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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后宫叫德妃

_13 阿琐(当代)
“可朕打算过两年重建。”玄烨转眸见岚琪神色凝重,不觉好笑,伸手掐了她的脸一把,欣然笑,“朕带你来瞧瞧,可不是吓唬你用的,朕是想,我大清皇城里,留着前朝冤孽做什么,不如推干净重新建起来。武英殿尚在,怎能荒废了文华殿,咱们满人马上得天下,可泱泱国土才有多少满人?治汉人还是要用汉学,朕既要尚武,更要崇文,汉人推崇什么,朕也推崇什么,博学鸿儒开科取士,朕要赢尽天下汉人的心,让他们好好和朕一起守着国土。”
岚琪满目崇敬之色,眼中熠熠生光,玄烨乐不可支,推她说:“又傻乎乎的了,朕说这些话你可用心听了?”
“听了听了。”岚琪忙不迭答应。
“那往后记得把这些话告诉儿子,教导他好好念书习武,做朕的左右臂膀。”玄烨这样说着,轻轻将岚琪勾到身边,“一个小阿哥怎么够,这么大的江山,朕要有好多儿子才成。”
小贵人心里热热的,可不敢在这严肃的地方放肆,轻声说:“皇上不要闹,等回了乾清宫再玩笑。”她知道,玄烨想她,她自己何尝不想玄烨。
皇帝故意逗她的,又岂会真的在这里造次,拉着离了文华殿,又坐了软轿入内庭,走过奉先殿,在斋宫前,一座新修葺的殿阁即将落地而起,碍着封印过年,工程也暂时停了,岚琪晓得是太子出痘疹后,玄烨下旨修建,建成后此处即为太子东宫,往后太子就不住在乾清宫了。
“赫舍里皇后与朕结发情深,太子可怜生而无母,朕不愿将来有人轻贱了他,轻贱了太子就是轻贱了皇后,朕容不得。”玄烨望着已然结实的地基,情意深深地说,“朕待荣嫔端嫔好,也是念着当年的情分,大婚后朕虽亲政,可四大辅臣依旧妄图左右朕,鳌拜嚣张,班布尔善觊觎皇权,吴三桂又在南方划疆圈地,彼时朕年少无能,那些日子的辛苦艰难,只有赫舍里皇后陪在朕的身边,却从未帮着她的家族为难朕,这是她和昭妃最大的不同,赫舍里皇后把朕当丈夫,而不是皇帝。”
岚琪听得出神,见玄烨转过来看着她,立刻醒过神,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要问什么,但听玄烨说:“在你心里,朕是什么?皇帝,还是丈夫?”
“臣妾不敢比赫舍里皇后,而此刻您这样问,臣妾说什么都有讨好皇上的嫌疑,但这样的话太皇太后早就问过臣妾。”岚琪朝后退了两步,福了福身子说,“在岚琪心里,皇上是天是帝王,也是臣妾的丈夫和孩子的阿玛,但臣妾不能只把您当丈夫,若只把您当丈夫,可就容不得别的娘娘贵人近在您身边了。想着您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心里就明白自己是谁,就晓得什么才是该得的。皇上,*是无底的深渊,到底了也就摔死了,臣妾可不想跳下去。”
玄烨欣然,朝她近了两步,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笑意深浓地说:“到底是做额娘的人了,朕也放心将来把儿子交给你抚养,一直担心啊,教出来傻乎乎的儿子可怎么好。”
岚琪伸手将玄烨朝后推,“皇上不正经,人家掏心掏肺说的话呢。”
玄烨大笑:“还掏心掏肺呢,你最没心肝的人,出了月子多少天了,怎么不来乾清宫瞧瞧朕,非要朕去找你才成吗?一心只扑在慈宁宫,从前还能说你孝敬皇祖母呢,如今呢,眼里只有儿子了吧,朕就该把他送去阿哥所,看你眼巴巴地去看谁。”
岚琪看了他一眼,心里的醋坛子也翻了,转身朝外头走去,嘀嘀咕咕着:“翊坤宫咸福宫都忙不过来,还惦记人家去乾清……”
话没说完,就被玄烨从后头拦腰抱住,她已经脱了束腹带,胜在年轻底子好,短短几十天腰腹上的皮肉就收紧了,被玄烨这一掐,浑身都要酥了似的,皇帝也有些惊讶,摸着纤腰丰臀,竟又和从前不一样,岚琪赶紧挣扎着跳开,轻声责怪:“青天白日的,皇上就会欺负人。”
玄烨却上来挽了她的手,径直就往乾清宫走,笑悠悠霸道地说着:“青天白日又如何?他们一双双眼睛还敢看不成?”
小贵人娇娇软软地被领走,回了乾清宫自是温词软语无限春色,之后两日,德贵人连着在乾清宫侍奉,内务府更是记下夜夜*,后宫人人都看在眼里,是酸是涩,如人饮水。
只等小年祭灶神,三院辅臣学士,以及部、院、卿、寺、堂上官、国子监祭酒,六科都给事中等等皆聚在坤宁宫,朝夕二祭,严肃庄重,玄烨忙碌一天也无暇来后宫。
妃嫔女眷便以太皇太后为首在后宫自行祭奠,上午在慈宁宫祭拜,午后太皇太后让各宫各院都散了,自行取乐玩笑,宗亲妇人们自由在宫内行走窜门,很是热闹。
钟粹宫里也祭灶神,只听布贵人给两个小公主讲,说要给灶王爷嘴上抹蜜糖,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叮嘱俩闺女不能偷祭台上的灶王糖,等灶王爷见过了玉皇大帝,自然是给她们吃的。
岚琪瞧着很高兴,身后突然有人拉扯她,转身见是端嫔娘娘,跟着到了外头,只听端嫔说:“有件事儿我惦记在心里,左思右想,托你最好了。岚琪啊,裕亲王和恭亲王府里几位福晋一会儿也去承乾宫看戏,咱们已经应了贵妃的邀,孩子们自然也去,等人多热闹的时候,你把纯禧领开,我让宫女引了侧福晋过来,你让她们娘儿俩在这里见见吧。”
岚琪心头一阵热,怀疑是不是自己和纯禧的秘密被端嫔识破了,可端嫔却自顾自说:“那天我和荣嫔说,她也说这是好事,皇家规矩虽然大,可大不过骨肉血亲,我们都是做额娘的人,我福薄留不住孩子,纯禧如今承欢膝下,是皇上的恩典,可我不能让她亲额娘现世受苦,那更是我的冤孽,下辈子还要还不清。”
岚琪眼里湿乎乎的,感慨端嫔的心善,感慨上天为何不留下她的孩子,这样好的人为何没有福气,一时动心了,眼泪要滚出来,却被端嫔嘲笑:“傻乎乎的,你心疼我呐?”之后又说,“我自己出面,怕纯禧心里不自在,大丫头可聪明了,比不得端静只知道玩耍吃饭,这件事我就托给你了,也别太久了,叫人撞见,本来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弄得偷偷摸摸倒不好。”
岚琪一一应下,之后给俩丫头装扮好,自己也换了新衣裳,只等前头承乾宫来人请,三人忙带了孩子和礼物过来。今日三宫六院都来看戏,连许久不出门的温妃也出席,到底是宗亲女眷都在的大场面,眼下佟贵妃后宫独大,尊敬她犹如尊敬皇后一般无二,大家当然都掂量着行事。
因太皇太后、太后和几位太妃都没来,承乾宫内佟贵妃最尊,一人坐于上首,其他妃嫔命妇尊卑排辈分坐,台上先出一折文戏,殿内气氛还拘束,之后热闹的武生上场,敲锣打鼓间气氛便热闹起来,众人也不单坐着,往来说笑劝酒很热闹,岚琪看着眼色,大半个时辰后便让纯禧装肚子疼,由端嫔稍后向上头禀报,自己领着大公主先退了出去。
娘儿俩回到钟粹宫不久,门前就有人来,端嫔的宫女引着恭亲王侧福晋来,岚琪让出屋子给母女俩相见,侧福晋未及见女儿已是满面清泪,竟要给岚琪行礼,吓得她赶紧搀扶说:“侧福晋先去瞧瞧公主吧,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便推了她进去,自己则等在布贵人那里,但她坐下不过喝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外头有动静,以为母女俩要离了,出来看,对面自己那里安安静静没什么人影,倒是门前有小太监探头探脑,环春上前喝住,岚琪再走来看,却见恭亲王在外头。
岚琪与他也算叔嫂,见了总不能当没看见,两厢见礼,岚琪笑道:“侧福晋在里头和公主说话呢,王爷不便入妃嫔内宫,您不如门前等一会儿,一会儿出来了,也好见见。”
恭亲王忙道:“前头远远瞧见她朝这里走,想着她不该在内宫乱逛,就想过来看看,果然是在,多谢贵人费心,臣就不等了,还要去慈宁宫向皇祖母请安。”
而然,这边客客气气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被有心人悉数看在眼里,那拉常在出门前肚子不舒服,本不打算来,又想着自己总不露脸往后更没脸面,所以缓过一阵后还是挺着肚子来了,那么巧从后头过来看见恭亲王和德贵人隔着门说话,两边都含笑亲切,不知说些什么,她心里记恨德贵人当日抢路的事,更嫉妒她万千宠爱在一身,等她到了承乾宫坐下看戏,渐渐就有传言在席间流转,说什么恭亲王在后头私会德贵人。
这些话说得恭亲王福晋脸红脸绿,一时坐不住,便也退了出来,径直往钟粹宫走,恰巧看到侧福晋和公主出来,心下明白是什么事,可她却以为是王爷心疼侧福晋才有这一出,心火冒起来,拉过侧福晋就对纯禧说:“公主您只有端嫔娘娘一个额娘,这个女人不过是我王府里的奴才,您怎么好让她碰您的手?”
岚琪从布贵人那儿出来,正好听见这一句,心疼得都要碎了,忙上来将纯禧揽在身后,虽然她一个贵人还不该对亲王妃严词厉色,但恭亲王福晋这几句实在太伤人,忍不住责备:“太皇太后都再三告诉公主记得亲额娘是谁,福晋这些话可就没道理了,您就是要责备侧福晋坏了规矩,也不该对着公主这样说。”
恭亲王福晋知道德贵人得宠,两宫面前都吃得开,可这会儿人家传她家王爷和德贵人有染,早就昏了头了,转身一巴掌打在侧福晋脸上,怒斥着:“小贱人,你只会给我找麻烦,还不滚?”
“额娘……”纯禧见亲娘受辱,一下就怒了,跑来用力推开了恭亲王福晋,挡在亲额娘面前,可福晋穿着花盆底子又站在门槛前,往后一跌,整个人连带着身后丫头一起滚下去。
岚琪吓坏了,赶紧和侧福晋出来搀扶,谁晓得恭亲王福晋却是疯了似的,又一巴掌扇在侧福晋脸上,怒骂着:“贱人,你也配碰我。”
不等岚琪回过神,就看到纯禧冲过来一脚踢在恭亲王福晋的腿上,用力扯开她的钿子,哭着骂她:“你才是贱人,谁让你打我额娘的?”
这一闹,真真不可收场,等前头承乾宫都惊动了,就谁也逃脱不得上头的质问,而本来就传说恭亲王私会德贵人,这一下福晋过来闹,仿佛坐实了谣传一般,好好一个小年后宫闹出这样不堪的笑话,虽然担心的人不少,可更多的人,却乐得看盛宠风光的德贵人卷入这样不干不净的麻烦里。
但这事儿到底怎么闹起来的,当端嫔和德贵人领着纯禧跪在慈宁宫正殿里等着太皇太后来责备时,她还没能想明白,只看着身边一脸傲气跪着的大公主,无奈地说:“傻丫头,你把我坑了吧。”
  ☆、118公主受刑(还有一更
纯禧骄傲的眼神这才弱了些许,她跪在端嫔和岚琪的中间,一手拉了拉端嫔的袖子喊额娘,另一手拉了岚琪说:“额娘不要怪德贵人,是儿臣求德贵人的,儿臣再也不敢了,儿臣心里有额娘,额娘不要误会。”
端嫔揉揉她的脑袋,也不便说是自己让她们亲生母女相见,只是叹:“丫头,你坑了德贵人算什么,你亲额娘回了王府,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自然没这样的烦恼,可……”
话未说完,里头硁硁锵锵花盆底子踩地砖的声音响起,四五个有头脸的大宫女拥簇太皇太后出来,苏麻喇嬷嬷在一旁,见了跪地的三人,只是笑:“地上多凉,端嫔娘娘快领了公主起来。”
却听太皇太后怒然一声:“凉一些好,跪着才能脑筋清醒些。”
说话的功夫,宫女们都退下了,太后不知从哪里回来,说着安顿好了几位宗室里的老太妃的话,瞧见几人跪在地上,摇头说:“恭亲王福晋脸上都划花了,小丫头真厉害。”
苏麻喇嬷嬷来请太后落座,问恭亲王福晋的事儿,才晓得她跌在地上又打了侧福晋一巴掌后,纯禧冲上去踹了她一脚,伸手扯她头上的钿子,珠钗划了额头上的皮肤,小指头那么长的一道伤口,幸好是横在发际线下,若是梳着划下来,这张脸就毁了。
这些话听得端嫔眉头紧蹙,岚琪却瞧见边上纯禧一脸的无所谓,太后越说恭亲王福晋伤得难堪,她就越解气似的,小小年纪,肚子里竟也藏了这么多事儿。
果然太皇太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见纯禧毫无悔过之心,又生气又心疼,冷冷说:“还以为宫里头真要太太平平了,正觉得身上担子轻了,你们给我闹出这样的事儿。皇帝是我的孙子,恭亲王也是我的孙子,在你们眼里有君臣尊卑的区别,在我眼里可都是一样的,你们妯娌间不说好好相处,还欺负起人来了?”
