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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集[1]

_143 高阳(当代)
去,阿好搭伲带个信拨俚,说伲惦记煞俚,尚望俚出来个辰光,到倪搭来趟,阿好?”
程马雚点首道:“这个容易的很,我只向他的丫头讲声便了。”
美儿欢喜道:“好。”
  一会子谈长说短,不觉天已明了。四人同用了早膳,便起身告辞,一笑而别,径回胡府来。
先后向门房里销了号,便进园子里来,见众工人都早齐集上工了,立谈一会闲话,便各自监工去
了。
  过了两日,那座神工鬼斧的假山竟自落成,便托总管进去报明。一时传话下来,说着各工人
暂行退出,听候给奖。定于明日在大花园上设宴,替四位师老爷酬劳。并着总管把园子内外各处
打扫干净,铺设齐备,以便请客赏鉴标题。一面着书启房发帖出去,专请名士高人,并不邀动官
宦。只因官宦场中都是批胸无点墨的,邀了来不过是请他吃杯酒,讲两句大话的事情。若要他题
一个字,便似要了他的命去一般。胡雪岩虽是个富翁,不解文墨,却也洞悉人情,知道这个弊
端,所以单请那些骚人名士到来。至于是哪两位名土,在下却也记不了这许多。
  大约百家姓上的姓,也都齐备快了,所以叙来也不用指名摘姓的了,这且交代明白。
  到了次早,诸名士俱络续到齐。雪岩尚睡未起,便派他三个兄弟出来陪话。那些名士也知道
这席不能白白吃的,便都打叠腹稿,唤两个抄吏备纸笔伺候。一众人便相率出厅,先向各处游玩
一番,庶看个大局,好打主意。
  遂从园门口看起。见入门第一处是个四方半亭。两头俱接着抄下游廊。向南去是一带随山随
高的游廊,上去便是新造好的假山上面。向北游廊上转去,却是一座小小的暗阁,便题了个“绿
暗瑶厢”的小额。出来向东走去,便是大花厅的后轩。
  那后轩天井中也新补下了一座假山,数株石笋。靠西的墙是假山石做的峭壁,却嵌着一块六
尺多高的秋叶式石碑。程马雚走上来指说道:“这门是新开的,通里面正院的翻轩。外左厢藏春
亭,那亭子也是因这门露相不好看,新盖起的,却用五色玻璃门窗遮蔽过去。这边却没法想,所
以做了这块假碑。”
众人都道:“甚好。”说着,蔡蓉庄上来,请这一干人向东首的花墙洞门出去。
  接着是一道夹廊,从大花厅前面石台下六角井边起直接过来,到墙开了一座洞门。进去却是
一所朝南的大三间西洋式的楼厅,天井里的花木扶疏。左首墙角起了一座半圆亭子,装满朱红栅
子。里面关着一双金翠孔雀,就是前儿德藩台送的。众人因拟了个“锁春院”的匾额。
  回出,从游廊上向东进一个小门,便是当初尹芝住的所在。
  天井对面花墙上新开了一座月洞,进去看时,却也添造了一座半圆亭角,容得一席,补种几
株芭蕉,有一对鹤在那里哈口感哈口感的叫。众人因榜那亭叫做“绿梦亭”,榜尹芝住过的所在
叫做“洗秋院”。
  出来,仍向(沿)那游廊向南走去,却是一带曲曲的花墙,便是洗秋院和绿梦亭的围墙外
面。都造了回廊,一直婉蜒到假山上去。半中间高处,悬空的扑出一座亭角。亭外面一座牌楼,
仿佛和西湖上“日月光华”的神气,因题了“水木湛华”四字。
  再上去,到了山顶,第一处便是一座三间楼阁。靠山口凌空架出一座月台,却用青石亭柱、
一直从平地上竖起来的,望下去便有十分危险之势。众人都赞:“好个所在!”因便题这台叫做
“扑凉台”,题那楼阁叫做“冷香院”。
