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胡雪岩全集[1]

_20 高阳(当代)
客气,便也含笑点头,撩衣上了烟榻。
“阿七!这是胡老板,贵客!”
“郁四哥,”胡雪岩纠正他说,“你该说是好朋友!”
“对,对。是贵客也是好朋友。”
于是阿七一面行礼,一面招呼,然后端张小凳子坐在床前替郁四装烟。
“你怎么来的?”郁四又问。
“先到碧浪春,有个后生领了我来的。”胡雪岩特意不提小和尚的名字。
“想来还不曾吃饭?就在这里将就一顿。阿七,你去看看,添几个中吃
的菜!”
等阿七去照料开饭,胡雪岩和郁四便隔看烟勺,低声交谈,他直追来意,
说要抽回禀帖,重新写过。
“怎么写法?”
“恒利的规模不大,我想分开来做,本地的收支归恒利,汇到省里的款
子,另外委托别家。”
“你想托哪一家?”
“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了。”胡雪岩问:“郁四哥,你有没有熟的钱
庄?”
“有!”郁四一面打烟,一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久,他才问道:“你
的意思要我替你找一定?”
“是啊!”
“假使换了别人,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哪一家靠得住。现在是你托我,
话当另说,做钱庄你是本行,无须找我,找到我总有说法。自己人,你尽管
实说,看我替你想得对不对?”
听这番话,郁四已经胸有成竹,为自己打算好了一个办法。这当然要开
诚布公来谈,但以牵连着王有龄和杨用之,措词必须慎重,所以这样答道;
“什么事瞒不过你郁四哥。我跟王大老爷有一段特别的交情,杨师爷也相处
得不借,不过公事上要让你们交代得过去,决不能叫帮忙的朋友受累,这是
我在外面混,铁定不移的一个宗旨。郁四哥,你就是不是?”
当然是罗!胡雪岩说这段话的用意,一则是为王有龄和杨用之“撇清”,
再则也是向眼前一见成为知交的朋友表明,他不会做出什么半吊子的事来。
郁四懂得这意思,所以虽未开口,却是不断点头。
“‘钱庄代理公库的好处,无非拿公款来调度,不过这又不比大户的存
款,摆着不动,尽可以放出去吃利息。公款只有短期调动。倘或一时无法运
用,那就变成白当差了。”
“嗯,嗯!”郁四说道,“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请再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想在这里买丝,如果行情俏,一转手有顶‘帽子,好抢。
不过现在看起来不行了,而且既然跟你联手,我的做法要改一改,怎么改?
要请教你。”
“老实说,我也有家钱庄,我是三股东之一,叫我兄弟出面。本地府、
县两库,我如果想代理,早就代理了,就怕外头说闲话。所以我这家钱庄,
现在也不能跟你做联号,公款汇划,我决不能沾手。我在想,你何不在湖州
设阜康分号?”
这原是胡雪岩换希望,但此时脚跟未稳,还谈不到,因而踌躇着不知如
何作答?
“你是怕人地生疏?”郁四转过脸来,看着他问。
由这个动作,见得他很认真。胡雪岩心想,钱庄设分号不是一件说开张
就开张,象摆个菜摊那么容易的事,既然郁四也是内行,其间的难处,他当
然想过,倒要先听听他的再说。
“地是生疏,人倒不然,别的不说,光说有你郁四哥,我还怕什么?现
在我跟郁四哥还是同行,我要请教,阜康这个分号,应该如何开法?”
“你这个分号与众不同。只为两年事,第一件代理公库,第二件是为了
买丝方便,所以样子虽要摆得够气派,人倒用得不必多,你自己有人最好,
不然我替你找。这是第一件。”
“弟二件呢?”