端嫔深深叩首,伏在地上道:“都是臣妾管教无方,皇上圣恩浩荡将纯禧给臣妾抚养,臣妾一心宠溺,忘了祖宗规矩之重,日后再不敢疏忽,一定好好教导公主,请太皇太后和太后息怒。”
太后在一旁说:“我和皇额娘也没什么好生气,可这事儿闹得太难看,前头本就说皇上他偏心……”
“行了。”太皇太后开口阻止了太后的话,太后脸色一峻,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干咳了一声,说要去瞧瞧几位老太妃,朝苏麻喇嬷嬷使了眼色,便先走了。
“你若还在王府,福晋就是你的嫡母,庶出的女儿对嫡母大打出手,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对着才七岁的女孩儿,太皇太后丝毫不减威严之态。
公主这才敛下骄傲的神情,敬畏惶恐地望着太祖母,正如方才她所说,皇帝和恭亲王都是她的孙子,纯禧一直知道自己不是这宫里正牌的公主,但只有在太祖母面前最安心,因为她和正牌的阿哥公主们一样,都是她嫡亲的重孙。
“太皇太后,当时当刻臣妾就在边上,是福晋先恶语伤人先出手打人,臣妾没能拦住公主,是臣妾的错,求您不要责怪公主,端嫔娘娘日后会好好教导的。”岚琪久在慈宁宫,多少摸清了太皇太后的脾气,她现在万万不该说这些话,可就是知道太皇太后必然责罚纯禧,才忍不住说出口,说了明白是火上浇油,但不说,也实在是忍不住。
太皇太后睨了她一眼,不做理会,似乎是要一笔一笔来清算,沉了沉声道:“端嫔你十几年跟在我和皇帝身边,这点道理这点眼色还看不来?今日我不能罚你,罚你就显得皇帝的妃嫔没亲王福晋来得尊贵,失了玄烨的脸面,可这一次我记下了,往后你再让孩子做出傻事,你也饶不过。”
端嫔再叩首,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又将目光落在纯禧的身上,几个姑娘里,她最喜欢纯禧,一来可怜她从生母身边被带走,二来她自进了宫,玄烨膝下开枝散叶,岚琪生产前送她去了钟粹宫,也保得小阿哥顺利出世,这丫头是有福气的,可这一次实在闹得难看,念着往后兴许还会有这样的事,宗室里抱养过继也是常有的,既然闹出笑话了,就要好好做做规矩才成。
老人家咬牙一横心,说着:“即便你入宫是公主,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孩儿了,但她依旧还是你的婶母,可有侄女儿对婶母大打出手的道理?至于你亲娘,在王府里是妾室,你要她往后怎么过?眼下这事儿传出去,只会说皇帝和端嫔没教导好你,只会说我这个太祖母宠坏了孙女,话里话外可都是指着你身边的人说呢。”
“太祖母,我错了……”纯禧终于哭起来,伏在地上请求原谅。
见她这一哭,老人家又心疼,但想着不能不为日后计算,不能不为玄烨的脸面着想,还是狠心吩咐:“苏麻喇,去传家法来,赏纯禧十板子。”
“太皇太后……”岚琪和端嫔同时惊呼,边上的纯禧也吓坏了,可太皇太后看也不看她们一眼,目光冷冷落在门外,苏麻喇嬷嬷最知主子的脾气,再劝只会打得更重,出去喊了人来。
半刻后,有壮实的嬷嬷手里拿着五指宽的板子,领着小太监抬了长凳进来,纯禧吓得大哭,缠着端嫔不肯撒手,端嫔也吓得不轻,抱着女儿不让人把她拉走,一个劲儿地求太皇太后开恩,求太皇太后打她。
可座上老人家一言不发,苏麻喇嬷嬷已经拉着岚琪不让她动,那几个太监嬷嬷终于把母女俩分开,这边按着端嫔,那边按着公主,小人儿趴在长凳上,还未打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之后哗哗两板子打下去,尖叫声几乎穿破屋顶。
金枝玉叶的孩子,才七岁,哪里经得起这么重的责罚,那老嬷嬷没手软,必然是知道太皇太后的脾气,宛若当初一鞭子一鞭子打在岚琪的身上,这会儿打到七八下时,纯禧已经疼得没声儿了。
“不要打了……”端嫔终于挣脱开按着她的宫女,扑倒纯禧身边护着她的身体,哀求太皇太后打她不要再打孩子,岚琪一直被苏麻喇嬷嬷拽着,这会子嬷嬷一松手,她整个人软在地上了。
太皇太后没有应允也没喊继续,起身离了座,苏麻喇嬷嬷赶紧上前搀扶,老人家缓步往内殿去,没再理会这里的事,岚琪呆呆地看着端嫔抱着软绵绵的纯禧,脑中一片空白,忽然小阿哥的屋子那里传来哭声,胤禛似喊着“额娘”的哭声,才把她从震惊和恐惧里唤醒。
嬷嬷太监们也没敢继续,趁机收拾刑具就离开,她们也不愿造孽责打这些娇弱的金枝玉叶,偏生太皇太后从来说一不二,刚才她们若不下狠手打,小公主受的惩罚还会更重。
“纯禧,你睁眼看看额娘,额娘带你回去,不打了不打了。”端嫔哭得涕泪滂沱,疼得心都碎了,岚琪在边上慢慢站起来,才要走近,却见苏麻喇嬷嬷又折回来,面色平和地对她说,“太皇太后要您去见恭亲王福晋,今天的事儿您在跟前没拦住,总有些理亏。至于端嫔娘娘,正经的娘娘主子,还是不要去向福晋低头了。”
“低头?”岚琪心里一恍惚。
嬷嬷面色凝神:“您去向福晋赔礼道歉吧,只说您没拦住的错,端嫔娘娘和公主可没有错要向她道歉。太皇太后回头也会责罚福晋,但这是两家的事儿,不必掺和在一起。”
说罢这些话,嬷嬷就喊人来领德贵人去见恭亲王福晋,端嫔抱着纯禧起来,纯禧已经大了,她抱得动也走不远,还是有其他宫女太监来抱走,端嫔踉踉跄跄,嬷嬷上来扶着她说:“被太祖母责打,有什么委屈的,挨打的孩子才长大有出息呢,不要放在心里,回去好好哄着,好好和公主说说道理。”
端嫔从前是苏麻喇嬷嬷tiao教的宫女,和荣嫔一起被送去玄烨身边,一步步有今日,嬷嬷背后没少扶持,她心里把嬷嬷当长辈亲人一样尊敬,这会儿听这些话,当然是安心了,不敢再哭泣,抹了眼泪朝里头拜了拜,带着纯禧回去了。
这一边岚琪跟着慈宁宫的人往宁寿宫来,恭亲王福晋受伤后就直接送来这里,承乾宫那里的戏台都没撤,除了相关的几人,佟贵妃还领着所有人看戏,倒没生出什么乱子。
太后和几位老太妃在一处说话,听说她来了也没来相见,让径直领去见恭亲王福晋,岚琪来了才发现,恭亲王和侧福晋也都在,一家子坐在那里半句话也不说,只有福晋时不时的嘤嘤哭泣。
三人并几个丫头奴才瞧见德贵人来了,都起身相迎,彼此见了家礼,岚琪沉一沉心,将该说的话都悉数倒出来,低头也好赔礼道歉也好,岚琪骨子里没有那不可一世的傲气,大局为重四个字,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尊严要紧多了。
恭亲王自然责备自己的妻子,可他才说不过两句,福晋却哭道:“王爷,宫里头传您和德贵人私会的事儿,到底有没有?”
  ☆、119刻薄的福(二更到
“你胡说什么。”恭亲王吃惊不小,脸色都煞白了,逼在妻子面前问,“你吃醋发脾气就算了,这样杀头的话,你也敢胡说?”
岚琪同样听得莫名其妙,幸而还冷静,稳稳立在那里问:“福晋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恭亲王福晋见两人如此坚决,顿时偃旗息鼓,怯弱地回答:“承乾宫里都传遍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说,说德贵人提前离席,就是等在后头见我家王爷,说得真真儿的,我心里就糊涂了。”
岚琪和恭亲王互相看一眼,恭亲王先说了他为何在钟粹宫门前的事,岚琪则说让侧福晋和纯禧见面是端嫔的好意,两件事本来就没关联,恭亲王出现在那儿纯属巧合。
还是侧福晋了解自家主母,轻声在边上说:“姐姐莫不是以为,王爷安排了妾身和公主见面?妾身今日完全不知道要和公主相见,是端嫔娘娘的宫女引妾身出去,说有事要讲,到了钟粹宫才知道是公主等着相见。”
福晋没好气地啐她:“说到底还是你的罪过,你就不能死了这条心?”