  向东进一重月洞门,是一所三开间正厅,四面用石栏围着,望下去正对延碧堂正面。那边的
飞楼画阁,碧槛红窗,都隐约在花梢树杪之间,芳菲可爱。众人因题这处叫做“荟锦堂”。
  冯凝上前道:“这上面还有三层楼着,须得题个匾额。”
  蔡蓉庄道:“荟锦堂后面下去,便是悬碧洞,还有一所镜槛,也须请题。”魏实甫也来指东
首垂花门道:“那边也有一座镜槛,后面下去是皱青洞,也须题额。”众人见他各人都赶看献
胜,因笑道:“下面山洞,且待把这些院子题完了,再去赏玩。如今先上这楼去看看。”
  冯凝听说,便忙去开了中间的落地风窗进去。见中间一座云石嵌成大十景槅子,天然凑成的
一幅山水。转过槅子后面,是一所翻轩,低窗绣槛,精细极伦,却不见楼梯。众人刚待问时,冯
凝已把那十景槅子横面一块嵌云石的门随手一推,便呀的开了,现出楼梯。原来这槅子是夹层
的,特地为遮藏这楼梯地步。
  上得楼梯不多步,便是第二层楼。看那楼板却都是用磨砖砌成的,并非木板。四面绕转赶台
栏杆,全是用红砖琢出空心花儿的。向赶台上一望,满园的景致,连里面的上房楼院都在目前。
认得高而无顶的是座晒台,高顶而圆的是亭子。唯东南一座大楼,飞檐四起,碧瓦盖顶,玻窗五
色,层层相映,四面楼栏又与别处不同。却是蔡蓉庄指着那楼道:“那便是当初在下监造的那座
百狮楼,是敝东太太住的所在。敝东吩咐须得与寻常迥异。所以想出用一百个紫檀磨成的狮子,
用黄金做了眼睛,装做栏杆,便觉光彩四射,华丽莫及。”众人都赞好极,因题这第二层楼叫做
“蹑云”二字。
  再上第三层看时,那满园的景致却都被树木遮蔽了不见。
  只见远的所在,如江干、湖墅、西湖、吴山等处,都列在几案之前。正是十一月初旬天气,
一阵朔风,把人的衣裙都倒吹起来,几乎要乘风飞去的光景,便取这楼名叫做“御风楼”。
  下来,便从刚才魏实甫指的东首垂花门进去。看是一所横长的精舍。中间落地风扇,两旁却
是和合低窗,用紫檀打成葵花?子,嵌着五色玻璃,并用黄杨木嵌上花结子。那窗日臼都是用云
铜铸成半个香炉式子的,用大螺蛳镟在上面,很觉古媚。
  那窗楹踢脚却用紫檀独块板,雕空五云捧月的花样,用云石嵌在里面,便觉异样精致。进内
看时,中间也不用分间,两边云石砌墙,嵌了两大块金边大镜,可有八尺多阔,五分多厚,是英
国的一位钦使送的。两面镜光互相激映,一层一层的,也数不出有多少层次。再居中悬着一架十
三居的水法塔灯,是日本定造来的。府里共有三十余架,因地方大了,挂着也不留意。此地有了
这两面镜子映起,便觉好看。况这灯又全是湖色洋磁描金花的,六角挑起水法龙条,上面擎着
灯,下面坠着磁做的檐铎,风吹起来,满园子只听得琳琳琅琅的响着,真便是王宫后院也赛不过
此。众人称赏了一会,便题了个“影怜院”三字。
  走出前天井,向循山游廊上走去。魏实甫道:“那里下去,便是园门口出去的岔路了。这山
上的楼阁盖在此了。请打后面下去,到各洞品题去。”于是众人都跟着魏实甫,仍穿过影怜院,
打假山洞里走入,便由山坡转弯抹角,直下山去。两边都有栏杆扶手。那栏杆又比别家不同,却
是用铁杆子做了中心,用五色彩磁做了竹节式的,按着用处长短,是烧成的,再也不能移截一
点,但不要打碎,便经一百年也不会霉烂。
  向山下走去,不多步,便是平地。抬头看那山洞,可有三丈多高,二丈多宽。结顶的山石都
是奇形怪状,形象百出。有的像狮象,有的像人物,有的像凤凰,有的像鬼怪,一块块都是凌空