“第二件当然是本钱。”郁四说,“你这个分号本钱要大,一万、两万
说要就要。但不做长期放款,总不能备足了头寸空等,所以我替你想,你索
性不必再从杭州调头寸过来了,除掉府、县公款,另外要多少,由我那里拨。”
这是太好了!胡雪岩大喜:“承郁四哥帮忙,还有什么话说?我照同行
的拆息照算。”
“不,你不能照同行拆息。”郁四说,“这一来你就没好处了。我们另
外定一个算法。”
郁四所提的办法是有伸缩的,也就是提成的办法,如果阜康放款给客户,
取息一分,郁四的钱庄,就收半分,是八厘,便取四厘。总而言之,两家对
分。换句话说,阜康转一转手,便可取得一半的利益。
世上真难得有这样的好事!但细想一想,阜康也不是不劳而获,要凭关
系手腕,将郁四的款子用出去,否则他的钱再多,大钱不会生小钱,摆在那
里也是“烂头寸”。
话虽如此,无论如何还算是胡雪岩占便宜,所以他连连道谢,但也放了
两句话下来。
“自己人不必假客气,光棍眼里更是揉不得砂子,我老实跟郁四哥说,
钱庄这一行,我有十足的把握。我敢说一句,别人的生意一定没有我做得活。
既然郁四哥你挑我,我也一定会替郁四哥挣面子。”
“你这两句话倒实惠。”郁上慢吞吞答道:“我也跟你说句老实话,我
自己的这班老弟兄,‘小角色’,做什么都行,就是做生意,没有象你老兄
这样一等一的能干朋友,就有几个门槛外头的朋友,也算是好角色,比起你
来,还差一截,再说,也没有跟你这样投缘。”
这完全是托以腹心的表示,胡雪岩倒不便再作泛泛的谦逊之词的,只答
了两个字:“我懂!”
“你当然懂!我这双眼睛看人也是蛮‘毒’的。”
交情到此,己无须客套。这时水晶阿七已领着人来开饭,靠窗红木桌子
上,摆满了一桌子的菜,宾主二人,相向而坐,水晶阿七打横相陪,胡雪岩
戏称她为“四嫂”。
“胡老板吃啥酒?”阿七指着郁四说:“他是个没火气的人,六月里都
吃‘虎骨木瓜烧’。”
“今天不吃这个了。”过足了瘾的郁四,从烟榻上一跃而起,伸腿踢脚,
仿佛要下场子练武一般,然后把两手的骨节,捏得“咯啦。咯啦”地响,耸
耸肩,扭扭腰,是非常舒服的样子。
“说嘛!”阿七催他,“吃啥酒?”
“把那瓶外国酒瓶子装的药酒拿来。”
“哪一瓶?”阿七略显迟疑,“顶好的那一瓶?”
“自然是顶好的那一瓶!”郁四狠狠瞪了她一眼。
阿七这才明白,胡雪岩是郁四真正看重的一个好朋友,急忙陪笑,“胡
老板,不是我小气,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郁四拦着她说,“越描越黑。快拿酒来!”
这瓶酒实在名贵。据郁四自己说,是照大内的秘方,配齐道地药材,用
上等的汾酒泡制而成,光是向御医买这张方子,就花了一百两银子,一剂药
配成功,也得花到二百多两。已经泡了三年,郁四还舍不得喝,“倒不是铜
钿银子上的事,”他说:“有几样药材,有钱没处买。”
“原来说过,要到五十岁生日那于打开来。”阿七笑道,“今天叨胡老
板的光,我也尝一尝这瓶宝贝酒,不晓得怎么好法?”
“怎么好法?你到了晚上就知道了!”
郁四说了这一句,与胡雪岩相顾而笑,讲到风情话,阿七即使视如常事,
也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白了郁四一眼,嗔道:“狗嘴里长不出象牙!”
说笑过一阵,肃客入厅,尝那瓶名贵的药酒,胡雪岩自然说好,郁四便
要把方子抄给他。这样应酬过了,便须重新谈入正题,事情很多,一时有无
从谈起之苦,所以胡雪岩举杯沉吟着。
郁四当他有问顾忌,便指着阿七说:“她没有别样好处,第一是口紧,
听了什么话,从来不在外面说一句。第二是真心真肚肠,一眼就看得清清楚
楚,所以叫做‘水晶’。”说完,斜睨着阿七笑了。
这一笑便大有狎昵之意,阿七似乎真的着恼了,“死鬼!”她低声骂道:
“什么水晶不水晶,当着客人胡说八道!”
