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独立,从一个人旅行开始 新井一二三

_4 新井一二三(日)
东京美味
味觉是经年成熟的。有一天,我发觉吃快餐店的汉堡等于浪费生命。有美酒、美食的生活才值得活。
我曾经一个人跑遍日本各地,那还是念高中的时候。后来的十多年,我主要在海外拚搏,重新发现故乡山河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身边有另一半了。我常劝年少的朋友们趁年轻去旅游。年轻人有的是自由时间和体力,特别适合于自己背着背包长期旅行,而且确实有不少东西单枪匹马闯世界的旅人才能看到、体会到的。话是这么说,世上也有不少东西年轻人却难以接近,比如说:美酒、美食。十八岁的旅人到哪里都随便找个快餐店填饱肚子就满足,并不觉得可惜。我曾经也是那样,觉得汉堡有世界性,甚至象征自由。
味觉是经年成熟的。有一天,我发觉吃快餐店的汉堡等于浪费生命。有美酒、美食的生活才值得活。因为我二十二岁就逃出家门,之前在日本尝美味的机会并不多。甚至有些日产山珍海味,如河豚刺身、.鱼肝等,在海外日本餐厅才第一次吃到的︵前者在北京友好饭店的白云日本餐厅,后者在多伦多教堂街博寿司︶。三十五岁回日本,幸亏身边有个优秀的导游,另一半曾为美食杂志编写多年,对各地食物和餐馆都颇熟悉。
其实,东京的美味可多了。地道的日式荞麦冷面吃起来特别爽快,这是除了面条本身和作料以外,用来洗面条的软水也特别甘甜可口的缘故。所以,乡下御岳山脚的小店﹁玉川屋﹂所提供的冷面,就能跟东京市区的老字号﹁神田薮﹂、荻洼的新星﹁本村庵﹂的冷面媲美,加上窗外有多摩川河流的悦目景色,历来吸引许多文人,包括︽宫本武藏︾的作者吉川英治。游多摩川上流会收获很多,除了享眼福、口福以外,也能呼吸新鲜的空气,很难相信这儿也是东京境内。多摩川的口福,还有当地﹁泽之井﹂酿造厂产的清酒和豆腐、只在清流里生存的香鱼烧烤,以及吉川英治遗孀经营多年的甜品店﹁红梅苑﹂的和菓子等。
回到了市区,烤鳗鱼是另一种老东京美味。东京式料理法是先蒸后烤的,所以鳗鱼吃起来软绵绵,一点也不油腻。东京的老店都提供﹁白烧﹂和﹁蒲烧︵红烧︶﹂两种烤鳗鱼。先吃沾了点绿芥末酱油的﹁白烧﹂下酒,然后吃﹁蒲烧︵红烧︶﹂鳗鱼饭,同时喝﹁肝水﹂即鳗鱼肝清汤,保证满足。寿司大家都知道了。在东京,就得尝东京湾产的小鱼、小贝的寿司。前者以﹁小肌﹂为代表,这种鱼看起来像沙丁鱼,吃起来没那么肥。后者则以﹁青柳﹂为代表,橙色的贝肉特别好看,吃起来也特嫩特甜。
最后不可忘记的是天麸︵妇︶罗,简单说来是裹上面糊油炸的海鲜和蔬菜。但是,坐在专卖店的吧台边,边看厨师把一个一个材料放进干净透明的麻油里静静地油炸,边一个一个地趁热品尝,我估计谁都会大开眼界。那外皮的酥和里面的嫩构成令人难忘的对比。东京有几家名店,如新宿的﹁船桥屋﹂,不过连锁性的﹁纲八﹂就很不错了。关键在于占吧台边的座位,先点最基本的﹁定食﹂︵套餐︶,通常会包括虾、墨鱼、鳝鱼、南瓜、青椒等几种天麸罗和米饭、味噌汤、酱菜,饭量少的人可以吃饱。然后,如果肚子里还有余裕的话,看看墙上贴的﹁今日推荐﹂;若逢春天会有野菜,若逢冬天则有鳕鱼白,应时的新鲜材料炸着吃,也值得试一试。不管是荞麦面、烤鳗鱼、寿司,还是天麸罗,传统日本菜配日本酒是理想的拍檔。冬天喝暖的或热的,夏天则喝冷的或常温的,总之绝不可加水加冰块。
发现关西
在新干线车站里就有大阪式﹁乌龙面﹂、﹁ 551﹂中式肉包子、当便当吃的大阪名产﹁箱寿司﹂等五花八门的小店,都是东京所没有的。
