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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

_26 李延寿(唐)
  三年,魏围合肥,绍叔以本号督衆军镇东关。事平,复爲卫尉。既而义阳入魏,司州移镇关南,以绍叔爲司州刺史。绍叔至,创立城隍,缮兵积谷,流人百姓安之。性颇矜躁,以权势自居,然能倾心接物,多所举荐。士亦以此归之。
  征爲左卫将军,至家疾笃,诏于宅拜授,舆载还府。中使医药,一日数至。卒于府舍。帝将临其殡,绍叔宅巷陋,不容舆驾,乃止。诏赠散骑常侍、护军将军,諡曰忠。绍叔卒后,帝尝潸然谓朝臣曰:“郑绍叔立志忠烈,善必称君,过则归己,当今殆无其比。”其见赏惜如此。子贞嗣。
  吕僧珍字元瑜,东平范人也。世居广陵,家甚寒微。童儿时从师学,有相工历观诸生,指僧珍曰:“此儿有奇声,封侯相也。”事梁文帝爲门下书佐。身长七尺七寸,容貌甚伟,曹辈皆敬之。文帝爲豫州刺史,以爲典签,带蒙令。帝迁领军将军,补主簿。祅贼唐宇之寇东阳,文帝率衆东讨,使僧珍知行军衆局事。僧珍宅在建阳门东,自受命当行,每日由建阳门道,不过私室。文帝益以此知之。司空陈显达出军沔北,见而呼坐, 谓曰:“卿有贵相,后当不见减,深自努力。”
  建武二年,魏军南攻,五道并进。武帝帅师援义阳,僧珍从在军中。时长沙宣武王爲梁州刺史,魏军围守连月,义阳与雍州路断。武帝欲遣使至襄阳,求梁州问,衆莫敢行。僧珍固请充使,即日单舸上道。及至襄阳,督遣援军,且获宣武王书而反,武帝甚嘉之。
  东昏即位,司空徐孝嗣管朝政,欲要僧珍与共事。僧珍知不久当败,竟弗往。武帝临雍州,僧珍固求西归,得补邔令。及至,武帝命爲中兵参军,委以心膂。僧珍阴养死士,归之者甚衆。武帝颇招武猛,士庶响从,会者万馀人。因命按行城西空地,将起数千间屋爲止舍。多伐材竹,沈于檀溪,积茅盖若山阜,皆未之用。僧珍独悟其指,因私具橹数百张。及兵起,悉取檀溪材竹,装爲船舰,葺之以茅,并立办。衆军将发,诸将须橹甚多,僧珍乃出先所具,每船付二张,争者乃息。
  武帝以僧珍爲辅国将军、步兵校尉,出入卧内,宣通意旨。大军次江甯,武帝使僧珍与王茂率精兵先登赤鼻逻。其日,东昏将李居士来战,僧珍等大破之,乃与茂进白板桥。垒立,茂移顿越城,僧珍守白板。李居士知城中衆少,直来薄城。僧珍谓将士曰:“今力不敌,不可战,亦勿遥射。须至堑里,当并力破之。”俄而皆越堑,僧珍分人上城,自率马步三百人出其后,内外齐击,居士等应时奔散。及武帝受禅,爲冠军将军、前军司马,封平固县侯。再迁左卫将军,加散骑常侍,入直秘书省,总知宿卫。
  天监四年,大举北侵,自是僧珍昼直中书省,夜还秘书。五年旋军,以本官领太子中庶子。
  僧珍去家久,表求拜墓,武帝欲荣以本州,乃拜南兖州刺史。僧珍在任,见士大夫迎送过礼,平心率下,不私亲戚。兄 弟皆在外堂,并不得坐。指客位谓曰:“此兖州刺史坐,非吕僧珍床。”及别室促膝如故。从父兄子先以贩葱爲业,僧珍至,乃弃业求州官。僧珍曰:“吾荷国重恩,无以报效,汝等自有常分,岂可妄求叨越。当速反葱肆耳。”僧珍旧宅在市北,前有督邮廨,乡人咸劝徙廨以益其宅。僧珍怒曰:“岂可徙官廨以益吾私宅乎。”姊适于氏,住市西小屋临路,与列肆杂。僧珍常导从卤簿到其宅,不以爲耻。
  在州百日,征爲领军将军,直秘书省如先。常以私车辇水洒御路。僧珍既有大勋,任总心膂,性甚恭慎。当直禁中,盛暑不敢解衣。每侍御坐,屏气鞠躬,对果食未尝举箸。因醉后取一甘食,武帝笑谓曰:“卿今日便是大有所进。”禄俸外,又月给钱十万,其馀赐赉不绝于时。初
  ,武帝起兵,攻郢州久不下,咸欲走北。僧珍独不肯,累日乃见从。一夜,僧珍忽头痛壮热,及明而颡骨益大,其骨法盖有异焉。
  十年,疾病,车驾临幸,中使医药日有数四。僧珍语亲旧曰:“吾昔在蒙县热病发黄,时必谓不济。主上见语,‘卿有富贵相,必当不死’。俄而果愈。吾今已富贵,而复发黄,所苦与昔政同,必不复起。”竟如言卒于领军官舍。武帝即日临殡,赠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諡曰忠敬。武帝痛惜之,言爲流涕。子淡嗣。
  初,宋季雅罢南康郡,市宅居僧珍宅侧。僧珍问宅价,曰“一千一百万”。怪其贵,季雅曰:“一百万买宅,千万买邻。”及僧珍生子,季雅往贺,署函曰“钱一千”。阍人少之,弗爲通,强之乃进。僧珍疑其故,亲自发,乃金钱也。遂言于帝,陈其才能,以爲壮武将军、衡州刺史。将行,谓所亲曰:“不可以负吕公。”在州大有政绩。
  乐蔼字蔚远,南阳淯阳人,晋尚书令广之六世孙也。家居江陵。方颐隆准,举动酝藉。其舅雍州刺史宗悫尝陈器物,试诸甥侄。蔼时尚幼,而无所取,悫由此奇之。又取史传各一卷授蔼等,使读毕言所记。蔼略读具举,悫益善之。
  齐豫章王嶷爲荆州刺史,以蔼爲骠骑行参军,领州主簿,参知州事。嶷尝问蔼城隍风俗、山川险易,蔼随问立对,若案图牒,嶷益重焉。州人嫉之,或谮蔼廨门如市,嶷遣觇之,方见蔼闭合读书。后爲大司马记室。
  永明八年,荆州刺史巴东王子响称兵反,及败,焚烧府舍,官曹文书一时荡尽。齐武帝见蔼,问以西事,蔼占对详敏,帝悦,用爲荆州中从事,敕付以修复府州事。蔼还州,缮修廨署数百区,顷之咸毕。豫章王嶷薨,蔼解官赴丧,率荆、湘二州故吏建碑墓所。南康王爲西中郎,以蔼爲谘议参军。萧颖胄引蔼及宗夬、刘坦任以经略。
  天监初,累迁御史中丞。初,蔼发江陵,无故于船得八车辐,如中丞健步避道者,至是果迁焉。性公强,居宪台甚称职。时长沙宣武王将葬,而车府忽于库失油络,欲推主者。蔼曰:“昔晋武库火,张华以爲积油万石必然,今库若灰,非吏罪也。”既而检之,果有积灰,时称其博物弘恕。
  二年,出爲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前刺史徐元瑜罢归,遇始兴人士反,逐内史崔睦舒,因掠元瑜财産。元瑜走归广州,借兵于蔼,托欲讨贼,而实谋袭蔼 。蔼觉诛之。寻卒于官。蔼姊适征士同郡刘虬,亦明识有礼训。蔼爲州,迎姊居官舍,三分禄秩以供焉,西土称之。子法才。
  法才字元备,幼与弟法藏俱有美名。沈约见之曰:“法才实才子。”爲建康令,不受奉秩,比去将至百金,县曹啓输台库。武帝嘉其清节,曰“居职若斯,可以爲百城表矣”。迁太 舟卿,寻除南康内史。耻以让奉受名,辞不拜。历位少府卿,江夏太守,因被代,表求便道还乡。至家,割宅爲寺,栖心物表。寻卒。法藏位征西录事参军,早亡。
  子子云,美容貌,善举止。位江陵令,元帝承制,除光禄卿。魏克江陵,衆奔散,呼子云。子云曰:“终爲虏矣,不如守以死节。”遂仆地,卒于马蹄之下。
  论曰:张弘策惇厚慎密,首预帝图,其位遇之隆,岂徒外戚云尔。至如太清板荡,亲属离贰,缵不能协和蕃岳,克济温、陶之功;而苟怀私怨,以成衅隙之首。风格若此,而爲梁之乱阶,惜乎!庾域、郑绍叔、吕僧珍等,或忠诚亮荩,或恪勤匪懈,缔构王业,皆有力焉。僧珍之肃恭禁省,绍叔之勤诚靡贰,盖有人臣之节矣。蔼虽异帷幄之勋,亦赞云雷之业,其当官任事,宠秩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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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十七
  列传第四十七
  沈约 范云
  秦末有沈逞,征丞相不就。汉初,逞曾孙保封竹邑侯。保子遵自本国迁居九江之寿春,官至齐王太傅,封敷德侯。遵生骠骑将军达,达生尚书令干,干生南阳太守弘,弘生河内太守勖,勖生御史中丞奋,奋生将作大匠恪,恪生尚书关内侯谦,谦生济阳太守靖,靖生戎。戎字威卿,仕爲州从事,说降剧贼尹良,汉光武嘉其功,封爲海昏县侯,辞不受,因避地徙居会稽乌程县之馀不乡,遂家焉。顺帝永建元年,分会稽爲吴郡,复爲吴郡人。灵帝初平五年,分乌程、余杭爲永安县,吴孙皓宝鼎二年,分吴郡爲吴兴郡。晋太康三年,改永安爲武康县,复爲吴兴武康人焉。虽邦邑屡改,而筑室不迁。
  戎子酆字圣通,位零陵太守,致黄龙芝草之瑞。第二子仲高,安平相,少子景河间相,演之、庆之、昙庆、怀文其后也。仲高子鸾字建光,少有高名,州举茂才,公府辟州别驾从事史。时广陵太守陆稠,鸾之舅也,以义烈政绩显名汉朝,复以女妻鸾,早卒。又直字伯平,州举茂才,亦有清名,卒。子瑜、仪俱少有至行。瑜十岁、仪九岁而父亡,居丧毁瘁,过于成人。外祖会稽盛孝章,汉末名士也,深加忧伤,每抚慰之,曰 : “汝并黄中英爽,终成奇器,何遽逾制自取殄灭邪。”三年礼毕,殆至灭性,故兄弟并以孝着。瑜早卒。仪字仲则,笃学有雅才,以儒素自业。时海内大乱,兵革并起,经术废弛,士少全行。而仪淳深隐默,守道不移,风操贞整,不妄交纳,唯与族子仲山、叔山及吴郡陆公纪友善。州郡礼请,二府交辟,公车征,并不屈,以寿终。子曼字元禅,左中郎、新都都尉、定阳侯,才志显于吴朝。子矫字仲桓,以节气立名,仕爲立武校尉、偏将军。孙皓时,有将帅之称。吴平,爲郁林、长沙二郡太守,不就。太康末卒。子陵字景高,晋元帝之爲镇东将军,命参军事。子延字思长,潁川太守,始居县东乡之博陆里余乌村。延子贺字子宁,桓冲南中郎参军。
  贺子警字世明,惇笃有行业,学通左氏春秋,家产累千金。后将军谢安命爲参军,甚相敬重。警内足于财,爲东南豪士,无进仕意,谢病归。安固留不止,乃谓曰:“沈参军,卿有独善之志,不亦高乎。”警曰:“使君以道御物,前所以怀德而至,既无用佐时,故遂饮啄之愿尔。”还家积载,以素业自娱。前将军王恭镇京口,与警有旧好,复引爲参军。手书殷勤,苦相招致,不得已而应之。寻复谢去。子穆夫字彦和,少好学,通左氏春秋。王恭命爲前将军主簿,谓警曰:“足下既执不拔之志,高卧东南,故屈贤子共事,非吏职婴之也。”
