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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令秧》作者:笛安

_4 笛安(当代)
  最后的那个风雪之夜,文绣明明不可能知道门外站着的,是亡夫的魂魄,可她究竟为何要开门呢?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为何连翘明明答应得那么好,却突然下不了手毒死罗大夫;也明白了为何众人都觉得她太狠心而溦姐儿太可怜;甚至明白了最初,老爷垂危的时候,云巧为何一夜之间眼睛里全是冷冰冰的恨意——她都明白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些人们都认为她早就明白的事情。
  可是人们都忘了,那一年,她才十六岁。
  川少爷怕是此生都不会忘记,放榜之后单独面圣的那一天。先是两个宦官来新科进士们住的馆驿里宣他入宫,随即,他的脑袋便开始有些微妙的,不易觉察的眩晕,就好像是酒入愁肠,再多喝一杯便是微醺的时刻。往下的记忆便不甚连贯,因为他跟随着那两位宦官,一路走,眼睛一路盯着脚下,他甚至不大记得沿途究竟是些什么辽阔而气派的风景,他只记得,自己置身于一种绝对的空旷中,这空旷是静止的,有种不言自明的威仪,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忘了其实这空旷的上方还有天空。他走进御书房,慌张地行礼,叩头,停滞了半晌,听见自己的胸口里面有人在奋力地击鼓,然后,听见一个声音淡淡地,随意地,甚至有些无精打采地说:“平身吧。”他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这便是天子的声音了,他险些忘了怎么“平身”,也险些忘了谢谢皇上。
  那个平淡的声音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抬起头来,好像是害怕天颜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会灼伤了双目。圣人书里的“天子”就在那里,宇宙间完美秩序的化身。他终于做到了一个男人最该做的事情——十年寒窗,金榜题名,踩着多少失意人的累累白骨,换取了一个辅佐他的资格。尽管,这完美的秩序拥有着一把略微孱弱的声音。
  天子很瘦。早有耳闻他身体并不好。眉宇间与其说是肃杀,不如说有种满不在乎的萧条。川少爷注视着眼前这个普通人,一时间像是失魂落魄。天子像是看见了一只呆头鹅,随意地笑笑,使用一种极为家常的语气和措辞:“朕听说,你的继母,是徽州极有名的节妇,可有这话?”川少爷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做梦也没想到,圣上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关于令秧。垂下头去听着,渐渐地,也明白了些来龙去脉。曾经被令秧收留的宦官知恩图报,把令秧的事情上奏给了皇帝,自然也少不得渲染一番关于自断手臂,关于《绣玉阁》的传奇。原来即使是天子,也会对“传奇”感兴趣。直到最后,他听见了那句:“虽然你家主母守节不过十五年,还没到岁数,又是继室并非元配,可是朕念及她不仅恪守妇德贞烈有加,更难得的是深明大义,救护杨琛有功,还含辛茹苦给朝廷供养出了一个进士,朕打算旌表她了,你可有什么说的?”
  他膝盖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下了。他想象过无数种面圣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这个。他知道自己该拒绝,该不卑不亢,神情自若地拒绝。当皇上对他的拒绝深感意外的时候,他再慷慨陈词,痛说一番宦官充当矿监税使的弊病——这有何难?一肚子的论据早已纵横捭阖地在书院里书写或者激辩过无数次。他只需要声情并茂地把它们背出来,顺序颠倒一下都不要紧,说不定讲到激动处又能妙语如珠。不怕龙颜震怒,哪怕立刻拖他去廷杖又如何,满朝文武明日起都会窃窃私语着“唐炎”这个名字,圣上最终还是会记得他,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命运,这是天下每个男人都想要的命运。
  有些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就在他们殿试的那两天,云南又发生了民众围攻税监府的暴动。满朝文武自然又是一片对宦官的骂声,其中,东林党人尤甚。各种痛陈厉害的奏折,皇帝已经看腻了,他偏要在此时旌表一位曾经在类似的暴动中,收留过受伤宦官的孀妇,这举动便已说明一切态度。更何况,这孀妇的继子,还是东林党人,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与其跟这帮永远不知满足的大臣们生气,不如借这个举动让这帮东林党人们看看,什么才是天子的胸怀。即使是天子,满心里想的也无非是这些人间事。