“你闭嘴。”恭亲王平素就偏疼侧福晋,今日妻子又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见她还气焰嚣张,也没了分寸,当众斥责这句,惹得福晋憋着嘴涨红了脸,转过脸又恶狠狠瞪着侧福晋。
岚琪在边上看得很没意思,又不好搀和人家家务事,还是恭亲王懂礼,过来躬身与她道:“臣与贱内实不敢让德贵人道歉,今日的事原是她太毛躁太冲动,至于流言蜚语,若有不好听的话传到皇上面前,臣愿去向皇上、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解释。”
岚琪稍稍侧过目光,不便与他对视,淡然说:“我也自会向两宫解释,倘若万岁爷有问责王爷之处,还请您多担当。今日的事本不该有,闹成这样大人们解释几句就好,只可怜纯禧公主,挨了太祖母的杖责。”
侧福晋闻言惊呼出声,但立刻被主母瞪着,捂着嘴不敢说话也不敢哭,岚琪无奈将他们看一眼,她小小一个贵人的确不敢拿腔作势,可想纯禧可怜,且又闹出关乎自己不干不净的流言蜚语,她若不挺直了腰杆,还真叫人看轻了。
“往后侧福晋若想念孩子,大可以请旨入宫来瞧瞧,本来谁也没避忌这件事,这一次是端嫔娘娘和我多虑才弄巧成拙,往后大家都大大方方的,倒相安了。”岚琪不喜不怒地说完这句,朝恭亲王欠身,“来了宁寿宫不能不去见太后娘娘,王爷和福晋自便。”
撂下这一句,小贵人端庄稳重地走出了屋子,到了外头才稍稍松一口气,回身隐隐又听见恭亲王福晋的声音,想着她对侧福晋凶戾的嘴脸,心内唏嘘不已。
不宜再停留,径直往太后这里来,太后正陪着几位出宫居住的老太妃在一起,都是太皇太后那一辈儿的人,哪怕身份有高低,也是皇族长辈,太后引着岚琪一一见了,众人都说:“前两年瞧见还是清秀小姑娘模样,如今真是越发出挑了,生了小阿哥福气那样好,难怪皇上喜欢得紧。”
岚琪谦辞,众人寒暄几句,太后便与她单独出来,听她说还要去慈宁宫复命,好心提点一句:“方才我在太皇太后面前说错半句话,可却也是要紧的话,你久在宫里养身子不知道外头的事,我与你说了你记在心里,往后宗室里往来,说话也有分寸。”
岚琪见太后神情严肃,用心听了,却是说皇帝不喜欢恭亲王的事,他们兄弟间究竟有什么矛盾太后也不清楚,只晓得眼下外头传说皇帝更喜欢兄长福全,弟弟常宁也就是恭亲王与皇帝和福全都有些矛盾,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太后叮嘱岚琪心里惦记着就好,在宗室女眷之间往来时,要小心口舌。
“方才太皇太后不让我说,也是不想纯禧和端嫔尴尬,但纯禧毕竟是恭亲王府出来的孩子,你多留心一些吧,既然已是正正经经的公主,就不能让人欺负轻贱了。”太后嘱咐岚琪,“你自己也是,别傻乎乎地蹚浑水,宗亲里的事儿最琐碎麻烦。”
“臣妾记下了。”岚琪答应,辞别时见太后要去偏殿看恭亲王一家子,心想嬷嬷说太皇太后回头也会惩罚孙儿媳,这些事她就不必操心,但太后说的那些,让她浮在心头,玄烨若不喜欢弟弟,做什么弄人家的女儿来宫里?他如此宽仁大度的人,恭亲王看着也谦和有礼,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可不和睦的。
不敢胡思乱想,赶紧回慈宁宫复命,进门听说太皇太后在小阿哥屋子里,过来行了礼,却跪在地上不被喊起身,太皇太后那儿看着乳母们给小阿哥换了尿布,便亲手抱在怀里朝岚琪走来,居高临下地抱着胤禛说:“你这额娘聪明时七窍玲珑心,糊涂时蠢得能气死人,好孙儿你可不能学你额娘,太祖母不喜欢糊涂孩子。”
岚琪低垂着头不敢顶嘴,就听太皇太后数落她,“照你们先头的话说,也是你先责备了常宁家的吧?你少说一句不就成了,她们关起门来打破头也不和你相干,多嘴多事。”
“可是……”岚琪稍稍抬头,多嘴多事四个字在她听来重了,又知老人家并没有真的生气,便坦率地说,“臣妾今天是不该多说话,臣妾人微言轻,若换做温妃娘娘或佟贵妃这样说,福晋也未必发作,是臣妾先没了分寸,福晋一来生气侧福晋,二来也觉得被臣妾这个贵人责备,脸上抹不开。”
“你总还算明白,可那会儿为什么糊涂?”太皇太后叹道,“你并非骄傲自大的人,可今天这事儿真是欠妥当,世上不讲理的人太多了,你管不住每个人的嘴,若大是大非能被一个人几句话就改变,那天下早就乱了套。见不得别人不好是你最大的弱处,不要太善良,人善被人欺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岚琪深深叩首,今天这事儿委实各种新奇,到头来她被太皇太后教导一番,果然老人家睿智无比,自己冲动的一句话,引出后头这么多事,当时若不冲过去指责恭亲王福晋,就天下太平了。
“太皇太后,皇上来了。”苏麻喇嬷嬷从外头来,太皇太后却抱着小阿哥要走,笑悠悠哄着孙儿说,“老太妃们一会儿过来,让她们瞧瞧我的小孙孙,太祖母今天很烦你额娘,让你皇阿玛跟她说吧。”
众人簇拥着太皇太后迤逦而去,岚琪跪在原地还不能动,隐隐听见外头太皇太后的笑声和胤禛的哭声,仿佛是在和玄烨说话,可没多久就静了。
她思忖着是不是该起来,也不知玄烨到底进不进来,正矛盾,后头轻盈的脚步声就响起,正想回头瞧瞧是哪个,屁股上竟被人用脚轻轻碰了碰,岚琪心头一惊,玄烨的脸已经凑过来,并不生气却故意装出生气的模样说:“你怎么回事?朕前头应付着大臣们,还要来管你们这些事?”
岚琪朝后退,玄烨就朝前凑,她退无可退了,伸手撑着玄烨的肩膀,求饶说:“皇上别计较了成吗?也……也没多大事儿,已经过去了。”
玄烨却顺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岚琪又痛又痒,一屁股坐到后头去,玄烨却不由分说拖她起来,自己往热炕上一歪说:“快给朕揉揉腰,申时还要夕祭,哪儿像你们,自在看戏还不安生。”
岚琪心疼他,赶紧给好好揉揉,两人一问一答说着这场闹剧,末了玄烨还是问了:“怎么说老五和你私会的事儿?你和老五才说过几句话?”
玄烨口中的老五,便是恭亲王常宁,岚琪一听这句,立时跪在炕下,很严肃地回答:“断没有什么私会的事儿,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本来还没什么,可皇上这会儿来问,臣妾倒更委屈了。”
玄烨懒洋洋看她一眼,也不坐起来,不过勾勾手指头:“你还有脸委屈,委屈的难道不是朕?别停手,朕腰疼得厉害。”
但半天不见炕下跪着的人有反应,这才无可奈何地坐起来,把她从地上拽到身边,气哼哼说:“朕问都问不得了,你现在气性这么大?”
岚琪平素娇软乖巧,这件事可不开玩笑,很严肃地说:“这是臣妾心头最要紧的事,皇上就是这会儿生气,臣妾也不能和您开玩笑。”
玄烨噗嗤笑出声,重重掐了她的脸,喜欢的人做什么傻事都瞧着顺眼,莫说怀疑岚琪,闲话传到耳边时,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换个别人他或许还追究几句,常宁那样的,打死他都不敢做这种事,传这些谣言的人,有没有脑子。
“不许板着脸,难道朕如今还要看你的脸色?”玄烨嗔责一句,岚琪才软下脸来,低头嘀咕着,“纯禧挨打太可怜了,都怪臣妾不好,不多嘴和福晋争辩就没事了。”
“老五喜欢几房妾室,正经这位主母至今没生养一男半女,纯禧的生母又是最得宠的,她心里积怨已久,哪儿是你半句话能挑唆的。”玄烨满不在乎,可他对弟弟家中的事也了如指掌,也让岚琪看不明白,皇帝和兄弟究竟哪儿不和睦。
“过去就过去了,今天过节是高兴的事,夜里朕还要摆宴,不许板着脸了。”玄烨满不在乎,可又哄她说,“夕祭之后,朕去钟粹宫看看闺女,你们好好去承乾宫陪着看戏,不喜欢也算为了纯禧,免得朕好心看女儿,却被说是去看你。”
岚琪连连点头,听说玄烨要去看纯禧,浮躁的心总算定下了,而此刻外头有小太监来提醒皇帝申时将至,前头大臣们又已经等在坤宁宫了,玄烨立即应了,与岚琪再说几句话,便匆匆离了祖母这里。
小贵人替皇帝来向太皇太后告辞,被嬷嬷拦住说免了,之后她径直往承乾宫来,进门向佟贵妃行礼时,周遭妃嫔一并宗亲命妇都安静得吓人,似乎等着佟贵妃说几句,都知道贵妃这些年没少折腾乌雅氏。
可贵妃却只叫青莲递了戏单给她,客气地笑着:“大家都挑过了,德贵人也挑一出。”
岚琪来时就笃定了要如何应付贵妃的盘问,没想到佟贵妃半个字都不提,等她挑好了戏码,热热闹闹又开场,贵妃坐在上首与诸王妃夫人们看戏说笑,仿佛先头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岚琪身边坐了荣嫔,也悄声说:“太阳打西边儿出了?”
承乾宫里贵妃领着看戏没出乱子,她又不理会那几句流言蜚语,且德贵人好端端回来看戏了,又听说太皇太后打了大公主给足了恭亲王福晋面子,如此谁也不敢再造次,渐渐戏文里的故事勾住了大家的心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皇帝那儿忙完祭灶神,摆宴之前果然先往钟粹宫来,一边还让李总管去佟贵妃处传话,说今晚要歇在承乾宫,贵妃自然无限风光。
不多久这边的戏也散了,岚琪和布贵人领着端静回来,瞧见正殿里静悄悄的,端嫔却一人坐在外头,两人忍不住好奇过来看,端嫔拉着岚琪在仪门外瞧,瞧见玄烨抱着纯禧在炕上坐着,父女俩轻声不知在说什么,纯禧时不时还会哭泣,端嫔说:“打得不轻,屁股肿得裤子都不能穿了,疼得厉害,刚才看到皇上就一直哭,哄到这会儿才好些。”
三人不敢打扰父女俩,都退在岚琪这里,端静疯玩一天也累了,三人看着小丫头睡得香,不多久外头就有动静,是皇帝离开了。
等皇帝走远,端嫔和岚琪才又过来看纯禧,孩子已睡熟,端嫔叹一声,与岚琪退出说:“晚宴我也不去了,没心思,皇上今日若不来,往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偏偏好心做坏事。”
岚琪自责冲动,端嫔却说:“恭亲王福晋向来刻薄,换做别人,会跑来看看吗?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正说话,环春从门前过来,满脸不解地禀告:“觉禅答应来了,说要见贵人。”
端嫔没好气:“什么时辰,她来做什么?”
  ☆、120德贵人酣醉(还有一更
“年节里有客来,不能不周到,臣妾去见见她,娘娘且宽心,我不让她来叨扰您。”岚琪知道端嫔这边没几天缓不过来今日的事,宽慰了她几句,便与环春出来,瞧见觉禅氏领着宫女立在门下,就让环春请她进来坐。
在东配殿落座,见她行了礼,岚琪客气地说:“端嫔娘娘和布贵人都乏了,就不见你了。”
觉禅答应颔首道:“臣妾是来见您的,端嫔娘娘和布贵人日后也好去请安,今天就不见了。”
“有事?”岚琪也没精神多客气寒暄,想着觉禅氏素日闷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除非不得已的应酬,不然宫里几乎见不到她的身影,自己碍着那些事,也一直对她冷冷的,见了面都极少说话,她不像是会特意来祝贺节日。
但岚琪问这句话,觉禅答应却不急着回答,反是先吩咐宫女下去,她的宫女一走,环春几人立在边上就显得尴尬,见主子不反对,也一同离了。
殿门轻悠悠合上,岚琪目光转回觉禅氏的身上,直接问:“有要紧的事与我相关?”
“臣妾也不晓得该不该说这些话,虽然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又想,不论如何让您心里有个提防也好。”觉禅氏面色平和,缓缓地说,“臣妾以为,今日传言您与恭亲王私会的人,该是那拉常在,奴婢瞧见她的宫女和别人说三道四,后来这边虽然闹起来,但之后也没什么大事发生,臣妾就见到那拉常在坐立不安,想来是没错的。那拉常在曾和臣妾抱怨,腊八那天您坐着软轿和她争道,彼时她是肚子不舒服,被贵妃娘娘派人送回去的,可她说您的轿子不仅拦了她的去路,身边的小太监,还骂她赶着去投胎。臣妾想,那拉常在若有积怨,今天传说这些事,也错不了。”
一字一句勾起岚琪腊八那天的回忆,玄烨派人接她去午门城楼看风光,路上的确听见小太监骂骂咧咧,彼时问了只说是宫女太监,她坐在暖轿里也没看外头,怎么会想到是那拉氏,而那些小太监再如何拜高踩低,如今那拉氏怀着身孕,也不敢不敬,兴许他们也不晓得是那拉常在坐在轿子里。
眼下不是为谁开脱,那拉氏传谣言的事儿也先搁在一边,岚琪倒是惦记着那天小太监骂人的话,“赶着投胎”这一句她也听见的,那拉氏并没添油加醋,她怀着孩子本来就敏感娇弱,哪里经得起这么一句晦气,更何况万黼阿哥一直都不好。
“德贵人?”觉禅答应见岚琪发呆,轻轻出声。
岚琪缓过神,抬眸见觉禅氏的脸,好些日子没留心瞧,这会儿仔细看,竟恍然觉得陌生。当初寻死觅活形同枯槁的人,虽然依旧纤瘦,但胜在妩媚多姿,眼波流转如一汪秋水,红唇腻鼻肤若凝脂,人说的天生丽质,当如是。
常听端嫔和布贵人嘀咕,说惠嫔对觉禅答应别有用心,岚琪心下叹一叹,这样的美人,皇帝看上眼了也不奇怪,他本来就不属于自己一个人,虽然心里也渴望独占玄烨,但生了那样的心思,后宫也就呆不下去了,只是这会子看着觉禅氏如此姿色,一面心里酸溜溜吃醋不愿玄烨喜欢她,一面又想从前那些事,不晓得这女人到底怎么想。
而不过就几句话的功夫,她心里就翻腾出这么多念头,等冷静下来,便惊觉现在的自己和从前的不同。情爱之上,无宽容大度可言,嬷嬷曾说,人一旦动了心,就再由不得自己,她也终于开始,不由自己地容不得别人了。
“您没事吧?”觉禅氏见德贵人瞧了自己一眼后,又继续发呆,再出声发问,才见德贵人终于似缓过神般,应了句,“没事。”
觉禅氏略感无措,不知道自己来说这些话,是不是触怒了别人,心里又掂量几下,定下心神问:“臣妾是不是多嘴了?”
