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有种后宫叫德妃

_14 阿琐(当代)
“派人传话去,过几天让家里进宫坐坐,还有我阿玛,我想见他。”佟贵妃缓和了呼吸,又盯着青莲,没好气地说,“你要去慈宁宫禀告我也不拦着,可我做女儿的见见家人,也不能够吗?”
青莲见这火气殃及了自己,只能听着受着,幸好是了解她的脾气,也知道她可怜之处,不至于积怨,之后宁寿宫也不去了,转道回承乾宫,但到门口了,却瞧见不远处永和宫的门开了,有太监宫女捧着香案进出,佟贵妃眉头一蹙,青莲立刻说她去打听。
唤了其他人来伺候,青莲独自往永和宫来,瞧见是宫人开门打扫奉香案,拉过一个小宫女问:“大年初一的,怎么打扫起来了?”
那宫女忙道:“只是扫了扫香案佛龛,不曾打扫殿阁,奉了香案请了佛像进去,李总管吩咐的,说今年要开永和宫,元日来请香,图个吉祥。”
“哪位主子来住?”青莲嘴里这样问着,心里则盘算该是后头钟粹宫的德贵人,而小宫女却说不知道,很谨慎地讲,“奴婢可不敢乱猜。”
又闲话几句,青莲回来复命,佟贵妃抱着手炉窝在炕上,听说是要开永和宫迎新主,冷笑说:“还能有哪一个,后头那个吧。”
青莲却道:“奴婢也这样想,可又想想,那也要万岁爷先封了德贵人才成,荣嫔和惠嫔二位娘娘,还没在东西六宫里住,兴许是她们某一位也未可知。”
佟贵妃不屑地别过脸去,幽幽说:“就当年她们阿哥所那样闹一场,还想进东西六宫?往后总还有贵族家的千金入宫,皇上腾着地方呢,就是皇上肯,我也不能答应。”
青莲默默不语,又听贵妃自言自语着呢喃:“我这日子到底要怎么过才好?”她心里则苦笑,娘娘您究竟哪儿过得不好了?
眼瞧着要正午,慈宁宫这边预备午膳,可太皇太后昨晚除夕宴吃了酒,子夜又与太后诸妃一同在英华殿上香礼佛,睡不过几个时辰就起来梳妆穿戴,一清早吹着风上了城楼,到底是有年纪了,这般折腾一下,精神虽好,耐不住身子乏累,回来就歪着不想动,岚琪跪在榻上给松筋骨,捏得她十指都软了,太皇太后安然睡过去,一时都不想叫醒。
“贵人先去用膳,奴婢这里派人看着呢,主子早膳进得不少,昨晚也没少吃,不怕饿一顿,还是踏踏实实睡一觉好。”苏麻喇嬷嬷来劝岚琪去吃午饭,说在小阿哥屋子里摆了席面,岚琪也不推脱,径自过来,乳母抱了胤禛来给她请安,她摆手说,“手指头软乎乎的,怕是筷子也拿不动了,你们抱着吧。”
如此岚琪在热炕上盘膝坐了,将席面上几样喜欢的小菜端在炕桌上,乳母抱着胤禛坐在对面,小阿哥才吃了奶,精神头很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额娘看,也不晓得认不认得人了,但不似刚出生那会儿总爱皱眉头,现在瞧见岚琪也爱笑了。
“要尝尝吗?”岚琪面前有酒,科尔沁博尔济吉特部赶着年前送来的马奶酒,是太皇太后爱用的酒,这些年玄烨总让草原送东西来,隔三差五都有新鲜的,为的就是解祖母乡愁,岚琪跟着一起吃喝,这马奶酒她也喜欢,这会儿拿筷子沾了送到儿子嘴边,乳母笑着说,“贵人可不敢,太皇太后知道了,要骂奴婢呢。”
岚琪却玩心大起,硬是让儿子舔了舔筷子,胤禛咂了咂嘴,一脸憧憬地望着岚琪,小嘴咕嘟咕嘟的,似乎要再尝一尝,岚琪笑着又要送,乳母不答应了,求着说:“小阿哥精贵得很,德贵人您自己喝吧。”
“你比我这个亲额娘还疼他。”岚琪也不为难乳母,知道她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也感恩当初让自己给儿子喂过几口奶,胤禛则咿咿呀呀起来,似乎在讨酒吃,边上丫头嬷嬷来说笑,结果却逗得小皇子嚎啕大哭,乳母抱去哄了好一阵,岚琪手上没劲,拿筷子都打颤,就没跟过去。
乳母哄好了胤禛后,让其他嬷嬷照顾着,回过来与岚琪行了礼,岚琪让她继续坐着说话,乳母见四下无人,便对她说:“奴婢不该多管闲事,可奴婢是贴身照顾小阿哥的,再明白不过了。德贵人您听了,可别不高兴。”
岚琪放下筷子,揉搓着自己的手说:“什么事,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乳母恭恭敬敬地说:“小阿哥近来夜里时常哭闹,小阿哥一哭闹,正殿那头灯火就亮了,太皇太后偶尔会过来,便是不过来,也要派人来问问,奴婢想着,若总是夜里吵着太皇太后睡觉,时日久了恐怕不太好,太皇太后可有年纪了呢。”
岚琪眉头一震,没想到乳母还能如此细心,这个乳母是苏麻喇嬷嬷挑选的,果然是不错的人,她说的话自己曾经担心过,可因不在慈宁宫住着,听不见哭声也就想不到了,小婴儿没轻没重,哭起来都是撕心裂肺的,哄得好就好,哄不好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也照哭不误,她心里一下沉甸甸起来,难怪总觉得太皇太后近日白天懒洋洋的。
“奴婢知道,若是小阿哥不在慈宁宫,往后就要回阿哥所去,德贵人您就不能天天看见了。”乳母垂着眼帘,战战兢兢说,“但长久住在慈宁宫里,太皇太后睡不好,早晚会被人诟病,您若信得过奴婢,不如还是让小阿哥去阿哥所,奴婢一定竭尽全力照顾,也不让小阿哥落得被人指指点点,您也被人说三道四的。”
岚琪感慨不已:“你是拿他当亲儿子疼呢。”