扑出,险伶伶要打下来的光景。其实便是五丁去开他,一时也开不下来。
  众人都赞好极,因道:“这一番改动,自是可观!但这许多奇石,却又从那里去采办来
的?”蔡蓉庄道:“这里四洞的石子是四处去找拢来的。这悬碧洞的石头是贡院西桥赵文华的祠
堂里去买来的。那顶上面石额上的‘绿天’两字,还是原旧生成的呢!”大家仰面望去,见顶上
面一个小孔,和一线天相似,旁面有一块平石,凿着“绿天”两字,都点首称妙。蔡蓉庄又道:
“此地夏日乘凉最好。所应用的石桌凳,已专人去宜兴用紫沙定烧去了。”
  正说着,见两三个小厮从洞口石桥上面跑进来道:“快些,老爷来了!”众人忙迎出洞来。
因这一番,有分教:
堂成燕雀梁争贺,壑隐龙蛇格不齐。
第六回 造镜槛艳夺乌铜屏 缠莲钩春在红芸院
  却说小厮报说雪岩来了,众人迎出假山洞来。见他用两个小厮扶着,轻裘缓带的款步到来,
果然是好个从容模样。一面走着一面看。那座石桥是盖在水面的,两边却不用扶栏,曲曲折折的
通入洞去。上面那假山石子都做得奇形怪状的直扑下来,离桥面只不过恰恰一人高的地步,下面
一泓清水映着山石,青的和锭花-般。再有许多翩翩雅度的名士站在石桥尽处迎他,便仿佛自己
是个神仙洞主的一般,心中很觉欢喜。一过桥来,便和诸人接见。谈笑之间,山洞俱作瓮声。
因问蔡蓉庄道:“这洞可便叫做悬碧?”蓉庄指着横面一个石洞道:“悬碧是在那边过去,此处
就叫皱青洞的便是。”
诸名士都道:“好个‘皱青’两字!”
  于是雪岩命蔡蓉庄引道,从右首石道上转去,便是刚才蔡蓉庄指点有那“绿天”两字的悬碧
洞。雪岩四下看转。竞是无暇可指,但只是点首不已。蔡蓉庄和魏实甫、程马雚、冯凝等都觉头
上插了纱翅的一般,十分得意。
  转向西首山嘴里转去,见鸟道暗处,开着一井,四边围着石栏,做成了方池的式样。却用一
支铜管,一头放入井内,一头从山壁上直盘上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用处。雪岩回问蔡蓉庄时,蓉
庄且不回答,径引着转出鸟道。见是一个奇壑擘成的大洞,四面峭壁嵌满了碑迹,顶上面都有石
乳累累下坠。还有泉水从石乳上润下地来,一滴滴作响。众人方知那铜管的用处,是仿那过山龙
样子造的。
因问:“这里光景便是‘滴翠’了?”
  蓉庄称是。雪岩点首道:“这才算人力可以夺天工了!”
  再转入西去,却是一带暗道,黑不通光。走五六步,转过一角,才有一线光亮从顶上透下。
迎面有一扇石扉掩着。蓉庄上前开了,顿觉别有天地,与各洞不同。靠西危岩下起造了一所半边
跌角的楼阁,那楼却望石洞上直穿上去,望不见顶。下面立脚是青石凿成的平台,围着红栏。那
窗楹都用狭长式的,嵌着一色蓝玻璃,便仿佛是神仙家的丹房。阶下种着一株六尺多高的珊瑚
树,宝气耀满一洞。再有一只白鹤,躲在山石背后,在那里偷看人。蓉庄早先上前去,把那阁门
一齐打开。
众人打眼望去,见那阁子却又是四面开门的了,那面也有一株珊瑚树,长短相似。阶下也很觉宽
空。也有一只鹤、一群人在那里。
  至走入阁内看时,方才明白,原来这阁子的两面轗壁却是两大块镜砖做的,把前面的栏杆山
石树木门窗都映入里面,便和四面开窗的一般。看那山色,越显得黛绿相映,如同美人新妆似
的。因名这洞叫做“口虐黛”这阁便名做“镜槛”。
  雪岩左顾右盼的赏鉴了一回,想起隋场帝的乌铜镜屏的艳事,便不禁魄荡魂摇起来,因道:
“这园里数处,要算这里绝胜了。”因问:“这楼上去是通哪里?”