“没有,谢谢你来告诉我。”岚琪客气地笑着,“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特地来告诉我,算起来这宫里的人,我就没对谁说过重话不好听的话,倒是对你红过脸,你却还有这样的好心。”
觉禅氏抿着嘴,半晌才说:“可是也只有德贵人您说那些话,是真正想让臣妾好好活下去的,旁的人,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
“谁不为己?你不必高看我,当日那些话想必你也没忘记,我还是那几句,也算是你我之间的默契。”岚琪不冷不热地说,依旧和觉禅氏保持着距离不愿亲和,“你好好活下去,大家都太平。”
觉禅氏眼底有些失意,但又听德贵人说:“今日的好意,我记在心里了,谢谢你,除了那不相干的事,往后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地方,钟粹宫门一直开着呢。平日里,倒也不必往来,你是住在翊坤宫的,总要顾忌些主位娘娘。”
“多谢您提点,臣妾谨记。”觉禅氏这才似乎有些高兴,起身福了福说,“没有别的事,臣妾就先告退,今日晚宴因郭贵人不列席,臣妾要在翊坤宫照顾贵人,晚上就不向您问安了。”
岚琪颔首不语,其实她也不过是个贵人,觉禅氏太谦卑客气。而见她离去时,窈窕背影瑰丽多姿,未及生养的女人已然生得如此体态,想她自己才到玄烨身旁时,还只是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
心里正泛酸,忽而一个激灵,想到自己那会儿不过是个干瘦小丫头都能让玄烨喜欢,可见美貌在他眼里,本也不算什么,要天长日久地喜欢一个人,就不能只在一张脸上。
小贵人莫名其妙就骄傲起来,环春进来时,瞧见主子满面春风的,还以为觉禅答应来说了什么好事,岚琪只笑嘻嘻说:“我想起皇上,心里高兴,乐呵呵的不好吗?”
夜里去赴宴,端嫔本说不去,但荣嫔派吉芯来劝,让她务必列席,一来给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子,二来也别叫恭亲王福晋太得意。岚琪和布贵人又劝几句,端嫔才算答应,留下妥帖的人伺候公主,按品大妆与二人往乾清宫来。
乾清宫灯火通明,又见其他妃嫔女眷,相比之下,端嫔才觉得岚琪今晚打扮很鲜亮,打趣问她怎么突然有性子打扮,小贵人嘴上敷衍说过节要喜庆些,心里则想着:女为悦己者容。
虽然阖宫妃嫔并宗亲臣工都在的宴席上,贵人能在的位置距离皇帝很远,可岚琪坐在那儿却无比自在,这里不扎眼也不偏僻,可以尽情看玄烨坐在上首,身边有端嫔和布贵人,再有端静叽叽喳喳的,没人会在意她。
可这只是德贵人自己的想法,酒过半巡时,荣嫔几位去上头敬酒,下来时荣嫔刻意绕到岚琪这里,笑着说:“可别再盯着皇上瞧了,今晚皇上去承乾宫,你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叫贵妃看见了怎么想?”
说得岚琪脸颊绯红,轻声说:“臣妾没有时时刻刻都在看,只是偶尔……一两眼。”
“我统共瞧你三四回,回回都在看上头,你可收敛些。”荣嫔笑盈盈的,一半玩笑一半责怪,之后就回自己的席位,端嫔问她什么事,岚琪也不好意思说,倒是身边几位坐得近没察觉,原来她的一举一动这么容易被发现?
心里想着,又下意识朝上头看一眼,竟倏然和玄烨四目相对,皇帝眼底有笑意,心头激起荣嫔的话,吓得小贵人赶紧避开了目光,这一下若是让佟贵妃瞧见,这年里的日子也甭想好好过了。
大概是自责太得意忘形,岚琪紧张之余多喝了几杯酒,布贵人眼珠子满场跟着端静转悠没在意她,而端嫔一直在与边上几位其他王府的福晋说话,没人管着,她一边入眼不入心地看着台上歌舞,一边就不知不觉喝空了面前一整壶酒,少说也有七八两。
今日摆宴用的都是上等佳酿,凶猛得很,她只觉甜甜糯糯好喝,并不知酒劲之大,待端嫔察觉她满脸通红眼神涣散时,已经醉了。可岚琪生来头一回醉酒,自己也不知究竟怎么才算醉了,等她软绵绵地被带走时,还问端嫔为什么要送她走。只等退出乾清宫,外头清冷的风一吹,浑身一紧才觉脑壳胀裂般疼痛,身子软软往下坠,根本站不住,吓得环春几个手忙脚乱。
李总管陪在上首早看在眼里,不用等皇帝示意,就已经吩咐手下小太监来支应,一乘软轿准备在殿阁外,可才把人塞进去抬不远,昏睡过去不省人事的小贵人竟然直接从里头座椅上滚下来,若非边上小太监机灵眼明手快地挡住,她大概就要从里头直接滚到地上去。
环春几人从未见她如此狼狈过,在乾清宫的人面前都很不好意思,最后只能环春陪着一起坐轿子,把她搀扶住了才送回钟粹宫。
酒醉的小贵人不吐不闹,总还算好伺候,环春和玉葵守在床边,玉葵问是不是主子有不高兴的事才喝闷酒,环春却分明记得她出门前还春风满面的,哪儿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两人只能傻傻地守着。
好半天前头宴席才散了,端嫔和布贵人匆匆赶回来,端嫔进门就先来看她,皱着眉头苦笑:“临走皇上还让李公公来给我传话,让好好照顾她,这丫头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就喝醉了?”
环春也奇怪:“出门前可高兴了,您也瞧见了。”
说话时,前头承乾宫有动静,众人便知道是御驾过来了。
贵妃回宫后,本以为玄烨要去慈宁宫,还想着洗漱一番才准备接驾,衣裳还没换,外头就说皇帝到了,惊讶地迎出来,问怎么不去慈宁宫,玄烨说太皇太后留了几个重孙女在身边住几日,他不便过去。
因玄烨也吃了酒,贵妃让青莲去做醒酒汤,玄烨没说什么,似乎也喝了不少,只管歪在炕上眯眼假寐。佟贵妃便先去换衣裳,一身的酒肉脂粉气,怎能侍驾。可等她洗漱干净回来,却见玄烨没在炕上,竟是坐在古琴前,漂亮的大手看似缓缓拂过琴弦,但并没触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声音。
贵妃心头略酸,当日她让青莲扔了古琴,但隔天玄烨就扔下她去了温妃那里,心里不好受,就又拿琴出来,乱弹一气后狰断了两根琴弦,如今她右手在人前总戴着长长的护甲,只为了遮盖指尖的伤痕。
“醒酒汤快好了,臣妾去端来。”贵妃微微一笑,转身出去,才将到门口时,却听外头小太监在说话,似乎是在向李公公禀告,说什么,“德贵人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端嫔娘娘说不必请太医,免得闹出动静惹什么麻烦,今天钟粹宫够热闹的了。”
贵妃立定在门里,心一点点往下沉,只听李公公说:“你们再去盯着些,万一皇上问起来,别都不知道。德贵人身子弱,就当是给大公主看伤的,别人不会说什么,让太医院留心点。”
“你去吧。”贵妃示意青莲出去拿醒酒汤,自己又折回玄烨身边,他还在古琴前坐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看着似醉又像清醒的,贵妃平素最会娇言软语地承欢,今日竟是不晓得怎么做才好。
玄烨抬头看她,似乎也没听见刚才说什么要去拿醒酒汤的事,反而问:“今晚瞧见你也没少喝酒,你身子弱,太医叮嘱要静养的,往后还是不许再喝酒了,朕会叮嘱青莲她们看好你。”
几乎和外头李公公一模一样的话,贵妃一时发蒙,不晓得玄烨这话到底是真心对自己说,还是心里惦记着后头那个乌雅氏,好在他说的是青莲不是环春,好在他还看得清眼前的人是自己,不是德贵人。
“这琴是额娘用过的?”玄烨忽然问。
佟贵妃心头一颤,怎么提起这些来,但也不得不应:“阿玛说是姑母用过的,可惜臣妾记事起姑母已经不在了,阿玛说是,臣妾就记着了。”
玄烨略见凄然地一笑,终于伸手拂过琴弦,醇醇的音调飘入夜空,他嘴边似不经意地说着:“我从来没听过额娘弹琴。”
  ☆、121玄烨的琴声(6000字,二更到
静澜夜色,琴声悠悠,从醉梦中醒转,入耳的韵律和以往不同,声声慢慢里透着惆怅,岚琪睁开眼,屋内烛光摇曳,不明不暗,她张嘴想喊人拿水来喝,又念夜深不愿折腾她们,自己忍耐下了。
翻个身,琴声戛然而止,心中以为:今夜是谁在抚琴?
承乾宫里,玄烨从琴前起身,笑着说:“许久不碰,生疏得很,还是你弹得好,夜深了,不然一定要你弹一曲。”
“臣妾不喜欢弹琴。”佟贵妃端坐一旁,方才一声声听着玄烨抚琴,就笃定要对他说这句话,“皇上,往后您再来承乾宫,咱们做些别的乐子吧。臣妾不喜欢弹琴,是阿玛说您喜欢才让臣妾学,让臣妾弹给您听,虽然每次讨得您喜欢,可每一下每一声都不出自肺腑,臣妾一点也不快活。”
她起身离座,在玄烨面前稳稳屈膝,声音哽咽着:“皇上不要生气,往后臣妾再也不想弹琴,您若一定要问缘故,臣妾也说不上来,就是……再也不想弹琴了。”
玄烨淡然笑:“你每次弹琴,就想着,是舅舅让你这样做,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讨好朕,你只有讨好朕,朕才会对你好,所以才越来越难受。”
佟贵妃抬起头,双眸已然泪水晶莹,一点头便有泪珠子滚落,她才要伸手去擦眼泪,玄烨的手就伸过来,亲自将她搀扶起来,稳稳地扶着肩膀说:“琴你还是要弹才好,琴声传出去,旁人就知道朕在你这里,就知道咱们还好好的。你若不弹琴了,舅舅他们就该着急了,更麻烦的就还在后头。你的心意朕明白,朕对你好,不是因为你弹琴,所以这琴,也还要弹才好。”
“皇上……”
“今晚的酒太烈,都醉了。”玄烨意味绵长地一笑,轻轻推她一起往榻上去,“早些睡吧,不要胡思乱想,明早起来就好了。”
佟贵妃被推到床榻边,皇帝朗声唤人进来,这边侍奉贵妃脱衣裳,那边侍奉皇帝更衣,等两人并肩卧在床上,玄烨已然疲倦,慵懒地合了眼睛,耳听得贵妃似乎喊了声表哥,他轻轻嗯了一声,再没出声。
贵妃翻过身,眼泪沾湿枕头,她倔强地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抖着,可玄烨的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腰上,纤弱的身体立时僵滞,身后的人没说话,她也不敢再哭泣,这样静谧无声地,迷迷糊糊进入梦里。
翌日天未亮,便有狂风四作,天亮后下了雪,狂风卷着雪粒子钻入皇城每一个角落,各宫各院都将门窗堵得严严实实,不叫好容易烧炭暖起来的屋子又被风吹冷了。
岚琪从醉梦里醒来时,早过了平日她去慈宁宫的时辰,傻乎乎的愣在床上,脑袋里一片空白,直觉得浑身发烫干燥,嘴唇也皱皱得起了一层皮,她稍稍一动,帐子就被掀起来,瞧见环春心里便踏实了,声音嘶哑地要水喝。
绿珠玉葵都来伺候,洗洗漱漱收拾停当,喝了水进了粥,宿醉不醒的小贵人算是缓过一口气,只是身子还软绵绵,就听环春笑话她:“主子醉酒还是很老实的,安安静静睡觉,不哭不闹也不吐,就是睡得太踏实了,差些就从轿子里滚下去,奴婢也受用一回,和您坐了软轿回来呢。”
岚琪软乎乎地笑着:“回头去慈宁宫一定要挨骂了,那会儿还跟着太皇太后吃补药时,太医叮嘱过不能饮酒。”她挪动一下身子,懒洋洋地舒展筋骨,回味着昨夜琼浆玉露的美妙,“那酒实在好喝,又甜又香,我哪儿知道会醉呢。”
环春捧来袖笼说:“主子这会儿精神好,去正殿里坐坐吧,大公主挨不住疼还时不时哭呢,端嫔娘娘来人两回问您起没起来,说撒娇哄不住。”
“那赶紧去才好。”岚琪忙下来穿了鞋,兜起袖笼,玉葵拿大氅在她身上搭一搭,本想着就几步路,小跑几步就过去了,谁知才打起厚厚的帘子,一阵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眼睛都迷了。
打着寒颤又退回来,老老实实将大氅穿严实了,才顶着风雪往正殿去,不过眨眼功夫的路就冻得浑身哆嗦,进了内殿赶紧烤火,岚琪跺着脚说:“怎么一下子这么冷了?”