  但是川少爷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机械地深深叩首,满怀屈辱地说:“谢主隆恩。”
  在遥远的家乡,自然无人得知川少爷的屈辱。他们沉浸在一片狂欢之中。令秧跪在地上,听完了圣上御赐的所有赞美之词。满满一个厅堂的人一起深深地叩首,知县大人含着笑说道:“好好准备准备吧,建造牌坊的石材过几日便能运到,你们府上也须得出些人手来帮忙建造。”
  令秧只觉得,寂静就像柳絮一样,突然飞过来,塞住了她的耳朵。阖府上下的欢呼雀跃声她也不是听不见,只是被这寂静隔绝在了十分遥远的地方。她嘴角轻轻地扬起来一点,却又觉得身体里好生空洞,有阵风刮了进来。一转脸,她看到了眼里噙着泪的小如:“夫人总算是熬出来了。”小如的声音分外尖细,听起来更像是某种小鸟。她用力地抱了小如一下,小如措手不及,那一瞬间还在她怀中挣扎了一下,她耳语道:“下一件事,便是把你托付到一个好婆家。”
  小如一定是因为太开心了,所以她已然忘记了,今天清晨她是那样忧心忡忡地提醒令秧:令秧的月事已经晚了快要十天。也许小如并不是忘记了这个忧虑,只是从天而降的喜讯让小如天真地确信了:不会发生任何糟糕的事情。令秧掠过了小如,掠过了回廊上的那群聒噪的仆妇婆子,掠过了沿途没完没了的笑脸,她平静地缓步前行,跨过了一道门槛,再跨过了一道,终于,她惊觉自己已经站在属于老夫人的那个天井里。她拾级而上,楼梯的响动听起来像黄昏时林子里盘旋的乌鸦。“老夫人看看是谁来请安了?”门婆子头一个发现了令秧,老夫人不为所动,她端正地坐在那里,像婴儿一般,认真且无辜地凝视面前一道屏风。一回头,看见令秧盈盈然地向她行礼,开心地一笑,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着屏风道:“你看这绣工,是苏州运来的呢。”
  令秧也微笑着对周围那几个婆子道:“你们都去前头领赏钱吧,今儿个家里有喜事,蕙姨娘说了所有人都有赏,去晚了可就被人家抢光了。”一句话几个婆子登时笑逐颜开,争先道:“罪过罪过,都没给夫人贺喜,反倒是夫人先过来了,哪儿有这个道理。”只有门婆子在众人都出去之后,询问地看着令秧,令秧往门外抬了一下下巴,笑道:“你也去吧,我同老夫人说几句话,不妨事的。”门婆子便也不再多言,谦恭地退出去,刚要掩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却听得令秧急急地说:“慢着,我还有一句话。”
  她随着门婆子跨过了门槛,回廊上寂静无人,阖宅的狂欢里,这条回廊上寂静得不像真的。她静静地一笑:“这么多年,我未曾好好地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什么救命之恩,夫人又在说糊涂话了,我怎么不记得。”门婆子爽利地笑了,胸有成竹地垂着双手。
  令秧却不理会她,径直问道:“当日在祠堂里,你为何要救我?”
  “这个……”门婆子抬起眼睛,“我死了丈夫那年,也是十六岁,跟当日的夫人一般大。”跟着她毋庸置疑地挥了挥手,像是把令秧的疑问无声地截断在了半空中:“我现在的当家的,是我二十岁那年改嫁的。我不过是替夫人不值,我们这些命如草芥的人,嫁个三次五次其实都不打紧,可是夫人入了这大宅子,没了老爷,便连活着也不能够……夫人可千万别当成是件了不得的事情,老太婆不过是一时心软打抱不平。十五年过来了,夫人觉得这硬抢来的十五年,可有滋味?”
  令秧含泪点点头:“何止是有滋味,有了这十五年,才不枉此生。”
  “那我这个老太婆可就心安了。”门婆子带着一脸如释重负的笑容,为令秧拉开了门:“夫人快过去看看老夫人吧,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不知何时,老夫人已从里头出来,静静地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默不作声地站着,形销骨立,衣裳像是风筝一样,好像马上就要从她身上飘起来。
  “老夫人认得我吗?”她的语调安逸得像是常常来这里闲话。老夫人安静了片刻,突然肯定地说:“认得。”——门婆子早就说过,老夫人近来清醒的时候比以往多了,可见是真的。
  “有件事想请教老夫人。”令秧笑笑,语气倒是和缓,“老夫人是如何知道我是淫妇的呢?是有人来跟老夫人说过什么吗?”见老夫人无动于衷,令秧继续提示道,“老夫人能告诉我是谁么……是蕙娘,还是云巧,还是哪个?”
  “这有何难?”老夫人陡然漫不经心地笑了,“女人都是淫妇。”
  她也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道:“还是老夫人英明呀。”随即更加戏谑地笑笑,“那老夫人究竟为何要把老爷推下楼去呢?”
