
  本章当与夫子为卫君一章合参。孔子之答子路,亦就当前言其措置宜然耳。然使孔子果为政于卫,究将如何措置,後人纷加臆测,不知详审于事而转昧于理者亦多矣,此皆子路奚其正之见识。读者于此等处,惟当存其理而置其事可矣。
  子路问道:“如卫君有意等待先生来主政,先生对卫事将何从下手呀?”先生说:“首先必该正名吧?”子路说:“先生真个迁到这样吗!这名又何从正呀!”先生说:“真太粗野了,由呀!君子对于自己不知的事,该闲去不谈。若果名不正,便说来不顺。说不顺口的,做来便不成事。做不成事,便不能兴礼乐。礼乐不兴,单用刑罚,刑罚也必不能中肯。刑罚不中肯,民众将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呀!因此君子定下名,必然要说得出口,说来必然要做得成事。君子对任何一句话,总求没有苟且就得了。’'
  (四)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学稼:种五谷曰稼。樊迟学稼,或欲如神农、后樱以稼稿教民。或值年歉,有感而请。
  学为圃:种菜蔬之地曰圃。为,治理义。孔子以不如老农之言拒樊迟,樊迟或疑学稼事重,嫌不胜任,故继请学为圃。
  不用情:情,情实也。用情者,犹言民皆以忠实对其上。
  襁负其子而至:襁,负儿之衣,背负以行。四方之民皆来至其国,斯不待教民以稼,而民之从事于稼者将大增。古者井地授田,耕户有去留之自由。
  本章樊迟请学稼圃,亦言为政之事,非自欲为老农老圃以谋生。然时有古今,后世文治日隆,临政者不复能以教稼自务。孔子非不重民食,然学稼学圃,终是小人在下者之事,君子在上临民,于此有所不暇。战国时,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孟子辞而辟之,亦孔子本章之意。然李悝亦出儒门,而仕魏有尽地力之教。樊迟之问,可谓已开其先声。
  樊迟请学稼穑之学。先生说:“我不如老农呀。”樊迟又请学治理园圃之学。先生说:“我不如老圃呀。”樊迟退出后,先生说:“真成一个在野小人了,樊迟呀!君子在上位,只要能好礼,民众便莫敢不敬。只要能好义,民众便莫敢不服。能好信,民众便莫敢不用他们的真心和实情来对上。政治能做到这地步,四方民众都会背负了他们的孩子来请入籍,那就耕户日增,耕地日辟,何必自己学稼穑之事呀!"
  (五)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诗三百:诗有三百五篇,言三百,举成数。诗实西周一代之历史。其言治闺门之道者在二南。言农事富民之道在幽风。平天下,接诸侯,待群臣之道在大小雅。颂乃政成治定后始作。而得失治乱之情,则变风变雅悉之。故求通上下之情,制礼作乐以治国而安民者,其大纲要旨备于诗。诵此三百首,便当达于为政。
  专对:谓出使以己意应对,不随时请示于本国之朝廷。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若学诗而仍不能言,则如不学也。
  虽多:诗三百,已不少,今诵此而仍不达于为政,出使仍不能专对,则虽多学,亦无为。
  孔门设教,主博学于文,然学贵能用。学于诗,便须得诗之用,此即约之以礼也。若学之不能用,仅求多学,虽多亦仍无用,决非孔门教人博学之意。学者于此不可不辨。
  先生说:“诵习了三百首诗,授他以政事,不能通达。派他出使四方,不能单独作主应对。那虽多学些别的,亦有何用呀!''
  (六)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令,教令。《颜渊》篇:“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本篇下章又云:“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皆与本章同义。或说:此义盖孔子屡言之,故门弟子亦不惮烦而屡记之。
  先生说:“他身正了,不待下令,那事也就行了。他身不正,就使下令,下面也不会听从。”
  (七)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鲁,周公之后,卫,康叔之后,本为兄弟之国,而其政亦相似。或说:两国政俗犹贤于他国,所谓鲁一变至于道。或说:两国衰乱相似。恐当从后说。盖此章乃孔子之叹辞。
  先生说:“备卫两国的政事,真像是兄弟呀!”