“你宿醉起来身子虚吧,风大些,倒也不比昨天冷多少。”端嫔坐在炕上,纯禧趴在她怀里,屁股上才上了药,小人儿瞧见德贵人来了,又眼泪婆娑起来。
岚琪很心疼,烤暖了身子过来,掀开毯子看了眼,白嫩嫩的屁股上肿着数条红棱子,她这一看纯禧还害臊了,哇得一下哭出来,端嫔嗔岚琪:“不看不看,我们大公主的屁股怎么好随便看。”又说,“快来换换我,磨了一个多时辰了,我腿都麻了。”
端嫔说着,边上有宫女抱开公主,她皱着眉头行动僵硬地爬到边上,岚琪换到她的位置,纯禧又软乎乎趴过来,娇滴滴地问:“德贵人,太祖母也骂您了吗?”
“没有的事儿,我又没出手打人。”岚琪温和地凑近小公主,亲亲她娇嫩的脸颊,“纯禧是弟弟妹妹的大姐姐,太祖母打你不是不疼你,你明白吗?”
“额娘都说八百遍了。”小公主不耐烦,呜呜咽咽着,岚琪哄她逗她,之后喂了些点心汤羹,总算乖乖睡过去了。
端嫔才舒口气说:“睡着了才好,醒着就只喊疼,怪磨人的。”
岚琪与她离了纯禧那儿,在另一处暖阁里坐下,两人烤着火喝茶,布贵人那里领着端静风雪太大不好过来,端嫔便说起:“皇上还在前头,早晨起来就听见弹琴,贵妃娘娘还真是好兴头,合着风雪声,我这个粗人听着都觉得凄凉。”
又想起昨日的事,便说,“荣嫔讲太阳打西边儿出,我昨天没回过神,现在想想,贵妃昨天竟然没有落井下石,照她的脾气,咱们俩可没好果子吃。”
想来不止荣嫔会这样说,岚琪记得自己回承乾宫向贵妃行礼时,边上人静得吓得台上锣鼓都停了,台上再好的戏码,大概也比不上看贵妃饬责自己来的有趣,可偏偏佟贵妃没有遂众人的愿,客客气气和自己几句话,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刻听端嫔提起来,她心里也觉得奇怪,感激贵妃没有趁机发难是必然的,但总好像还堵着别的什么事,闷在胸口下不去。
“昨晚侧福晋没出席晚宴,看样子是她家主母不让她人前露脸。”端嫔拿火钳拨动炭炉里的炭,猩红猩红的炭火盯着看久了眯眼睛,她不屑地说着,“她至今膝下无所出,府里妾室都有一男半女,她就是真真正正的怀不上,不是我要刻薄她,就她这心性,老天爷也不能给她福气。王爷不休了她,已经是客气的了,还总颐指气使地折腾下头小的。”
岚琪不喜欢这种絮叨的话,也不愿在人背后说是非,但总要应酬端嫔的抱怨,何况昨天的事也是她多嘴了一句话,又想想侧福晋的确可怜,说着:“臣妾昨天说的话也怪不客气的,亲王福晋固然尊贵,可咱们还是皇上的妃嫔呢。”
小贵人说来也气呼呼地,将在宁寿宫的对话告诉端嫔,提起谣言,蓦地想起觉禅答应的话,心里掂量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至于那拉常在那里,往后总还有机会能当面解释一下,不交好也不该交恶才是。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宿醉才醒的人也累,两人渐渐要歪着时,外头有小太监跑来,踩着雪的声音很急促,端嫔精神一震,引颈瞧着外头说:“什么事跑这么急?”
不多久她的宫女进来禀告,说传来两件要紧的事,一是万黼阿哥不好,太医院已派了好几个太医去阿哥所会诊,二是恭亲王府里两位小郡主今早被发现都殁了。
端嫔闻言心慌,脚下一踢把火钳踢在了地上,火钳撬出一块猩红的炭落在地上,烧得兽皮毛的地毯滋滋作响,几个宫女赶紧过来浇水,地毯上烫了一块焦黑,屋子里更是烟熏火燎,两人早躲避出来,在风口立定了互相看一眼,都是眉头紧蹙。
那边小太监再来门前禀告,说:“奴才听讲,两位小郡主和乳母丫头们都在一处屋子里睡,今早有人去喊门,发现屋子里门窗堵得严严实实,两大盆炭都灭了,乳母丫头都在各处歪着,说都是闷死的,没的是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和晋氏二位最小的郡主。”
两人听得心惊肉跳,晋氏便是纯禧的生母,最小的女儿才三岁,侧福晋舒舒觉罗氏的也是三岁,两个才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
“万岁爷知道了?”岚琪问那小太监。
“已经通报过去了。”小太监道,“似乎派宗人府去查了,是恭亲王求皇上下旨严查,王爷很伤心呢。”
岚琪搀扶端嫔回殿内坐下,那边暖阁里也收拾好了狼藉,又搬来炭炉给她们取暖,端嫔很紧张,着人一定小心看着纯禧屋子里的炭火,又让人去叮嘱布贵人,千万别打着瞌睡就闯祸。
“乳母丫头不少的人,怎么会没人察觉?”岚琪心里揪得很紧,没来由就想起嫡福晋那张凶戾狰狞的脸,立刻晃了晃脑袋,不敢胡思乱想,又听端嫔在边上说,“光顾着想那两个小郡主了,我们万黼阿哥也不好。”
岚琪猜想她的心思,两人都静了会儿,端嫔果然说:“你身上好不好?咱们去瞧瞧吧,万黼我也抱过,心里舍不得。我曾奢望也能抱养他,只是皇上一直没上心,连端静都送来了,把那孩子一个人留在阿哥所。”
“臣妾氅衣风帽都是现成的,先伺候您穿戴吧。”岚琪没说玄烨上不上心,只推着端嫔去裹严实了,自己也兜头兜脚的穿戴好,两人共坐一乘软轿往阿哥所来,虽说没有圣谕不得随意出入,但这节骨眼儿上,只怕也没人计较。
果然两人来得不算早,宜嫔领着觉禅答应竟先到了,坐在外头等太医的结果,见她们两来,都是叹:“好好的日子,出这么多事。”
岚琪侍立在端嫔的身旁,不多久几个太医从里头出来,个个都垂头丧气说:“臣无能,阿哥怕是就这几天了,娘娘们稍坐,臣等还要去向皇上复命。”
“各位太医,皇上那儿不必去了。”但见李总管落了一身的雪从外头进来,边上有眼色的小太监上去掸雪,他厌弃地推开,先来向宜嫔、端嫔几人行礼,说着,“万岁爷早晨起来有些头疼,怕是风邪所欺,要在承乾宫静养两日,这边的事一时顾不上了,才刚奴才禀告时,皇上说,若是真留不住,让几位娘娘做主,瞧瞧那拉常在那里可有什么心愿。”
岚琪瞧见端嫔脸色黯沉,眼中亦流露出悲伤惆怅,猜想是想念她的小公主,当时玄烨一定疏忽了什么,才让她紧赶慢赶赶来时,小公主已经没了,此刻难免勾起她的伤痛,而且听她刚才在钟粹宫时说的话,多半有些怨皇帝把这个儿子扔在这里不管。
宜嫔叹一声,便与端嫔商议几句,岚琪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是宜嫔领着觉禅答应来,相反如今做主宫里事的荣嫔和惠嫔却不见动静,只等两人商议出了结果,便派人去把那拉常在接来。
岚琪跟着端嫔进去看了万黼,三岁多的孩子,小小的人痛苦地闭着双眼,脸上眉毛拧曲,时不时会哼出声,她看了两眼没敢再多看,总希望自己能记着贵妃生辰那天他还活蹦乱跳的样子。虽然阿哥是隐疾所致,但心里总觉得,温妃当初若没算计那一场,未必勾出隐疾,她终归脱不了干系。
那拉常在挺着肚子被送来时,未进门已听见哭声,宜嫔喝住她说:“阿哥还好好的,你哭什么,叫你来,是想让你哄哄孩子,你再哭可别进去了。”
那拉常在抽抽搭搭的,半天才颤颤巍巍进来,一眼瞧见岚琪跟着端嫔,狠毒了似的瞪着岚琪,端嫔看见也十分莫名,两人到外头,还是听见那拉常在哭哭啼啼,这里还有李总管和太医在,宜嫔看不过去,让人把她架出来了,才要规劝,外头嘈杂人声,只听通报说:“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赶紧迎在门前,佟贵妃一身貂绒雪衣雪帽进来,雍容华贵,一边解了氅衣一边对李总管说:“本宫瞧见皇上不放心,还是替他来看看好。”见那拉氏也在跟前,便说,“万岁爷有些头疼,一时不能过来,你心里别多想。皇上说了,若是留不住……”
“娘娘。”那拉氏竟突然奔溃了似的,挺着肚子朝贵妃跪下去,边上人都吃一惊,她却哭着说,“求娘娘做主。”
众人面面相觑,便听那拉氏哭哭啼啼将腊八那日的事说了,话头指向德贵人,哭着说:“若非德贵人让奴才那样诅咒,怎么会祸及小阿哥。”更不顾尊卑用手指着岚琪,“德贵人,臣妾和您无冤无仇的,不过是您怀孕时被皇上翻了一次牌子,您就这样记恨臣妾吗?”
岚琪怔怔看着她,昨天才停觉禅答应讲那拉氏编排自己与亲王私通的谣言,自己还未算计理论,她这里又来咬一口,而这句话简直把其他几位或高或低都拉下水,合着宫里其他娘娘贵人们侍寝,都是因为她德贵人不能侍寝,才给吃捡剩下的。
“那日的事我并不知道,若是知道岂容奴才放肆?”岚琪正色,不为所动,“阿哥的病十月里就有了,怎么算到腊八去了?那拉常在,你心里难受我明白,可往我身上泼脏水,又能图什么?”
边上几人听见德贵人说这几句,都愣住了,平素温柔和蔼,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小贵人,竟也有这样厉害的一面,可见人不可貌相,他们却不知道,岚琪满心觉得那拉氏这是在亵渎玄烨对她的喜欢,怎么玄烨对她的好,就成了别人眼里的恶,所以才容不得。
佟贵妃在边上坐着,静幽幽看着这场戏,今天与往日不同的何止德贵人,贵妃娘娘也似变了个人一样,从前走到哪儿就带一阵风似的张扬不见了,从刚才雍容华贵地走进门起,仿佛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小佟妃。
那拉常在却不依不饶,不顾肚子高高隆起,涨红着脸只问:“臣妾怎么敢往您身上泼脏水,臣妾只想问您,那天有没有听见奴才说这句赶着投胎的话?”
岚琪心里堵了一口气,没想到那拉氏还挺聪明,咬着这句话,自己还真不能否认,她仗着大腹便便撒泼撒痴,连端嫔也不便出面喝斥,再者贵妃在上,也不好僭越。
“贵妃娘娘,求您给臣妾做主。”那拉常在又哭又笑地,曾经她也被终日咋咋呼呼的安贵人欺负过,眨眼间她自己也染了这样一身脾气,岚琪看着看着心生可怜,正叹气时,又见玄烨身边的小太监跑来,与正一脸苦笑的李总管耳语几句,李总管脸上的苦笑变成了尴尬,皱了皱眉头,躬身到了贵妃面前说:“娘娘,太皇太后下懿旨,说您身子骨也弱,怕是照顾皇上太辛苦,才好些的身体别又病了,所以才刚下令把皇上送回乾清宫了。”
李公公说着,又朝岚琪看了眼,依旧尴尬地笑:“太皇太后请德贵人去乾清宫侍疾,说万岁爷除夕元日诸多大事等着主持,这几日务必养好了,是严令。”
岚琪闻言一愣,但心头紧跟着就松了,知道此刻当着贵妃的面被喊走,在座谁的脸上都不会好看,可她不走就是抗旨,也顾不得别人,再有那拉氏撒泼纠缠,心头一股股火冒起来,离了才干净。
“臣妾告退。”她周正地向贵妃和宜嫔、端嫔行礼,见贵妃点了点头,才退身出去,李公公也跟着她走,到了外头苦笑一声,“贵人受委屈了,那拉常在也忒胡闹了。”
岚琪没说什么,坐了暖轿急急往乾清宫赶去,听说玄烨头疼脑热本来就心急,刚才那一吵更心烦,总算可以清清静静去照顾他,别的事都不愿再想。
此刻阿哥所里,佟贵妃进去看了眼万黼,再出来也预备走了,瞧见那拉常在失魂落魄狼狈地在边上,忽而哼笑一声,冷幽幽说:“你这样哭丧,岂不比那奴才一句话更晦气?万黼还活着呢。”
那拉常在捂着嘴不敢哭,众人行礼相送,只等贵妃也走了才松口气,宜嫔脸上满是失意,不知为了什么,又见那拉氏这般模样,没好气地说:“你何苦呢,说话长点心,你和德贵人争执,怎么把旁人都拖下水?什么叫趁她怀孕被皇上翻了牌子,你把贵妃娘娘和我们的脸面放哪儿?”