  老夫人也舒缓地笑了,抿了抿原本就已瘪进去的嘴:“我不喜欢那盏灯。”
  谢舜珲再度造访唐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常住的屋子也收拾一新了。蕙娘一高兴,整栋宅子便忙碌得卓有成效。晚间设了一桌丰盛家宴不说,就连被褥也给换了床新做好的。众人推杯换盏,至夜阑方散。最近几个月,唐家大宅的宴席就没有断过,也许是因着这缘故,厨子的手艺都像是进步了。夜深人静,他的耳朵便格外敏感,听见外头回廊上似有若无的响动,一开门,果真是令秧和小如站在外头,正准备叩门。小如捧着一个捧盒,令秧右手单手抱着一坛小小的扬州雪醅。
  谢舜珲一面将二人让进屋内,一面拱手笑道:“可饶了我吧,府上盛情太过,我着实吃不下了。”小如将捧盒放在案上,促狭地笑道:“别人的我管不着,先生若是不吃了我们夫人敬的酒,我都不答应。”将酒箸摆好,便退了出去。谢舜珲笑着摇头,说这丫头越来越没正形想是人大心大留不住了,一转头,却看见令秧从容不迫地跪下了。跪好之后,扬起脸一笑:“我谢你。受我一拜吧。”
  “夫人这是干什么。”他大惊失色地上去拉她起来,“赶紧起来,这可真要折煞我了……”
  令秧终究还是被硬拽了起来,她委实没什么力气,被谢舜珲重新按回椅子里的时候,脸上却没有羞赧之色。她只是认真地盯着他,她认真的时候脸上就充满了天真气,她说:“我是来和先生告别的,这样还不许我拜你么?”
  他狐疑地看着她,心里已经想到了最坏的事。她玉葱似的右手看似不经意地停留在自己肚子上,五指尖尖,像只粉蝶。然后那只手微微用力地按了一下肚子,淡淡地笑道:“有身孕了。不会错。白天刚刚求连翘帮我把了脉。”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然后开始负着双手,绕着她坐的椅子踱来踱去:“不慌,容我想想,堕胎不妥,太危险,一旦有个好歹便会把事情闹大……牌坊建成大概要一个月的时间,最多两个月——不会看出来,一旦牌坊落成了,那些该应酬的都应酬了,我们便跟人说你生了重病需要休养,我来想办法,把你送到别处去躲躲,孩子生下来你再回来,这孩子一出生就给人抱走,我去寻可靠的人家,你千万别自乱阵脚,多少风浪都过来了……”
  “罢了。”她笑着摆摆手,“先生没明白我的意思。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也不想让你们谁再陪着我圆谎陪着我担惊受怕。如今牌坊到了,万一有朝一日事情败露,那罪过便是欺君,这是诛九族的事情,我不能让先生替我担这个风险。我该做的都做到了,这人间对我委实也太凶险,我想要带着这孩子去个更清净的去处,先生就别再阻拦我了吧。”
  “你胡说什么。”一阵暴怒涌了上来,他的额头上绷起了青筋。
  “我想好了。”她耐心地看着他,的确,眼下自乱阵脚的确实是他谢舜珲,“十五年了,先生都成全我到今日。不如这最后一步,也一并成全了我吧。先生是明白人,这归宿对我来说,是再好也没有的。你我的大事已经做到了啊,就当我累了,行不行?”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不让你吊死在祠堂里?”他脸色惨白地质问她,“当初吊死了,也拿得到牌坊,我们何必费这十几年的辛苦?你那么聪明,为何此时偏偏如此糊涂?”