海外浪子不理解祖国大概是常有的情形。我去过西藏也去过古巴,但没去过北海道、九州岛。其实,连对京都、奈良等古都的理解自中学时的修学旅行后也并没有增加。至于日本第二城市大阪,去是去过,但印象很模糊,只记得是杂乱吵闹的都会。不过,这在东京人当中并不算例外了。东京人很自大,以为首都东京是老大,乃应有尽有的世界性城市;偶尔去外地,不是为了滑雪就是为了泡温泉,想不到外地还会有甚么文化。
所以回国后第一次去大阪以及邻近的奈良、和歌山等所谓关西地方时,我经验的文化震撼真不小。在大阪下新干线,人们说话的口音跟东京不同还在预想范围之内,然而我却没有想到,他们连打扮的样子都很不一样。简单而言,大阪人爱穿花的,连男装也常见红、黄、绿等颜色,跟黑色、灰色压倒一切的东京男装非常不同。再说,他们说话的声音特别大,连老太太说话都少不了开个玩笑,简直就是日本的广东人。然后,在饮食方面,大阪人也特别活泼。在新干线车站里就有大阪式﹁乌龙面﹂、﹁ 551﹂中式肉包子、当便当吃的大阪名产﹁箱寿司﹂等五花八门的小店,都是东京所没有的。
坐环状线电车去鹤桥,那里有韩国人集中的地区,在密密麻麻的小巷两边,烤肉店鳞次栉比。这里也是日本不少明星的出身地。韩裔人士以往在日本受歧视,机关、大公司都不雇用他们,打入主流社会特别困难。结果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当中,志向实力主义娱乐界的为数不少。他们肯吃苦而通人情,于是讨人喜欢,用日本姓名做起演员、歌手后,常获得高人气。日本的韩裔人士多开烤肉店,提供日本菜里欠缺的肉,尤其是内脏类︵日本俚语称之为﹁荷尔蒙﹂︶以及辛辣的味道。所以当日本人觉得身体虚弱需要补身时,去的就是韩国烤肉店。鹤桥一带的气氛相当大众化,烤肉店的价钱也比东京便宜许多,主要是每一盘的分量多而材料十分新鲜,老板娘也特别亲切,令人后来多年都一直想念。
巡礼之道
亲戚老人家说话,我只能听懂一半,有时更完全听不懂,好比在听法语甚么的。
大阪南边纪伊半岛的山地,二OO四年被指定为世界文化遗产,因为奈良县吉野的大峰山、和歌山县的高野山和熊野山,三座相距不远的山岳都是日本宗教史上重要的圣地,过去一千多年来一直有人从全国各地前来参拜。据传说,吉野大峰山是八世纪﹁役行者﹂开创了山岳宗教﹁修验道﹂的地方,至今有人打扮成跟﹁役行者﹂一样的山人模样,在高山从事苦行以图成仙。高野山则是九世纪入唐取经回来的﹁空海﹂和尚开辟了真言宗密教道场的地方,在海拔一千公尺的高山区,除了一百多所寺院以外,还有具备博士课程的高野山大学专门传授密教。熊野山则从古代被视为圣地,后来成为﹁修验道﹂的修行地,随着佛教影响扩大,也被视为净土;历代天皇都从京都老远徒步来参拜。
公公婆婆都出身于高野山脚,我们去那儿扫墓、拜访亲戚。纪伊半岛虽说是乡下,但是文化历史很丰富,经济上又相当富裕。光看农家房子盖的样子就晓得了,一点也不花稍,却明显用着优良的材料和高级的技术。亲戚家的晚饭也教我惊喜。芝麻豆腐吃起来很浓郁,可以说是素菜中的奶酪。柿叶寿司是纪伊山地的土特产。从前山区吃不到海鱼,却有商人老远把用盐腌过的鲭鱼带过来卖。当地人过节时候用那种咸鱼做寿司,并拿柿叶包住,归功于柿叶的杀菌作用可保存好几天的。如今的柿叶寿司基本上为现做现吃。大盘上摆放的许多寿司个个都绿得发亮,看起来很特别,闻起来柿叶的香气芬芳,吃起来别具一格真不错。纪伊山地不愧为天皇贵人常光顾的地方,连简单的素菜如红烧豆腐干,汤料里似乎都用了大量冬菇,吃起来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亲戚老人家说话,我只能听懂一半,有时更完全听不懂,好比在听法语甚么的。后来得知,纪伊山地的方言保留着许多古代日语的成分。