乳母慌道:“奴婢不敢,奴婢怎敢拿皇子当亲儿子看,奴婢是想着,既然伺候了小主子,就要一辈子忠心才好,如今小主子还不会说话,奴婢就要替他好好看着身边的事。”
“你在宫外头的孩子,我会派人多去照拂,小阿哥可就交给你了。”岚琪拉了乳母的手,顺着将自己腕子上的金钏滑到她的手腕里,诚心诚意地说,“我会去回话,过了年还是让小阿哥去阿哥所,你说的不错,等太皇太后累出病了再走,说的话就不一样了。我自己没所谓,时常请了旨也能去瞧,太皇太后的身体更重要。你是细心的人,你跟着小阿哥我放心。”
乳母忙离了座叩首行礼,誓言效忠小皇子,岚琪喊她起来,要给她也喝一杯马奶酒,乳母推手笑着:“奴婢还要奶小阿哥呢,酒是断不能碰的。”
说话功夫,外头有动静,想是有人来拜年请安了,岚琪便又叮嘱乳母:“这几天宫里娘娘宫外福晋都会来这里,少不得胡乱走动的人过来瞧几眼,想来太皇太后是不会让谁过来,可她们自己瞎走谁也拦不住,所以你们看紧些门户,别让人胡乱走进来,不是我多心眼防着谁,只是来来往往的人,各处不知打哪儿来,带着风带着尘的,怕小阿哥病了。”
乳母很机警,连连点头说:“奴婢知道。”
岚琪将一碗黄米粥喝了几口,漱口洗手,敛了妆容后便去前头支应,果然是几位亲王福晋来,但太皇太后还没起身,她和苏麻喇嬷嬷引着在偏殿说话,再后来太皇太后起了,外头往来贺年的人越来越多,老人家厌烦了不想都见,让嬷嬷和她挡在前头,这一下午赔笑说话忙得喝口茶都没时间。
年头上连着几日都这么过,除了玄烨来请安的日子,两人见面时间也少,皇帝这几天都在承乾宫,每天晚上德贵人疲倦地回到钟粹宫时,都会听见琴声悠扬,就会让她想起玄烨说过的话,矛盾并好奇玄烨和佟贵妃到底是怎样的相处。可因为太疲倦,每每倒头就睡,哪里还有别的心思。
只是过了初三后,皇帝又转去咸福宫住了几天,那几天没再听见承乾宫的琴声,她就会想到绿珠曾说佟贵妃根本不喜欢弹琴。
直到初七初八,宫里往来的人渐渐少了,总算清闲下来,德贵人竟然还没和端嫔布贵人好好一起吃顿饭,这天三人聚在一起,不久荣嫔领着阿哥公主来,钟粹宫里也总算过回年,几个孩子在殿阁里叽叽喳喳很热闹。
四人吃了饭正摸牌玩,荣嫔留在宫里的小太监赶来禀告,说万黼阿哥不行了,端嫔惊得手里的牌落了一地,荣嫔倒是很镇定,说早晚这天要来的,太医说没几天,这孩子熬得算久了。
“您要去吗?”布贵人问起,垂着眼帘说,“大过年的,恐怕这事儿也不能大操大办。”
“是不能大操大办。”荣嫔叹了一声,推了手里的牌,起身拉扯抚平衣裳,“还想再闲几天,都怪从前闲得太久了,如今没一刻闲工夫。”
岚琪在边上听着,想起玄烨曾说的话,也想起自己许诺会好好学着,而她还不懂如何料理宫里的红白事,便说要跟着一起去,布贵人怪她多事,端嫔则说她怕心里难受不想去,荣嫔一人不好说话,有人在边上也好,便让岚琪跟着。
两人分坐软轿急急赶来,未进门就瞧见外头已经停了两乘轿子,荣嫔认得一处是惠嫔那里的,还有一乘轿子眼生,等进了门才发现,是宜嫔已经到了。岚琪记得上回跟着端嫔去阿哥所时,宜嫔也先一步到,这回来这里,她又来得早,见了面就听惠嫔意有所指地笑着:“宜嫔妹妹来得最早呢,咱们往后可要勤快些了。”
那边宜嫔正拉着哭得要死要活的那拉常在,倒也没听见这句话,荣嫔领着岚琪近来,问怎么样了,太医说还悬着最后一口气,怕是熬不过今晚。
但听宜嫔劝说:“这个留不住,你肚子里的总还要顾忌,你这就要生了的人了,再哭下去可不好。”
荣嫔也劝说了几句,就带着岚琪出来坐,惠嫔凑在她身边轻声说:“这个那拉氏可会折腾,我听讲万黼送回来后,她根本就不上心,且等着孩子咽气呢,看咱们来了才这样哭天抢地地装可怜。”
荣嫔也没好气地说:“孩子可怜我也心疼,偏亲额娘不着调让人生厌,咱们等等吧,等孩子走了,好各处去回话,年节里也不能大操大办,只是上头伤心一回罢了。”
惠嫔见她这脸色,知道她曾经失了不少孩子,人情冷暖经历了无数回,如今已生的铁石心肠,想想自己早年曾对苏麻喇嬷嬷说唇亡齿寒四个字,彼时嬷嬷劝自己,有大阿哥在什么也不怕,但那回大阿哥险些被承乾宫抱走,自己拼力抢回来,又落得皇帝面前再没脸面,嬷嬷劝说的话果然还是错的,她们这些女人,时运高时运低,兔死狗烹唇亡齿寒,一辈子就这样了。
万黼阿哥一时还不走,那拉常在哭哭啼啼没个休,惠嫔和荣嫔都没耐心,倒是宜嫔这个平素也不见她们往来的人,在里头殷勤支应着,时不时问太医,时不时又出来与她们商量,按说六宫的事如今还是荣嫔和惠嫔管着,上头佟贵妃和温妃固然尊贵,不过是闲来随便喊去问几句凑个数,倒是宜嫔一向不沾手六宫的事,但近来事事都冲在前头,翊坤宫里姐妹俩,一个安胎一个管事,不知不觉也在这宫里占几分脸面了。
荣嫔二人心里明白,嘴上也不说破,等她又进去劝着那拉氏时,惠嫔才幽幽说:“明珠府那日来人拜年,告诉我说恭亲王府里的案子查得有些眉目了,矛头都指向福晋。”说着看了眼边上的岚琪,与她说,“上回恭亲王府福晋不给你脸面,这下子她自己的面子里子,一家子老小都要跟着赔了,案子还没定下来,似乎等着两宫点头。”
岚琪听得心慌,那会儿自己就瞎想,觉得一屋子奶妈丫头都闷死了不正常,就觉得是有人做的手脚,当时想会不会是凶戾的嫡福晋,可又觉得一个女人何至于此如此歹毒,没想到如今快坐实真相,竟然真的是福晋?