这几句责备的话,稍后就会被李公公留下的小太监回去禀告,但到不到得了玄烨和岚琪面前就另当别论,这会儿小贵人急匆匆赶来乾清宫,已经有太医来给皇上瞧过,说皇上只是着凉,不要再吹风受冷,发身汗就能好。
岚琪等太医走了才进寝殿,玄烨懒洋洋地歪在床上,他整年整年的辛苦,难得清闲几日,松了弦的确容易病,加之今年还盯着西南的事儿,今天一大早又传来那么多坏消息,不怪他头疼。
“皇上要不要臣妾揉一揉?”坐到床边,见玄烨自己揉着脑袋,岚琪伸出手,玄烨看她一眼,握了一只手在掌心,摇摇头说,“朕没事,心烦而已,装着头疼,就不必理会那些琐事。”
“万黼还好,太医说会尽力。”岚琪垂目说这几句违心的话,也不管玄烨知不知道孩子没几天了,只听玄烨叹,“是朕疏忽。”
“皇上别多想了。”岚琪还是伸手要替他揉额头,玄烨却笑,“你去拿镜子瞧瞧自己的脸色,宿醉一夜,眼下都是发青呢,我们谁也别照顾谁了,歪着坐会儿。”
岚琪靠在玄烨身边,心里没来由突突直跳,忽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时听见的琴声,不知是不是想要带开话题让他散散心,笑着问:“皇上昨晚,是不是在承乾宫弹琴了?”
玄烨不解,问是不是李总管说的,小贵人摇头:“一直听贵妃娘娘弹琴,昨晚很不一样,就想着会不会是皇上。”她笑意浓浓,本想哄玄烨高兴,有心撒了个谎说,“昨晚头疼得要裂开了,听着皇上的琴声才睡着的,原来皇上也会弹琴?”
可玄烨脸上却不好看,蓦然沉下脸色,“往后不要再提。”
  ☆、122难猜帝王心(还有一更
那一句话之后,玄烨便阖目休息,相处至今第一次看他这样的眼神,若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伤感,没有让人畏惧的怒意,仅仅眼底的哀愁,就让她看得心惊。
胸前聚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哪怕之后一直被握着手坐着,岚琪也始终没能安下心,她的不安,多多少少影响了玄烨,小憩半刻后,终于睁眼松了手说:“朕一会儿还要约见大臣,这里有人照顾,朕也没大病,回去歇着吧,宿醉一夜的酒还没全醒吧?”
平日说这些,小贵人一定会撒个娇纠缠不肯走,可今天仿佛有人推着她往外头去,皇帝一说让走,她半句想要留下的话都没有,立时下了龙榻行礼,再起身时,却又被玄烨握住了手,似要挽留。
但两人只是这样静了须臾,皇帝还是放手,淡淡说:“朕今日精神很不好,没得叫你在这里受委屈,回去吧。”
若不说这一句,岚琪还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却是这些话,让她没来由地觉得皇帝委屈,本想头也不回就离开的人,变得犹豫踌躇,几乎一步一回头地挪动到门前,而回眸每每瞧见的,仍旧是阖目靠在床上的玄烨,他到底,为了什么伤感?
外头风雪呼啸,岚琪一出门就被呛了一口风,她竟没穿氅衣没戴风帽,就这么傻乎乎地走出来了,惊得外头一众人手忙脚乱给她围上,李公公更是一脸不解地问:“贵人怎么出来了?”
岚琪看他一眼,似乎想问皇帝怎么了,但没说出口,只是道:“皇上说一会儿有大臣要来,我在这里也不方便。”
李总管眉头动一动,今日并未说要哪位大臣入宫,而平日就算有大臣来,也只管叫德贵人等在别处屋子里就好,特地要她回去,显然有什么缘故,心里便暗暗记下,备着之后不要在御前有什么差池。
一乘软轿匆匆又从乾清宫被抬回去,顶着风雪一路走得辛苦,风雪也将这光景随风送入各宫各院,一众人本还为了太皇太后过分偏心乌雅氏而泛酸,没想到人家凳子都没坐热的功夫,就又被送了回去,不论到底是什么缘故,都巴不得乌雅氏得罪了皇帝。
可是否得罪了玄烨,岚琪委实不知道,那一抹眼神里的伤感刺痛她的心,玄烨没有生气,他似乎只是很难过,而那份难过大概是自己不能亲近聆听的,帝王之尊,总有她不能逾越的地方,不能总太把自己当回事。
“可我就是想把自己当回事,想时时刻刻都贴近他的心。”岚琪喃喃自语,侍驾以来,玄烨的宽容,自己的体贴,她和皇帝之间几乎没有过矛盾,平日里嬉笑打闹,玄烨若恼也是闹着玩的,哪怕急了骂得很凶,岚琪心里也不会不舒服,撒个娇什么事都没了,却是今天,客客气气的几句话,彼此都想要拉近又推开的心情,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门前帘子打起,环春进来,瞧见她还穿着氅衣风帽站在屋子里,嗔怪玉葵几人怎么不给脱下,她们却摆摆手,示意环春去瞧瞧贵人,环春再仔细看主子的脸,竟是呆呆的不知为了什么出神。
“已经打赏了抬轿子的小太监,给他们喝了热茶暖了身子才打发走的。”环春小心翼翼地说着,一点点解开岚琪身上的氅衣,小贵人也没反抗,由着她们脱干净了,再被送到内殿里烤着火,静静地坐在炕上,瞧着炉子里火苗张牙舞爪的狰狞。
环春再没敢来打扰岚琪,由着她这么坐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就瞧见绿珠换了衣裳要出门,来问她借一把油纸伞,环春知道绿珠是要去慈宁宫复命,她管得了绿珠和紫玉干活做事,只有这一件管不住,递过油纸伞时,忍不住说:“太皇太后那里说什么,你先回来告诉我成不成?”
姐妹几个彼此都有默契,绿珠点点头,拿了油纸伞就走了。
慈宁宫这边,太皇太后心情很不好,万黼的病不好,一清早又失去两个重孙女,常宁的生母虽然出身低微,可也是她嫡亲的孙子,好好俩丫头就这么没了,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万黼这样天生有疾,不能不认命,可俩孩子竟是活活给闷死的,叫老人家的心情如何能平息,外头风雪呼啸,一声声催的心碎。
这会子又听苏麻喇嬷嬷说皇帝把岚琪赶回去了,明明是她亲自下令要岚琪侍疾,皇帝这又是闹得什么脾气,一时生气说:“让他们别扭去吧,一个个都没轻没重,要我操碎了心才好?”
如此,皇帝心情不好,太皇太后也不高兴,向来最能讨两宫欢心的德贵人也无能为力,前日还过小年祭灶神热热闹闹的宫廷,一场风雪后竟清冷起来,皇帝在乾清宫独自呆了两天,除了几位上书房大臣和近侍卫,谁也没见。
外头说皇帝是养病,可养病却无妃嫔侍疾,猜想着一定是有什么缘故,那一天皇帝从承乾宫走的,最后见的是德贵人,加上万黼阿哥的病,加上恭亲王府的惨剧,都揣摩着圣心,不知究竟哪件事哪个人,才真正触怒了皇帝。
这日已是二十八,裕亲王福全进宫来,意气风发步履生风,一入乾清宫暖阁就对玄烨说:“皇上,吴世璠又吃瘪了。”
玄烨精神一凛,笑着问:“他不是想反扑吗?”
福全笑呵呵道:“那畜生能有什么能耐,不得军心又无将帅之才,西南叛军早就散沙一盘。”他摩拳擦掌说,“等过了年,皇上派我去西南吧,将来论功行赏臣也要讨一杯酒喝。”
玄烨搁下笔,拿了茶来喝,气定神闲说:“皇兄你要什么朕都给得,只有这件事不成,他们那么些年浴血奋战熬下来,好容易要有结果了,让您过去分一杯羹捡现成的功劳,朕岂不是也要做吴世璠,失了军心?”
福全面色一紧,赶紧屈膝道:“臣愚钝无知,还请皇上恕罪。”
“皇兄起来。”玄烨则笑,似乎心情见好,“朕和你兄弟间,还有什么话说不得,你一心求胜而已,难道还真在乎什么论功行赏?”
福全见玄烨如此,也哈哈一笑释怀,才从小太监手里拿了茶吃,李总管来禀告,说恭亲王求见,福全蹙眉说:“这几日没见他,可怜我两个小侄女。”
玄烨脸色也沉沉的,说让见,一并和福全离了此处,兄弟俩在暖炕上坐了,不多久常宁进来,行了礼后,李公公给搬了凳子坐在一旁,玄烨便问:“家里可好些了?”
