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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的行囊

_4 比尔·波特(美)
正文 第十四章 不死(3)
9:39:04 565
西藏马是一种高原小型马。它的短腿能很好地适应地形坑洼的高原冻土带,而且步伐相当敏捷稳健。天黑之前,我们顺利回到了越野车抛锚的地点,路上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司机已经设法暂时修好了车,虽然问题并没有真正解决,但好歹可以让我们脱困。一路上我不得不用手按着蓄电池上的电线,好让车灯保持正常工作。就这样在荒原上颠簸了大半夜,我们终于在凌晨时分赶到了最近的集镇。下车时,按住电线的那只胳膊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所以说,如果形势所迫,我并不反对找只动物来当坐骑代步。但玉泉寺并不在青藏高原上,我也没有累得走不动道儿,所以我谢过老板娘的盛情,离开骆驼,向寺院里走去。
宽祥在客堂里正忙着,我简单聊了几句,便向他辞行。他邀请我有空再来,并说,下次多待几天。他把我一直送出山门,这时,刚好有一辆小巴驶来,在门口停下,放下几名香客。宽祥挥手让我赶紧上车,并往司机手里塞了点钱。小巴掉头朝当阳城开去。
到了汽车站,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我找了间网吧去查邮件。火车上那位学国际贸易的女大学生给我发了封信。我给她回信:“今天要回武汉了。我会怀念你的小蛋糕和微笑的。”我不太会用中文输入法,所以信是用英文回的。这位自称爱美的姑娘其实很少笑,但我觉得自己应该鼓励她。不笑哪儿来的美呢?
正文 第十五章 无终(1)
9:39:05 926
第十五章无终
我的朝圣之旅差不多要结束了。行程表上还剩下最后一页:广州。杨司机送我们到韶关上了一辆大巴,三小时后,我和丹妮艾拉已身在人声鼎沸的广州汽车客运站。车站外,汹涌的车流和人潮就如随时会吞噬一切的洪水。我们抓住机会上了一辆出租车,夺路而逃。
出租车往南开去,不多时来到沙面。那原是珠江水道中冲积出的一片沙洲,鸦片战争后,英国和法国将它强占去,做了两国在广州的租界。他们在沙面修堤筑坝,大兴土木,建成一座公共设施齐备的人工岛,岛上领事馆、教堂、商行、医院、银行、酒店一应俱全。沙面遂成了殖民地官员和商人们在广州停留期间自得其乐的小天地。一个多世纪后的今天,岛上仍然保留着几十幢殖民地风格的建筑,其中规模较大的几座还被改造成了旅馆。我在小岛南端的沙面宾馆下了车,丹妮艾拉的目的地则是珠江对岸中山大学的青年旅舍——毫无疑问,青年旅舍比殖民地风格的旅馆更符合她的无产阶级品位。分手之前,我们约好了第二天早上碰头的地点:华林寺。那是达摩祖师进入中国的第一站。
走进旅馆大堂的一瞬间,我闻到了胶水的味道。酒店正在重新装修,虽然还在营业,可谁愿意忍受装修的噪音和气味呢。我转身出来,才发现街对面就是著名的白天鹅宾馆。尽管我从未来过沙面,但白天鹅的大名早有耳闻:它是广州最早开业的豪华酒店,也是全中国第一家合资经营的酒店,其合资方来自香港,市场定位则完全针对国外旅行团。酒店周围进出的大巴上,人行道的树阴下面,路旁的酒馆和纪念品商店里,到处是成群结队、体形壮硕的西方人。要不是看见他们,我都快忘了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的块头有多大了。走在他们身边,感觉就像是在和一群海豹一块儿游泳。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了。在中国内陆的乡下混迹了一个多月,现在我需要找个不那么喧嚣的地方慢慢适应广州(多亏沙面宾馆在装修)。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转到相对安静的沙面岛北端,住进了胜利宾馆。宾馆老楼的房间价格颇为公道,二百八十块一晚。宾馆隔壁就是一间专卖洋酒的商店。纯麦威士忌太奢侈了,但一瓶波尔图酒只要一百一十块。今夜,伴我入眠的不再是禅院的钟声与课诵,而是红宝石色的酒浆和久违了的热水浴缸。