“说奶妈丫头都是吃了迷药,之后把窗堵得严严实实烧炭,烧了一整晚,十头牛都要憋死了,何况几个女人孩子,而且平时两个小郡主不住在一起,那晚嫡福晋非说要伺候王爷什么的,赶着让两个姑娘住在一个屋子里。”惠嫔说的头头是道,明珠府的人时常往来,明珠又在朝廷如日中天,这些事她的确灵通一些,比不得荣嫔端嫔几个家里小门小户,根本打听不到这些事。
正说得起劲,突然听那拉常在一声尖叫,之后里头哭声一片,三人都心头一紧,赶进来看,万黼已经没气了。
三人都是做娘的,不免也伤心流泪,而那拉常在已经昏厥过去,也不知真真假假,想她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都不敢怠慢,抬去别的屋子里照拂,这边着人一应办理万黼的后事。
宫里早就知道万黼阿哥没几天,一应都是预备下的,只因过着年节诸事低调,这边处理好后,几人分头去上面回话,还不等荣嫔开口,宜嫔已抢先说:“我顺道儿回翊坤宫,乾清宫那里我去说罢,左不过皇上在见什么大臣,还是先告诉李公公的事。”
她说着就往外头去,抢着去皇帝面前表白似的,岚琪没觉得什么不自在,惠嫔已经嘀咕说:“小瞧她了,从前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片子,也长心眼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岚琪听得也不真切,就听荣嫔说她要去太后那里,惠嫔不愿去承乾宫、咸福宫回话,赶着前头要去慈宁宫,两人都急着走了,跟来的环春便说:“听讲佟夫人几位今天下午在承乾宫坐,咱们过去说这些也没意思,不如先去咸福宫禀告一声,承乾宫就在门前头,也不着急,这种事儿贵妃娘娘应该不会计较什么先后吧。”
岚琪也没法子,是她自己要跟来的,虽然学得红白事上一些本事,可更多的是看清了人情冷暖,让环春将随身带的碎银子赏给那拉常在的宫女,要她们用心照顾,自己便离了往咸福宫来,算起来温妃一直让她去坐坐,可自己除了温妃刚进宫时去请安行礼,往后好像再没怎么去过了。
暖轿悠悠走着,岚琪心里还想着刚才万黼阿哥身边的哭声,心里堵得很不舒服,小小的生命就这么去了,想起玄烨的惆怅,满心期盼自己的孩子可以健健康康长大。
心里正烦恼,突然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大过年的很少听见这样的责骂,而自己的轿子也停了停后又行,猛地想起上回和那拉常在的误会,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她出声喊轿子外的环春:“停一停,是谁在吵架?”
  ☆、126不争不成活(还有一更
轿子稳稳落下,前头一时也噤声,环春扶着岚琪下了轿子,未及压轿,已看见前面的人。
正是兜着玫红氅衣的安贵人在那里,浓妆艳抹,节日里瞧着还算喜庆,但瞧岚琪从轿子上下来,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斜楞楞着目光说:“德贵人有事儿尽管走便是了,还下来做什么?”
岚琪扶着环春的手走来,探头一瞧便见她身后的女人,也是一袭宫装,青绿色的团花衣裳很朴素,发髻上也不过斜插一支银簪子,大冷天的在风里,连氅衣也没有穿,乍一眼瞧着是宫女也信,但那么巧那天等在乾清门时跌下去的答应她瞧见了,正是这个人。
“后头是戴答应?”岚琪问,那日环春也去打听了,听说是跟在安贵人身边受欺负的答应,连布贵人都长吁短叹。
安贵人眼眉一瞪,冷冷朝一边侧了侧身子,酸溜溜刻薄:“还不快向德贵人请安?别叫人说你住在我那儿,学得没规矩。”
戴答应浑身一哆嗦,赶紧上前,周周正正地屈膝道:“臣妾戴佳氏见过德贵人,德贵人万安。”
环春已上前搀扶起来,触手十指冰凉,惊得她蹙眉,便冲岚琪笑着说:“贵人轿子里还有一件袄子呢,奴婢怕您冷备着的,想来戴答应出门急了没顾得上多穿一件,身边的小宫女也不机灵。”
岚琪颔首说:“我身上暖着呢,拿来给答应身上搭一搭。”
后头的小太监已麻溜地从暖轿里拿出一件风毛夹袄送过来,环春给戴佳氏穿上,虽不及氅衣暖和,总比她身上这些好,戴佳氏很感激,可一想到身后凶悍的安贵人,脸上不免惶恐地尴尬着。
岚琪也知道,自己这一走,必然又恼得安贵人折腾她,自己反而又害了人,心里一算计,笑道:“我正要去咸福宫给温妃娘娘请安,万黼阿哥殁了,我这儿没人手回去禀告,戴答应忙不忙,能不能替我回钟粹宫一趟,告诉端嫔娘娘知道?”
戴佳氏和安贵人都吃了一惊,安贵人越过她来,绷着脸问:“万黼阿哥没了?”
岚琪点点头,“刚才太医说不好,荣嫔娘娘正在我那里,一起跟过去瞧,坐不过一个时辰就走了,那拉常在身上正不好,安贵人想要去看看她吗?”说着又看向戴佳氏,“戴答应这就去吧,总要有个人回端嫔娘娘一声才好。”
环春这里悄悄推了一把戴佳氏,可戴答应似乎被安贵人吓怕了,安贵人不点头她还不敢走,岚琪便笑道:“安贵人也有事让戴答应做?”