郁四有些轻骨头,阿七越骂他越笑,当然,她也是骂过算数,转脸向胡
雪岩和颜悦色他说:“胡老板,你不要笑话我,老头子一天不惹我骂两声,
不得过门。”
“原是要这样子才有趣。”胡雪岩笑着答道;“要是我做了郁四哥,也
要你每天骂两句才舒服。”
阿七笑了,笑得极甜,加上她那水银流转似的秋波,春意盎然。胡雪岩
心中一荡,但立刻就有警觉,江湖道上,最忌这一套,所以赶紧收敛心神,
把视线移了开去。
“我们先谈钱庄。”郁四迎着他的眼光问道:“我那爿钱庄叫聚成,也
在县前,离恒利不远。”
“郁四哥,”胡雪岩问道:“你看,我阜康分号,就在聚成挂块牌子如
何?”
“也未尝不可。不过不是好办法,第一,外面看起来,两家是一家。第
二,你迟早要自立门户的,将来分了出去,跑惯的客户会觉得不便。”
这两层道理胡雪岩自然都知道,但他实在是缺少帮手,一个人办不了那
么多事,打算着先“借地安营”,把阜康招牌挂了出来,看丝行生意是否顺
手,再作道理。现在因为郁四不以为然,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也晓得,你一定是因为人手不够。这一点,我可以帮你的忙。不过
只能派人替你跑跑腿,档手还是要你自己去寻。”
“这不一定。”胡雪岩把他用刘庆生的经过,说了一遍,“我喜欢用年
纪轻,脑筋灵活的人,钱庄这一行不大懂,倒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他。”
“这样的人,一时倒还想不出。”郁四转脸问阿七,“你倒想想看!”
“有是有一个,说出来一定不中听,还是不说的好。”
“说说也不要紧。”
“年纪轻,脑筋灵活,有一个:小和尚。”
这话一出口,郁四未有表示,胡雪岩先就心中一动。双眼不自觉地一抬。
郁四是何等角色,马上就发觉了,“怎么!”他问,“你晓得这个人?”
“刚才就是他陪我来的。”胡雪岩泰然自若的回答。
“咦!”阿七诧异地问:“他为什么不进来呢?”
从这一问中,可知郁四不准小和尚到这里来,阿七并不知道,如果照实
回答,西洋镜拆穿,说不定他们俩便有一场饥荒好打。就算郁四驾驭得住阿
七,这样不准人上门,也不是什么漂亮的举动,所双胡雪岩决定替郁四隐瞒。
“我倒是邀他一起进来的。”胡雪岩说,“他在碧浪春有个朋友等着,
特地抽工夫来领我的路,领到了还要赶回去陪朋友。”
这番谎编得点水不漏,连郁四都信以为真,看他脸色便知有如释重负之
感,“小和尚的脑筋倒是好的,”他说,“不过..”
“什么不过!”阿七抢着说道,“把小和尚荐给胡老板,再好都没有。
人家‘四叔,四叔’,叫得你好亲热,有机会来了,你不挑挑小角色?”
绷在场面上,阿七说的又是冠冕堂皇的话,郁四不便峻拒,只好转脸对
胡雪岩说,“你先看看人再说。如果你合意就用,不然我另外替你找。”
其实胡雪岩对小和尚倒颇为欣赏,他虽不是做档手的材料。跑跑外场,
一定是把好手。不过其中有那么一段暧昧的心病是内,他不能不慎重考虑,
所以点点头答道:“好的!等我跟他谈一谈再说。”
“我也想寻你这面一个人谈一谈。”郁四突然问道,“老张这个人怎么
样?”
“忠厚老成。”胡雪岩说,“做生意的本事恐怕有限。将来我们联手来
做,郁四哥,你派个人来‘抓总’。”
“不好,不好!”郁四使劲摇着头,“已成之局不必动,将来还是老张
‘抓总’,下面的‘做手,我来寻。我想跟老张谈一谈,就是想看他是哪一
路人,好寻个脾气相配的人给他。现在你一说我晓得了,这件事等过了明天
晚上再说。此刻我们先办你钱庄的事,禀帖我先压下来,随时可办,不必急,
第一步你要寻人寻房子。回头我陪你到‘混堂’泡一泡,要找什么人方便得
很。”
于是停杯吃饭,饭罢到一家名叫“沂园”的浴室去洗澡。郁四每日必到,
有固定的座位,那一排座都给他留着招待朋友。一到坐定,跟在碧浪春一样,
立刻有许多人上来招呼。这一回郁四又不同的,不管来人身分高低,一律替
胡雪岩引见,应酬了好一会,才得静下来。
“小和尚这一刻在哪里?”他就这么随便看着人问,“有人晓得没有?”