蔡蓉庄道:“便是冷香院的后轩平地。打前面出去便通水木湛华的游廊。”雪岩因问上面几处却
题了什么匾额,那跟着的两个抄吏忙呈上册底。
  雪岩接来看时,见取的名目却用院子,又仿佛似隋扬帝的十六院的一般,暗自屈指一算,恰
恰连内里住院,刚正十六所院子,只少了一座迷楼。但是大太太住的那座百狮楼,五花八门,曲
折无穷,也可谓工力悉敌的了,想到此处,不觉一手拈着髭须,满面都堆下笑来。因吩咐小厮们
传话出去说:“午席便这里开下一桌,冷香院一桌,余多的便荟锦堂、影怜院两处分开了就
是。”
众小厮一片声答应了是,早便退了两个出去,一个叫做瑞儿,一个叫做双子。
  程马雚本来知道这两个乃是胡雪岩最得意的小厮,穿房入户,没一处不到的。程马雚因受吴
美儿之托,便留心。他两个出去,自己就推做解手的模样,丢下众人出来。向远一望,只见那瑞
儿和双子两个站在桥亭上,望那池子里看着笑。
  程马雚慢慢地走到背后,笑问道:“你俩个在这里做什么?”
  瑞儿回头见是程马雚,因指着池子里道:“你瞧,这池子底里怎么会得和镜子一般,晶汪汪
的?那金鱼儿游着不好玩吗?”
程马雚道:“这池子本来盛不满水,前儿你老爷吩咐下来,是魏师爷想这法子,用点铜做了底,
所以才贮得这样满的水。”
双子道:“那么这金鱼儿又是哪里来的呢?”
程马雚道:“这是我去办来的。这池子里五寸长的共有二百头,三寸长的有四百头,你瞧放着还
看不见鱼。”
瑞儿道:“你买这许多鱼也不给我们两个玩。”
程马雚笑道:“你爱这个容易,明儿我去买些来送你。只是我要托你们两个一件事儿,不知道你
们可肯不肯?”
双子笑着,吐吐舌头道:“好嘛,鱼没送到手,便要托我们事体了。 ”
程马雚也笑道:“这不是这么讲,便不托事儿,你要两个鱼也不值什么,难道一定要送了鱼才好
托你们事儿?这鱼算什么?你只要替我讲句话,明儿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双子因向瑞儿道:“你不响,听他讲呢!”
  程马雚因四下看看,见没人,便扯他两个向桥栏上坐下道:“吴姨太太院子里你可进去
么?”
瑞儿道:“我们这里的姨太太没有姓吴的嘛。”双子也一样说。
程马雚道:“那么光景你们叫太太的了。”
瑞儿道:“太太是姓陈呢!”
双子笑道:“呆吗?嫁了我们爷,自然是姓胡了。”
程马雚道:“不是,不是。”
  因不好讲得螺蛳两字,因道:“那么总是姨太太里面的了,你且把各位姨太太的姓背给我
听。”
瑞儿笑道:“这就难了,我也背不了这许多。”因屈着指头道:“哪,一位是戴姨太太,是现下
在那里缠足的;一位是朱姨太太,是绍兴下方桥朱郎中的女儿;一位是宁波的周姨太太,还有一
位叫宋娘子,还有顾姨太太、倪姨太太,兰溪姨太太、福建姨太太、苏姨太太、大扬州姨太太、
小杨州姨太太,还有角落头姨太太。”
程马雚笑道:“怎么叫做角落头姨太太?”