“还不快去?”安贵人冲戴佳氏撂下这句话,转过来又没好气地对岚琪说,“她不过是个常在,哪儿有我去慰问的道理?正准备去翊坤宫的。”
说话时便见戴佳氏来行礼告辞,直瞧她走远了,岚琪才回轿子上去,也不理会安贵人还要说什么,心里想着自己一冲动,惹下这件事,若不能给戴答应一个万全安置的法子,她回去还要被安贵人折腾,一时好心相助,反兴许要害了她一辈子。
才坐定,轿子正要走,却听安贵人在外头冷幽幽说:“别怪我没提醒,那小丫头片子眼眉里可像极了你的。”
“像我?”岚琪自问一句,但轿子已经走远,再等落定咸福宫门前,岚琪下来才问环春,“安贵人那句话,你听见了?”
环春只笑:“哪儿有长得一样的人,方才戴答应在您面前,奴婢仔细瞧了,不过是眼睛长得像一些,其他都很不一样,您忘了旧年夏天宫里头争奇斗艳的事儿?想学您学不过来的,而戴答应眼睛像,自然就被别人容不得。”
岚琪颔首,叹一声:“都是人心作祟。”
话音落,咸福宫的门霍然打开,冬云满面热情地迎出来,似乎很乐意在这里见到岚琪,怎么想得到她是来通报万黼没了的消息,殷勤地将德贵人引进门,里头温妃已经出来,身上只一件松松垮垮的常衣,发髻上一点首饰也没有,虽然自己屋子里待着是不必太讲究,可这年节里,她不怕有客人来,又或者皇帝来?
“万岁爷住了几天早腻歪了,不会再来的。”温妃察觉到岚琪对她这一身装扮的吃惊,自嘲着,“我这里门庭冷落,连一个巴结的人都没有,我每天假模假样地装扮着给谁看?”
说着要让岚琪进内屋坐坐,岚琪却是屈膝行礼说:“臣妾不是来和娘娘闲话的,是荣嫔娘娘指派臣妾来向您禀告,万黼阿哥殁了,告诉您一声,看您有什么示下。”
温妃一怔,脸上也见哀愁:“可怜的孩子。”又说,“也是啊,我想你怎么肯赏光来了,再者你又是最忙的,慈宁宫面前还支应不过来,怎么有空来和我坐坐。”
岚琪已起身,垂首道:“臣妾疏忽,本该多来向您请安才是。”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温妃叹一声,吩咐冬云,“找些合适的东西出来,送去安慰一下那拉常在,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我就不过去了。”
“臣妾替那拉常在多谢娘娘。”岚琪福一福,待又要开口告辞时,却听温妃说,“那日从乾清门回来,我在路上遇见佟贵妃,不晓得娘娘要有什么示下,我却一时冲动说了好些不该说的话,可不该说也说得清清楚楚了。”
温妃脸上露出欣然之色,有着释怀了一切的自在洒脱,笑着说:“德贵人,从今往后那些事我再不会做,眼瞧着姐姐走了快一年,我心里也想通透了,听外头娘家人的话,我这日子一定过不好,想不叫姐姐失望,过得比她好,我就不能再和家里绑在一起。往后咸福宫里只过自己的日子,皇上来我好好伺候,皇上不来我好日子一天不差地过着。只是深宫大院难免寂寞,每天看着冬云几个,真真要腻烦,你若愿意,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得空儿来陪陪我。”
贵为妃子的人,颇有些低声下气地对自己说这些话,为的不过是能偶尔陪陪她解闷,为的不过是想和自己交个朋友,虽说宫里妃嫔都姐妹相称,面上都说是自家人,可人心隔肚皮,吃醋拈酸不打起来就很好了,要得一挚友比登天还难,她有布贵人同甘苦一路走来,没敢想过,再和别的人做什么朋友。
而万黼阿哥才没了,多半原因也在她的身上,岚琪看得出来她的诚意,可自己良心过不去,至少立时立刻,做不到没事儿人似的和她要好。
“你先回去吧,往后日子还长着,你多瞧瞧我什么光景,自然就信了。”温妃却似看透了岚琪的犹豫,又或是有自知之明,善意温和地说着,“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姐姐一辈子为了家族,却落得这般下场,虽然风风光光以皇后之尊离开人世,可活着的时候除了受罪委屈,还有什么?死后荣光给谁看,人活一遭,要对得起自己才好。”
岚琪听得心内震动,温妃果然脱胎换骨似的变了,可她心里还有隐忧,想着她从前不阴不阳的笑容话语,天知道是不是转过脸又变了脸色,她才答应玄烨要长些心机城府,不能总被人欺负,总被卷入什么事端,眼下听温妃一番肺腑虽然动容,但还是狠心压下这份感动,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不接话也不拒绝,退身出了正殿。
到了外头,环春来给她穿上氅衣,轻声在耳边说:“奴婢真担心呢。”
岚琪握一握她的手,知道环春冷眼旁观,要比自己冷静很多,她一直叮嘱自己贵妃和温妃都要进而远之才好,刚才温妃那么诚恳真切,环春一定担心了,心下松口气说:“你放心。”
退出咸福宫,一边往回走,一边顺道去承乾宫,不巧佟夫人和几位女眷还没走,而贵妃在家眷面前也端得温和,近来她对自己一直很客气,想着今天佟夫人几位即便不在边上,贵妃大概也会和颜悦色,那日在阿哥所瞧见时岚琪心里就吃了一惊,温妃一日三变,这一位也快赶上了。
“可怜的孩子,旧年生辰时在本宫怀里还好好的。”贵妃听闻万黼殁了,唏嘘不已,与母亲兄嫂说道起来,一时似乎忘记岚琪在身边,还是佟夫人提醒了一句,贵妃才叹说,“德贵人辛苦了,回去吧。”