“还会在哪里?自然是王家赌场。”有人回答。胡雪岩明白郁四的意思,
是要找小和尚来谈,便拦阻他说。“郁四哥,慢一慢!”
“怎么样?”
胡雪岩想了一会问道:“不晓得他肯不行跟我到杭州去?”
“咦!”郁四不解,“你怎么想的,要把他带到杭州去?”
“我在杭州,少这么一个可以替我在外面跑跑的人。”胡雪岩这样回答。
“他从没有出过湖州府一步,到省城里,两眼漆黑,有啥用处?”
胡雪岩没有防到,郁四会持反对的态度,而且说的话极在理,所以他一
时无法回答,不由得愣了一愣。
这一愣便露了马脚,郁四的心思也很快,把从阿七提起小和尚以后,胡
雪岩所说的话,合在一起想了一下,断定其中必有不尽不实之外,如果不想
交这个朋友,可以置诸不问,现在彼此一见,要往深里结交,就不能听其自
然了。
“小和尚这个人滑得很,”他以忠告的语气说:“你不可信他的话。”
光棍“一点就透”,胡雪岩知道郁四已经发觉,小和尚曾有什么话,他
没有告诉他。有道是“光棍心多”,这一点误会不解释清楚,后果会很严重。
便是解释也很难措词,说不定就是一出“乌龙院”,揭了开来,郁四脸上会
挂不住。
再想想不至于,阿七胸无城府,不象阎波惜,郁四更不会象宋江那么能
忍,而小和尚似乎也不敢,果有其事,便决不肯坦率自道郁四不准他上阿七
的门。不过阿七对小和尚另眼相看,那时毫无可疑的,趁此机会说一说,让
郁四有个警觉,也不算是冒昧之事。
于是他说:“郁四哥,我跟你说实话。小和尚这个人,我倒很中意。不
过他说你不准他上门,所以我不能在湖州用他。你我相交的日子长,我不能
弄个你讨厌的人在眼前。我带他到杭州就无所谓了。”
这才见得胡雪岩用心之深!特别是当着阿七,不说破他曾有不准小和尚
上门的话,郁四认为他为朋友打算,真个无微不至。照此看来,他要带小和
尚到杭州,多半也是为了自己,免得阿七见了这个“油头小光棍”,心里七
上八落。
心感之下,郁四反倒觉得有劝阻他的必要:“不错,我有点讨厌小和尚。
不过,讨厌归讨厌,管我还是要管。这个人太滑,吃玩嫖赌,无一不精,你
把他带了去要受累。”
“吃玩嫖赌,都不要紧。”胡雪岩说:“我只问郁四哥一句话,小和尚
可曾有过吃里扒外的行为?”
“那他不敢!要做出这种事来,不说三刀六洞,起码湖州这个码头容不
得他。”
“即然如此,我还是带了他去。就怕他自己不肯,人,总是在熟地方好。”
“没得这话!”郁四摇摇头:“你真的要他,他不肯也得肯。再说,跟
了你这样的“爷叔辈子”,还有什么话说?我刚才的话,完全是为你着想。”
“我知道,我知道。”胡雪岩说,“我不怕他调皮。就算我自己驾驭不
了,有你在那里,他敢不服帖?”
这句话恭维得恰到好处,郁四大为舒服。再想一想,这样子“调虎离山”,
而且出于阿七的推荐,轻轻易易地去了自己心中一个“痞块”,岂非一件极
痛快的事?
“不过,这也不必急。”郁四从从容容他说,“这件事等你回省城以前
办妥就可以了。等闲一闲,我先把小和尚找来,你跟他好好谈一谈,果真中
意了,你不必跟他说什么,你把你的意思告诉我,带到杭州派他啥用场?等
我来跟他说好了。”
“好极,好极!”胡雪岩要用小和尚,本就是一半为了郁四,乐得听他
安排:“我就拜托郁四哥了。”
到沂园来“孵混堂”,主要的就是避开阿七谈小和尚,既有结果,不必
再“孵”,胡雪岩穿衣告辞,急着要跟老张去碰头。
“你一个人去,陌陌生生,怎么走法?”郁四把沂园的伙计喊了来说:
“你到轿行里去喊顶轿子,说是我要的。”
很快地,簇新的一顶轿子抬到,三个年轻力壮的轿伕,态度非常谦恭,
这自然是郁四吩咐过了的缘故,胡雪岩说了地址,上轿就走。
张家住在城外,就在码头旁边一条小巷子里,轿子一抬进去就塞住了,
这条巷子,实在也难得有轿子经过,所以路人不但侧身而让,并且侧目而视,
其中一个就是阿珠。
他没有看见,她却发现了,“喂,喂!”她望着抬过门的轿子喊:“你
们要抬到哪里去?”