  (八)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卫公子荆:公子荆,卫大夫。因鲁亦有公子荆,故此特加一卫字。
  善居室:居室犹云治理家室。治家指人事,居室指财务器物之经营。
  苟合矣:苟,将就苟且义。合,足义。家之百物必相配,故曰合。仅始有,尚未足,即曰此亦可以为足也。
  少有:稍增义。
  富有:继续多增义。仅少有,尚未备,即云此亦可以为备。富有,未必美,即曰此亦聊可谓美。可证其心平淡,而居室有方,故能不以欲速尽美累其心,亦不以富贵肆志,故孔子称之。
  先生说:“卫公子荆可称得善于处理家业了。”当他财货器用始有之时,便说;“将就凑合了。”到他稍多时,便说:“将就完备了。”到他更多时,便说:“将就算得是美了。”
  (九)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仆:御车也。古礼,幼卑者为尊长御车。
  庶矣哉:庶,众也。言卫人口多。
  先生到卫国,冉有为先生赶车。先生说:“卫国人口真多呀!”冉有说:“人口多了,再加些什么呢?”先生说:“设法教他们富。”冉有说:“富了又如何呢?”先生说:“再加以教化。”
  (一O)子曰:“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朞月:朞亦作期,期月,一周年。
  可也:可,仅可而有不足之意。
  有成:孔子谓苟有能用我当政者,一年可树立规模,三年可有成功,使此规模充实完成。
  《史记》此章为卫灵公不能用而发。或云:本章孔子为门人释疑。当时有佛肸及公山不狃之召,孔子皆欲往,而门人疑之,故孔子言此。
  先生说:“苟有能用我之人,一周年的时间便好了。若经三年,定会有成功。”
  (一一)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
  胜残去杀:胜残,化残暴之人使不为恶。去杀,不用刑罚战斗。
  善人为邦百年:有善人相继为国,至于百年之久。
  诚哉是言:上引乃古语,而孔子称之。
  周自平王东迁,诸侯力争,民之困于残暴刑杀者二百余年。使有善人为国,求能胜去残暴,使杀伐不复兴,已非一人一世所能,必相继历百年而始可冀。此章盖叹世之习于乱,而痛斯民之未易见治平之运。
  本章当与上章合参。三年即可有成,何其为效之速?待之百年之久,而后可以胜残去杀,又何其为期之遥?圣人言各有当,学者试细参之。
  先生说:“古人说过:‘有善人来主持国政,经历一百年之久,才可以化去残暴,消灭杀伐。’这话真对呀!”
  (一二)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三十年为一世。王者起,一天下而治之,与善人为邦不同,然求仁道之化行于天下,亦必以三十年为期。盖旧被恶化之民,经三十年一世而皆尽,新生者渐渍仁道三十年,故其化易成。
  先生说:“如有一位王者兴起,也必三十年时间,才能使仁道行于天下呀!"
  (一三)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从政,犹为政。苟能正其身,则为政一切不难。
  先生说;“苟能自己身正了,这于从事政治还有何难呀?若不能正其身,又怎能正人呢?”
  (一四)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冉子退朝:冉有时为季氏宰,退朝,谓退于季氏之私朝。此称冉子,或说乃其门人所记。然此章于冉有加贬斥,似非其门人记之。或本作冉有,当从之。
  何晏也:也,同邪,问辞。晏,晚义。古人之朝,天微明,辨色即人。冉有退朝晚,故孔子问之。冉有仕于季氏而犹在孔门,退朝稍晏,孔子问之,师弟子亲如父子家人,固不独于颜子一人为然。
  有政:有国政讨论,故退迟。
  其事也:也,亦同邪,疑问辞。事指私事,谓季氏之家事。或说有所更改匡正为政,所行常事为事。今按:此处当从公私言,尤见严正。其时季氏专鲁政,有不与同列议于公朝,而独与其家臣议之私朝者。孔子如为不知,言此必季氏家事,若系国政,当公议之。我尝为大夫,今虽不用,犹当预闻,其言严而婉,而所以教冉子者深矣。
  虽不吾以:以,用义。
  冉有在季氏的私朝退下,来见先生。先生说:“怎么这样晚呀!”冉有对道:“因有匡政讨论。”先生说:“怕是季氏的家事吧!果有国政,此刻我虽不见用,也该预闻到。”
  (一五)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其几也:三字连上读。几,期望义。与下“不几乎”,两几字义别。
  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言为君别无可乐,只有一事,即出一言而臣众莫敢违,为可乐。
  一言而丧邦:即“乐乎莫予违”之一言也。
  本章孔子专指在上者之居心言。后儒承之,以正心诚意为治国平天下之本,言虽近而指则远,亦古今通义。
  定公问道:“只一句话便可兴国,有吗?”孔子对道:“说话不能如此般的期望呀。有人说:‘做君难,做臣不易。’若果知道做君之难,那就庶几乎一句话可以兴邦了。”定公又问:“一句话便可失国,有吗?”孔子对道:“说话不能如此般期望呀。有人说:‘我对做君不觉有何可乐处,只是说了话没人敢违拗。’倘是说的善,没人违拗,不好吗!若说的不善,没人敢违拗,而你认此为可乐,那就庶几乎一句话可以失国了!"
  (一六)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远者来。
  说,同悦。近者悦其政泽,故远者闻风来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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