公元十四世纪,日本皇家分裂成南北两朝,当时南朝从京都搬迁去的地方就是吉野。现在的吉野以春天的樱花出名,其实那是来参拜的善男信女一棵一棵奉献的樱树成长开花后出现的佳景。吉野和高野山,至今是日本人祈祷大事的时候必到的地方。例如:权力斗争中失败的政客往往到吉野大峰山发誓东山再起。高野山上则有许多大公司竖立的纪念碑之类。例如:某家啤酒厂大力推销新产品之前,专门在高野山上为已故员工建了纪念碑;结果商品特别受欢迎,使得该公司的人深信是已故员工们在彼岸帮的忙。
我在吉野投宿于一家老旅馆,据说是从前天皇也住过的。对皇家来说,吉野是家系分裂互相争斗过的地方,其因缘很不简单。果然,那晚我做的梦颇为特别。白天在附近看见的景色也很不一般。但是恐怕最好不用谈得太详细。总的来说,古老的圣地故事非常多,一个民族的历史似乎都记录在那儿。







去冲绳
我在屏幕上看着飞行路程,恨不得一直飞下去到台湾、到香港、到马来西亚、到天涯海角!
我曾经是天空上自由飞翔的小鸟,一有了孩子就变成了土地上牢牢扎根的树木,一步都走不动了。儿子周岁的生日快要来临之际,我天天在家里抱着他倾听冲绳的中年女性乐团﹁姐姐们︵ Nenes︶﹂唱的歌。她们歌曲的旋律取自当地传统民歌,歌词则唱﹁人生嘛,差不多就差不多了﹂,听着在脑子里浮现海浪涌来涌去的沙滩,对心灵很有治疗作用。已经很久没有去旅行了。很难相信仅仅一年半以前,我们还是自由自在地一会儿在香港、一会儿在北京、一会儿在意大利、一会儿在东京。﹁去冲绳!﹂我一下决心就行动起来,推着婴儿车去住家附近的书店买旅游指南书,顺便也去旅行社收集了简介。
冲绳本岛中部的恩纳村有几家度假饭店,都具备独家的海滩和室外、室内游泳池。我仔细比较各家饭店客房的大小;既然是三个人住的,要尽量大的房间。但是日本饭店的房间都不很大,四十五平方米︵约十三、四坪︶算是最大的,根本比不上东南亚的度假饭店。再说,日本人的假期一般也都特别短,以三天两夜为标准。看看各类套装旅行的简介,多数只包括从东京到那霸的来回机票,以及一晚在度假饭店、一晚在那霸市内的住宿而已。这样子,能够在海滩上待的时间只有一个下午而已,谈不上甚么度假。可是,日本最南部的冲绳,好不容易去一趟,三天两夜实在太短了吧?于是我们决定在度假村和那霸多住几个晚上,尽量享受难得的海边假日。
带着未满一岁的顽皮男孩出门,连坐车也算是大问题。从西郊的家到东京湾边的羽田机场,由火车到单轨车前后要换两次车,花一个半钟头也到不了,令人讨厌东京面积之大。幸亏日航班机一起飞,孩子马上熟睡了,想必是刚才在车上耗尽了精力。我在屏幕上看着飞行路程,恨不得一直飞下去到台湾、到香港、到马来西亚、到天涯海角!但是平生第一次做父母的面对着顽童手足无措,容易沦落到仆人地位,暂时顾不上自己的欲望。
日本式度假饭店
附近只有卡车司机停车吃饭的小馆子,当然没甚么假日气氛可说了。我也认为不该是这样子。看来,日本度假饭店是只适合于逗留一天的地方。
下了飞机坐一个钟头的小车,直接往恩纳村去。在偏僻的村庄设立的度假区,大规模饭店鳞次栉比,给人非常人工化的感觉。也难怪,在这儿连沙滩都是人造的。我们的房间在公路边,站在阳台上汽车的噪音很大。躲去房间里吧,总共四十五平方米的客房里放了张大床,剩下的空间没多少,尤其当孩子开始拍打气球玩耍之际。去海边吧,三月中旬的冲绳气温不高,才二十度左右,刮起风来冷飕飕,不如到室内游泳池避寒。学校还没有放假,度假区看不到学龄儿童,室内游泳池让我们独占,本来可以说是优势,淡季的度假饭店却多多少少教人感到寂寞。
看来,这家饭店的多数游客是从日本全国参加旅游团来的老年人。他们坐大型巴士傍晚抵达,排队去餐厅吃套餐以后直接回房间休息;第二天吃完早饭马上坐巴士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真不愧为闻名于世的日本旅行团,匆匆忙忙得可以。甚么海滩、游泳池,对高龄团员们来说只是遥远的背景而已。在大型巴士上嘴里吃着零食跟其他老人聊天,才是他们旅行的主要内容。