轿伕不理她,胡雪岩却听出是阿珠的声音,急忙拍拍扶手板,示意停轿。
“怎么到这时候才来?”一见面就是埋怨的口气,显见得是“一家人”,
让左邻右舍发觉了,会引起诧异。阿珠自觉失言,立刻红晕上脸,强笑道:
“我们这条巷子里,难得有坐轿来的贵客!请进来,请进来。”
“你先进去。”胡雪岩心细,看轿子停在门口,妨碍行人会挨骂,所以
先关照轿伕,把轿子停在巷口,然后进门。
进门就是客堂。里面说话,大门外的人都听得见,自然不便,阿珠把他
领到后面,隔着一个小小的天井,东面两问,看样子是卧室,西面也是两间,
一间厨房,炖肉的香味四溢,一间堆着什物。
“只有到我房间里坐了!”阿珠有些踌躇,“实在不大方便。”
不方便是因为她父母都不在家,“到哪里去了?”胡雪岩问。
“还不是伺候你胡老爷!”阿珠微带怨怼地答道,“爹到衙门看你去了,
娘在河滩上,看有什么新鲜鱼买一条,好等你来吃。”
“那么,你呢?你在门口等我?”
“哪个要等你?我在等我娘。”
“闲话少说。”胡雪岩说,“要去通知你爹一声,不要叫他空等了。”
“不用,说好了的,等不到就回来,也快到家了。”
说着,阿珠推开房门,只见屋中刚刚裱糊过,四白落地,十分明亮。一
张床,一张梳头桌,收拾很很洁净,桌上还有只花瓶,插着几朵荷花。
“地方太小了!”阿珠不好意思他说。
“小的好!两个人一张床,最妙不过。”
“说说就没有好话了。”她白了他一眼。
“来,来,坐下来再说。”
他拉着她并坐在床沿,刚要升口说话,阿珠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跳起
身来奔了出来。在客堂里打了个转,又回了进来。
“你做什么去了?”
“闩门。”她说,“大门不关上,客堂里的东西叫人偷光了都不晓得。”
这是托词,胡雪岩心里明白,她是怕她爹娘突然闯了进来,诸多不便,
因而笑笑答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说完,将她一把拖住,吻她的脸。她嘴里在说:“不要,不要!”也挣
扎了一会,但很快地就驯服了,任他恣意爱抚。
“你的肚兜扎得太紧了。只怕气都透不过来!”
“要你管?”
“我是为你好。”胡雪岩去解她的钮扣,“我看看你的肚兜,绣的是什
么花?”
“不可以!”阿珠抓住了他的手,“没有绣花,有什么好看?”
看她峻拒,他便不愿勉强,把手移到别处,“你会绣花,问不绣个肚兜?”
他怂恿她说。
“懒得动。”
“你好好绣一个。绣好了,我有奖赏。”,
“奖赏!”阿珠笑道:“奖什么?”
“奖你一条金链条。”他用手比着说,“吊肚兜用的。你看好不好?”
这怎么不好?阿珠一双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样子讲究?”
“这算得了什么?将来有得你讲究。”
“好!一言为定。”阿珠很起劲地说,“我好好绣个红肚兜。你看,绣
什么花佯?”
“自然是鸳鸯戏水。”
阿珠一下子脸又红了,低着头不作声。
“怎么样?”他催问着,“这个花样好不好?”
她点点头,又看了他一眼。脉脉含情,令人心醉,他把她抱得更紧,接
着,身子往后一倒,一只手又去解她的钮扣。
这一下她没有作声,但外面有了声音,“砰砰”然敲了两下,接着便喊:
“阿珠,阿珠!”
“我娘回来了!”阿珠慌忙起身,诸事不做,先照镜子,镜子里一张面
泛桃花的脸,鬓边也有些乱,她着急他说:“都是你害人!这样子怎么走得
出去?”