  “先生,那怎么能一样呢?”她笑靥如花,“你们救下我十五年,我是在这十五年里,才真的不枉此生啊。我同蕙娘,同云巧,同连翘和小如结下了情谊,我认识了先生你,我已尝过了被众人当成是故事的滋味,我还知道了……”眼泪充盈着她漆黑的眸子,“我还知道了什么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够了,先生,真的够了。那时候是一个孩子救了我的命,如今我因着另一个孩子把这条命还回去,这便是天意,足够公平。”
  他用力地凝视着她,知道她心意已决,也知道这其实是唯一万无一失的办法。可是他真的恨,他脸上掠过一丝惨然。令秧接着说:“我只有最后的两件事拜托先生。一件是,麻烦先生帮忙关照着,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把仵作唤来验尸了,请先生使些银子,让他马虎一点,别把孩子验出来;另一件事情,便是溦姐儿。你莫笑话我,我时至今日才知道,把溦姐儿交到你手里过一辈子,放心是必定的。可是人生在世,除了图放心,还有别的滋味。先生能不能答应我,等溦姐儿嫁过去了,若有一天……”
  “若有一天,她遇见了可心意的人,我定成全他们。”他恢复了平静,慢慢地说,“你尽管放心,若有一天,她看中的人就算是我的长子次子,即使不能明媒正娶,我也尽心保他们安然无恙。”
  她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他也端起来一口喝干了,对她亮了亮杯底。
  她脸颊立即艳若桃李,两行清泪顺畅地滑下来,她的手指轻轻地抹了一把,对他笑道:“我是高兴。”
  “咱们今天将这坛酒喝完,好生送你。”他的泪水也溢出了眼角,“西出阳关无故人。夫人,你若去了,这人世间我便是没有故人了。”
  “我也一样。”眼泪像是被她的笑容溅起的水花,“我真舍不得先生。”
  “也罢。”他再度斟满自己的杯子,“早走一日,便早了一日。你定能化作花,化作云,化作那些最有灵气的物什;过完了今晚,我便独自回去,回去泯然众人。夫人,走好。”
  令秧的贞节牌坊落成的时候,正是暮春。她于万历十八年开始守节,万历三十三年得到了朝廷的旌表,只用了十五年,空前绝后。
  牌坊建成那日,自然有个典礼。为了这道牌坊,唐家大宅特意从自家门口修了一道崭新的石板路,这条新路径直延伸,劈开了油菜花盛放的田野,汇合上了通往不远处休宁城的主干道。令秧的牌坊便孤单地矗立在离大宅大约两里的地方。六公过世以后,新任族长十一公起了个大早,一丝不苟地盥洗——迎了这牌坊之后便要带着全族祭祖,自然马虎不得。没承想自家的小厮急急地到书房来报,说有客人。十一公皱眉道:“能是什么要紧的客,告诉他,今日是全族的大事,我没工夫会客。”小厮面露为难之色,往前走了两步,对十一公说了一句什么,轻得像是耳语。十一公的面色即刻凝重了些,缓慢道:“把她带进来吧。”
  不多时,云巧便站在十一公面前,恭敬行礼道:“奴家明白,论礼不该出门更不该擅自拜访十一公,只是这事情委实了不得,事关全族清誉,不能不禀报给族长。”
  云巧的小轿轻盈地穿过了这条新修的路,也自然经过了令秧的牌坊。清早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清香,过了很久,她才掀起轿帘,嫌恶地看了那牌坊一眼。
  隔着远远的田野望过去,那牌坊像是将一座庙宇压扁成薄薄的一片,孤独地耸立在那儿。青色的茶园石,和斜穿着飞过的燕子正好押韵。高二十一尺,宽十六尺,进深三尺有余;两柱一间三楼,一排斗拱支撑挑檐,明间二柱不通头。并没有多少奢华的雕饰,只有两柱落墩处的狮子和雀替上的喜鹊。因为令秧是继室,所以这牌坊比其余烈妇的略小了些。云巧看着,一丝微笑浮了上来——是时候了。
  十一公终于听完了云巧的陈述,跌坐在太师椅里。云巧满意地望着族长,垂首道:“奴家所言句句是真,我家小姐并非老爷的骨血,若十一公派人去查问,罗大夫便是再好也没有的证人。小姐是夫人和川少爷的女儿,夫人当日断臂也不过是为平息事态,铤而走险演了一出戏。云巧不能看着全族的清白就这样被一个道貌岸然的淫妇玩弄于股掌之间,特地来禀报十一公……”话没说完,却见十一公已经挥手唤来了好几个小厮,十一公声音嘶哑,无力地说道:“把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的疯妇先关起来,待祭祖之后再交给她家当家的蕙姨娘,赶紧延医诊治要紧。”
  云巧已被拖走了好久,十一公都未能从那椅子里站起来。似乎一瞬间,又老了二十年。
  就在同一个清晨,云巧奔波在去往十一公家的路上,也奔往自己的绝路;麻雀如胶似漆地停留在簇新的牌坊上面,像是牌坊的一部分,眺望着田野尽头的天空。令秧躺在自己的拔步床上,再也没有醒来。当年连翘配好的预备毒死罗大夫的药,如今物尽其用,能让她看起来无比安详,就好像急病猝死于睡梦中。她终究错过了自己的盛典,所有的荣耀全体成了哀荣,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在最后一段睡眠里,她梦见了碧绿的江水。她看见自己沉下去,她知道自己融化了,她成了透明的,她变成碧绿的,甩掉那具肉身的感觉,原来如此之美,她成了江水,然后,没有尽头的虚空来临。
  令秧卒年三十二岁,其实,还差几个月。那是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所以她并不知道,那种化为江水的感觉,名叫自由。
  谢舜珲平静健康地活到八十一岁,无疾而终。他一直怀念她。
  2014年7月20日,初稿
  2014年9月17日,定稿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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