在巨大的度假饭店里,不属于团体的旅客,似乎只有我们和另一个小家庭,同样是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妻。我们跟他们,在餐厅、沙滩等地方经常碰面,自然搭起话来了。原来,他们也是老远从东京来,也一样没有想到早春的冲绳太冷不能洗海水浴。﹁我以为不是这样子的﹂,小朋友的妈妈叹了口气道。她指的不仅是度假饭店的状况,而且是育婴的日子本身。当代日本社会不存在保母,也甚少有祖父母愿意照顾孙子女,结果育婴的责任全部得由父母直接负担。尤其是做母亲的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没有时间喘口气,即使到了度假区,还是得老看着小朋友,不能完全放松下来。这是日本的社会文化环境所致,个人的努力难以一下子改变。
老人旅游团出发以后,白天留在饭店里的旅客寥寥无几。到了中午,我发觉,只有一楼的咖啡厅在营业,其他餐厅则只专门供应晚餐。但是,才这么一家咖啡厅,刚才吃过早饭不在话下,其实前一晚抵达的时候也顺便吃了晚饭。怎么办?又要在同一个地方吃饭吗?不如到外边找别的地方吧。可是,度假村位于偏僻的地区。我们出了大门,推着婴儿车沿公路走了好久,附近只有卡车司机停车吃饭的小馆子,当然没甚么假日气氛可说了。我也认为不该是这样子。看来,日本度假饭店是只适合于逗留一天的地方;傍晚抵达早晨离开,虽然不能好好利用各类设施,反而能保持美好的幻想。而且白天没有客人就能让工作人员休息。但这样子,还算是度假饭店吗?
没过几个钟头,又要解决吃饭问题了。饭店二楼有寿司店、天麸罗店、意大利餐厅,但都很高级,一看就不是带婴儿去的地方。何况每一家的个人平均消费都定为五千日圆︵约合五十美元︶;每晚都去荷包可是会大失血。这时候,一个又一个老人旅行团又从大型巴士走下来,被导游分配到房间去卸下行李,马上在大厅里再集合,排队到各家餐厅吃饭去。一丝不乱得简直是支老人军。他们参加包三餐以及全部观光项目的旅行团,事先交好了费用,就没有任何事情得自己考虑了。相比之下,像我们这样选择了个人旅行,在日本度假饭店可得要面对一大堆问题。
大和人的内疚
果然,冲绳人至今把日本人叫做﹁大和人﹂以便跟自己人分别。想到这儿,我又不能不感到内疚。
几天后去那霸,终于能够在街上餐馆吃饭,而且是慕名许久的冲绳菜,真令人开心。冲绳菜既像中国菜又像日本菜。例如,在日本其他地方很少吃的苦瓜,冲绳人特别爱吃。还有丝瓜,日本其他地方人至今不知道能吃,于是专门把瓜瓤晾干后用来擦洗身体,冲绳人却理所当然地跟肉片一同炒来吃。炒菜配米饭的吃法像中国,但也配味噌汤还是像日本。菜市场摆卖着五彩缤纷的热带鱼,犹如香港街市。猪肉也有卖带皮的,还有猪耳朵、猪头、猪脚等等,全是在东京看不到的货色。
首里城堡曾是独立王国琉球的宫廷,当时刚复原后不久,形式有点像北京故宫规模却小得多,还是拿越南顺化的阮氏王朝王宫来比较更合适。附近长着很多榕树,风景彷佛台湾小镇。冲绳有别于日本其他地方︵冲绳人叫做﹁大和﹂︶的独自历史,近代以后却长期受中央政权的压迫,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更成为战场,使得多数老百姓丧命,后来又被美国占领多年,至今岛上到处都是美军基地,经常发生士兵暴虐当地居民的事件。如今日本人把冲绳当作﹁不需要带护照办签证的外国﹂,换句话说就是当作殖民地,而且还期待阳光沙滩提供的治疗效果,冷静想来不能不感到内疚。