瑞儿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讲究。”又道:“是她住在一个角落头的一所院子,人家都叫她
角落头姨太太的,想来就是这个缘故。”双子在旁听着,早格格地笑个不了。
  程马雚道:“那么她敢是姓吴?”
双子道:“不是,她是姓郭。”
瑞儿把手一扬,佯嗔道:“皮呢!”双子还自笑个不了。
  程马雚没奈何,只得硬着头子低问道:“可是他们叫她做螺蛳的那位姨太太?”
双子急掩耳道:“放屁,放屁!给老爷听见,可不要一顿儿活活打死!”
瑞儿道:“你嘛?背地里讲讲怕什么来?这样大惊小怪的,倒要给人听见呢!”
程马雚笑道:“到底瑞儿好,没孩子气了。归根可是不是?”
瑞儿道:“你说的那位么,他是我们叫太太的。”
程马雚道:“那么你怎么说姓陈?”
瑞儿道:“姓陈的是正太太,不是这位太太。”
  程马雚道:“那不问了,我托你便去这位太太面前通个信儿。说她有位姑娘,叫做美儿的,
便住在这里后门口转弯的衖儿里。说带个信望望她,出府去的时候,请她过去谈谈,别的也没什
么。”
瑞儿道:“这个容易,回来我看见我姐姐,叫她说声起便了。”
程马雚道:“你姐姐是谁?”
双子道:“他姐姐便是眉儿浓浓的,笑眯眯儿,鹅蛋脸儿的偶儿。”
瑞儿嗔了一眼道:“偏你有这许多讲说!”因回头向程马雚道:“我有数了,明儿给你回信。鱼
可不要赖了。”程马雚连连点首,见背后有人走来,三人便自分手。
  瑞儿和双子两个,便一溜烟向延碧堂石台上跑过。出园门,一直对冲,向北便门里跑进去,
大厨房里喊了摆席。一面叫双子去外面吩咐管家们伺候开饭。自己却整整帽子,抖抖短衣,向园
门对冲那朝西的墙门里走进,是一带左右坐廊的甬道。正当开饭时候,丫头们都在各房伺候,自
不出来。
便在腰门口探望了一下,见也没有人出来。心想进去,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儿做个引子。眉头一
皱,计上心来,便打叠起一副正经脸儿,低倒头颈,顺便向戴姨太太住的红芸院来。径从备衖里
左首小墙门内走进,便是红芸院的后轩。进门,见居中垂下软帘,里面静悄悄地,略有些脚步声
和呻吟苦楚的声气。因向门帘缝里一张,见左首房门口站着几个丫头,在那里望房里看。
  瑞儿悄悄地踅向左首玻璃窗外望去,见遮着一带粉红绣花的窗帏。从隙里望去,见是两个丫
头夹扶着戴姨太太,在圆桌边四围转,荡圆圈子。心里知道是刚用毕饭,又缠紧了足的缘故。
  原来男女平权之风尚未行到中国,故胡宅的缠足是一桩极考究事,家里有一个大脚的,便以
为耻,竟不知万国九洲什么叫作天足世界呢!所以一个个连太太、小姐以至丫头,都是纤不盈
握,娉婷可爱的。这胡大先生又要精益求精的考究,务必要那双脚尖儿瘦得如一支笔头儿似的,
才合他的心意。
这戴姨太太本来是与朱姨太太并宠的,因要占人头地一步,所以分外的用心在这一双小脚上,专
门雇下两个老妈子给她缠足,已经小的不过三寸了。因布条子缠不紧,用白纺绸扯成条子,拿来
缠着,便觉又薄又软。缠紧过之后,一定又要走到它松来。痛了走不来,便叫丫头们夹扶着走,
两个一班的轮流扶搀,走松了再缠。夜间疼的了不得,只把那双小脚搁在床栏上养力。后来果然
缠到要人魂夺人魄的地步。这大先生爱的如香枕儿一般,不忍暂时释手。那两个婆子都得二百块
钱一个去。这是后话,顺便叙明。
  却说瑞儿见了这般形景,便也不敢进去打谎,忙蹑手蹑脚的回出。刚走出门,瞥地有个人把
他脑后拍的打了一下。瑞儿回头一看,不禁嗤嗤的笑将起来。欲知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正
是:
且抛上客哄堂饮,来捉痴儿悄地行。
第七回 睡鸭炉求沽得善价 走马楼分派住诸姨
  却说瑞儿从红芸院转身出来,突被一人向脑背后拍的打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戴姨太太身
边的大丫头奴儿。因嗤嗤的涎着脸笑道:“好嘎,嘴唇儿点的血红,敢是叫我给老爷带去下酒吃
吗?”