  初,钱唐人杜炅字子恭,通灵有道术,东土豪家及都下贵望并事之爲弟子,执在三之敬。警累世事道,亦敬事子恭。子恭死,门徒孙泰、泰弟子恩传其业,警复事之。隆安三年,恩于会稽作乱,自称征东将军,三吴皆回应。穆夫在会稽,恩以爲余姚令。及恩爲刘牢之所破,穆夫见害。先是穆夫宗人沈预与穆夫父警不协,至是告警及穆夫弟仲夫、任夫、预夫、佩夫,并遇害。唯穆夫子深子、云子、田子、林子、虔子获全。田子、 林子知名。
  田子字敬光,从武帝克京城,进平建邺,参镇军事,封营道县五等侯。帝北伐广固,田子领偏师与龙骧将军孟龙符爲前锋。龙符战没,田子力战破之。及卢循逼都,帝遣田子与建威将军孙季高海道袭破广州,还除太尉参军、淮陵内史,赐爵都乡侯。义熙八年,从讨刘毅。十一年,从讨司马休之,除振武将军、扶风太守。十二年,武帝北伐,田子与顺阳太守傅弘之各领别军,从武关入,屯据青泥。姚泓将自御大军,虑田子袭其后,欲先平田子,然后倾国东出。乃率步骑数万,奄至青泥。田子本爲疑兵,所领裁数百,欲击之。傅弘之曰:“彼衆我寡,难可与敌。”田子曰:“师贵用奇,不必在衆。”弘犹固执,田子曰:“衆寡相倾,势不两立,若使贼围既固,人情丧沮,事便去矣。及其未整,薄之必克,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志也。”便独率所领,鼓噪而进。贼合围数重,田子乃弃粮毁舍,躬勒士卒,前后奋击,贼衆一时溃散,所杀万馀人,得泓僞乘舆服御。武帝表言其状。长安既平,武帝燕于文昌殿,举酒赐田子曰:“咸阳之平,卿之功也,即以咸阳相赏。”即授咸阳、始平二郡太守。
  大军既还,桂阳公义真留镇长安,以田子爲安西中兵参军、龙骧将军、始平太守。时赫连勃勃来寇,田子与安西司马王镇恶俱出北地御之。初,武帝将还,田子及傅弘之等并以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保信,屡言之。帝曰:“今留卿文武将士、精兵万人,彼若欲爲不善,政足自灭耳。勿复多言。”及俱出北地,论者谓镇恶欲尽杀诸南人,以数十人送义真南还,因据关中反叛。田子乃于弘之营内请镇恶计事,使宗人敬仁于坐杀之,率左右数十人自归义真。长史王修收杀田子于长安稿仓门外,是岁十四年正月十五日也。武帝表天子以田子卒发狂易,不深罪 也。
  林子字敬士,少有大度,年数岁,随王父在京口,王恭见而奇之,曰“此儿王子师之流也。”尝与衆人共见遗宝,咸争趋之,林子直去不顾。年十三,遇家祸,既门陷祅党,兄弟并应从诛,而沈预家甚强富,志相陷灭,林子兄弟沈伏山泽,无所投厝。会孙恩屡出会稽,武帝致讨,林子乃自归陈情,率老弱归罪请命,因流涕哽咽,三军爲之感动。帝甚奇之,乃载以别船,遂尽室移京口,帝分宅给焉。
  林子博览衆书,留心文义,从克京城,进平都邑。时年十八,身长七尺五寸。沈预虑林子爲害,常被甲持戈,至是林子与兄田子还东报雠。五月夏节日至,预政大集会,子弟盈堂。林子兄弟挺身直入,斩预首,男女无论长幼悉屠之,以预首祭父祖墓。及帝爲扬州,辟爲从事,领建熙令,封资中县五等侯。从伐慕容超,平卢循,并着军功。后从征刘毅,参太尉军事。复从讨司马休之。武帝每征讨,林子辄推锋居前。时贼党郭亮之招集蛮、晋,屯据武陵,武陵太守王镇恶出奔。林子率军讨之,斩亮之于七里涧而纳镇恶。武陵既平,复讨鲁轨于石城,轨弃衆走襄阳,复追蹑之。襄阳既定,权留守江陵。
  武帝伐姚泓,复参征西军事,加建武将军,统军爲前锋,从汴入河。僞并州刺史、河东太守尹昭据蒲阪,林子于陕城与冠军檀道济同攻蒲阪,龙骧王镇恶攻潼关。姚泓闻大军至,遣僞东平公姚绍争据潼关。林子谓道济曰:“潼关天岨,所谓形胜之地。镇恶孤军,势危力屈,若使姚绍据之,则难图也。及其未至,当并力争之。若潼关事捷,尹昭可不战而服。”道济从之。及至,绍举关右之衆,设重围,围林子及道济、镇恶等。道济议欲度河避其锋,或欲弃捐辎重还赴武帝。林子按剑曰:“下官今日之事,自爲将军办之。然二三君子或同业艰难,或 荷恩罔极,以此退挠,亦何以见相公旗鼓邪。”塞井焚舍,示无全志。率麾下数百人,犯其西北。绍衆小靡,乘其乱而薄之,绍乃大溃,俘虏以千数,悉获绍器械资实。时诸将破贼皆多其首级,而林子献捷书至,每以实闻。武帝问其故,林子曰 :“夫王者之师,本有征无战,岂可复增张虏获,以示夸诞。昔魏尚以盈级受罚,此亦后乘之良辙也。”武帝曰:“乃所望于卿也。”
  初,绍退走,还保定城,留僞武卫将军姚鸾精兵守嶮,林子衔枚夜袭,即屠其城,劓鸾而坑其衆。绍复遣抚军将军姚赞将兵屯河上,林子连破之。绍又遣长史姚伯子等屯据九泉,凭河固险,以绝粮援。武帝复遣林子累战大破之,即斩伯子,所俘获悉以还绍,使知王师之弘。绍志节沈勇,林子每战辄胜,白武帝曰:“姚绍气盖关右而力以势屈,但恐凶命先尽,不得以衅齐斧尔。”寻绍疽发背死。武帝以林子之验,乃赐书嘉美之。于是赞统后军复袭林子,林子御之,连战皆捷。
  帝至阌乡,姚泓扫境内兵屯嶢柳。时田子自武关北入,屯军蓝田,泓自率大衆攻之。帝虑衆寡不敌,遣林子步自秦岭以相接援。比至,泓已破走。田子欲穷追,进取长安,林子止之曰:“往取长安,如指掌尔。复克贼城,便爲独平一国,不赏之功也。”田子乃止。
  林子威震关中,豪右望风请附。帝以林子、田子绥略有方,频赐书褒美,并令深慰纳之。长安既平,姚氏十余万口西奔陇上,林子追讨至寡妇水,转斗至槐里。大军东归,林子领水军于石门以爲声援。还至彭城,帝令林子差次勋勤,随才授用。
  文帝出镇荆州,议以林子及谢晦爲蕃佐。帝曰:“吾不可顿无二人,林子行则晦不宜出。”乃以林子爲西中郎中兵参军,领新兴太守。林子以行役久,士有归心,乃深陈事宜。并言: “圣王所以戒慎祗肃,非以崇威立武,实乃经国长甿。宜广建蕃屏,崇严宿卫。”武帝深相酬纳。俄而谢翼谋反,帝叹曰:“林子之见,何其明也。”
  文帝进号镇西,随府转,加建威将军、河东太守。时武帝以方隅未静,复欲亲戎,林子固谏。帝答曰:“吾辄当不复自行。”帝践阼,以佐命功,封汉寿县伯,固让不许。永初三年卒,追赠征虏将军。元嘉二十五年,諡曰怀。少子璞嗣。
  璞字道真,童孺时神意闲审。文帝召见,奇璞应对,谓林子曰:“此非常儿也。”初除南平王左常侍,文帝引见,谓之曰:“吾昔以弱年出蕃,卿家以亲要见辅,今日之授,意在不薄。王家之事,一以相委。勿以国官乖清涂爲罔罔也。”元嘉十七年,始兴王浚爲扬州刺史,宠爱殊异,以爲主簿。时顺阳范晔爲长史行州事,晔性颇疏,文帝谓璞曰:“范晔性疏,必多不同,卿腹心所寄,当密以在意。彼行事,其实卿也。”璞以任遇既深,所怀辄以密啓,每至施行,必从中出。晔政谓圣明留察,故深更恭慎,而莫见其际也。在职八年,神州大宁,人无谤黩,璞有力焉。二十二年,范晔坐事诛,时浚虽曰亲览,州事一以付璞。浚年既长,璞固求辞事。以璞爲浚始兴国大农,累迁淮南太守。
  三十年,元凶弑立,璞以奉迎之晚见杀。有子曰约,其制自序大略如此。
  约十三而遭家难,潜窜,会赦乃免。既而流寓孤贫,笃志好学,昼夜不释卷。母恐其以劳生疾,常遣减油灭火。而昼之所读,夜辄诵之,遂博通群籍,善属文。济阳蔡兴宗闻其才而善之,及爲郢州,引爲安西外兵参军,兼记室。兴宗常谓其诸子曰:“沈记室人伦师表,宜善师之。”及爲荆州,又爲征西记室,带厥西令。
  齐初爲征虏记室,带襄阳令,所奉主即齐文惠太子。太子入居东宫,爲步兵校尉,管书记,直永寿省,校四部图书。时东宫多士,约特被亲遇,每旦入见,景斜方出。时王侯到宫或不得进,约每以爲言。太子曰:“吾生平懒起,是卿所悉,得卿谈论,然后忘寝。卿欲我夙兴,可恒早入。”迁太子家令。后爲司徒右长史、黄门侍郎。时竟陵王招士,约与兰陵萧琛、琅邪王融、陈郡谢朓、南乡范云、乐安任昉等皆游焉。当世号爲得人。
  隆昌元年,除吏部郎,出爲东阳太守。齐明帝即位,征爲五兵尚书,迁国子祭酒。明帝崩,政归冢宰,尚书令徐孝嗣使约撰定遗诏。永元中,复爲司徒左长史,进号征虏将军、南清河太守。
  初,梁武在西邸,与约游旧。建康城平,引爲骠骑司马。时帝勋业既就,天人允属。约尝扣其端,帝默然而不应。佗日又进曰:“今与古异,不可以淳风期万物。士大夫攀龙附凤者,皆望有尺寸之功,以保其福禄。今童儿牧竖悉知齐祚之终,且天文人事表革运之征,永元以来,尤爲彰着。谶云,‘行中水,作天子’。此又历然在记。天心不可违,人情不可失。”帝曰:“吾方思之。”约曰:“公初起兵樊 、沔,此时应思 。今日王业已就,何所复思。昔武王伐纣,始入人便曰吾君。武王不违人意,亦无所思。公自至京邑,已移气序,比于周武,迟速不同。若不早定大业,稽天人之望,脱一人立异,便损威德。且人非金石,时事难保,岂可以建安之封,遗之子孙。若天子还都,公卿在位,则君臣分定,无复异图。君明于上,臣忠于下,岂复有人方更同公作贼。”帝然之。约出,召范云告之,云对略同约旨。帝曰:“智者乃尔暗同,卿明早将休文更来。”云出语约,约曰:“卿必待我。”云许诺。而约先期入,帝 令草其事。约乃出怀中诏书并诸选置,帝初无所改。俄而云自外来,至殿门不得入,徘徊寿光合外,但云“咄咄”。约出,云问曰:“何以见处?”约举手向左,云笑曰:“不乖所望。”有顷,帝召云谓曰:“生平与沈休文群居,不觉有异人处,今日才智纵横,可谓明识。”云曰:“公今知约,不异约今知公。”帝曰:“我起兵于今三年矣,功臣诸将实有其劳,然成帝业者乃卿二人也。”
  梁台建,爲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兼右仆射。及受禅,爲尚书仆射,封建昌县侯。又拜约母谢爲建昌国太夫人。奉策之日,吏部尚书范云等二十馀人咸来致拜,朝野以爲荣。俄迁左仆射。天监二年,遭母忧,舆驾亲出临吊,以约年衰,不宜致毁,遣中书舍人断客节哭。起爲镇军将军、丹阳尹,置佐史。服阕,迁侍中、右光禄大夫,领太子詹事,奏尚书八条事。迁尚书令,累表陈让,改授左仆射,领中书令。寻迁尚书令,领太子少傅。九年,转左光禄大夫。