岚琪也不愿久留,福身要离开,佟夫人几人起身相送,彼此客气了几句,便散了。佟夫人只等德贵人出了门才转回来,见了女儿说:“从前瞧过几眼,这两年果然越发长得好了,难怪万岁爷那么喜欢。”
佟贵妃闲闲地拨弄护甲上镶嵌的碎玉,冷下脸来说:“额娘瞧着,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佟夫人一愣,忙说:“自然是娘娘好看。”
“可不是吗?”佟贵妃无奈地看着母亲,“她没长得倾国倾城,就是顺眼罢了,皇上喜欢她从来不是那张脸,宫里头比她漂亮的人多的是,可就是谁也不及她。额娘回去告诉阿玛,我近来人前装得身心疲惫,还是从前那样子好,反正我做什么上头都看不入眼,还是做原原本本的自己最好了。”
佟夫人尴尬地说:“老爷的意思,还是请娘娘端得温柔客气些,德贵人就是这样的脾气,两宫才喜欢,虽然如今宫内独您为尊,但您膝下尚无子嗣,下头一个个又往上窜,一时尊贵风光,保不得一世。”
佟贵妃目色锐利,痛苦地看着母亲:“说来说去,还是讨皇上高兴,我做什么都是为了取悦他,你们去后头问问乌雅氏,她有没有讨好过皇上?”顿一顿冷笑,“额娘您心里一定想,谁叫你不讨人喜欢,不讨人喜欢了,还不去讨好奉承,那就活该什么都没了。”
佟夫人大骇,顿时屈膝跪下了,其他几个女眷也慌得不知所措,贵妃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堵宫墙隔开了血肉亲情,她的亲娘现在要向她下跪,心里头翻江倒海,脚下才迈开步子,突然眼前一黑,身子坠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娘娘,娘娘……”
承乾宫里乱作一团,此时岚琪才回到钟粹宫,外头的事自有荣嫔和惠嫔料理,眼下惠嫔在慈宁宫,她再过去显得太刻意,索性回来歇一歇,脱了氅衣往端嫔这里来,却瞧见太医出来,心以为端嫔不舒服,进了门才知道,是为了戴答应请的太医。
“怎么了?”岚琪问着,却见戴答应已经睡在炕上,厚厚两床被子压着。
端嫔推她出来,说布贵人领着孩子在西配殿,她这里一人照看着戴佳氏,到了外头坐下来才说,“进门说不过几句话就倒了,太医来说是风寒热症,身体虚得透透的,还当是个宫女呢,问平日是不是吃饭少,你说安贵人都对她做了什么?”
岚琪听得心里揪紧,当初布贵人一个人在钟粹宫时,宫里虽然不短什么,可王嬷嬷狠毒,仗着是从前慧妃身边的人,对布贵人颐指气使,好吃好用的不给主子,都先到她屋子里,捡剩下的才给布贵人,直到后来布贵人有幸一夜承恩怀了龙嗣,日子才好过起来。
一个嬷嬷尚且如此折腾默默无名的答应,更何况安贵人。
“跟着的小宫女也精瘦精瘦的,我让人领着去吃饭休息,怪可怜的。”端嫔叹息说,“宫里竟有这样虐待的事,太皇太后知道一定气坏了,改日我要和荣嫔、惠嫔合计,昔日赫舍里皇后在时就容不得这样的事,钮祜禄皇后那会儿光顾着节省用度支援前线,就顾不得犄角旮旯里的晦暗,是经年遗留的毛病,不治一治后患无穷。”
岚琪心里默默记下,她答应要帮玄烨看着这个家,哪怕现在不能做主,一点一滴记着学着,日后总有用处。
端嫔又记起来说:“你怎么回来了,还以为你要去乾清宫。”
岚琪笑道:“乾清宫是宜嫔娘娘去了,此刻荣嫔娘娘在宁寿宫,惠嫔娘娘在慈宁宫,臣妾则走了一趟咸福宫和佟贵妃娘娘那儿。”
端嫔也记得那日在阿哥所宜嫔领着觉禅氏先到一步的事儿,听岚琪说起今天又是这光景,扶一扶发髻苦笑:“这日子又该热闹了,宫里的女人不就这样,不争长短不成活,一个个都该窜起来了。”
  ☆、127刺伤岚琪(5000字,二更到
这些话字字句句沉淀在岚琪的心头,她们同是玄烨的女人,是这后宫的妃嫔,深宫的日子,都一样。
往日在慈宁宫做针线闲话时,苏麻喇嬷嬷也曾给她讲过太皇太后年轻那会儿的事,那时还在盛京,日子过得可算如履薄冰。太皇太后的姐姐宸妃最得宠爱,就有人挑唆她们姐妹不和,而太皇太后和岚琪一样,年轻时并不尊贵,崇德五宫里,彼时的庄妃居末次,只比一些无名无分的侍妾高贵些。
上头几位不得宠的就能欺负她,再有姐妹不和睦,明争暗斗,一道道鬼门关闯过来,直到太宗驾崩,一介女流力挽狂澜将儿子推上大位,之后入关做了皇太后,又做了太皇太后,先帝又独宠董鄂氏搅得六宫不宁,看尽了深宫冷暖,常对嬷嬷说,宫里的女人但凡有一点*,不争得头破血流,是不能够圆满的。
而苏麻喇嬷嬷,又把这些话都教给了岚琪。
“我和荣姐姐到皇上身边时,那会儿还没立皇后呢,偌大的后宫冷冷清清,其他宫女都羡慕我们俩能侍奉万岁爷。”端嫔忆往昔,面上满是感慨,“我们姐妹俩知根知底,旁人却故意来挑唆,我们俩年纪小,就都指望着嬷嬷教导,不理会。再后来皇后入宫,昭妃入宫,我们也有了名分,皇上念旧对我们俩亲热些,就有人挑唆到皇后面前,幸而赫舍里皇后是最和善宽仁的,和我们姐妹相称毫无敌意,昭妃素来傲气不肯亲近人,我们不能计较,也算相安无事。再往后慧妃、惠嫔几位入宫,人一多就热闹了,可也比不得如今明争暗斗,那会儿皇上年轻,虽然已经亲政,可依旧摇摇不稳,女人们只盼着万岁爷好,哪儿有心思斗啊。是如今日子好过了,新来的年轻人都没吃过苦,瞧着眼前的好,谁不想独占鳌头?我刚进宫学本事,做得不好挨打挨骂,跪在石子路上哭时,就一心盼着有天能年满出宫,谁能想到,我会有今天?”