正文 第十五章 无终(2)
9:39:07 987
次日清晨,我打车前往华林寺与丹妮艾拉碰头。这座昔日达摩居停过的梵刹,如今坐落于繁忙的长寿路与康王路路口,周围是鳞次栉比的珠宝玉器商行和“华林玉器广场”。
根据中国古代的佛教文献记载,菩提达摩可能出身于五世纪时南印度帕拉瓦王朝的一个贵族家庭。帕拉瓦的统治疆域主要是印度次大陆南端东部、沿孟加拉湾分布的狭长地带,在其境内有一座名为摩诃巴里补罗的著名港口,是往来于南印度与南中国的各国商旅必经之地。菩提达摩正是从这里出发前往中国的。在他的老师般若多罗的鼓励下,达摩搭乘一艘商船从摩诃巴里补罗港扬帆出海,沿着海岸线绕过中南半岛,一路走走停停,历时三年终于抵达南海(即今天的广州)。据唐朝高僧道宣的《续高僧传》载,达摩到达广州时,正值南朝的刘宋王朝时期,具体时间有人考证为公元475年。后世的汉传佛教典籍则有的将达摩入华时间推迟到了公元520年,为的是让他能和笃信佛教的梁武帝在历史上相遇,因为后者要到502年才初登大宝。不管怎样,达摩来过广州基本上是没有疑问的。在广州期间,他的栖止之地便是华林寺,而且在此一住三年。
站在如今的广州街头,已经很难想象华林寺一千五百年前的景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比现在大得多。从六世纪到十世纪,广州一直是一个人口和文化都极为多元的国际性港口。据当时中国以及阿拉伯世界的史学家推测,居住在广州城的外国人大约在十万到二十万之间。以当时的人口规模而论,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而且,这是一群规模庞大的流动人口,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商人和水手,从来居无定所,一刻不停地往返于中国与南亚次大陆以及中南半岛的各个王国之间。
华林寺所在的位置正是当年朝廷为外来人口在城南开辟的居住区“番坊”一带。很有可能一开始它只是印度僧人在广州的临时落脚点,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全城的四大佛寺之一。它最初的名字叫“西来庵”——也许是为了让中国人一看就明白他们是从哪来的。“西来”二字后来成了禅宗公案里最常用的典故:“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迟至十七世纪的清朝初年,西来庵才改称华林寺,其名得自当时寺院周围种植的数百棵果树。遗憾的是,“华林”如今早已不见踪影。近代以来,华林寺的地皮大幅缩水,已经变成一座可怜的城中小庙。据说,寺院方正在努力与各方斡旋收回庙产事项,但在地价飞涨的广州城,针对每一寸土地的谈判都极其艰难。
正文 第十五章 无终(3)
9:39:08 1165
今天是清明节,是中国传统节日中为数不多的阳历节日之一,时在春分日之后的第十五天。上香的善男信女们挤满了华林寺的大小殿堂,争先恐后地焚烧香烛纸钱,整个寺院都笼罩在蓝色的烟雾之中。为了躲避浓烟,我们走进了寺院最后面的五百罗汉堂,这是华林寺里硕果仅存的前朝遗物,它建于1841年,也就是鸦片战争结束的那年。与大多数中国寺院的佛堂不同的是,五百罗汉堂的平面是一个由许多条纵横交错的回廊构成的巨大“田”字形,五百尊真人大小的罗汉铜像便供奉在这些回廊里。“罗汉”或者“阿罗汉”,是梵语“arhat”的音译,原意为“离欲”,在佛教中被用来称呼那些了断一切嗜欲,解脱了红尘生死的修行者。修成罗汉果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华林寺的罗汉似乎比别处标准更宽松些——我在其中发现了一位新当选成员,马可?波罗。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马可?波罗弄不好真的修成了罗汉果位也未可知。至少他也是“西来”的。