“白天不做虚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怕什么?我去开门,你把心定下
来。”
胡雪岩倒真沉得住气,把长衫抹一抹,泰然自若地走了出去,开开门来,
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干娘!”
“咦!”阿珠的娘惊喜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多一息。”
“阿珠呢?”
“在后面。”胡雪岩知道阿珠红晕未退,有心救她一救,便问这样,问
那样,绊住了阿珠的娘,容不得她抽身。
而她记挂着拎在手里的一条活鳜鱼,“桃花流水鳜鱼肥”,春天不希罕,
夏天却难得,而且鳜鱼往往出水就死,这却是一条活的,更为名贵,急于想
去“活杀”,偏偏胡雪岩絮絮不休,只好找个空隙,向里大喊:“阿珠阿!”
阿珠已经心定神闲,把发鬓梳得整整齐齐的走了出来。她娘便吩咐她去
剖鱼,剖她了等她来动手,又问胡雪岩喜欢清蒸,还是红烧呢?
“活鳜鱼不容易买到,自然是清蒸。”阿珠替他作了主。
胡雪岩还有许多事要办,只待见老张一面,交代几句话就要走,现在看
样子,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这就索性在这里,跟老张把事情都商量好了再
说。
“干娘!”他说,“吃饭是小事,越简单越好、等老张回来,我有许多
话说。市面要弄得很热闹,大家都有得忙,工夫不能白糟蹋!”
阿珠的娘知道他是实话,好在她手下快,好老张从县衙门回家,饭菜都
已齐备,四个人团团坐下,边吃边谈。
“一家人,我先要说句老实话。”高踞上座的胡雪岩说:“明天一早,
第一件事就是搬家!不管什么地方,搬了再说,这里实在太小了。”
老张夫妇,面面相觑,他们的感想一样,搬家是件大事,要看房子,拣
黄道吉日,家具什物虽不多,收拾起来也得两三天。
胡雪岩一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通他们的心思,数着手指说。“第一,房子
明天一大早去看,象个样子就可以,先租下来住了再说,好在自己要买房子,
不过一个短局,她歹都无所谓。第二,这些家具将来也用不着,不如送了左
邻右舍,做个人情,另外买新的。第三,拣日不如撞日,说搬就搬,明天一
天把它都弄舒齐。”
“明天一天怕来不及。”阿珠的娘踌躇着说。
“那就两天。”胡雪岩很“慷慨”地放宽了限期,但又重重地叮嘱了一
句,“后天晚上,我到你们新搬的地方来吃饭。”
“哪有这么快?”阿珠提出抗议,“你只管你自己说得高兴,不想想人
家。”
“来得及,来得及!”阿珠的娘不愿违拗胡雪岩的意思,但只有一点顾
虑,叫阿珠去拿皇历来看。
刚好,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宜于迁居的好日子,那就连最后一点顾虑都
消除了,决定吃完晚饭,连夜去找房产经纪觅新居。
“不要怕花钱!”胡雪岩取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放在她面前;“先拿
这个去用。我在湖州还要开钱庄,另外也还有些些生意要做,只怕事情做不
完,不怕没有钱用。他们照我的话做,没有错!”
这句话为他们带来了满怀的兴奋,但都矜持着,只睁大了眼,迷惘地看
着这位“娇客”。
喝了几杯的胡雪岩,回想这两无的经历,也是满心愉悦,得意非凡,因
而谈兴大发,“说句实请,我也没有想到,今年脱运交运,会走到这样一步!”
他说,“哪个说‘福无双至’?机会来起来,接二连三,推都推不开。我现
在最苦的是,人手不足,一个人当两个人,一天当两天,都还不够,实实在
在要三头六臂才好。”
“这就是所谓‘能者多劳’!”阿珠的娘到底是大小姐出身,这样掉了
一句话。
“说到‘能’,那倒不必假客气,我自己晓得我的本事,不过光是我一
个人有本事也不行,‘牡丹虽好,绿叶扶持’。干娘,你说是不是?”
“是啊!不过你也不是‘光杆儿牡丹,,我们大家齐心合力,帮你来做。”
“就是这话。大家帮我来做!再说名实话,帮我就是帮自己。”胡雪岩
看着老张说,“县衙门的户书郁四,你总晓得?”