  初,约久处端揆,有志台司,论者咸谓爲宜。而帝终不用,乃求外出,又不见许。与徐勉素善,遂以书陈情于勉,言己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欲谢事,求归老之秩。勉爲言于帝,请三司之仪,弗许,但加鼓吹而已。
  约性不饮酒,少嗜欲,虽时遇隆重,而居处俭素。立宅东田,瞩望郊阜,常爲郊居赋以序其事。寻加特进,迁中军将军、丹阳尹,侍中、特进如故。十二年卒官,年七十三,諡曰隐。约左目重瞳子,腰有紫志,聪明过人,好坟籍,聚书至二万卷,都下无比。少孤贫,约干宗党得米数百斛,爲宗人所侮,覆米而去。及贵不以爲憾,用爲郡部传。尝侍宴,有妓婢师是齐文惠宫人,帝问识座中客不?曰:“唯识沈家令。”约伏地 流涕,帝亦悲焉,爲之罢酒。约历仕三代,该悉旧章,博物洽闻,当世取则。谢玄晖善爲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然不能过也。自负高才,昧于荣利,乘时射势,颇累清谈。及居端揆,稍弘止足,每进一官,辄殷勤请退,而终不能去,论者方之山涛。用事十馀年,未常有所荐达,政之得失,唯唯而已。
  初,武帝有憾于张稷,及卒,因与约言之。约曰:“左仆射出作边州刺史,已往之事,何足复论。”帝以爲约昏家相爲,怒约曰:“卿言如此,是忠臣邪!”乃辇归内殿。约惧,不觉帝起,犹坐如初。及还,未至床,凭空顿于户下,因病。梦齐和帝剑断其舌,召巫视之,巫言如梦。乃呼道士奏赤章于天,称禅代之事,不由己出。先此,约尝侍宴,会豫州献栗,径寸半。帝奇之,问栗事多少,与约各疏所忆,少帝三事。约出谓人曰:“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帝以其言不逊,欲抵其罪,徐勉固谏乃止。及疾,上遣主书黄穆之专知省视,穆之夕还,增损不即啓闻,惧罪,窃以赤章事因上省医徐奘以闻,又积前失。帝大怒,中使谴责者数焉,约惧遂卒 。有司諡曰“文”,帝曰“怀情不尽曰隐”,故改爲隐。
  约少时常以晋氏一代竟无全书,年二十许,便有撰述之意。宋泰始初,征西将军蔡兴宗爲啓,明帝有敕许焉。自此踰二十年,所撰之书方就,凡一百馀卷。条流虽举,而采缀未周。永明初遇盗,失第五帙。又齐建元四年被敕撰国史,永明二年又兼着作郎,撰次起居注。五年春又被敕撰宋书,六年二月毕功,表上之。其所撰国史爲齐纪二十卷。天监中,又撰梁武纪十四卷,又撰迩言十卷,諡例十卷,文章志三十卷,文集一百卷,皆行于世。又撰四声谱,以爲“在昔词人累千载而不悟,而独得胸衿,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武帝雅不好焉,尝问周 舍曰:“何谓四声 ?”舍曰:“‘天子圣哲’是也。”然帝竟不甚遵用约也。
  子旋,字士规,袭爵,位司徒右长史,太子仆。以母忧去官,因蔬食辟谷,服除,犹绝粳粱。终于南康内史,諡曰恭。集注迩言,行于世。旋弟趋字孝鲤,亦知名,位黄门郎。旋卒,子寔嗣。寔弟衆。
  衆字仲师,好学,颇有文词。仕梁爲太子舍人。时梁武帝制千文诗,衆爲之注解。与陈郡谢景同时召见于文德殿,帝令衆爲竹赋。赋成奏之,手敕答曰:“卿文体翩翩,可谓无忝尔祖。”
  累迁太子中舍人,兼散骑常侍,聘魏,还爲骠骑庐陵王谘议参军。侯景之乱,表求还吴兴召募故义部曲以讨贼,梁武许之。及景围台城,衆率宗族及义附五千馀人入援都,军容甚整,景深惮之。梁武于城内遥授太子右卫率。台城陷,衆乃降景。景平,元帝以爲司徒左长史 。魏克江陵,见虏,寻亦逃归。
  陈武帝受命,位中书令。帝以衆州里知名,甚敬重之,赏赐超于时辈。性吝啬,财帛亿计,无所分遗。自奉甚薄,每朝会中,衣裳破裂,或躬提冠履。永定二年,兼起部尚书,监起太极殿。恒服布袍芒屩,以麻绳爲带,又囊麦饭鉡以噉之,朝士咸共诮其所爲。衆性狷急,因忿恨,遂历诋公卿,非毁朝廷。武帝大怒,以衆素有令望,不欲显诛,因其休假还武康,遂于吴中赐死。
  范云字彦龙,南乡舞阴人,晋平北将军汪六世孙也。祖璩之,宋中书侍郎。云六岁就其姑夫袁叔明读毛诗,日诵九纸。陈郡殷琰名知人,候叔明见之,曰“公辅才也”。
  云性机警,有识具,善属文,下笔辄成,时人每疑其宿构。父抗爲郢府参军,云随在郢。时吴兴沈约、新野庾杲之与抗同 府,见而友之。
  起家郢州西曹书佐,转法曹行参军。俄而沈攸之举兵围郢城,抗时爲府长流,入城固守,留家属居外。云爲军人所得,攸之召与语,声色甚厉。云容貌不变,徐自陈说。攸之笑曰:“卿定可儿,且出就舍。”明旦又召云令送书入城内,饷武陵王酒一石,犊一头;饷长史柳世隆鱠鱼二十头,皆去其首。城内或欲诛云,云曰:“老母弱弟,悬命沈氏。若其违命,祸必及亲。今日就戮,甘心如荠。”世隆素与云善,乃免之。
  后除员外散骑郎。齐建元初,竟陵王子良爲会稽太守,云爲府主簿。王未之知。后克日登秦望山,乃命云。云以山上有秦始皇刻石,此文三句一韵,人多作两句读之,并不得韵;又皆大篆,人多不识,乃夜取史记读之令上口。明日登山,子良令宾僚读之,皆茫然不识。末问云,云曰:“下官尝读史记,见此刻石文。”乃进读之如流。子良大悦,因以爲上宾。自是宠冠府朝。王爲丹阳尹,复爲主簿,深相亲任。时进见齐高帝,会有献白乌,帝问此何瑞,云位卑最后答,曰:“臣闻王者敬宗庙则白乌至。”时谒庙始毕,帝曰:“卿言是也。感应之理,一至此乎。”
  子良爲南徐州、南兖州,云并随府迁,每陈朝政得失于子良。寻除尚书殿中郎。子良爲云求禄,齐武帝曰:“闻范云谄事汝,政当流之。”子良对曰:“云之事臣,动相箴谏,谏书存者百有馀纸。”帝索视之,言皆切至,咨嗟良久,曰:“不意范云乃尔,方令弼汝。”
  子良爲司徒,又补记室。时巴东王子响在荆州,杀上佐,都下匈匈,人多异志。而豫章王嶷镇东府,多还私邸,动移旬日。子良筑第西郊,游戏而已。而梁武帝时爲南郡王文学,与云俱爲子良所礼。梁武劝子良还石头,并言大司马宜还东府, 子良不纳。梁武以告云。时廷尉平王植爲齐武帝所狎,云谓植曰:“西夏不静,人情甚恶,大司马讵得久还私第?司徒亦宜镇石头。卿入既数,言之差易。”植因求云作啓自呈之。俄而二王各镇一城。
  文惠太子尝幸东田观获稻,云时从。文惠顾云曰:“此刈甚快。”云曰:“三时之务,亦甚勤劳,愿殿下知稼穑之艰难,无徇一朝之宴逸也。”文惠改容谢之。及出,侍中萧缅先不相识,就车握云手曰:“不谓今日复见谠言。”
  永明十年使魏,魏使李彪宣命,至云所,甚见称美。彪爲设甘蔗、黄甘、粽,随尽复益。彪笑谓曰:“范散骑小复俭之,一尽不可复得。”使还,再迁零陵内史。初,零陵旧政,公田奉米之外,别杂调四千石。及云至郡,止其半,百姓悦之。深爲齐明帝所知,还除正员郎。
  时高、武王侯并惧大祸,云因帝召次曰:“昔太宰文宣王语臣,言尝梦在一高山上,上有一深坑,见文惠太子先坠,次武帝,次文宣。望见仆射在室坐御床,备王者羽仪,不知此是何梦,卿慎勿向人道。”明帝流涕曰:“文宣此惠亦难负。”于是处昭胄兄弟异于余宗室。
  云之幸于子良,江祏求云女婚姻,酒酣,巾箱中取翦刀与云,曰:“且以爲娉。”云笑受之。至是祏贵,云又因酣曰:“昔与将军俱爲黄鹄,今将军化爲凤皇,荆布之室,理隔华盛。”因出翦刀还之,祏亦更姻他族。及祏败,妻子流离,每相经理。
  又爲始兴内史,旧郡界得亡奴婢,悉付作;部曲即货去,买银输官。云乃先听百姓志之,若百日无主,依判送台。又郡相承后堂有杂工作,云悉省还役,并爲帝所赏。郡多豪猾大姓,二千石有不善者,辄共杀害,不则逐之。边带蛮俚,尤多盗贼,前内史皆以兵刃自卫。云入境,抚以恩德,罢亭候,商贾露宿, 郡中称爲神明。
  迁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至任,遣使祭孝子南海罗威唐颂、苍梧丁密顿琦等墓。时江祏姨弟徐艺爲曲江令,祏深以托云。有谭俨者,县之豪族,艺鞭之,俨以爲耻,至都诉云,云坐征还下狱,会赦免。
  初,梁武爲司徒祭酒,与云俱在竟陵王西邸,情好欢甚。永明末,梁武与兄懿卜居东郊之外,云亦筑室相依。梁武每至云所,其妻常闻跸声。又尝与梁武同宿顾暠之舍,暠之妻方産,有鬼在外曰:“此中有王有相。”云起曰:“王当仰属,相以见归。”因是尽心推事。及帝起兵,将至都,云虽无官,自以与帝素款,虑爲昏主所疑,将求入城,先以车迎太原孙伯翳谋之。伯翳曰:“今天文显于上,灾变应于下,萧征东以济世雄武,挟天子而令诸侯,天时人事,宁俟多说。”云曰:“此政会吾心,今羽翮未备,不得不就笼槛,希足下善听之。”及入城,除国子博士,未拜,而东昏遇弑。侍中张稷使云衔命至石头,梁武恩待如旧,遂参赞谟谋,毗佐大业。仍拜黄门侍郎,与沈约同心翊赞。俄迁大司马谘议参军,领录事。
  梁台建,迁侍中。武帝时纳齐东昏馀妃,颇妨政事,云尝以爲言,未之纳。后与王茂同入卧内,云又谏,王茂因起拜曰:“范云言是,公必以天下爲念,无宜留惜。”帝默然 。云便疏令以馀氏赉茂,帝贤其意而许之。明日,赐云、茂钱各百万。及帝受禅,柴燎南郊,云以侍中参乘。礼毕,帝升辇谓云曰:“朕之今日,所谓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云对曰:“亦愿陛下日慎一日。”帝善其言,即日迁散骑常侍、吏部尚书。以佐命功,封霄城县侯。
  云以旧恩,超居佐命,尽诚翊亮,知无不爲。帝亦推心仗之,所奏多允。云本大武帝十三岁,尝侍宴,帝谓临川王宏、 鄱阳王恢曰:“我与范尚书少亲善,申四海之敬。今爲天下主,此礼既革,汝宜代我呼范爲兄。”二王下席拜,与云同车还尚书下省,时人荣之。帝尝与云言及旧事,云:“朕司州还,在三桥宅,门生王道牵衣云,‘闻外述图谶云,齐祚不久,别应有王者。官应取富贵’。朕斋中坐读书,内感其言而外迹不得无怪,欲呼人缚之,道叩头求哀,乃不复敢言。今道爲羽林监、文德主帅,知管钥。”云曰:“此乃天意令道发耳。”帝又云:“布衣时,尝梦拜两旧妾爲六宫,有天下,此妪已卒,所拜非复其人,恒以爲恨。”