我们在那霸投宿的是家庭式经营的一家饭店,据说东京许多名人到了那霸一定要住的。客房的设计中西合璧颇有味道,大厅里摆的红木桌椅则是香港皇后大道卖的那种︵骗洋人的︶,到处展览的冲绳古董虽然有趣但是教带孩子的房客提心吊胆,假如孩子弄碎了怎么赔?总的来说难以放松。还是上街找个随便一点的地方好。幸亏冲绳有的是台湾人开的馆子。处处听得见闽南话的交谈。来自台湾的女店员抱着我儿子一直不放下,真是特别热情,跟礼貌冷淡的日本人很不一样。其实冲绳当地人也比东京人热情得多。我在那霸街上推着婴儿车,很多行人都指着小朋友说:﹁很可爱!很可爱!﹂乐器店门口摆着苦瓜形状的响葫芦卖,我觉得好玩给儿子买了一个,谁料到有位冲绳太太看见了小朋友手里拿着苦瓜边摇边舔就大喊起来:﹁很苦呢!怎么行!﹂
儿子一岁的生日,我们在饭店附设的冲绳式怀石料理店庆祝。小朋友在外地旅行了一个星期,恐怕太累了有点发烧。我左手抱着他,用右手吃饭。为了这场合特意穿上的连衣裙,无法喂母乳不方便,只好回房间去换了。怀石料理店的厨师是饭店老板娘的儿子。他介绍菜肴的时候,我忽而发觉:很多冲绳人说的日语完全没有口音,标准得令人咋舌。跟大阪人、九州岛人等很不一样。冲绳人这方面的成就可不是自然来的。中央派来的老师指导日语很严酷,甚至曾经禁止当地孩子们在学校里讲方言造成的。可以说是完全殖民地性质的压迫。果然,冲绳人至今把日本人叫做﹁大和人﹂以便跟自己人分别。想到这儿,我又不能不感到内疚。
猩猩的岛屿
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尤其在水土不服的热带,小孩子病倒,做父母的能不担心吗?
在冲绳过了一岁生日的孩子,一年以后则在马来西亚婆罗州过两岁生日。从东京成田机场每周有直接飞往沙巴州阿皮亚的班机,乃五个多钟头的旅程。虽然比冲绳远,但是比夏威夷稍近,而且婆罗州有野生猩猩。我们所住的饭店后边就有保育区,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可以观察好几只猩猩从山区下来吃香蕉的场面。
婆罗州北部直到二十世纪中期曾是个英国殖民地,至今来这里度假的游客以英国人为主。他们一来就至少待三、四个星期,白天在游泳池边躺下来看书,黄昏之前到沙滩上散步遥望美丽的夕阳。饭店的设备和服务都针对着长期逗留的英国人。不必说,整体气氛跟日本度假区很不一样。总的来说教人放松。在餐厅吃饭的费用也便宜得多;吃一顿饭用不着十块美金。房间很大,床也很大,打开落地玻璃门直接可到外边去。阳台上有木制躺椅,院子里的热带树木花草都非常大。前边就是游泳池,连附滑梯的儿童池都有,再走远一点便到海边。可以说是理想的度假地了。再说,马来西亚通英语,婆罗州的华人也很多,到处看得见汉字招牌,普通话的通用度亦相当高;我觉得很自在。
位于赤道,当然很热。但是,泡在水里觉得非常舒服。加上每天下午一定下一场大雨,雨过后气温明显下降。到了晚上特别适合于到外面活动。在游泳池边的露天餐厅吃马来西亚风味烧烤沙爹很不错。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长期忌讳带孩子出远门,可是听说过了两岁生日坐飞机要买全票,因而匆匆定了为期一周的度假游。只要去的时候还没到两岁,大部分费用都免除的。儿子差不多有十五公斤了,来回十个钟头的飞程,我一路上抱着他觉得很重。尽管如此,与其买全票,当然倒不如忍耐点辛苦了。
该说好事多磨吗?每天在游泳池、沙滩上尽情玩耍,也吃了许多异国风味,几天后儿子发高烧拉肚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尤其在水土不服的热带,小孩子病倒,做父母的能不担心吗?深夜坐饭店的车子去密林里的诊所,墙上挂的不是熟悉的红十字,而是伊斯兰教徒的红新月,我一时相当紧张。然而,一进去,内部环境果然很卫生,穆斯林医生护士都彬彬有礼,泰然自若地诊察以后用英语向我解释道:﹁不要紧,只是太累了而已,吃药休息就会好。﹂我对马来西亚以及伊斯兰教徒的评价一下子提高了很多。而且不知为何在那儿看病是免费的。到了第二天,饭店诊所的大夫也可以帮儿子诊察。那还是个讲普通话的华人医生。说的内容跟前一晚的马来医生一样。不过,用两种语言听了两次,心里会踏实一倍。