端嫔一番话,听得岚琪心酸,她们都是进宫来做宫女的,天生矮人一截,后天的尊贵自己挣来了,又都诚惶诚恐,伴君如伴虎,没有敬畏满足之心,这日子长久不了。偏偏如佟贵妃、温妃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养尊处优长大,没过过一天辛苦日子,反而欲求不满,她们的世界里,就是要高人一等,时时处处都不能屈居人下。
同样是人,同样是皇帝的女人,骨子里完全不一样。
此时门前帘子打起,布贵人进来,悄声说俩闺女都睡了,她来瞧瞧,问岚琪万黼阿哥的事,直听得泪眼婆娑。之后里头传来咳嗽声,几人都进来瞧,睡醒一觉的戴佳氏诚惶诚恐,要从被子里爬出来给三人行礼谢恩,端嫔按着说:“安心在这里住着,我去回了话,往后就在钟粹宫住下,后院好几间屋子空着,你不嫌弃我们这里人多就好。”
戴答应哭得哽咽难语,只等她静下来,众人问起怎么身体那么弱,见有人撑腰胆子也大了,就把在安贵人处受得虐待和委屈说出来,端嫔听得脸色发白,气哼哼说:“只当她嘴碎些不着调,竟这样狠毒,你好歹也是有名有份的人,她不怕上头追究么?”
布贵人也是被安贵人欺负过的,对着戴佳氏说:“皇恩浩荡,你往后可要活出个样子来给她看。”
这日过后,戴佳氏就在钟粹宫后院住下,安置一个小答应,不必劳师动众,端嫔托荣嫔回了太后一句便妥当。宫里万黼阿哥的后事也有条有理地办着,两宫都下了抚恤,着宜嫔多多照拂。
到元宵,玄烨下旨,众皇子阿哥从太子这一辈起皆改名排辈,从“胤”字,因大臣奏议,为显皇子尊贵,宗亲子弟暂不改名,宫里已有的四位阿哥则序齿入玉牒,岚琪的小阿哥行四,自那日起,宫里宫外都喊四阿哥。
而正月一过,宫里就撤了年节张彩,开始忙钮祜禄皇后周年祭奠,佟贵妃抱病,温妃避世,荣嫔和惠嫔终日忙得脚不沾地,太皇太后因正月里见客太多劳累,才过元宵就凤体违和,可岚琪劝说让四阿哥搬回阿哥所又被拒绝,她只能天天在跟前尽心照顾,这段日子里,皇帝身边伺候最多的,便是宜嫔几人。
二月中旬时,那拉常在顺利分娩,生下小阿哥胤禶,太皇太后欣喜皇帝又添子嗣,且念那拉氏才失了一个孩子,并眼下后宫高位妃嫔不少,不必再诸多顾忌,便下旨恩赐升了那拉氏为贵人,玄烨又下诸多赏赐,那拉贵人一时也颇有风光。
转眼春暖花开,今年暖得早,三月末宫里各处花卉已悉数绽放,太皇太后在德贵人的精心照料下凤体痊愈,那日还与玄烨、福全几人游幸御花园,一路走着都不用搀扶不用拐杖,玄烨很高兴,而瞧着岚琪因此瘦了一圈,又十分心疼。
至于恭亲王府的案子,两宫终究为了顾全皇族体面,下严旨压了嫡福晋下毒手的传言,关起门来怎么教训那都是家事,太皇太后亲自出面,将几个孙儿媳调教得服服帖帖,恭亲王府里一时太平相安。但老人家才松口气,福临第七子,纯亲王隆禧又染病,为了安抚祖母,玄烨亲自去王府探问过,知道弟弟不好,也没敢上报祖母知道,伙同苏麻喇嬷嬷只哄太皇太后说,隆禧正在痊愈。
之后为了让皇祖母散心,拟定入夏赴玉泉山行宫避暑,宫里宫外张罗起来,后宫妃嫔因知此行皆随扈,都兴奋不已,早早算计打点,盼着能出紫禁城散散心。
沙漏点滴,昼夜轮转,眨眼已是四月末,原拟定五月过了赫舍里皇后的祭奠,端阳之日就启程赴玉泉山,宫里宫外都一派要出门的气氛,岚琪打点好自己的东西,整日都在慈宁宫忙碌。
这几日连着阴雨,慈宁宫上下都防备太皇太后被雨水扑了着凉,可精心伺候下,竟疏忽了四阿哥,四阿哥的乳母着凉风寒,等察觉时已高烧不起,四阿哥大抵是吃了乳母的奶,这天啼哭不止宣来太医瞧,才知道是病了。四阿哥出生至今还是头一回生病,太皇太后很担心,几乎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找了来。
可就因着连日阴雨,阿哥所这边也有事,小阿哥似乎先天不足,未满百日就好几次宣太医,这日又病着不好,上报到荣嫔那里,荣嫔让那拉氏去瞧瞧,她紧赶慢赶一身水汽地跑来,却见阿哥所空荡荡,只几个乳母嬷嬷和太监在,问太医怎么不来,半天才见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说:“奴才去了两回,太医院正经一个人都不在,说是四阿哥病了,太医们都被太皇太后喊去慈宁宫。”
那拉贵人脑袋里一轰,憋得脸颊通红,眼珠子里泪水打转,恨得一脚踹在那太监身上骂:“狗奴才,再去找啊,难道四阿哥是皇子,我的小阿哥就不是皇子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去找太医来,小阿哥有个三长两短,要你的命。”
众人劝说安抚,把那拉氏请到里头去,这边又派人去找,她的小皇子不知哪儿不好可劲地哭,哭得她心都碎了,半个时辰后才赶来一个年轻的太医,那太医也不擅长小儿科,瞧了半天不知所以,这天直闹到夜里天黑,才来了个老太医。