“晓得!”老张答道,“码头上就凭他一句话。”
“那么我告诉你、郁四要眼我联手做丝生意。老张,你想想看,我在湖
州,上有王大老爷,下有郁四,要钱有钱,要路子有路子,如果说不好好做
一番市面出来,自己都对不起自己了。”
老张老实,越是他这样说,越觉得不安,生意做得太大,自己才具不胜,
所以踌躇着说:“只怕我挑不动这副担子!”
“这话也是,”阿珠的娘也有些惴惴然,“市面太大,他应付不来。再
说,郁四手下有的是人,未见得..”
“未见得什么?”胡雪岩抢讨她的话来说,“郁四是怎么样的人,你们
总也晓得。光棍做事,只要是朋友,只有拉人家一把,没有踹人家一脚的道
理。他也晓得我们的交情不同,怎么好说不要老张?你们老夫妇俩放心,丝
行开起来,你们只要把店里管好,坐在那里就有进帐。总而言之一句话,要
勤、要快,事情只管多做,做错了不要紧!有我在错不到哪里去的。”
老张一面听,一面点头,脸上慢慢不同了,是那种有了把握的神气。等
扒完一碗饭,他拿筷子指一指胡雪岩说:“你慢慢吃!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阿珠接口问道:“到哪里去?”
“我去看房子。我想起有个地方,前后两进,好象大了点,不管它,先
租下来再说。”
“对啊!”胡雪岩大力高兴,“你请,你请!如果回来得快,我还好在
这里等你听回音。”
等老张一走,阿珠下逐客令了:“我看你也早点吃完饭走吧,一则你忙,
二则,你走了,我们好收拾。不然明天怎么搬?”
“这倒是老实话。”她娘也这样说。
胡雪岩深感安慰,这一家三个人,就这一顿饭的工夫,脑筋都换过来了。
如果手下每个有都是这样子勤快,何愁生意不发达?
到第二天,大家都忙,老张夫妇忙着搬定,胡雪岩忙着筹划设立阜康分
号,跟杨用之商量了一上午。到了日中,依旧到水晶阿七家去访郁四。
谈完正事,谈到小和尚,却是阿七先提起来的,“胡老板,”她问,“你
想把小和尚带到杭州去?”
“是啊,还不知道他自己的意思怎么样?”
“你自然肯的。”阿七又问,“我倒不懂胡老板为啥要把他带到杭州?”
这话在郁四问,不足为奇,出于阿七之口,就得好好想一想,或许她已
经疑心是郁四的指使,先得想办法替他解释这可能已有的误会。
“老实跟四嫂说,我看人最有把握。”他从从容容地答道:“小和尚人
最活络,能到大地方去历练历练,将来是一把好手。我不但要带他到杭州,
还想带他到上海。”
“上海十里夷场,他一去,更不得了。”阿七以一种做姐姐的口吻拜托:
“胡老板要好好管一管他。”
“是啊!”胡雪岩趁机说道,“郁四哥劝我,还是把小和尚放在湖州,
多几个‘管头’,好叫他不敢调皮。调皮不要紧,只上‘上路’,我有办法
管他。”
这一说,阿七释然,郁四欣然,事实上阿七确有些疑心,让胡雪岩把小
和尚带到杭州,是郁四的授意、现在才知道自己的疑心是多余的。
“小和尚是我从小的邻居。”阿七显然也想到了,自己对小和尚这么关
心,须有解释,“他姐姐是我顶顶好的朋友,死了好几年了。小和尚就当我
是他的姐姐,他人最聪明,就是不务正业,好赌,赌输了总来跟我要。所以,”
她愤然作色,“有些喜欢嚼舌头的,说我跟他怎么长,怎么短,真气人!说
句难听的话,我是..”
“好了,好了!”郁四真怕她口没遮拦,自道“身分”,因而赶紧拦住
她说:“‘只要我没嚼你的舌头就好了,旁人的闲话,管他呢?”
“你也敢!”阿七戟手指着,放出泼妇的神态,但随即又笑了,笑得极
其妩媚。
胡雪岩倒是欣赏她这样爽朗的性情,但郁四的禁脔,唯有收摄心神,视
如不见。转念想到小和尚,既然话已说明,便无须有所顾忌。此刻正在用人
之际,应该谈定了,马上拿他来派用场。
于是他说,“郁四哥,此刻能不能跟小和尚见个面?”
“怎么不能?”郁四站起身说:“走!”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