在婆罗州的最后一个晚上就是儿子两岁的生日。他已经退烧,有了精神,只是还没胃口罢了。在饭店二楼的音乐吧里,乐队特地为他演奏︿生日快乐﹀歌,小朋友特别高兴,用马来语道谢。第二天回到了成田机场,儿子直接走到小卖部要我买鲔鱼三明治,当场就大口大口地吃掉了。对他来说,鲔鱼三明治是故乡的味道。






三代同行
常常听我们讲台湾如何如何地好,公公婆婆也逐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们决定举家去台湾一趟。那时公公七十岁、婆婆六十七岁、儿子七岁、女儿三岁八个月。
台湾我去过很多次。最初是一九八○年代,还没解严之前到台北的单独旅行;跟中国大陆大为不同的街景和人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然后是一九九 ○年代,第一次总统选举以及海峡危机前后的采访之行;居民已撤退的马祖岛空荡荡,我没地方吃晚饭,结果在当地派出所被请客,跟讲福州话的警察们一起吃了羊肉锅。进入二十一世纪,又为了宣传新书,和老公一起带着两个孩子,推着婴儿车访问过台北几次,顺便旅游了台东、宜兰等可爱的东部地区。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我也带领公公婆婆,总共三代六个人一同周游宝岛,而且就在那一次遇上︵至少对我们来讲︶空前严重的台风。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的名字叫马沙。
我们家经常谈到台湾。一来台湾是我们夫妻定情的地方,欢乐浪漫的记忆挺多的。二来家里常有朋带凤梨酥、乌龙茶来作客,孩子们也认识好几位台湾叔叔、阿姨。三来台湾确实有很多东西令人怀念,例如:朴素的温泉、可口的乌鱼子、热情的人们。常常听我们讲台湾如何如何地好,公公婆婆也逐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二 ○○五年夏天,正逢公公古稀大寿之际,作为纪念,我们决定举家去台湾一趟。那时公公七十岁、婆婆六十七岁、儿子七岁、女儿三岁八个月。
在日本,我们家住东京,公公婆婆则住关西,若要在成田或关西机场集合的话,时间经费都嫌浪费,不如干脆在台北机场见面。两个老人家平生第一次单独坐国际班机,心里肯定会很紧张。为了事先安排好后续一切旅程,以便尽量使他们放心,我们四个人提前一天抵达台北,在捷运北投站对面的中信饭店订了房;那里的大套房以前住过一次,空间很进、环境干净的捷运车站印象相当好。歇歇腿后马上出去,目的地是捷运终点的淡水。一下车就坐观光渡轮,往河口欣赏夕阳去,顺便在码头餐厅叫了几道海鲜。蚵仔、海虾,都很新鲜加上分量好大,使两位老人家拍手叫好。我们也特地点了炒高丽菜,不知为何,台湾的高丽菜比日本的好吃很多。另外,婆婆特别喜欢胡椒味道的台式炒饭。
翌日上午,我们去离住所不远的新北投温泉。在露天的公共浴池穿着泳衣泡汤,孩子们还以为到了游泳池,拿着水枪嬉闹起来,被一位台湾老先生训诫了一下。他也和公公用日语交谈,洗完澡出来以后,更带我们去参观地热谷和温泉博物馆。公公婆婆对老一辈台湾人的热心肠,一定印象很深刻。跟老先生告别后,我们自己去车站旁边的小馆子吃面当午饭,公公特别喜欢排骨面。我替婆婆和孩子们点的阳春面则没甚么内容,该说是我的错了。顺路参观原住民博物馆以后回饭店休息。两房两大厅的套房,特别适合于三代人同住。我们家每个人都对台湾温泉情有独钟,经商量决定,晚饭要在温泉餐厅吃。傍晚出去搭捷运到石牌,转坐出租车去山里的温泉区。这里乡下气氛非常浓厚,跟新北投的摩登气派不一样,用木头盖的露天澡堂很朴素有味道。我们一天内第二次泡汤,这次要彻底洗刷身体了。出来后到餐厅,点了九层塔炖土鸡、烤鳗鱼、银丝卷等台菜,孩子们被阳明山特产的山药冰淇淋迷住了。