常宁气色很不好,但还是点头说:“两个侧福晋难免伤心,臣会好好安抚,再有乳母丫头各人的家里,臣也已安排妥帖。”
“朕知道你会处理好,一直没过问,是不想搅得你又手忙脚乱。”玄烨说着,神情渐渐缓和,“皇祖母很伤心,过些日子你也该去问候一下。”
常宁应诺,之后便说起元日午门宣捷的事,事无巨细一一禀告,他本奉命安排这件事,谁知家里横生灾祸,虽分身无暇也不敢耽搁,幸好大致早在腊八时就已经定下,眼下不过一些细小琐事还算应付得过来。
且说玄烨午门宣捷,看似不过是登楼一呼的简单,却从皇帝和太皇太后几时出门几时登楼,文武百官几时午门候驾,如何站列,最最要紧各门各处侍卫安全,没有一处是省心的。前后兴许个把时辰的事儿,关乎了成百上千人的职责,而这些事又全担在恭亲王一人身上,若家中太平他尚可全心全意盯着,偏偏遭此横祸,一夜之间失去两个女儿,连伤心都伤心不过来。
外头也因此传言,说皇帝对弟弟冷血,如此情况下还逼着他做这分明谁都能做好的事,又不是冲锋打仗,换不得将帅,偏把人家绑在国事上,两个小郡主的死,仿佛微不足道。
向来留心宫内外口舌传言的皇帝,又怎会听不到这些话,他有他的主意,虽然狠心,可不狠心何以守得住江山,稳得住朝廷,此刻见弟弟面色憔悴委实辛苦,而方才福全一句“可怜我的两个侄女”,他何尝不可怜。
“宗亲里,朝臣里,总说你年轻不堪大任,不配在亲王位。”玄烨沉下心来,温和地说,“皇阿玛走得早,留下我们兄弟几个守着这江山,朱元璋说胡人无百年运,咱们夺了他子孙的江山,更要堵了他这句话,爱新觉罗要世世代代传下去,打从咱们这儿起,就要奠下基石。如今北边沙俄虎视眈眈,蒙古各部异心动摇,西南大捷后只盼长治久安,江南江北又有四季天灾接连不断,朕肩上的担子很重,要有你们和我分担,才能扛起巍巍江山。”
福全闻言已离了炕,和常宁一起屈膝,誓言效忠皇帝,玄烨亲手将一兄一弟搀扶起来,握着他们的手臂说:“这江山是皇阿玛留给咱们的,最要不得兄弟阋墙,咱们之间不和睦,朝臣就该看笑话了。不论外头传什么话,你们但凡有心里不自在了,就来和朕说清楚,再不济还有皇祖母在,千万不要道听途说,心生怨怼,坏了我们兄弟的情分。”
二人又要屈膝,被玄烨拉住说:“朕现在是你们的兄弟,我们兄弟间说几句肺腑的话,不要动不动行礼。”
屋外头,李公公满面笑意看着立在门前的德贵人,苏麻喇嬷嬷新作的龙靴才刚让她送来,这会儿捧着立在门前,那么巧听见一两句,李公公已然感慨,德贵人何尝不动容。
“公公,我还是走吧。”岚琪要把靴子递给李公公,她知道这会儿功夫,自己绝不该进门去。
  ☆、123不要被利用(二更到
李公公连忙摆手,躬身引了岚琪到别处,轻声说:“德贵人请在这屋子里等一等吧,几位王爷不会久留,嬷嬷让您送来,自然是不愿让奴才经手的,您心里明白。”
岚琪是明白,这几天去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总叨咕她为什么惹玄烨生气,她心里不痛快难免也有脾气,虽然不顶嘴不解释,可也不服软,娘儿俩竟还头一回杠上了。苏麻喇嬷嬷看着无奈,正好元日皇帝登楼时穿的龙靴是她在做,这会儿弄好了,便让岚琪送来,小贵人起先还不肯,太皇太后生气说不肯往后也不许去慈宁宫看小阿哥,这才把她轰了来。
本是心里毛毛躁躁地来,想着送好靴子就回去,谁知来时两位王爷早在了,李公公又似乎故意领她到门口,听见玄烨这几句江山为重兄弟情深的话,心里的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太皇太后常教导她要体贴皇帝的孤独,彼时她不懂皇帝为何会孤独,如今才知孤独二字真正的含义。
看明白想透彻了,她反生出些愧疚和自责,满心觉得自己没脸去见玄烨,更没资格去分担他的心事,那一日他那么悲伤忧愁,明明伸手希望自己留下,可自己却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玄烨他一定是感觉到了。
“公公,我不进去了。”岚琪还是把托着一双明晃晃龙纹长靴的朱漆盘塞给李总管,扭身朝外走,说着,“就传晚膳了,皇上指不定要和几位王爷喝酒谈天,太皇太后那里也不能没人伺候。”
花盆底子急急地朝外头走,李公公捧着一双靴子也疾步追出来劝:“贵人再等等吧。”
恰是此时,福全和常宁从书房出来,两人瞧见这架势,福全最不拘小节的人,瞧见了不禁笑:“德贵人来了?好巧好巧,我们兄弟正要走了。”
被撞见了,岚琪只能端着礼节,两厢行了礼,见恭亲王在边上,她庄重地道了声慰问,常宁凄楚一笑:“多谢德贵人。”
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见福全笑着重重拍了弟弟的肩膀说:“老五跟我走,既然德贵人来了这里,咱们就去慈宁宫瞧瞧皇祖母,出了这事儿你还没去过吧。”
常宁似乎不大愿意,大概也是羞于见祖母,却被兄长拽着往外头走,岚琪立在边上瞧见这兄友弟恭的情景,实在觉得太后那些话过于杞人忧天,而又想着胤禛和大阿哥、太子他们,十几年后都长成大小子,也盼着和和睦睦,让玄烨安心喜欢才好。
而仅她出神的一瞬,李公公麻利儿地就去通报皇帝德贵人到了,容不得她推脱,等李公公再来面前时,已和蔼地笑着:“德贵人请吧,皇上请您进去呢。”
岚琪局促又尴尬,进了门瞧见玄烨坐在炕上正端详苏麻喇嬷嬷给他做的靴子,抬头见她来,极自然地招手说:“来给朕穿上。”
小贵人赶紧走近了,脱了玄烨脚上的靴子,小心翼翼将新靴子给他换上,玄烨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步履稳健又舒服,心情甚好地说:“嬷嬷有年纪了,不舍得劳烦她费眼神做这些,可朕是穿着嬷嬷做的鞋子长大的,近些年穿着内务府督造的,虽然也合脚舒服,总还想着小时候那种感觉。”
玄烨又坐回来,岚琪帮着又要给换上原先那双,可才脱了新靴子,玄烨就收脚盘膝到了炕上,一把把她拉过来,岚琪跌坐下来,只能匆匆踢了自己的鞋子爬上来,被玄烨搂在怀里问:“说你送了鞋子就要走,就那么不想见到朕?是那天朕给你看脸色,你记恨了?”
岚琪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钗子上金珠子叮叮作响,玄烨却说:“朕都伸手想留你,你还是走,走了也不再来,为什么总是朕哄着你,几时你也能哄一哄朕?”
“皇上……”小贵人迷茫地看着皇帝,刚刚对着兄弟说出那番撼动肺腑的话,怎么现在突然变得小孩子似的?
玄烨埋首在她的颈间,气息软软地说:“那天瞧见你走,朕心里更难过,往后哪怕朕冲你发脾气,你也不要走,留下来让朕说几句,就算你听不懂受委屈也听着成不成?朕想有个人能随便说什么话,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您怎么了?”问着,轻轻推开了玄烨,瞧见他眼睛通红,满面一个帝王不该有的孩子气息,全然不见那个在朝臣面前不怒而威盛气凌人的年轻帝王,也不见平日里欺负自己时的霸道,看得乌雅岚琪心内一片柔软,经不住伸手捧了玄烨的脸颊,颔首应着,“臣妾答应皇上,往后不论您说什么,发脾气也好骂人也好,都死乞白赖地不走,除非您找人把臣妾架出去。”
玄烨这才似笑了,搂着软绵绵的枕头似的抱住她,心中沉甸甸的包袱被放下,岚琪听见他在耳边说:“那天朕想起小时候的事,想起额娘,想起皇阿玛临终时的模样,想起登基后那段日子。”
“皇上……”
“那时候朕什么也不懂,以为可以躲在皇祖母身后,可皇祖母却把我推在人前。”玄烨长长舒口气,“但朕知道皇祖母会时时刻刻在背后支持我,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等朕终于自己站稳,回首去看时,皇祖母却老了。”
“太皇太后很康健,皇上不要担心。”岚琪想要安抚玄烨,却渐渐听他说话,似乎根源又不在太皇太后的身上,只听玄烨说着,“朕幼年离宫,若非皇祖母派人悉心照顾,莫说继承皇位,兴许还会死在宫外。先帝不喜欢朕和朕的额娘,亏待我们母子,朕心里一直暗暗以此为恨,可如今万黼病重,朕想到自己从来没为这个孩子做过什么,想着曾经失去过的那些孩子,朕何尝没有重走先帝的老路,朕和他一样,都不是一个好父亲。”
岚琪该怎么说?该说什么?她明白了玄烨为何让她不管什么都听着,原来不是每一次都能出言安抚,或许在她心里,也觉得玄烨不是一个好阿玛,可她又深知帝王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对于皇子们,他亦父亦君,玄烨现在担心和惆怅的,也许就是将来孩子们对他,也会有他对先帝的那份“恨”。
“一会儿你回慈宁宫,替朕告诉皇祖母,朕想请她出面,让阿哥所的人把万黼送去他亲额娘那里,孩子最后的日子里,就不要顾忌那么多了。”玄烨似乎一吐心中不悦,心情渐好,拉着岚琪的手说,“朕又吓着你了,但说出来有个人听听,实在舒畅。”
岚琪笑着摇头,缓缓爬到他身后去,轻轻揉捏他的额头,玄烨舒心地闭起双眼,可忽而又想起那天的话,他撂下一句让岚琪不自在的话,却和孩子们的事没有关系,心头忽然一紧,岚琪感觉到他身体的颤动,手里也停下了,问玄烨怎么了,玄烨却静了片刻,挪动了身子又把她拉到身前。
皇帝面色凝肃,问她:“那天你说听贵妃弹琴的事,朕让你不要再提,你可还记着?”
小贵人见皇帝翻脸就跟翻书似的,心里一阵惶恐,老老实实说记着,一面更解释自己撒了个谎,可没想到皇帝在乎的不是这个谎言,反而正正经经对她说:“朕不让你提贵妃弹琴的事,是因为心里梗着结,朕知道,温妃屡次纠缠你,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你大概听了不少了,而贵妃和她一模一样,她们都是被家族送进宫里的棋子,朕不让你提的,不是贵妃弹琴不弹琴,朕会冲口而出那句话,是希望你永远是简简单单的乌雅岚琪,不要被任何人利用。”
“可是……”岚琪心里突突直跳,不自觉地低下头。
玄烨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微微蹙眉问:“可是什么?”
岚琪咬着唇,将乱跳的心沉下去,抬起眼帘直视着玄烨,往日娇憨柔软的气质不见,宛若当日在阿哥所喝斥那拉常在的锐利目光,认真地说:“皇上若不想臣妾被任何人利用,那就要容许臣妾也多长一些心眼,没有心机城府,臣妾还会一次次被人卷进去。”
她坚强而严肃,虽然经不住眼眉泛红,但没有让晶莹之物占据眼眶,很镇定地告诉玄烨:“太皇太后曾问臣妾,有一天她不在了,臣妾该怎么办。皇上,您说呢?”
“朕明白。”
“臣妾会把小宫女乌雅岚琪藏在这里。”岚琪捧起玄烨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放下严肃的神情,含笑说,“皇上想她的时候,就摸摸这里,可臣妾一定也要变得和从前不一样才成,那样才能长长久久地守在您身边,还有我们的孩子身边。”
玄烨欣然,捂在她胸口的手稍稍用劲一捏,岚琪惊慌地要推开,却被玄烨欺身压在炕上,暖暖的气息扑在脸颊,他温柔地说着:“往后这一刻就把小宫女放出来,平日里朕也要见到坚强果敢的乌雅岚琪,你还记不记得朕说过,为什么要你念书识字?”
岚琪心头一惊,当日说这些话后,她受了一顿鞭打,和玄烨生生分开了好久好久,那些话……
“后位不过是个头衔,朕已经不稀罕了。”玄烨伸手在她脸颊边轻轻挑逗,嘴角有深浓的笑意,俯首亲了一口,轻声说,“可后宫这个家,朕只放心交给你一个人。”
  ☆、124神似德贵人(还有一更
“交给臣妾?”岚琪眉头微微一紧,不知是惶恐还是抵触,玄烨看在眼里,略担心地问,“你不愿意?”
“愿意,为皇上做什么都愿意,可臣妾想……”岚琪抿了抿嘴,虔心而言,“那日臣妾与恭亲王福晋起争执,若臣妾贵在妃位,福晋必然不会当面翻脸,甚至于出手打侧福晋。臣妾并不是抱怨自己身份低微,祖宗规矩如此,皇上和臣妾都不能僭越,臣妾也心满意足。但臣妾出身不如几位娘娘,年纪也比荣嫔几位小,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能哄得您和太皇太后高兴喜欢,是性子好是嘴甜,真正做事能不能做好,臣妾自己也不知道。您想把这个家交付给臣妾,眼下恐怕不行,三五年后能不能,也要再掂量掂量。您的心愿臣妾记在心里,会留心学着几位娘娘如何料理宫闱之事,但皇上能不能答应岚琪,这样的话,咱们只放在心里,再不要说出口?说多了,就不稀罕了。”
玄烨怎不记得当日一句闺阁玩笑,被有心人传得满城风雨,害他心爱的人遭受鞭笞之苦,而今每每触及她那一片娇嫩肌肤时,都会在心里浮起点点愧疚,也会惊讶于曾经的自己如此鲁莽冲动,看似不长不短的几年光景,彼此心智的改变,都让人惊喜而感慨。
“朕知道,这仅是朕现在的心愿。”玄烨轻轻在她唇上一啄,“朕会给你该有的荣耀和尊贵,让那些亲王福晋再不敢轻看了你,岚琪,你不只是嘴甜会哄朕高兴,这宫里哪一个人的嘴不甜?你比从前聪明了,朕也比从前更冷静,朕守着江山,从儿皇帝到现在,你要守着后宫,朕也等得起你成长,心智是你自己的,但地位是朕可以给你的。”
“嗯。”岚琪含笑点头,心里热乎乎的,身上的人气息越来越沉,果然他俯下身来,从蜻蜓点水的吻变成甜腻温柔的缠绵,再松开让她喘口气时,只听见皇帝暧昧地笑着,“真是很甜,甜在朕心里了。”
岚琪伸手推他,“皇上胡闹,青天白日的。”
玄烨扬眉道:“外头天都要黑了,什么青天白日?”
“那、那也该传晚膳了,臣妾要回去伺候太皇……”可一语未完就被亲吻封了嘴,直吻得她娇躯酥软,如缎子般任凭揉捏,耳边听见玄烨说着:“晚膳吃什么,这里才有更甜的吃。”说得她心里噗噗直跳,身子火辣辣地烧起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腾起腰肢缠上来,逗得玄烨欢喜大笑。
外头李公公早把人都支开,晚膳随时都不着急,难得皇帝终于展颜,闷了这几天,连飞过乾清宫的鸟都不敢啼鸣,德贵人果然玲珑剔透的人,一来皇帝就高兴,她为人又客气和善,想想当初在太医院遇见她时,自己但凡糊涂些,真不知如今又是什么光景。
李总管正暗自高兴,瞧见那边儿太子晃晃悠悠走来,身后跟着乳母,他才一个激灵,下午皇帝让传话,说夜里和太子一起进晚膳,忙迎上去打千说:“太子殿下,这是要给皇阿玛请安?”