  其年,云以本官领太子中庶子。二年,迁尚书右仆射,犹领吏部。顷之,坐违诏用人,免吏部,犹爲右仆射。
  云性笃睦,事寡嫂尽礼,家事必先谘而后行。好节尚奇,专趋人之急。少与领军长史王畡善,云起宅新成,移家始毕,畡亡于官舍,尸无所归,云以东厢给之。移尸自门入,躬自营唅,招复如礼,时人以爲难。及居选官,任寄隆重,书牍盈案,宾客满门,云应答如流,无所壅滞,官曹文墨,发擿若神,时人咸服其明赡。性颇激厉,少威重,有所是非,形于造次,士或以此少之。初,云爲郡号廉洁,及贵重,颇通馈遗;然家无蓄积,随散之亲友。
  武帝九锡之出,云忽中疾,居二日半,召医徐文伯视之。文伯曰:“缓之一月乃复,欲速即时愈,政恐二年不复可救。”云曰:“朝闻夕死,而况二年。”文伯乃下火而壮焉,重衣以覆之。有顷,汗流于背即起。二年果卒。帝爲流涕,即日舆驾临殡,诏赠侍中、卫将军,礼官请諡曰宣,敕赐諡曰文。有集三十卷。子孝才嗣。
  孙伯翳,太原人,晋秘书监盛之玄孙。曾祖放,晋国子博士、长沙太守。父康,起部郎,贫常映雪读书,清介,交游不 杂。伯翳位终骠骑鄱阳王参军事。云从父兄缜。
  缜字子真。父蒙,奉朝请,早卒。缜少孤贫,事母孝谨。年未弱冠,从沛国刘瓛学,瓛甚奇之,亲爲之冠。在瓛门下积年,恒芒屩布衣,徒行于路。瓛门下多车马贵游,缜在其间,聊无耻愧。及长,博通经术,尤精三礼。性质直,好危言高论,不爲士友所安。唯与外弟萧琛善,琛名曰口辩,每服缜简诣。年二十九,发白皤然,乃作伤暮诗、白发咏以自嗟。
  仕齐位尚书殿中郎。永明中,与魏氏和亲,简才学之士以爲行人,缜及从弟云、萧琛、琅邪顔幼明、河东裴昭明相继将命,皆着名邻国。
  时竟陵王子良盛招宾客,缜亦预焉。尝侍子良,子良精信释教,而缜盛称无佛。子良问曰:“君不信因果,何得富贵贫贱?”缜答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不能屈,然深怪之。退论其理,着神灭论。以爲:“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刀,形之于用,犹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无刀,舍刀无利。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此论出,朝野喧哗。子良集僧难之而不能屈。太原王琰乃着论讥缜曰:“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在。”欲杜缜后对。缜又对曰:“呜呼王子!知其祖先神灵所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其险诣皆此类也。子良使王融谓之曰:“神灭既自非理,而卿坚执之,恐伤名教。以卿之大美,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刺爲此,可便毁弃之。”缜大笑曰: “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邪。”
  后爲宜都太守。性不信神鬼,时夷陵有伍相庙、唐汉三神庙、胡里神庙,缜乃下教断不祠。后以母忧去职。居于南州。梁武至,缜墨縗来迎。武帝与缜有西邸之旧,见之甚悦。及建康城平,以缜爲晋安太守,在郡清约,资公禄而已。迁尚书左丞,及还,虽亲戚无所遗,唯饷前尚书令王亮。缜在齐时,与亮同台爲郎,旧相友爱。至是亮摈弃在家,缜自以首迎武帝,志在权轴,而所怀未满,亦怏怏,故私相亲结,以矫于时。竟坐亮徙广州。在南累年,追爲中书郎,国子博士,卒。文集十五卷。
  子胥字长才,传父业,位国子博士,有口辩。大同中,常兼主客郎,应接北使,卒于鄱阳内史。
  论曰:齐德将谢,昏虐君临,喋喋黔黎,命悬晷刻。梁武抚兹归运,啸召风云。范云恩结龙潜,沈约情深惟旧,并以兹文义,首居帷幄,追踪乱杰,各其时之遇也。而约以高才博洽,名亚董、迁,末迹爲踬,亦凤德之衰乎。缜婞直之节,着于终始,其以王亮爲尤,亦不足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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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十八
  列传第四十八
  韦叡 裴邃
  叡事继母以孝闻。祖征累爲郡守,每携叡之职,视之如子。时叡内兄王憕、姨弟杜恽并有乡里盛名,祖征谓叡曰:“汝自谓何如憕、恽?”叡谦不敢对。祖征曰:“汝文章或小减,学识当过之。然干国家,成功业,皆莫汝逮也。”外兄杜幼文爲梁州刺史,要叡俱行。梁土富饶,往者多以贿败,叡虽幼,独以廉闻。
  宋永光初,袁顗爲雍州刺史,见而异之,引爲主簿。顗到州,与邓琬起兵,叡求出爲义成郡,故免顗之祸。累迁齐兴太守,本州别驾,长水校尉,右军将军。齐末多故,欲还乡里,求爲上庸太守。
  俄而太尉陈显达、护军将军崔慧景频逼建邺,人心惶骇。西土人谋之,叡曰:“陈虽旧将,非高人才,崔颇更事,懦而不武。天下真人,殆兴吾州矣。”乃遣其二子自结于梁武。及兵起檄至,叡率郡人伐竹爲筏,倍道来赴,有衆二千,马二百匹。帝见叡甚悦,抚几曰:“佗日见君之面,今日见君之心,吾事就矣。”师克郢、鲁,平加湖,叡多建策,皆见用。
  大军发郢,谋留守将,上难其人。久之,顾叡曰:“弃骐 骥而不乘,焉遑遑而更索。”即日以爲江夏太守,行郢州府事。初,郢城之拒守也,男女垂十万,闭垒经年,疾疫死者十七八,皆积尸于床下,而生者寝处其上,每屋盈满。叡料简隐恤,咸爲营理,百姓赖之。
  梁台建,征爲大理。武帝即位,迁廷尉,封都梁子。天监二年,改封永昌,再迁豫州刺史,领历阳太守。魏遣衆来伐,叡率州兵击走之。
  四年侵魏,诏叡都督衆军。叡遣长史王超宗、梁郡太守冯道根攻魏小岘城,未能拔。叡巡行围栅,魏城中忽出数百人陈于门外,叡欲击之。诸将皆曰:“向本轻来,请还授甲而后战。”叡曰:“魏城中二千馀人,闭门坚守,足以自保 。今无故出人于外,必其骁勇,若能挫之,其城自拔。”衆犹迟疑,叡指其节曰:“朝廷授此,非以爲饰,韦叡之法,不可犯也。”乃进兵,魏军败,因急攻之,中宿而城拔。遂进讨合肥。
  先是右军司马胡景略至合肥,久未能下,叡案行山川,曰:“吾闻‘汾水可以灌平阳’,即此是也。”乃堰肥水 。顷之堰成水通,舟舰继至。魏初分筑东西小城,夹合肥 。叡先攻二城。既而魏援将杨灵胤帅军五万奄至,衆惧不敌,请表益兵。叡曰:“贼已至城下,方复求军。且吾求济师,彼亦征衆。‘师克在和’,古人之义也。”因战,破之,军人少安。
  初,肥水堰立,使军主王怀静筑城于岸守之,魏攻陷城,乘胜至叡堤下。军监潘灵佑劝叡退还巢湖,诸将又请走保三釜。叡怒曰:“将军死绥,有前无却。”因令取伞扇麾幢树之堤下,示无动志。叡素羸,每战不尝骑马,以板舆自载,督励衆军。魏兵凿堤,叡亲与争。魏军却,因筑垒于堤以自固。起斗舰高与合肥城等,四面临之。城溃,俘获万馀,所获军实,无所私焉。初,胡景略与前军赵祖悦同军交恶,志相陷害,景略一怒, 自齧其齿,齿皆流血。叡以将帅不和,将致患祸,酌酒自劝景略曰:“且愿两武勿复私斗。”故终于此役得无害焉。
  叡每昼接客旅,夜算军书,三更起张灯达曙,抚循其衆,常如不及,故投募之士争归之。所至顿舍修立,馆宇藩篱墉壁皆应准绳。
  合肥既平,有诏班师,去魏军既近,惧爲所蹑。叡悉遣辎重居前,身乘小舆殿后,魏人服叡威名,望之不敢逼,全军而还。于是迁豫州于合肥。
  五年,魏中山王元英攻北徐州,围刺史昌义之于锺离,衆兵百万,连城四十馀。武帝遣征北将军曹景宗拒之。次邵阳洲,筑垒相守,未敢进。帝怒,诏叡会焉,赐以龙环御刀,曰 :“诸将有不用命者斩之。”叡自合肥径阴陵大泽,过涧谷,辄飞桥以济师。人畏魏军盛,多劝叡缓行。叡曰:“锺离今凿穴而处,负户而汲,车驰卒奔,犹恐其后,而况缓乎。”旬日而至邵阳。初,帝敕景宗曰:“韦叡卿乡望,宜善敬之。”景宗见叡甚谨。帝闻曰:“二将和,师必济矣。”叡于景宗营前二十里,夜掘长堑,树鹿角,截洲爲城,比晓而营立。元英大惊,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景宗虑城中危惧,乃募军士言文达、洪骐驎等齎敕入城,使固城守,潜行水底,得达东城。城中战守日苦,始知有援,于是人百其勇。
  魏将杨大眼将万余骑来战,大眼以勇冠三军,所向皆靡。叡结车爲阵,大眼聚骑围之。叡以强弩二千一时俱发,洞甲穿中,杀伤者衆。矢贯大眼右臂,亡魂而走。明旦,元英自率衆来战,叡乘素木舆,执白角如意以麾军,一日数合,英甚惮其强。魏军又夜来攻城,飞矢雨集。叡子黯请下城以避箭,叡不许。军中惊,叡于城上厉声呵之乃定。
  魏人先于邵阳洲两岸爲两桥,树栅数百步,跨淮通道。叡 装大舰,使梁郡太守冯道根、庐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钊等爲水军。会淮水暴长,叡即遣之,斗舰竞发,皆临贼垒。以小船载草,灌之以膏,从而焚其桥。风怒火盛,敢死之士拔栅斫桥,水又漂疾,倏忽之间,桥栅尽坏。道根等皆身自搏战,军人奋勇,呼声动天地,无不一当百。魏人大溃,元英脱身遁走。魏军趋水死者十余万,斩首亦如之,其馀释甲稽颡乞爲囚奴犹数十万。叡遣报昌义之,义之且悲且喜,不暇答,但叫曰“更生!更生!”帝遣中书郎周舍劳军于淮上 。叡积所获于军门,舍观之,谓叡曰:“君此获复与熊耳山等矣。”以功进爵爲侯。