老太医一瞧就知道小阿哥先天不足,之前已经上禀了皇帝知道,那拉贵人怀孕时身体常常不好,胎儿在肚子里就不足,勉强临世,未必能活得久,因上头已报备知道,几位太医也就安心诊治,不怕担罪名。
可这些那拉贵人并不晓得,她只看到太医们不尽心,又哭又闹地让他们诊治,就差去乾清宫门前求,荣嫔惠嫔被她缠了又缠,她们俩都因先天不足失去过皇子,知道小阿哥不能好,这种话又不能直接说出口,只能一次次满足她,敦促让太医日夜轮守。
然苦于回天无力,几日后,雨霁天晴,四阿哥又活蹦乱跳声如洪钟时,阿哥所里胤禶小阿哥却尽了阳寿。
太皇太后自然悲伤,玄烨亲自来安抚,劝她说自己一早知道,听闻是出生时就不好,拗不过天命,而老人家也不曾瞧过几眼,再有四阿哥健康活泼,渐渐也就平息了悲伤。
但因这件事,再念郭贵人即将临盆,太皇太后本来不想再去,可玄烨执意要侍奉皇祖母去散散心,巡幸玉泉山的日子,便改在了六月。
五月末,郭贵人临盆产下白白胖胖的小公主,宫里许久没有女孩儿出生,太皇太后很高兴,小公主洗三时领着众妃嫔都来凑热闹,人人脸上都有喜色,唯独跟在人后的那拉氏一脸哀愁,眼瞧着她连失两子,都未在宫里引起重视,心中早已死灰一片,还未烬的,恐怕只有对德贵人的深深仇恨,满心认定她的孩子若非被诅咒被抢了太医,怎会如此不幸。
乌雅岚琪对此却浑然不觉,这天跟着太皇太后来给小公主洗三,郭贵人虽然生了女儿心里不怎么自在,但瞧着女孩子得老人家喜欢更亲自前来,也渐渐欢喜起来,又因亲姐姐宜嫔之尊公主直接养在她膝下,也解了自己隔着阿哥所不能见的辛苦,还在床榻安养的人,见了谁脸上都喜滋滋的。
人来人往间,宜嫔扶着那拉氏进来,推在妹妹面前让坐坐说话,转身时朝妹妹丢了个眼色,郭贵人心领神会,她们这儿还有一桩喜事没说呢。
等旁人退去,耳听得外头的热闹,郭贵人拉着那拉氏的手说:“姐姐可怜见的,往后常来翊坤宫坐坐,当小公主是亲闺女疼吧。”
一语说得那拉氏泪水涟涟,郭贵人趁热打铁道:“咱们姐姐妹妹都一样,哪里比得上德贵人,姐姐就瞧着我吧,别伤心了。如今贵妃娘娘抱病不出,温妃娘娘不理事儿,几位嫔主子都是好人好性,宫里头就数她独大了,哄得太皇太后那么喜欢,今日老人家亲自来,我慌得什么似的,真怕德贵人嫉妒我,往后给我小鞋穿,她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一句,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那拉氏恹恹道:“她从前就闹得钮祜禄皇后在皇上面前撞柱子,多能耐啊。”
郭贵人眼珠子一转说:“可不是嘛,那会儿要不是她劳师动众把太医都弄去慈宁宫围着四阿哥转,能耽误了小阿哥吗?还不是她一句话,太皇太后就着急了,咱们算什么?好姐姐你再委屈,也千万别露在脸上,小心她在上头说一句话给咱们姐妹穿小鞋,往后连见面都难。”
那拉氏眉头一紧,旧愁新恨聚集起来,眸子里腾腾有怒意杀气,看得郭贵人心里只打颤,抬眸一瞧,外头姐姐扶着乌雅氏进来了,忙笑一声:“德贵人来了,我这里不能起来给你见礼呢。”
岚琪只端着客气,笑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太客气,”说着将手里的虎头鞋放下,“我给小公主做的鞋子。”
郭贵人心里咯噔一下,虽知乌雅氏也是盼自己能生个小皇子才做的虎头鞋贺喜,偏她生了个闺女,倒也知道不是存心来膈应人的,但这会儿话赶话的有说头,一张嘴便道:“都说小公主生得像个男娃娃,穿着这虎头鞋也合适,不然我就好好藏起来,往后再生个小阿哥才给他穿。不过我们闺女爱好看的,德贵人再给做双小鞋子,团花蝴蝶样儿的才好呢。”
小阿哥,穿小鞋,小阿哥……一声声摧残着那拉贵人的心,痴迷疯魔了的女人心火燃烧,眼睛里迷迷糊糊也看不清了,转头依稀瞧见床边绣篮里一把剪子闪闪发亮,伸手一把握住,转身就朝岚琪刺过来。
岚琪嘴上说笑着,正好扭头过来,突见危险袭来,本能地朝边上一闪,但胳膊却被宜嫔拽住,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而疯魔的那拉氏不等再扑过来,立刻就被她身后的桃红几人遏制住打掉了剪子,等岚琪转过神来时,宫女们已经叫叫嚷嚷地闹出去。
外头荣嫔、惠嫔正陪着太皇太后和太后看小公主,听闻里头闹出这样的事,好好的气氛散了,一时静下来,就听见那拉氏鬼哭狼嚎似的骂着:“乌雅氏你这个贱人,还我小阿哥的命,还我孩子的命……”
太皇太后脸色暗沉,太后看得心惊,指了荣嫔说:“快去堵了她的嘴,送回去严加看管,疯魔了的人怎么随便往外头放?”