第四天,上午就退房,拉着行李箱到捷运古亭站附近的出版社拜访。出版社人员都为妙龄女生,两个日本老人家觉得特别新鲜。在附近的江浙餐厅吃午饭的时候,外面已经开始下大雨。总编辑告诉我是台风来了。﹁那可怎么办?﹂我问。﹁躲在饭店里就没事了。」她说。
罗东宜兰
兰阳平原的绿色风景特别美丽。在河流里看见有鱼跳跃,问问是甚么鱼?船夫回答说是乌鱼。会是乌鱼子的父亲还是母亲呢。
到了翌日早晨,风稍微小了,但是仍然在下雨。接待处还没有人。我之前不知道,在台湾一刮台风就全民放假,包括饭店工作人员在内。只有一个工人提着工具箱巡查住宿区的里外,看有没有出甚么事。他告诉我们:﹁今天园区不开门,餐厅也全休息。﹂我们在日本从来没听说过由于台风不上班这种事。还好有昨天买的面包和饼干,要不然真的得在台湾国立公园遇险挨饿了。这几天儿子太忙没有好好做功课,今天趁机会叫他念点书也好。小妹妹则忙于观察在屋里桌子上爬行的蚂蚁,是她前晚没有好好收拾巧克力所引来的。小朋友在日本从没看过家中出现挥之不去的蚂蚁,觉得非常新鲜。对老人家来说,这也倒成了很好的休闲时间,否则每天在大热天下跑来跑去也会累坏身体。刮了台风气温下降十来度,觉得很凉快。看电视报导,马沙台风已经在慢慢离开宝岛,台湾南部地区开始有阳光了,估计宜兰县的天气到了下午也会转晴。
雨小了,我和孩子们在池塘边喂鱼。那个工人走过来问我午餐怎么办?我反问他有甚么办法?他说可以打电话去问问罗东市内有餐厅营业没有。他真有办法,帮我们订好了市内的祥瑞度小月餐厅,也叫好了出租车。台风正在远离,街上还没有多少人。规模挺大的度小月餐厅开了门但是没有客人,我们光临他们很高兴,特别热情地推荐各样宜兰名菜。例如:糕渣、肝花、鸭赏等,在旅游指南书上也有介绍,尝一尝果然样样都满好吃。正逢道家的中元普渡节日,餐厅门外摆的桌子上有丰富的供品。我问老板供给谁?他看着左右小心翼翼地回答说:好兄弟们。
接着我们坐车去市内的孔庙拜拜,也顺路到河边的茶艺馆坐坐。刮了台风,学校公司都休息,全体台湾忽然放假,有些人就举家出来在茶艺馆聊天、下棋、打扑克牌,气氛热闹非凡。跟我以往在台北去过的文艺茶馆如紫藤庐很不一样。加上台风的危险刚过去,大家共同松口气,有种喜庆的感觉。公公婆婆对台湾功夫茶挺感兴趣,孩子们则喜欢喝珍珠奶茶。因马沙台风整整一天捏了一把冷汗,我这时也才放松了下来。
兰阳平原风景
到台湾的第六天,也就是在传统艺术中心的第三天,我们终于能够参观园区的展览和表演了。在精致仿古的小巷两边,各种商店、工作坊鳞次栉比。这儿是买礼品的好地方。在书店,关于台湾传统艺术的资料也颇为丰富。孩子们买孙悟空的傀儡,也在露天舞台观看布袋戏的演出,虽然不懂台语,但是仍然能享受,挺开心的。对于布袋戏的抗日场面,他们也不在乎。
接着,我们六个人从码头乘电动小船过冬山河去亲水公园。兰阳平原的绿色风景特别美丽。在河流里看见有鱼跳跃,问问是甚么鱼?船夫回答说是乌鱼。会是乌鱼子的父亲还是母亲呢。台风过去了一天,台湾又热得在发烧。这时候,亲水公园特别适合于老少游客去玩。两个小朋友在喷水池里随着音乐跳舞,也走过﹁水门﹂隧道,高兴极了。
下午我们离开难忘的罗东冬山河转往礁溪的温泉旅馆住。这家旅馆的木造浴池,在日本出版的台湾温泉指南书上有很漂亮的照片刊登。所以,我心中期待的是高级旅馆。没想到,没过几年工夫已经变旧了。再说,六个人住和式大房间,条件大不如之前住的两家饭店。为甚么台湾饭店的和式房间一般都这么小,而且被褥也特别薄呢?