  七年,迁左卫将军,俄爲安西长史、南郡太守。会司州刺史马仙琕自北还军,爲魏人所蹑,三关扰动。诏叡督衆军援焉。叡至安陆,增筑城二丈馀,更开大堑,起高楼。衆颇讥其示弱,叡曰:“不然,爲将当有怯时。”是时,元英复追仙琕,将复邵阳之耻,闻叡至乃退,帝亦诏罢军。
  十三年,爲丹阳尹,以公事免。十四年,爲雍州刺史。初,叡起兵乡中,客阴双光泣止叡,叡还爲州,双光道候。叡笑曰:“若从公言,乞食于路矣。”饷耕牛十头。叡于故旧无所惜,士大夫年七十以上,多与假板县令,乡里甚怀之。
  十五年,拜表致仕,优诏不许。征拜护军,给鼓吹一部,入直殿省。居朝廷恂恂,未尝忤视,武帝甚礼敬之。性慈爱,抚孤兄子过于己子,历官所得禄赐,皆散之亲故,家无馀财。后爲护军,居家无事,慕万石、陆贾之爲人,因画之于壁以自玩。时虽老,暇日犹课诸儿以学。第三子棱尤明经史,世称其洽闻。叡每坐使棱说书,其所发擿,棱犹弗之逮。武帝方锐意释氏,天下咸从风而化。叡自以信受素薄,位居大臣,不欲与衆俯仰,所行略如佗日。
  普通元年,迁侍中、车骑将车,未拜,卒于家,年七十九。遗令薄葬,敛以时服。武帝即日临器甚恸,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諡曰严。
  叡雅有旷世之度,莅人以爱惠爲本,所居必有政绩。将兵仁爱,士卒营幕未立,终不肯舍,井竈未成,亦不先食。被服必于儒者,虽临阵交锋,常缓服乘舆,执竹如意以麾进止,与裴邃俱爲梁世名将,余人莫及。
  初,邵阳之役,昌义之甚德叡,请曹景宗与叡会,因设钱二十万官赌之。景宗掷得雉,叡徐掷得卢,遽取一子反之,曰“异事”,遂作塞。景宗时与群帅争先啓之捷,叡独居后,其不尚胜率多如是,世尤以此贤之。
  叡兄纂、阐,并早知名。纂仕齐位司徒记室、特进,沈约尝称纂于上曰:“恨陛下不与此人同时,其学非臣辈也。”阐爲建宁县,所得俸禄百余万,还家悉委伯父处分,乡里宗事之。位通直郎。
  叡子放字元直,身长七尺七寸,腰带八围,容貌甚伟。袭封永昌县侯,位竟陵太守。在郡和理,爲吏人所称。
  大通元年,武帝遣兼领军曹仲宗等攻涡阳,又以放爲明威将军,总兵会之。魏大将军费穆帅衆奄至,放军营未立,麾下止有二百馀人。放从弟洵骁果有勇力,单骑击刺,屡折魏军,洵马亦被伤不能进,放胄又三贯矢。衆皆失色,请放突去。放厉声叱之曰:“今日唯有死尔。”乃免胄下马,据胡床处分。士卒皆殊死战,莫不一当百,逐北至涡阳。魏又遣常山王元昭、大将军李奖、乞伏宝、费穆等五万人来援,放大破之。涡阳城主王纬以城降。魏人弃诸营垒,一时奔溃。衆军乘之,斩获略尽,禽穆弟超并王纬送建邺,还爲太子右卫率。
  中大通二年,徙北徐州刺史。卒于镇,諡曰宜侯。
  放性弘厚笃实,轻财好施,于诸弟尤雍穆。每将远别及行役初还,常同一室卧起,时比之三姜。初,放与吴郡张率皆有侧室怀孕,因指爲昏姻。其后各産男女,未及成长而率亡,遗嗣孤弱,放常赠恤之。及爲北徐州,时有贵族请昏者,放曰:“吾不失信于故友。”及以息岐娶率女,又以女适率子,时称放能笃旧。子粲。
  粲字长倩,少有父风,好学仗气,身长八尺,容观甚伟。初爲云麾晋安王行参军,后爲外兵参军兼中兵。时潁川庾仲容、吴郡张率前辈才名,与粲同府,并忘年交好。及王爲皇太子,粲自记室迁步兵校尉,入爲东宫领直,后袭爵永昌县侯,累迁左卫率,领直。粲以旧恩,任寄绸密,虽居职累徙,常留宿卫。颇擅权诞倨,不爲时辈所平。右卫朱异尝于酒席厉色谓粲曰:“卿何得已作领军面向人!”大同中,帝尝不豫,一日暴剧,皇太子以下并入侍疾,内外咸云帝崩。粲将率宫甲度台,微有喜色,问所由那不见办长梯。以爲大行幸前殿,须长梯以复也。帝后闻之,怒曰:“韦粲愿我死。”有司奏推之,帝曰:“各爲其主,不足推。”故出爲衡州刺史。皇太子出饯新亭,执粲手曰:“与卿不爲久别。”久之,帝复召还爲散骑常侍。
  还至庐陵,闻侯景作逆,便简阅部下,倍道赴援。至豫章,即就内史刘孝仪共谋之。孝仪曰:“必如此,当有敕,安可轻信单使,妄相惊动。或恐不然。”时孝仪置酒,粲怒以杯抵地曰:“贼已度江,便逼宫阙,水陆阻断,何暇有报;假令无敕,岂得自安。韦粲今日何情饮酒。”即驰马出,部分将发。会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遣使要粲,粲乃分麾下配第八弟助、第九弟警爲前军。粲驰往见大心曰:“上游蕃镇,江州去都最近,殿下情计,实宜在先。但中流任重,当须应接,不可阙镇。今宜张军声势,移镇盆城,遣偏将赐随,于事便足。”大心然之, 遣中兵柳昕帅兵二千随粲。粲悉留家累于江州,以轻舸就路。至南洲,粲外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亦帅步骑万馀人至横江。粲即送粮仗给之,并散私金帛以赏其战士。
  先是,安北鄱阳王范亦自合肥遣西豫州刺史裴之高与其世子嗣帅江西之衆赴都,屯于张公洲,待上流诸军。至是,之高遣船度仲礼,与粲合军进屯新林王游苑。粲建议推仲礼爲大都督,报下流衆军。裴之高自以年位高,耻居其下。乃云:“柳节下已是州将,何须我复鞭板。”累日不决。粲乃抗言于衆曰:“今同赴国难,义在除贼,所以推柳司州者,政以久捍边疆,先爲侯景所惮。且士马精锐,无出其前。若论位次,柳在粲下,语其年齿,亦少于粲,直以社稷之计,不得复论。今日贵在将和,若人心不同,大事去矣。裴公朝之旧齿,岂应复挟私以阻大计。粲请爲诸君解释之。”乃单舸至之高营切让之。之高泣曰:“吾荷国荣,自应帅先士卒,顾恨衰老,不能效命,企望柳使君共平凶逆。前谓衆议已定,无俟老夫尔。若必有疑,当剖心相示。”于是诸将定议,仲礼方得进军。次新亭,贼列阵于中兴寺,相持至晚各解归。
  是夜,仲礼入粲营部分衆军,旦日将战,诸将各有据守。令粲顿青塘,当石头中路。粲虑栅垒未立,贼争之,颇以爲惮,谓仲礼曰:“下官才非御侮,直欲以身徇国,节下善量其宜,不可致有亏丧。”仲礼曰:“青塘立营,迫近淮渚,欲以粮储船乘尽就迫之。此事大,非兄不可。若疑兵少,当更差军相助。”粲帅所部水陆俱进。时昏雾,军人失道,比及青塘,夜已过半,垒栅至晓未合。景登禅灵寺门,望粲营未立,便率锐卒来攻。军败,乘胜入营,左右高冯牵粲避贼,粲不动,兵死略尽,遂见害。粲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数百人。贼传粲首阙下,以示城内。简文闻之流涕,谓御史中 丞萧恺曰:“社稷所寄,唯在韦公,如何不幸,先死行阵。”诏赠护军将军。元帝平侯景,追諡忠贞。
  子谅,以学业爲陈始兴王叔陵所引,爲中录事参军兼记室。叔陵败,伏诛。放弟正。
  正字敬直,位襄陵太守。初,正与东海王僧孺善,及僧孺爲吏部郎,参掌大选,宾友故人莫不倾意,正独澹然。及僧孺摈废,正复笃素分,有踰曩日,论者称焉。卒于给事黄门侍郎。子载。
  载字德基,少聪慧,笃志好学。年十二,随叔父棱见沛国刘显,显问汉书十事,载随问应无疑滞。及长,博涉文史,沈敏有器局。仕梁爲尚书三公郎。
  侯景之乱,元帝承制,以爲中书侍郎。寻爲寻阳太守,随都督王僧辩东讨侯景。景平,历位琅邪、义兴太守。陈武帝诛王僧辩,乃遣周文育袭载,载婴城自守。载所属县卒,并陈武旧兵,多善用弩,载收得数十人,系以长锁,令所亲监之,使射文育军。约曰:“十发不两中者死。”每发辄中,所中皆毙,相持数旬。陈武帝闻文育军不利,以书喻载以诛王僧辩意,并奉梁敬帝敕,敕载解兵。载得书,乃以衆降。陈武帝引载恒置左右,与之谋议。
  徐嗣徽、任约等引齐军济江,据石头城,帝问计于载。载曰:“齐军若分兵先据三吴之路,略地东境,则时事去矣。今可急于淮南即侯景故垒筑城,以通东道转输,别令轻兵绝其粮运,使进无所虏,退无所资,则齐将之首,旬日可致。”帝从之。
  永定中,位散骑常侍、太子右卫率。天嘉元年,以疾去官。载有田十馀顷,在江乘县之白山,至是遂筑室而居,屏绝人事,吉凶庆吊,无所往来,不入篱门者几十载。卒于家。载弟鼎。 鼎字超盛,少通晓,博涉经史,明阴阳逆剌,尤善相术。仕梁起家湘东王法曹参军。遭父忧,水浆不入口者五日,哀毁过礼,殆将灭性。服阕,爲邵陵王主簿。侯景之乱,鼎兄昂于京口战死,鼎负尸出,寄于中兴寺,求棺无所得。鼎哀愤恸哭,忽见江中有物流至鼎所,窃异之,往视乃新棺也,因以充敛。元帝闻之,以爲精诚所感。
  侯景平,司徒王僧辩以爲户曹属。累迁中书侍郎。陈武帝在南徐州,鼎望气知其当王,遂寄孥焉。因谓陈武帝曰:“明年有大臣诛死,后四岁,梁其代终。天之历数,当归舜后。昔周灭殷氏,封嬀汭于宛丘,其裔子孙,因爲陈氏。仆观明公,天纵神武,继绝统者无乃是乎。”武帝阴有图僧辩意,闻其言大喜,因而定策。及受禅,拜黄门侍郎。太建中,以廷尉卿爲聘周使,加散骑常侍。后爲太府卿。
  至德初,鼎尽货田宅,寓居僧寺。友人大匠卿毛彪问其故,答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吾与尔当葬长安,期运将及,故破産尔。”
  初,鼎之聘周也,尝遇隋文帝,谓曰:“观公容貌,不久必大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愿深自爱。”及陈亡,驿召入京,授上仪同三司,待遇甚厚,每公宴,鼎恒预焉。性简贵,虽爲亡国之臣,未尝俯仰当世。时吏部尚书韦世康兄弟显贵,隋文帝从容谓鼎曰:“世康与公远近?”对曰:“臣宗族南徙,昭穆非臣所知。”帝曰:“卿百代卿族,岂忘本也。”命官给酒肴,遣世康请鼎还杜陵。鼎乃自楚太傅孟以下二十馀世,并考论昭穆,作韦氏谱七卷示之,欢饮十馀日乃还。时兰陵公主寡,上爲之求夫,选亲卫柳述及萧瑒等以示鼎,鼎曰:“瑒当封侯,而无贵妻之相;述亦通显,而守位不终。”上曰:“位由我尔。”遂以主降述。上又问鼎,诸儿 谁爲嗣位。答曰:“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上笑曰:“不肯显言乎?”