出了佛教名人堂,我们穿过院子里的重重迷雾,又一头扎进新建成的初祖达摩堂。佛堂之中供奉着一尊高达七米的达摩趺坐像。如此巨大的铜像,造价想必极昂,而且工艺其实颇有水准。但是在看过了其他真人大小的祖师和罗汉之后,这尊过于雄伟的造像,以及那些前仆后继的信徒,反倒让人觉得有违禅理。达摩不是自己也说过么:“自心是佛,不应将佛礼佛。”(引自《菩提达摩论》)
在一旁照看佛堂的僧人告诉我,等到周围民居的动迁完成,华林寺还将建起一座规模更加宏伟的大殿,用于供奉华林寺的镇寺之宝佛祖舍利。说来也巧,这批佛舍利的由来也和动迁有关。1965年,政府决定搬迁华林寺原址上的一座白塔,无意中在塔基下发现一具石函,舍利便藏在函中。据说,这具石函是1655年由顺治皇帝秘密送来华林寺的,但是,与舍利一同出土的文字资料里既没有解释顺治帝从何处得来这批舍利,也未说明他为何要将其放在华林寺。唯一可知的是,石函中的木匣上写了“佛舍利”三个红字。这批舍利原有二十二颗,但出土之后历经辗转,其中一颗已经神秘地消失了。我猜想,当时满洲人刚刚入关不久,将至宝舍利送来帝国南疆,也许有抚远定边、驱邪镇妖的用意。不过,我们很难说顺治皇帝的选择是明智的:佛陀本人就是一位西来的“外国人”,用它的遗骨镇守边疆恐怕很难灵验。离开之前,我和丹妮艾拉也点燃了几炷香,为寺院上空的滚滚浓烟添砖加瓦。
达摩祖师离开广州北上之后又过了二百年,惠能来了。公元676年的一天,他走进了华林寺北边不远处的法性寺。那天,正逢方丈印宗法师开示《涅经》,可能是在讲课的间歇时分,忽有阵风吹过,堂前旗幡招展,两名僧人因而争论起来:一个说是风在动,另一个说是幡在动。惠能听见了他们的争论,插话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见宗宝本《坛经?自序品第一》)
正文 第十五章 无终(4)
9:39:10 971
法性寺到了明代改名为光孝寺,并一直沿用至今。被风吹动的旗幡早已不在了,但旗杆还在。我们走进光孝寺,走过这根著名的旗杆在地上投下的影子,进了大雄宝殿。大殿的内墙上挂满了黄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一位逝者的名姓,地上摆满了供奉给死者的鲜花果品。光孝寺的前任方丈本焕是中国当代著名的禅师,他为了提倡坐禅,把大殿里原来供人磕头用的拜垫全都撤去,换上了几百个用于打坐的坐垫。由于是清明节,大殿里“座无虚席”,当然,没有人是在打坐。大家都是来祭奠墙上的亲人灵位的。人们低声交谈着,仿佛是在等待会议的开场,领导还没来。
这样的场合不太适合我们俩加入,于是我们悄悄地退了出来,去看殿后的瘗发塔。来到光孝寺之前,已经得到黄梅东山法门传承的惠能一直都未正式剃度出家,而在那场“风幡论辩”中语出惊人之后,印宗方丈得知了他的身份,于是就在寺中亲自为他剃发授戒,并将剃下的头发埋在一棵菩提树下。之后不久,埋头发的地方建起了这座塔。
有人在瘗发塔前的香炉里投进数以捆计的纸钱,顿时烈焰腾空,继之而起的浓烟朝着头顶的菩提树冲了上去。光孝寺有些古树的树龄已在千年以上,除了菩提树,还有广州的市树木棉。这种原产于印度的外来树种大约是和达摩同时来到中国的。眼下正是木棉树的花季,有人在树下捡起凋落的花瓣,然后细心地一一展平收好。这种橙红色的椭圆形花瓣晒干后可以入药,在中医眼里具有清热去湿之功效。
木棉树后面,几个僧人正站在一张桌子旁边为重修观音殿募集善款。全中国的寺院都在重修扩建,光孝寺自然也不甘人后。而且,因为可以借助本焕禅师的影响力,它的进展要比华林寺顺利得多。本焕禅师年轻时曾和我的师父寿冶老和尚共同主持五台山碧山寺,1948年始南来,应虚云大师之请前往南华寺接任住持,从此留在南方。1958年,本焕被打为右派,在劳改农场度过了十五年难熬的岁月,出狱之后,他做过多所寺院的住持,光孝寺也在其中。他还住持修复重建了一大批重要的佛教丛林。佛教在今日中国能如此繁荣,本焕实在功不可没。我第一次见到本焕就是在光孝寺。不过,年届百岁高龄的本焕长老如今已经离开广州,搬到深圳东郊的一座僻静山寺里去了。
离开光孝寺前,丹妮艾拉和我也为观音殿捐了一百块钱,并在一片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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