晚上出去,在礁溪街头寻找两年前曾去过的一家韩国烤肉店。我们深深记着那里的老板和男女工作人员都好热情,抱着我儿女介绍给其他客人。当年两个小孩分别为一岁和五岁,晚上都穿棉布和服﹁浴衣﹂,人们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日本人,似乎加倍疼爱。这次老公特地把当年拍的照片带来了,本来要送给老板,以便彼此叙旧。很可惜,找来找去,那家烤肉店就是找不到,恐怕已经关门了。
隔两年重访宜兰,看见台湾社会新陈代谢之快令我吃惊。早两年,礁溪温泉的饭店很多都以亲子游客为对象,到处都是水流滑梯之类,家庭气氛特别浓厚,价钱也很合理;这次倒出现了许多针对于单身女士的高级度假饭店,多数提供跟东南亚度假区一样的 SPA服务,并且采取日本那样的﹁一泊二食﹂方式,价钱昂贵得使我们住不起。不过,想想礁溪温泉有追溯到日治时代的历史,解严之前也曾是黄春明在︽莎哟娜拉 ?再见︾里描绘的红灯区,大概社会的演变才是历史的常规吧。
第七天,一早就坐电车从礁溪去苏澳冷泉。我们四口子两年前来这里洗过一次就爱上了它。意大利风格的设计非常优雅,冷冷起泡的泉水则特别舒服。未料公公婆婆说,他们踩池底的圆石就怕痛。儿子爱喝瓶装的冷泉汽水,小妹妹要学哥哥但是不会喝哭了起来。大人们就不能不喝啤酒,顺便也坐在池边吃一人一根台湾香肠,儿子爱得要死至少非吃两根不可。小卖部也有卖﹁黑轮﹂,听起来跟日语的﹁殴店﹂︵关东煮︶颇像,看起来也很像,但是吃起来就不同,教我感到不可思议。味道不错,满好吃的。
从那儿搭小车去﹁看海的日子﹂之背景南方澳,先参拜南天宫的金妈祖、玉妈祖,数不清的妈祖。匾额是李登辉写的﹁岛国慈航﹂四个字。台湾第一代民选总统字写得很女性,让我觉得好意外。一楼靠马路的地方摆着椅子,有很多老人坐着聊天,我问其中一位:﹁我们是日本人,想吃海鲜,您能推荐哪家吗?﹂老先生一口答应,带领我们去海边一家馆子,也帮我们叫菜。鱿鱼啦、虾啦、黑鲔啦,又做刺身,又做汤,总共六个人吃得饱饱的。结果价钱惊人地划算,不知到底是妈祖保佑的缘故,还是那位老先生的介绍见了效。在南天宫对面的汽车站等着回礁溪的公交车,坐在旁边下棋的先生说,他儿子跟日本人结婚,现住在名古屋。在台湾,始终感觉日本很近。
第八天,我们吃完早饭就走五分钟的路,到公营的温泉游泳池去了。这儿也是我们第二次来访礁溪的理由之一。宜兰的温泉水感觉很柔软,跟新北投、阳明山的水又不同,泡起来特别舒服,仰身浮在水里看蓝天,感觉真是极乐世界。不过,这温泉游泳池也跟两年前不一样了;大概是为了避紫外线来保护皮肤的吧,游泳池的一半给黑纱幕盖住了。在温泉水里游泳仍然特别舒服,只是蓝天小了一半,教人觉得有点可惜。我们回饭店收拾行李,顺路在小商店买宜兰土特产鸭赏和水果酒。上车之前也特地去池上便当店买了闻名的便当一人一份。从开往台北的莒光号,这次能清楚地看见绿色的龟山岛。边赏风景边吃美味,跟前几天冒着台风过来时候的心情,多么不一样!
首页 上一页 共4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