奴儿把帕子向嘴上一掩,啐了一口道:“你还这样臊呢!太太瞧见你在窗子外面张她,着我带你
进去打嘴巴子呢!”
瑞儿着了忙,连道:“嘎,好姐姐,这怎么处呢?快回去说我早出去了。”
奴儿见他真个慌了,因笑道:“原来你也只有这一点儿胆量,下回敢不要顽皮了!”瑞儿对笑对
揖的道好不已。
奴儿因低声道:“你这会子不时不节跑来干什么事?回来看见,可不要疑心到呢?”
瑞儿道:“你么,自己在那里鬼,他们晓得什么?况且我此刻正正经经的来看我姐姐来的。”
  奴儿道:“你姐姐刚在这里,听说他太太着他到甥王爷那里去了。有什么事,回来我替你讲
就是了。”瑞儿因把吴美儿嘱代致声的话说了,奴儿应允,瑞儿便自出来。
  刚到宅门口,只听外面一叠声喊瑞儿,忙跑出去接应。却是账房里谢师爷叫。瑞儿即忙到账
房,只见萧山老谢芙明在账桌上架起眼镜,一手打着算盘,一手向指缝里夹着枝笔,桌上铺着一
张红单,把个头旋来旋去的看着打着。
瑞儿见有事着,不敢进去。等谢芙明打好了账,自己回过头来,看见道:“吾来哉啊,呕得吾格
许多辰光,吾来浪作好个事体?”
瑞儿道:“将将老爷着我到上房去了来。”
谢芙明把他看了一眼因把那篇账又看一看,递与瑞儿道:“吾驮格篇账去,问总管勒驮四百两银
子,吾搭胡升两个人去办去。”瑞儿接来看,开着的是一篇绸缎账,是做园子里各处门帏披垫用
的,便接了自去。
  谢芙明见此刻没事,因适才蔡蓉庄的哥子蔡颜庵来请他去看一件骨董,一则是大先生吩咐下
来的,不敢怠慢,二则那该骨董的人又是他萧山同乡。便叫自己小厮长生出去喊轿,自己慢慢地
随后出来。见轿已备好,便坐上轿。舆夫抬起轿子,长生跟着。走出大门,谢芙明便吩咐到华光
巷赵怀宝家里。轿夫答应,径到地头。长生认得赵家,便先飞帖子进去。谢芙明随即落轿,大模
大样的径入内厅。
  恰好赵怀宝正和一个客人同靠在正中炕上吸鸦片烟,见芙明到了,便一齐跳下地来。一看那
客人,也是认识的同乡,叫做来柔卿的,一手好书画,也是善考博古金石的朋友。相见之下,各
道契阔。
赵怀宝便让谢芙明吸烟。芙明本来是有烟霞癖,就也不逊让,竟倒头睡下。见有一筒打好着,便
拿来吸着。却嫌气味不佳,便唤长生把自己的烟箱拿来打开。长生便坐在踏脚上替他打烟。
  谢芙明因问赵怀宝道:“颜庵话吾有只鸭炉来咚,有弗有架事?”