  开皇十三年,除光州刺史,以仁义教导,务弘清静。州中有土豪,外修边幅,而内行不轨,常爲劫盗。鼎于都会时谓之曰:“卿是好人,那忽作贼。”因条其徒党奸谋逗遛,其人惊惧,即自首伏。又有人客游,通主家之妾,及其还去,妾盗珍物,于夜逃亡,寻于草中爲人所杀。主家知客与妾通,因告客杀之。县司鞫问,具得奸状,因断客死。狱成,上于鼎,鼎览之,曰:“此客实奸,而不杀也。乃某寺僧眩妾盗物,令奴杀之,赃在某处。”即放此客,遣人掩僧,并获赃物。自是部内肃然,咸称其神,道无拾遗。寻追入京,顷之,而卒于长安,年七十九。正弟棱。
  棱字威直,性恬素,以书史爲业,博物强记,当世士咸就质疑。位终光禄卿。着汉书续训三卷。棱弟黯。
  黯字务直,性强正,少习经史,位太府卿。侯景济江,黯屯六门,寻改爲都督城西面诸军。时景于城外起东西二土山,城内亦应之,简文亲自负土,哀太子以下,躬执畚锸。黯守西土山,昼夜苦战。以功授轻车将军,加持节,卒于城内。
  初,黯爲太仆卿,而兄子粲爲左卫率,黯以故常怏怏,谓人曰:“韦粲已落骅骝前,朝廷是能用才不?”识者颇以此窥之。
  裴邃字深明,河东闻喜人,魏冀州刺史徽之后也。祖寿孙,寓居寿阳,爲宋武帝前军长史。父仲穆,骁骑将军。
  邃十岁能属文,善左氏春秋。齐东昏践阼,始安王萧遥光爲扬州刺史,引邃爲参军。遥光败,邃还寿阳,会刺史裴叔业以寿阳降魏,邃遂随衆北徙。魏宣武帝雅重之。仕魏爲魏郡太守。魏遣王肃镇寿阳,邃固求随肃,密图南归。梁天监初,自 拔南还,除后军谘议参军。邃求边境自效,以爲庐江太守。
  五年,征邵阳洲,魏人爲长桥断淮以济,邃筑垒逼桥,每战辄克,于是密作没突舰。会甚雨,淮水暴溢,邃乘舰径造桥侧,进击,大破之。以功封夷陵县子。
  迁广陵太守,与乡人共入魏武庙,因论帝王功业。其妻甥王篆之密啓梁武帝云:“裴邃多大言,有不臣迹。”由是左迁始安太守。邃志立功边陲,不愿闲远,乃致书于吕僧珍曰 :“昔阮咸、顔延有二始之叹,吾才不逮古人,今爲三始,非其愿也,将如之何!”后爲竟陵太守,开置屯田,公私便之。再迁西戎校尉、北梁秦二州刺史,复开创屯田数千顿,仓廪盈实,省息边运,人吏获安。乃相率饷绢千馀匹,邃从容曰:“汝等不应尔,吾又不可逆。”纳其二匹而已。入爲大匠卿。
  普通二年,义州刺史文僧明以州入魏,魏军来援,以邃爲信武将军,督衆军讨焉。邃深入魏境,出其不意。魏所署义州刺史封寿据檀公岘,邃击破之,遂围其城。寿请降,义州平。除豫州刺史,加督,镇合肥。
  四年,大军北侵,以邃督征讨诸军事,先袭寿阳,攻其郛,斩门而入,一日战九合,爲后军蔡秀成失道不至,邃以援绝拔还。于是邃复整兵,收集士卒,令诸将各以服色相别。邃自爲黄袍骑,先攻拔狄丘、甓城、黎浆,又屠安成、马头、沙陵等戍。明年,略地至汝、潁间,所在回应。魏寿阳守将长孙承业、河间王元琛出城挑战,邃临淮叹曰:“今日不破河间,方爲谢玄所笑。”乃爲四甄以待之。令直阁将军李祖怜僞遁以引承业,承业等悉衆追之,四甄竞发,魏衆大败,斩首万馀级。承业奔走,闭门不敢复出。
  在军疾笃,命衆军守备,送丧还合肥。寻卒,赠侍中、左卫将军,进爵爲侯,諡曰烈。
  邃沈深有思略,爲政宽明,能得士心,居身方正,有威重。将吏惮之,少敢犯法。及卒,淮、肥间莫不流涕,以爲邃不死,当大辟土宇。子之礼嗣。
  之礼字子义,美容仪,能言玄理。爲西豫州刺史。母忧居丧,唯食麦饭。邃庙在光宅寺西,堂宇弘敞,松柏郁茂。范云庙在三桥,蓬蒿不翦。梁武帝南郊,道经二庙,顾而叹曰 :“范爲已死,裴爲更生。”大同初,都下旱蝗,四篱门外桐柏凋尽,唯邃墓犬牙不入,当时异之。历位黄门侍郎。
  武帝设无遮会,舞象惊,排突陛卫,王公皆散,唯之礼与散骑常侍臧盾不动。帝壮之,以之礼爲壮勇将军、北徐州刺史,盾兼中领军将军。
  之礼卒于少府卿,諡曰壮。子政,承圣中位给事黄门侍郎。魏克江陵,随例入长安。
  之高字如山,邃兄中散大夫髦之子也。颇读书,少负意气,常随叔父邃征讨,所在立功,甚爲邃所器重,戎政咸以委焉。寿阳之役,邃卒于军所,之高隶夏侯夔平寿阳,仍除梁郡太守,封都城县男。时魏汝阴来附,敕之高应接,仍除潁州刺史。父忧还都,起爲光远将军,令讨平阴陵盗,以爲谯州刺史。
  侯景之乱,之高爲西豫州刺史,率衆入援。南豫州刺史鄱阳嗣王范命之高总督江右援军诸军事,顿张公洲。柳仲礼至横江,之高遣船舸迎致仲礼,与韦粲等俱会青塘。及城陷,之高还合肥,与鄱阳王范西上。元帝遣召之,以爲侍中、护军将军,到江陵。
  时之高第六弟之悌在侯景中。或传之悌斩侯景,元帝使兼中书舍人黄罗汉报之高,之高竟无言,直云:“贼自杀贼,非之高所闻。”元帝深嗟其介直。承制除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卒,諡曰恭。
  子畿,官至太子右卫率。魏克江陵,力战死之。
  之高第五弟之平字如原,少倜傥有志略,以军功封费县侯。承圣中,累迁散骑常侍、太子詹事。陈文帝初,除光禄大夫、慈训宫卫尉,并不就。乃筑山穿池,植以卉木,居处其中,有终焉志。天康元年卒,諡曰僖子。子忌。
  忌字无畏,少聪敏,有识量,颇涉史传,爲当时所称。侯景之乱,招集勇力,乃随陈武帝征讨。及陈武帝诛王僧辩,僧辩弟僧智举兵据吴郡,陈武帝遣黄他攻之,不能克。命忌勒部下精兵,自钱唐直趣吴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僧智疑大军至,轻舟奔杜龛,忌入据吴郡。陈武帝嘉之,表授吴郡太守。
  天嘉五年,累迁卫尉卿,封东兴县侯。及华皎称兵上流,宣帝时爲录尚书辅政,尽命衆军出讨,委忌总知中外城防诸军事。宣帝即位,改封乐安县侯。历位都官尚书。及吴明彻督衆北伐,诏忌以本官监明彻军。淮南平,授豫州刺史。忌善于绥抚,甚得人和。及明彻进军彭、汴,以忌爲都督,与明彻俱进。吕梁军败,见囚于周,授上开府。隋开皇十四年,卒于长安,年七十三。之高第十二弟之横。
  之横字如岳,少好宾游,重气侠,不事産业。之高以其纵诞,乃爲狭被蔬食以激厉之。之横叹曰:“大丈夫富贵,必作百幅被。”遂与僮属数百人于芍陂大营田墅,遂致殷积。梁简文在东宫,闻而要之,以爲河东王常侍。迁直合将军。
  侯景之乱,隶鄱阳王范讨景,景济江,仍与范世子嗣入援台城。城陷,退还合肥。侯景遣任约逼晋熙,范令之横下援。未及至,范薨,之横乃还。时寻阳王大心在江州,范副梅思立密要大心袭盆城,之横斩思立而拒大心。大心以州降侯景,之横与兄之高归元帝,位廷尉卿、河东内史,随王僧辩拒侯景。景退,迁东徐州刺史,封豫甯侯。又随僧辩破景,景东奔,僧 辩命之横与杜崱入守台城。及陆纳据湘州叛,又隶僧辩南讨,斩纳将李贤明,平之。又破武陵王于峡口。还除吴兴太守,乃作百幅被以成其志。
  魏克江陵,齐遣上党王高涣挟贞阳侯明攻东关。晋安王承制,以之横爲徐州刺史,都督衆军,出守蕲城。之横营垒未周,而齐军大至,兵尽矢穷,遂于阵没。赠司空,諡曰忠壮。子凤宝嗣。
  论曰:韦、裴少年励操,俱以学尚自立,晚节驱驰,各着功于戎马。观叡制胜之道,谓爲魁梧之杰,然而形甚羸瘠,身不跨鞍,板舆指麾,隐如敌国,其器分有在,隆名岂虚得乎。邃自效边疆,盛绩克举,其志不遂,良可悲夫。二门子弟,各着名节,与梁终始,克荷隆构。“将门有将”,斯言岂曰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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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十九
  列传第四十九
  江淹 任昉 王僧孺
  江淹字文通,济阳考城人也。父康之,南沙令,雅有才思。淹少孤贫,常慕司马长卿、梁伯鸾之爲人,不事章句之学,留情于文章。早爲高平檀超所知,常升以上席,甚加礼焉。
  起家南徐州从事,转奉朝请。宋建平王景素好士,淹随景素在南兖州。广陵令郭彦文得罪,辞连淹,言受金,淹被系狱。自狱中上书曰:
  昔者,贱臣叩心,飞霜击于燕地;庶女告天,振风袭于齐台。下官每读其书,未尝不废卷流涕。何者?士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信而见疑,贞而爲戮,是以壮夫义士伏死而不顾者以此也。下官闻仁不可恃,善不可依,谓徒虚语,乃今知之。伏愿大王暂停左右,少加矜察。
  下官本蓬户桑枢之人,布衣韦带之士,退不饰诗书以惊愚,进不买声名于天下。日者,谬得升降承明之阙,出入金华之殿,何尝不局影凝严,侧身扃禁者乎。窃慕大王之义,复爲门下之宾,备鸣盗浅术之馀,豫三五贱伎之末。大王惠以恩光,顾以顔色,实佩荆卿黄金之赐,窃感豫让国士之分矣。常欲结缨伏 剑,少谢万一,剖心摩踵,以报所天。不图小人固陋,坐贻谤缺,迹坠昭宪,身限幽圄,履影吊心,酸鼻痛骨。下官闻亏名爲辱,亏形次之,是以每一念来,忽若有遗;加以涉旬月,迫季秋,天光沈阴,左右无色,身非木石,与狱吏爲伍。此少卿所以仰天捶心,泣尽而继之以血者也。下官虽乏乡曲之誉,然尝闻君子之行矣:其上则隐于帘肆之间,卧于岩石之下;次则结绶金马之庭,高议云台之上;退则虏南越之君,系单于之颈。俱啓丹册,并图青史。宁争分寸之末,竞锥刀之利哉!下官闻积毁销金,积谗摩骨,远则直生取疑于盗金,近则伯鱼被名于不义。彼之二才,犹或如是,况在下官,焉能自免?昔上将之耻,绛侯幽狱,名臣之羞,史迁下室,至如下官,当何言哉。夫以鲁连之智,辞禄而不反,接舆之贤,行歌而忘归,子陵闭关于东越,仲蔚杜门于西秦,亦良可知也。若使下官事非其虚,罪得其实,亦当钳口吞舌,伏匕首以殒身,何以见齐鲁奇节之人,燕赵悲歌之士乎。
  方今圣历钦明,天下乐业,青云浮洛,荣光塞河,西洎临洮、狄道,北距飞狐、阳原,莫不寖仁沐义,照景饮醴,而下官抱痛圜门,含愤狱户,一物之微,有足悲者。仰惟大王少垂明白,则梧丘之魂不愧于沈首,鹄亭之鬼无恨于灰骨。景素览书,即日出之。寻举南徐州秀才,对策上第,再迁府主簿。