太子已有四岁半,本该活泼胡闹不懂事的年纪,奈何打小性子就闷,年头上又遭遇钮祜禄皇后薨逝的悲伤,丁点儿大的年纪,已经有一脸不相宜的深沉,看得李公公都时常心里打颤。这会子听他还嫌奶声奶气的声音合着不相匹配的严肃神情说:“皇阿玛说夜里与我一同进膳,李公公快去通报。”
李公公眼珠子一转,忙说:“皇上正忙着,才刚二位皇伯皇叔来,已经去了慈宁宫,说请太子殿下也过去,和太祖母一起进膳,您瞧奴才正等您出来呢。”
太子到底年纪小,几句话就能信了,且福全皇伯他很喜欢,听李公公这样说,转身就吩咐乳母:“拿我的氅衣来,要去慈宁宫。”
李总管舒了口气,乳母几个抱着太子回去给换出门的衣裳,小太子坐在炕上等,一时不耐烦跑来,瞧见乳母和嬷嬷在柜子里拿衣裳,嘀咕着:“什么去太皇太后那儿,嬷嬷您没瞧见呢,是德贵人来了,皇上要紧陪着美人,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太子。”
小家伙仰着脑袋听见,似懂非懂地皱着眉头,嬷嬷转身瞧见吓了一跳,赶紧把小主子又抱回去,和乳母一起给穿戴衣裳,就听太子问:“你们讲什么?德贵人来了?”
两个女人一脸尴尬,赶紧胡说八道几句敷衍,将太子裹严实了往慈宁宫送去,李公公已经派了亲信的徒弟先一步去知会苏麻喇嬷嬷,等太皇太后再见到太子时,也不显奇怪,而福全和常宁本是瞧见过德贵人,自然猜得到其中的蹊跷,只管陪着祖母逗着皇侄,乐呵呵用了晚膳后,一起将太子送到乾清宫附近,也预备出宫回府。
出宫的路上,常宁步履匆匆,福全跑了几步才跟上,问他为何走得急,常宁憋了大半天才说:“家里那个寻死觅活的,我出门总是很担心,二哥你偏拉着我陪皇祖母。”
福全家里也有女人烦,算是能体谅弟弟,笑着问:“哪个寻死觅活?侧福晋?没了孩子是挺可怜,你担待些。”
“是嫡福晋。”常宁蹙眉,“府里人都传说她下毒手害死俩闺女,宗人府那里似乎也有些眉目,她这两天上吊抹脖子的闹,说不把她绑了过堂问个清楚,就让她死了好。她这一闹,又折腾几个侧福晋,我真是恨毒了,哪天不管不顾,就上奏皇上休了她。”
福全听得心里也毛躁,气哼哼说:“这些个女人放着太平日子都不要过,成天的闹,你且让人好好查查,若真是她下毒手,俩侄女连带乳母丫头四五条人命,够她受得。这种泼辣货,就该下狠劲唬住,你心疼哪一个,扶了正房就是了。”
“若真那么简单,弟弟我也不愁了。”常宁一声叹,好些是身不由己,又与福全嘀咕了几句,两人渐渐离了皇城。
而这一晚德贵人自然留在了乾清宫,隔天径直回慈宁宫,预备除夕元日的事,和苏麻喇嬷嬷忙里忙外,各宫妃嫔来请安时瞧见,也不见她有什么不同,依旧是温柔谦和的模样,哪儿有半点宠妃的架势,又因两宫心情都好起来,众人也不敢在大年节上惹麻烦,彼此客客气气的,吃醋拈酸的事儿,只等日后再计算。
转眼就是春节,元旦这日皇帝奉太皇太后一起登午门城楼,向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宣告西南大捷之事,后宫妃嫔皆按品大妆等在乾清门后,待太皇太后和皇帝归来时齐齐贺喜拜年。
这日虽天气晴好,但耐不住风大,清早起来恭送太皇太后和皇帝往前头去,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饶是阳光渐浓,也暖不起被风吹冷的身子,佟贵妃这里站得很不耐烦,青莲偷偷塞了个手炉给她藏在袖笼里,才舒口气时,后头一声惊讶,转脸过去瞧,后头跌下去一个人,几个宫女正拉着站起来,瞧着那人有几分眼熟。
“站不住就回去吧,又不是毒日头下暴晒,一个个那么娇贵。”佟贵妃冷然一言,目光悠悠转在温妃的身上,她也正从那个答应身上收回目光,嘴角不知为何含了几分笑意,看得佟贵妃心里毛躁,想起曾经钮祜禄皇后厌恶自己,说年纪小小心狠手辣,如今自己长了小钮祜禄氏几岁,果然看着她的不阴不阳城府心机,才体会自己为何会被讨厌,想起近日种种,想起玄烨那几句无情又无奈的话,心跟着身子一点点冷下来,扭过头对青莲说,“一会儿咱们,跟着温妃的路走。”
青莲不理解,也不敢多问,只管低头陪着静候前头圣驾归来,又等多半个时辰,炮声骤响惊得人心府震撼,知道是午门礼炮轰鸣,不曾慌乱,都昂首挺起腰杆,感沐天朝威严。
之后再半个时辰,佟贵妃脚下已然酸痛,待终于有动静,便见两乘銮驾进了乾清门,玄烨先下来,亲自搀扶祖母落脚,换宫内行走的软轿,太皇太后瞧见众妃嫔等在此处,笑悠悠说一句辛苦了,瞧见岚琪在人群里,毫不顾忌地便让她跟自己走,众人虽然羡慕,好在不是跟皇帝走,还不至于嫉妒。而皇帝则已启印要忙国事,也不会领着谁回去,待两宫都离了,众人才四下散去,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自然是佟贵妃和温妃最先离开。
温妃这边要往宁寿宫去,不紧不慢地走着,后头忽然跟上来一群人,冬云赶紧告知是佟贵妃来了,便与主子一同避让在路边,而佟贵妃赶过来后,却对她说:“一起走吧,本宫也要去给太后拜年。”
温妃端得礼数,面上却不减傲然之色,含笑应了随佟贵妃同行,这两个水火不容的女人,竟也有一日走在一起,宫女太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瞧着两人在前头并肩的模样,冬云和青莲互相看一眼,都只是无奈地笑。
这边佟贵妃已开口说:“太后是先帝继后,今天这样大的场面,皇上却没让太后也同行,倒是挺奇怪的。”
“太后本人不在意,说不去更好,她经不起大场面,怕登了城楼反而腿肚子打颤,怕给皇上丢脸。”温妃缓缓说着,“贵妃娘娘不必费心,免得传出不好听的话,搅得太后与皇上母子不和。”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时常伺候在身边,臣妾当然清楚。”温妃转过脸来看佟贵妃,“娘娘怎么也想起来去请安了?”
佟贵妃轻叹一声:“你这样子的太后都还能入眼,本宫清清白白的人不去露个脸可怎么好?你也好,荣嫔几个也好,心里打什么算盘,还当别人不知道?”
大正月头一天说这样的话,也就佟贵妃说得出口了,谁都晓得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将来后宫最尊贵的,唯有太后,而太后还很年轻,瞧着身子康健,二三十年也不必愁,如今德贵人因得慈宁宫喜欢才平步青云,众人插不进去,自然就算计宁寿宫,哪怕皇帝对太后的情分不过尔尔,可嫡母之尊,他总要敬几分。
温妃则人如其名,软绵绵棉花堆似的,一拳打进去使不上劲,佟贵妃这句话分毫激不起她,只不屑地一笑:“人算不如天算,德贵人有今日,她可没算计过,所以才有福气。贵妃娘娘您何等尊贵,皇上对外租家比太后还上心几分,您何必来和臣妾这等人计较?臣妾伺候太后,太后看得上臣妾,不过是大行皇后荫庇。”
又驻足一笑说:“索额图家的女儿不好呢,本来说这两年也要送来的,可惜身体不好怕是没缘分了,不然更热闹一些。不过贵妃娘娘也就省心这几年,噶布喇大人的小女儿也有七八岁了,他可是皇上正正经经的丈人,六七年后赫舍里家的二小姐再进了宫,贵妃娘娘只怕又要辛苦,我们钮祜禄家好歹出了个皇后,佟国维大人也着急吧?”
佟贵妃长眉拧曲,当初她如何言辞不敬地对付钮祜禄皇后,而今她妹妹也一字一句还给自己,这个人前孱弱温和的小女人,满肚子不阴不阳的鬼主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能说出噎死人的话,曾经她屈居人下也敢放肆刁钻,如今身在高位,反而放不开手。
“对了。”温妃又一个激灵似的,也不管佟贵妃特地来与她同行有什么话要说,自顾自地想起什么就说,“刚才跌下去的那个答应,娘娘认得吗?”
“怎么了?”佟贵妃没好气地应一声,回想刚才的光景,记得那个答应瞧着几分眼熟,而她印象最深的,还是温妃看着在笑。
温妃眼中深深藏着心思,笑道:“贵妃娘娘可瞧着眼熟?”
“有几分。”佟贵妃也不否认。
温妃连连点头,“果然臣妾看得不差,您瞧那个答应,是不是和德贵人有几分神似?”
  ☆、125乳母谏言(6000字,二更到
经温妃这一说,佟贵妃反而觉得模糊起来,刚才瞧见她摔倒被扶起来时,的确觉得很眼熟,但心里并未和哪个人对上号,现在温妃说是像乌雅氏,她倒没那么深的印象了。
回身唤青莲上来,问道:“方才在乾清门外跌到的答应,是哪里的?”
“离开时奴婢去问了一声,是随安贵人住在一起的戴答应,前年和温妃娘娘几位一起入宫的。”青莲果然机敏,那会儿瞧见自家主子和温妃都瞩目,转身就派人去打听,这会儿细细说着,“戴答应入宫后身体一直不好,之前大事小事也都很少见她,今天奴婢也是头一回见。”
温妃笑:“这宫里多多少少的人一辈子没见过也有,太皇太后也好,皇上也好,选过什么人早就忘记了,这个戴答应身体不好,又住在安贵人那里,恐怕往后也难好的。”
她们也知道安贵人脾气坏嘴碎,恐怕瞧见同一屋檐下的新人娇俏可爱就欺负上了,而温妃既然说她看起来长得像乌雅氏,安贵人那么记恨钟粹宫几个人,当然更加要欺负,估摸着身子不好是假的,被欺负了不敢说不敢言,才是真的。
“咱们固然娇贵,可一会儿工夫站着等的力气也没有?”温妃叹了一声,“瞧着脸色差,又那么瘦,天知道在安贵人那里受了什么罪。”
佟贵妃睨她一眼:“妹妹很上心,怎么?想学惠嫔那样,领着个漂亮小答应到处晃晃。”
温妃笑悠悠回敬她鄙夷的眼神:“臣妾可犯不着,皇上又没讨厌臣妾,咸福宫里还有皇上爱用的茶呢。不过这个戴答应刚才一摔算是摔出名堂了,贵妃娘娘不是最爱看戏?您往后可要好好瞧瞧。”
佟贵妃冷笑:“你比你姐姐有趣多了,旁人从前都小瞧了你,想来阿灵阿在外头,梦里也该偷笑。”
温妃却欠一欠身,傲然道:“阿灵阿在梦里鬼压床闷死了,臣妾也不会掉一滴眼泪,臣妾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儿,钮祜禄氏什么相干?臣妾是比姐姐有趣多了,往后的日子,怎么好怎么过,国运昌隆圣主明君,钟鸣鼎食一世富贵,这样活一遭,足够了。”
这些话说的佟贵妃心头一震,蹙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旧年我生辰时……”
“开春头一天,而今都康熙十八年了。”温妃笑道,“过去的事儿臣妾忘得干干净净,方才那些话中听不中听,都说过了也忘了,只求贵妃娘娘高抬贵手,臣妾关起门在咸福宫好好过日子,您就甭惦记了。还是那句话,阿灵阿死绝了,也和我没关系,您非咬着臣妾不放,臣妾也不是吃素念佛的。当日被你三两句吓唬就跪在路上的温妃,早随她姐姐去了。”
佟贵妃浑身一紧,却见温妃周周正正行了礼,喊了冬云上来搀扶,一行人往宁寿宫迤逦而去,留下她在这边呆呆发怔,青莲催了好半天,贵妃才缓过神,捧着心门口想,她自以为活得洒脱不羁、率性而为,实则远不如温妃半分,她的手脚一直都被束缚着,被家族被阿玛,被玄烨束缚着。
“娘娘,您没事儿吧?”青莲一脸尴尬,对于温妃突然摊牌的话,她也委实唬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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