怀宝摇摇首道:“勿成功个。我买来呵三百银子咚,其说话即肯三百,阿怕其是个呆人咚哉,胡
大先生里勿挣两连,到哈块起挣呢?阿柔卿哥,吾话才弗才?”柔卿不禁笑将起来。
  英明听他这样说,因把烟枪丢下,欻地坐起,笑道:“怀宝哥,吾话未实概话,到底吾未哪
概套一件东西,也驮打出来拨我看看。才话道好个。我末也驮来话声价钱看。”
柔卿道:“概也弗错起个。”
  怀宝因便笑点点头,叫小厮长龄进去捧了出来。自己亲手接了,郑重其事的摆在中间圆桌。
叫芙明来看。柔卿便也跟着来看。见那鸭炉只不过斤巴重的古铜造的,也看不出什么好处。
  却是笑明有眼色,把来仔细一看,确是宣外铜质地的,那鸭子两只眼睛是两粒透灵的宝石,
奕奕有光。因只是点首。怀宝却嘻着嘴接连的问道:“哪话?”
芙明道:“还好。吾要其多少银子?”
怀宝伸一手道:“我也良心蛮平个,五百。”
英明道:“五百末也弗值格,我看格两连吾也落得大方些。竟格照本钱送得伊,伊也晓得好个,
别地方照应些吾就来咚哉。”怀宝却还剌剌泥泥的不肯,经柔卿做了个屏风,才脱口应允了,还
带便买个情与芙明。英明便向身边掏出一个皮匣,取出一叠票子,检了张恰恰如数的递与怀宝。
怀宝接来看时,清和坊阜康金号的,因便收下。叫长龄把那炉子用紫檀嵌银丝的木匣子装了起
来,摆在芙明身边,便丢开,别谈闲话。
  芙明让柔卿过来吸烟,柔卿因问道:“格片阜康,到底有格多少进出?”
芙明道:“概倒我也勿明白。拢总胡府里是有三十二爿典当,十八爿金号,都从阜康里通个,吾
想交关弗交关?”
怀宝道:“其经手哈自?”
芙明道:“经手是外头请个。 其总管是其外甥范毓峰来咚管个。”
柔卿道:“范毓峰才勿才就实范老五个倪子?”芙明点首。
怀宝道:“我倒也要问声吾看打口留,其勒话胡雪岩个娘还来咯口留么?”芙明正在吸烟进斗,
但只点首。
怀宝道:“阿还有个甥王爷是其好个人?”
芙明把烟吸完,慢慢地道:“甥王爷就是老人太太个内侄,胡雪岩个表兄弟,姓叶,住咚哼头柳
翠井巷里。人家为伊阔气落,呕伊王爷,单实拨伊养养鸟人有四个咚,唤得什个鸟匠。其个鸟笼
也实天下少有个,象牙做个笼丝,白玉做个笼钩。所以人家话,做其个鸟,也实前世修来个。”
说的两人都笑起来。
芙明又道:“要话伊屋里个家谱,一日一夜也话不完。”因站起来道:“起哉,歇日再作那
活。”怀宝主还要问时,芙明已自走了。
  怀宝送至大门,使自转来,立刻叫长龄去阜康里,把票银取来,随即拿二百两专人送与蔡颜
庵去。却把一百两和柔卿对分了。原来那只鸭炉是蔡颜庵从无锡惠泉山茶会上收来的,只花了五
十两银子,因自己是府里看骨董的副手,不好自己出面。却教赵怀宝做了卖主,让谢芙明看去,
那便失了眼,也不干他事。因此一番做的有味儿,落后蔡颜庵便老用这把刀子,做些假骨董字
画,甩人进去求买,自己从旁吹嘘,总总得了善价而去。不多几次,便被他骗去了几千吊钱。这
胡大先生府上该的骨董,谁还敢批一个不字,明明是假的,大先生当他真的夸耀,人家也不敢说
了。所以胡府上的珍珠贵宝,先前那真的好的果然不少。后来你也哄他,我也骗他。大家都就心
照不宣,你不说破我的,我也不说破你的。
  所以胡府上出去的人,都会发了财。不然,钱有的是胡家的,他们进出见,那里便会和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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