  景素爲荆州,淹从之镇。少帝即位,多失德,景素专据上流,咸劝因此举事。淹每从容进谏,景素不纳。及镇京口,淹爲镇军参军,领南东海郡丞。景素与腹心日夜谋议,淹知祸机将发,乃赠诗十五首以讽焉。会东海太守陆澄丁艰,淹自谓郡丞应行郡事,景素用司马柳世隆。淹固求之,景素大怒,言于选部,黜爲建安吴兴令。
  及齐高帝辅政,闻其才,召爲尚书驾部郎、骠骑参军事。 俄而荆州刺史沈攸之作乱,高帝谓淹曰:“天下纷纷若是,君谓何如?”淹曰:“昔项强而刘弱,袁衆而曹寡,羽卒受一剑之辱,绍终爲奔北之虏,此所谓‘在德不在鼎’,公何疑哉。”帝曰:“试爲我言之。”淹曰:“公雄武有奇略,一胜也;宽容而仁恕,二胜也;贤能毕力,三胜也;人望所归,四胜也;奉天子而伐叛逆,五胜也。彼志锐而器小,一败也;有威无恩,二败也;士卒解体,三败也;搢绅不怀,四败也;悬兵数千里、而无同恶相济,五败也。虽豺狼十万,而终爲我获焉。”帝笑曰:“君谈过矣。”
  桂阳之役,朝廷周章,诏檄久之未就。齐高帝引淹入中书省,先赐酒食,淹素能饮啖,食鹅炙垂尽,进酒数升讫,文诰亦办。相府建,补记室参军。高帝让九锡及诸章表,皆淹制也。齐受禅,复爲骠骑豫章王嶷记室参军。
  建元二年,始置史官,淹与司徒左长史檀超共掌其任,所爲条例,并爲王俭所驳,其言不行。淹任性文雅,不以着述在怀,所撰十三篇竟无次序。又领东武令,参掌诏策。后拜中书侍郎,王俭尝谓曰:“卿年三十五,已爲中书侍郎,才学如此,何忧不至尚书金紫。所谓富贵卿自取之,但问年寿何如尔。”淹曰:“不悟明公见眷之重。”
  永明三年,兼尚书左丞。时襄阳人开古冢,得玉镜及竹简古书,字不可识。王僧虔善识字体,亦不能谙,直云似是科斗书。淹以科斗字推之,则周宣王之前也。简殆如新。
  少帝初,兼御史中丞。明帝作相,谓淹曰:“君昔在尚书中,非公事不妄行,在官宽猛能折衷。今爲南司,足以振肃百僚也。”淹曰:“今日之事,可谓当官而行,更恐不足仰称明旨尔。”于是弹中书令谢朏、司徒左长史王缋、护军长史庾弘远,并以托疾不预山陵公事。又奏收前益州刺史刘悛、梁州刺 史阴智伯,并赃货巨万,辄收付廷尉。临海太守沈昭略、永嘉太守庾昙隆及诸郡二千石并大县官长,多被劾,内外肃然。明帝谓曰:“自宋以来,不复有严明中丞,君今日可谓近世独步。”累迁秘书监,侍中,卫尉卿。初,淹年十三时,孤贫,常采薪以养母,曾于樵所得貂蝉一具,将鬻以供养 。其母曰 :“此故汝之休征也,汝才行若此,岂长贫贱也,可留待得侍中着之。”至是果如母言。
  永元中,崔慧景举兵围都,衣冠悉投名刺,淹称疾不往。及事平,时人服其先见。
  东昏末,淹以秘书监兼卫尉,又副领军王莹。及梁武至新林,淹微服来奔,位相国右长史。天监元年,爲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封临沮县伯。淹乃谓子弟曰:“吾本素宦,不求富贵,今之忝窃,遂至于此。平生言止足之事,亦以备矣。人生行乐,须富贵何时。吾功名既立,正欲归身草莱耳。”以疾迁金紫光禄大夫,改封醴陵伯,卒。武帝爲素服举哀,諡曰宪。
  淹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云爲宣城太守时罢归,始泊禅灵寺渚,夜梦一人自称张景阳,谓曰:“前以一匹锦相寄,今可见还。”淹探怀中得数尺与之,此人大恚曰:“那得割截都尽。”顾见丘迟谓曰:“馀此数尺既无所用,以遗君。”自尔淹文章踬矣。又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爲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凡所着述,自撰爲前后集,并齐史十志,并行于世。尝欲爲赤县经以补山海之阙,竟不成。子蒍嗣。
  任昉字彦升,乐安博昌人也。父遥,齐中散大夫。遥兄遐字景远,少敦学业,家行甚谨,位御史中丞、金紫光禄大夫。永明中,遐以罪将徙荒裔,遥怀名请诉,言泪交下,齐武帝闻 而哀之,竟得免。
  遥妻河东裴氏,高明有德行,尝昼卧,梦有五色采旗盖四角悬铃,自天而坠,其一铃落入怀中,心悸因而有娠。占者曰:“必生才子。”及生昉,身长七尺五寸,幼而聪敏,早称神悟。四岁诵诗数十篇,八岁能属文,自制月仪,辞义甚美。褚彦回尝谓遥曰:“闻卿有令子,相爲喜之。所谓百不爲多,一不爲少。”由是闻声藉甚。年十二,从叔晷有知人之量,见而称其小名曰:“阿堆,吾家千里驹也。”昉孝友纯至,每侍亲疾,衣不解带,言与泪并,汤药饮食必先经口。
  初爲奉朝请,举兖州秀才,拜太学博士。永明初,卫将军王俭领丹阳尹,复引爲主簿。俭每见其文,必三复殷勤,以爲当时无辈,曰:“自傅季友以来,始复见于任子。若孔门是用,其入室升堂。”于是令昉作一文,及见,曰:“正得吾腹中之欲。”乃出自作文,令昉点正,昉因定数位 。俭拊几叹曰 :“后世谁知子定吾文!”其见知如此。
  后爲司徒竟陵王记室参军。时琅邪王融有才俊,自谓无对当时,见昉之文,怳然自失。以父丧去官,泣血三年,杖而后起。齐武帝谓昉伯遐曰:“闻昉哀瘠过礼,使人忧之,非直亡卿之宝,亦时才可惜。宜深相全譬。”遐使进饮食,当时勉励,回即欧出。昉父遥本性重槟榔,以爲常饵,临终尝求之,剖百许口,不得好者,昉亦所嗜好,深以爲恨,遂终身不尝槟榔。遭继母忧,昉先以毁瘠,每一恸绝,良久乃苏,因庐于墓侧,以终丧礼。哭泣之地,草爲不生。昉素强壮,腰带甚充,服阕后不复可识。
  齐明帝深加器异,欲大相擢引,爲爱憎所白,乃除太子步兵校尉,掌东宫书记。齐明帝废郁林王,始爲侍中、中书监、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封宣城郡 公,使昉具草。帝恶其辞斥,甚愠,昉亦由是终建武中位不过列校。
  昉尤长爲笔,颇慕傅亮才思无穷,当时王公表奏无不请焉。昉起草即成,不加点窜。沈约一代辞宗,深所推挹。永元中,纡意于梅虫儿,东昏中旨用爲中书郎。谢尚书令王亮,亮曰:“卿宜谢梅,那忽谢我。”昉惭而退。末爲司徒右长史。
  梁武帝克建邺,霸府初开,以爲骠骑记室参军,专主文翰。每制书草,沈约辄求同署。尝被急召,昉出而约在,是后文笔,约参制焉。
  始梁武与昉遇竟陵王西邸,从容谓昉曰:“我登三府,当以卿爲记室。”昉亦戏帝曰:“我若登三事,当以卿爲骑兵。”以帝善骑也。至是引昉符昔言焉 。昉奉笺云:“昔承清宴,属有绪言,提挈之旨,形乎善谑。岂谓多幸,斯言不渝。”盖爲此也。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昉所具。
  奉世叔父母不异严亲,事兄嫂恭谨。外氏贫阙,恒营奉供养。禄奉所收,四方饷遗,皆班之亲戚,即日便尽。性通脱,不事仪形,喜愠未尝形于色,车服亦不鲜明。
  武帝践阼,历给事黄门侍郎,吏部郎。出爲义兴太守。岁荒民散,以私奉米豆爲粥,活三千馀人。时産子者不举,昉严其制,罪同杀人。孕者供其资费,济者千室。在郡所得公田奉秩八百余石,昉五分督一,余者悉原,儿妾食麦而已。友人彭城到溉、溉弟洽从昉共爲山泽游。及被代登舟,止有绢七匹,米五石。至都无衣,镇军将军沈约遣裙衫迎之。
  重除吏部郎,参掌大选,居职不称。寻转御史中丞、秘书监。自齐永元以来,秘阁四部,篇卷纷杂,昉手自雠校,由是篇目定焉。
  出爲新安太守,在郡不事边幅,率然曳杖,徒行邑郭。人 通辞讼者,就路决焉。爲政清省,吏人便之。卒于官,唯有桃花米二十石,无以爲敛。遗言不许以新安一物还都,杂木爲棺,浣衣爲敛。阖境痛惜,百姓共立祠堂于城南,岁时祠之。武帝闻问,方食西苑绿沈瓜,投之于盘,悲不自胜 。因屈指曰 :“昉少时常恐不满五十,今四十九,可谓知命。”即日举哀,哭之甚恸。追赠太常,諡曰敬子。
  昉好交结,奖进士友,不附之者亦不称述,得其延誉者多见升擢,故衣冠贵游莫不多与交好,坐上客恒有数十。时人慕之,号曰任君,言如汉之三君也。在郡尤以清洁着名,百姓年八十以上者,遣户曹掾访其寒温。尝欲营佛斋,调枫香二石,始入三斗,便出教长断,曰:“与夺自己,不欲贻之后人。”郡有蜜岭及杨梅,旧爲太守所采,昉以冒险多物故,即时停绝,吏人咸以百馀年未之有也。爲家诫,殷勤甚有条贯。陈郡殷芸与建安太守到溉书曰:“哲人云亡,仪表长谢。元龟何寄,指南何托?”其爲士友所推如此。
  昉不事生産,至乃居无室宅。时或讥其多乞贷,亦随复散之亲故,常自叹曰:“知我者亦以叔则,不知我者亦以叔则。”既以文才见知,时人云“任笔沈诗”。昉闻甚以爲病 。晚节转好着诗,欲以倾沈,用事过多,属辞不得流便,自尔都下士子慕之,转爲穿凿,于是有才尽之谈矣。博学,于书无所不见,家虽贫,聚书至万馀卷,率多异本。及卒后,武帝使学士贺纵共沈约勘其书目,官无者就其家取之。所着文章数十万言,盛行于时。东海王僧孺尝论之,以爲“过于董生、扬子。昉乐人之乐,忧人之忧,虚往实归,忘贫去吝,行可以厉风俗,义可以厚人伦,能使贪夫不取,懦夫有立”。其见重如此。
  有子东里、西华、南容、北叟,并无术业,坠其家声。兄弟流离不能自振,生平旧交莫有收恤。西华冬月着葛帔綀裙, 道逢平原刘孝标,泫然矜之,谓曰:“我当爲卿作计。”乃着广绝交论以讥其旧交曰:
  客问主人曰:“朱公叔绝交论,爲是乎,爲非乎?”主人曰:“客奚此之问?”客曰:“夫草虫鸣则阜螽跃,雕虎啸而清风起,故氛氲相感,雾涌云蒸,嘤鸣相召,星流电激。是以王阳登则贡公喜,罕生逝而国子悲。且心同琴瑟,言郁郁于兰茞,道协胶漆,志婉娈于埙篪。圣贤以此镂金板而镌盘盂,书玉牒而刻锺鼎。若乃匠石辍成风之妙巧,伯牙息流波之雅引,范、张款款于下泉,尹、班陶陶于永夕。骆驿从横,烟霏雨散,巧历所不知,心计莫能测。而朱益州汨彜叙,粤谟训,捶直切,绝交游,视黔首以鹰鸇,媲人灵于豺虎。蒙有猜焉,请辩其惑。”主人听然曰:“客所谓抚弦徽音,未达燥湿变响,张罗沮泽,不睹鸿雁高飞。盖圣人握金镜,阐风烈,龙骧蠖屈,从道汙隆。日月连璧,赞亹亹之弘致,云飞雷薄,显棣华之微旨。若五音之变化,济九成之妙曲,此朱生得玄珠于赤水,谟神睿以爲言。至夫组织仁义,琢磨道德,欢其愉乐,恤其陵夷,寄通灵台之下,遗迹江湖之上,风雨急而不辍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斯贤达之素交,历万古而一遇。逮叔世人讹,狙诈飙起,溪谷不能踰其险,鬼神无以究其变,竞毛羽之轻,趋锥刀之末。于是素交尽,利交兴,天下蚩蚩,鸟惊雷骇。然利交同源,派流则异,较言其略,有五术焉:
  “若其宠均董、石,权压梁、窦,雕刻百工,炉锤万物,吐嗽兴云雨,呼吸下霜露,九域耸其风尘,四海叠其熏灼。靡不望影星奔,藉响川鹜。鸡人始唱,鹤盖成阴,高门旦开,流水接轸,皆愿摩顶至踵,隳胆抽肠。约同要离焚妻子,誓殉荆卿湛七族。是曰势交,其流一也。
  “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山擅铜陵,家藏金穴,出平 原而联骑,居里閈而鸣锺。则有穷巷之宾,绳枢之士,冀宵烛之末光,邀润屋之微泽。鱼贯凫踊,飒遝鳞萃,分雁鹜之稻粱,沾玉斝之馀沥。衔恩遇,进款诚,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旌信。是曰贿交,其流二也。
  “陆大夫宴喜西都,郭有道人伦东国,公卿贵其籍甚,搢绅羡其登仙。加以顩颐蹙頞,涕唾流沫,骋黄马之剧谈,纵碧鸡之雄辩。叙温燠则寒谷成暄,论严苦则春丛零叶,飞沈出其顾指,荣辱定其一言。于是有弱冠王孙,绮纨公子,道不挂于通人,声未遒于云阁,攀其鳞翼,丐其馀论,附骐骥之旄端,轶归鸿于碣石。是曰谈交,其流三也。
  “阳舒阴惨,生灵大情,忧合欢离,品物恒性。故鱼以泉涸而呴沫,鸟因将死而鸣哀。同病相怜,缀河上之悲曲,恐惧置怀,昭谷风之盛典,斯则断金由于湫隘,刎颈起于苫盖。是以伍员濯溉于宰嚭,张王抚翼于陈相。是曰穷交,其流四也。
  “驰鹜之俗,浇薄之伦,无不操权衡,执纤纩,衡所以揣其轻重,纩所以属其鼻息。若衡不能举,纩不能飞,虽顔、冉龙翰凤鶵,曾、史兰熏雪白,舒、向金玉泉海,卿、云黼黻河汉,视若游尘,遇同土梗,莫肯费其半菽,罕有落其一毛。若衡重锱铢,纩微彯撇,虽共工之搜慝,驩兜之掩义,南荆之跋扈,东陵之巨猾,皆爲匍匐委蛇,折枝舐痔。金膏翠羽将其意,脂韦便辟导其诚。故轮盖所游,必非夷、惠之室,包苴所入,实行张、霍之家。谋而后动,芒豪寡忒。是曰量交,其流五也。
  “凡斯五交,义同贾鬻,故桓谭譬之于闤闠,林回谕之于甘醴。夫寒暑递进,盛衰相袭,或前荣而后悴,或始富而终贫,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约而今泰。回圈翻覆,迅若波澜,此则徇利之情未尝异,变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观之,张、陈所以凶终,萧、朱所以隙末,断焉可知矣。而翟公方规规然勒门以箴客, 何所见之晚乎?然因此五交,是生三衅:败德殄义,禽兽相若,一衅也;难固易携,雠讼所聚,二衅也;名陷饕餮,贞介所羞,三衅也。古人知三衅之爲梗,惧五交之速尤,故王丹威子以榎楚,朱穆昌言而示绝,有旨哉!有旨哉!
  “近世有乐安任昉,海内髦杰,早绾银黄,夙昭人誉。遒文丽藻,方驾曹、王,英跱俊迈,联衡许、郭。类田文之爱客,同郑庄之好贤。见一善则盱衡扼腕,遇一才则扬眉抵掌。雌黄出其唇吻,朱紫由其月旦。于是冠盖辐凑,衣裳云合,辎軿击轊,坐客恒满。蹈其阃阈,若升阙里之堂,入其隩隅,谓登龙门之阪。至于顾眄增其倍价,翦拂使其长鸣,彯组云台者摩肩,趋走丹墀者叠迹。莫不缔恩狎,结绸缪。想惠、庄之清尘,庶羊、左之徽烈。及瞑目东粤,归骸洛浦,繐帐犹悬,门罕渍酒之彦,坟未宿草,野绝动轮之宾。藐尔诸孤,朝不谋夕,流离大海之南,寄命瘴疠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兰之友,曾无羊舌下泣之仁,甯慕郈成分宅之德。呜呼!世路嶮歧,一至于此!太行孟门,岂云鏩绝。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弃之长鹜。独立高山之顶,欢与麋鹿同群,曒曒然绝其雰浊,诚耻之也,诚畏之也。”到溉见其论,抵几于地,终身恨之。昉撰杂传二百四十七卷,地记二百五十二卷,文章三十三卷。东里位尚书外兵郎。
  王僧孺字僧孺,东海郯人也。魏卫将军肃八世孙也。曾祖雅,晋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祖准之,宋司徒左长史。父延年,员外常侍,未拜卒。
  僧孺幼聪慧,年五岁便机警,初读孝经,问授者曰:“此书何所述?”曰:“论忠孝二事。”僧孺曰:“若尔,愿常读之。”又有馈其父冬李,先以一与之,僧孺不受,曰:“大人未见,不容先尝。”七岁能读十万言,及长笃爱坟籍。家贫, 常佣书以养母,写毕讽诵亦了。
  仕齐爲太学博士,尚书仆射王晏深相赏好。晏爲丹阳尹,召补功曹,使撰东宫新记。司徒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僧孺与太学生虞羲、丘国宾、萧文琰、丘令楷、江洪、刘孝孙并以善辞藻游焉。而僧孺与高平徐夤俱爲学林。文惠太子欲以爲宫僚,乃召入直崇明殿。会薨,出爲晋安郡丞,仍除候官令。建武初举士,爲始安王遥光所荐,除仪曹郎,迁书侍御史,出爲钱唐令。初僧孺与乐安任昉遇于竟陵王西邸,以文学会友,及将之县,昉赠诗曰:“唯子见知,唯馀知子,观行视言,要终犹始。敬之重之,如兰如芷,形应影随,曩行今止。百行之首,立人斯着,子之有之,谁毁谁誉。修名既立,老至何遽,谁其执鞭,吾爲子御。刘略班艺,虞志荀录,伊昔有怀,交相欣勖。下帷无倦,升高有属,嘉尔晨登,惜馀夜烛。”其爲士友推重如此。
  梁天监初,除临川王后军记室,待诏文德省。出爲南海太守。南海俗杀牛,曾无限忌,僧孺至便禁断。又外国舶物、高凉生口岁数至,皆外国贾人以通货易。旧时州郡就市,回而即卖,其利数倍,历政以爲常。僧孺叹曰:“昔人爲蜀部长史,终身无蜀物,吾欲遗子孙者,不在越装。”并无所取。视事二岁,声绩有闻。诏征将还,郡中道俗六百人诣阙请留,不许。至,拜中书侍郎,领着作,复直文德省。撰起居注、中表簿,迁尚书左丞,俄兼御史中丞。僧孺幼贫,其母鬻纱布以自业,尝携僧孺至市,道遇中丞卤簿,驱迫坠沟中。及是拜日,引驺清道,悲感不自胜。顷之即真。
  时武帝制春景明志诗五百字,敕沈约以下辞人同作,帝以僧孺爲工。历少府卿,尚书吏部郎,参大选,请谒不行。出爲仁威南康王长史、兰陵太守,行府、州、国事。初,帝问僧孺 妾媵之数,对曰:“臣室无倾视。”及在南徐州,友人以妾寓之,行还,妾遂怀孕。爲王典签汤道湣所纠,逮诣南司,坐免官,久之不调。友人庐江何炯犹爲王府记室,僧孺乃与炯书以见其意。后爲安成王参军事,镇右中记室参军。
  僧孺工属文,善楷隶,多识古事。侍郎全元起欲注素问,访以砭石。僧孺答曰:“古人当以石爲针,必不用铁。说文有此砭字,许慎云:‘以石刺病也。’东山经:‘高氏之山多针石。’郭璞云:‘可以爲砭针。’春秋:‘美疢不如恶石。’服子慎注云:‘石,砭石也。’季世无复佳石,故以铁代之尔。”
  转北中郎谘议参军,入直西省,知撰谱事。先是,尚书令沈约以爲“晋咸和初,苏峻作乱,文籍无遗。后起咸和二年以至于宋,所书并皆详实,并在下省左户曹前厢,谓之晋籍,有东西二库。此籍既并精详,实可宝惜,位宦高卑,皆可依案。宋元嘉二十七年,始以七条徵发,既立此科,人奸互起,僞状巧籍,岁月滋广。以至于齐,患其不实,于是东堂校籍,置郎令史以掌之。竞行奸货,以新换故,昨日卑细,今日便成士流。凡此奸巧,并出愚下,不辨年号,不识官阶。或注隆安在元兴之后,或以义熙在甯康之前。此时无此府,此时无此国。元兴唯有三年,而猥称四、五,诏书甲子,不与长历相应。校籍诸郎亦所不觉,不才令史固自忘言。臣谓宋、齐二代,士庶不分,杂役减阙,职由于此。窃以晋籍所馀,宜加宝爱 ”。武帝以是留意谱籍,州郡多离其罪,因诏僧孺改定百家谱。始晋太元中,员外散骑侍郎平阳贾弼笃好簿状,乃广集衆家,大搜群族,所撰十八州一百一十六郡,合七百一十二卷。凡诸大品,略无遗阙,藏在秘阁,副在左户。及弼子太宰参军匪之、匪之子长水校尉深世传其业。太保王弘、领军将军刘湛并好其书。弘日对千客,不犯一人之讳。湛爲选曹,始撰百家以助铨序,而伤于 寡略。齐卫将军王俭复加去取,得繁省之衷。僧孺之撰,通范阳张等九族以代雁门解等九姓。其东南诸族别爲一部,不在百家之数焉。普通二年卒。
  僧孺好坟籍,聚书至万馀卷,率多异本,与沈约、任昉家书埒。少笃志精力,于书无所不睹,其文丽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见者,时重其富博。集十八州谱七百一十卷;百家谱集抄十五卷;东南谱集抄十卷;文集三十卷,两台弹事不入集,别爲五卷;及东宫新记并行于世。
  虞羲字士光,会稽余姚人,盛有才藻,卒于晋安王侍郎。丘国宾,吴兴人,以才志不遇,着书以讥扬雄。萧文琰,兰陵人。丘令楷,吴兴人。江洪,济阳人。竟陵王子良尝夜集学士,刻烛爲诗,四韵者则刻一寸,以此爲率。文琰曰:“顿烧一寸烛,而成四韵诗,何难之有。”乃与令楷、江洪等共打铜钵立韵,响灭则诗成,皆可观览。刘孝孙,彭城人,博学通敏,而仕多不遂,常叹曰:“古人或开一说而致卿相,立谈间而降白璧,书籍妄耳。”徐夤,高平人,有学行。父荣祖位秘书监,尝有罪系狱,旦日原之,而发皓白。齐武问其故,曰:“臣思愆于内,而发变于外。”当时称之。
  论曰:二汉求士,率先经术,近代取人,多由文史。观江、任之所以效用,盖亦会其时焉。而淹实先觉,加之以沈静;昉乃旧恩,持之以内行。其所以名位自毕,各其宜乎。僧孺硕学,而中年遭踬,非爲不遇,斯乃穷通之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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