荣嫔一脸紧张,悻悻然去安排,心头一肚子火,便见岚琪被搀扶出来,她的手臂在地上蹭了半巴掌那么大一块皮,正让她赶紧料理伤口,岚琪却到了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说:“那拉贵人一定是伤心坏了,您看在没了的小阿哥面上,饶过她吧。小公主才出世,宫里不宜打打杀杀。”
太皇太后满腹怒气,怪岚琪不懂事,为一个疯子求情,当着众人的面又不想让她下不来台,等着回去再教训她,这会子先点头了,沉沉说一句:“让太医也去瞧瞧那拉氏,是不是癔症了,好好调理调理,不要软禁着,传出去外头很难听,她本来也可怜。”
岚琪见老人家眉间怒意不散,也深知自己劝说这句惹她生气,但想着那拉氏的确可怜,深宫里罪孽不少,自己得宠引出的事够多了,哪怕这次仅仅为自己,也硬着头皮撑一次,又想太皇太后虽然吩咐不软禁,但荣嫔几人是断不会放她出来的,自己日后应当不会再受威胁。
此刻惠嫔最会看眼色,忙抱起小公主来逗老人家开心,一张巧嘴又能说,太皇太后顺着台阶下,也不愿弄得宫里人心惶惶。
殿内气氛渐渐缓和,翊坤宫的宫女送来药箱给岚琪擦伤口,却久不见这里的主人宜嫔出来,等众人问起时,才见她身边的桃红来,慌慌张张跪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说:“求太皇太后下旨请太医,奴婢该死,宜嫔娘娘其实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因从前失过一胎,这回怕张扬早了胎儿小气,所以一直没敢说,刚刚主子为了救德贵人,一跤跌得不轻,奴婢再不敢隐瞒了。”
众人闻言皆唏嘘不已,太后立刻派人宣太医,一边哄着太皇太后说宫里好事连连,就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直等太医来,确诊宜嫔有二月余的身孕,老人家才展颜,说要六宫和睦,多给皇帝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一场闹剧以喜剧收场,宜嫔自那年小产后又有好消息,且她素来也在皇帝面前得脸,翊坤宫从前谣传不祥,钮祜禄皇后住了大半辈子没好消息,但而今郭贵人产女,宜嫔又有身孕,自然又变成了福地,郭络罗氏姐妹俩,更是有福之人。
太皇太后、太后皆下赏赐,皇帝百忙中也派李总管送来许多赏赐,众妃嫔散了后翊坤宫里仍旧喜气洋洋,因宜嫔和郭贵人都卧床,觉禅答应来帮忙料理琐事,正在宜嫔屋子里将赏赐之物分门别类时,桃红绷着脸进来。
宜嫔瞧见就笑着问:“皇上要来了?”
桃红一哆嗦,战战兢兢道:“皇上……大概不来了,奴婢才听说,李总管刚刚派人把德贵人接去乾清宫了。”
啪一声重响,觉禅答应吓了一跳,转身就看到宜嫔把手边的东西摔在了地上,脸上涨得通红,牙关紧咬,已不是刚才喜滋滋的模样了。
  ☆、128闷死四阿哥(还有一更
桃红怯怯弱弱去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觉禅答应自觉不该在这里多逗留,捧着拆下来的红纸纸盒等等要去外头收拾,可才走两步,就被宜嫔叫住问:“你就甘愿在我这里,一辈子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的?”
觉禅氏回眸看她,宜嫔一双猩红的眼,两颊涨得通红,更显出纤细尖锐的下巴,她没见过才入宫时的宜贵人,但也听说,从前翊坤宫的宜贵人生得圆圆脸蛋,性子爽朗,至少传说里漂亮可爱的宜贵人,绝不是眼前这个模样。
也是,而今哪还有什么宜贵人,早就是一宫主位,住着钮祜禄皇后曾经住过的殿阁的宜嫔了。
“太皇太后怕是上年纪了,听说从前不这样,近些年宠个乌雅氏当亲孙女一样。”宜嫔冷笑,“皇上喜欢她,多少也看着上头吧。”
觉禅氏不言语,边上桃红似乎要逃开,麻利地上来拿走她手里的东西走出去,屋子里只留下宜嫔和她,宜嫔又道:“你可知道自己生得多好看?这宫里我冷眼瞧着,就没有比你再好看的了,惠嫔那样亲近你,为了什么呀?觉禅妹妹,你就甘愿屈居在我这里一辈子?想你之前还是罪籍,就不想着为了家里人扬眉吐气?乌雅氏真正一个宫女来的,世代包衣,家里三代不出一个达官显贵的人,你可不同,你家里还和明珠府沾亲带故,你怎么就不如她了?”
“娘娘的好意臣妾感激不尽,可是娘娘这样心思,郭贵人并不这么想。平日臣妾多到前头来走动几下,郭贵人就要责备训斥,说臣妾别有用心。”觉禅氏淡淡笑着说,“臣妾若再敢于圣驾前走动,郭贵人怕是要吃了臣妾的。”
宜嫔一愣,想着觉禅氏要么继续谦卑,怎想她会说出这番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又听她继续说:“您问臣妾是否心甘情愿,臣妾也好好想过,还是那句话,您当日的搭救照拂,臣妾一辈子记着,只是惠嫔娘娘用不到臣妾什么,您也不必费心,若是像郭贵人一样看不惯臣妾,臣妾再回那拉贵人那里去也成,反正这宫里头,换再多的住处也走不出四面墙。”
宜嫔眉头紧蹙,这些话说得她心里憋着口气不顺畅。当初刚进宫,她逢人就说额娘的教导,记着在宫里该如何做个女人,可那些话真真只是说来简单做来不易。一天一天地熬过来,该有的没得到,不该有的不敢奢求,被彼时的昭妃一点点磨掉棱角耐性,终于熬出天时,才发现原来坐正主位守着空荡荡的殿阁,日子一样不好过。
“娘娘静心安胎才好。”觉禅氏福了福身子说,“您的福气长长久久呢。”
宜嫔一怔,瞧着娉娉袅袅的人走出去,天生的美人到哪儿都扎眼,她随便举手投足都跟一幅画儿似的,这样的人推到皇帝面前,哪怕比不过乌雅氏,也一定讨人喜欢,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皇帝更是个男人。
“桃红。”宜嫔唤了声,外头的人匆匆进来,她示意凑近,轻声说,“派人去瞧瞧那拉贵人怎么样,每日来告诉我知道,再去请惠嫔得空儿过来坐坐。”
桃红一应记下,匆匆出来办事,外头有小太监跑来说:“万岁爷今日断不来了,已经说留德贵人在乾清宫住。”
这边厢,几位大臣才离了乾清宫,自三月御试博学鸿儒,玄烨身边又多了能人奇才,日日与他们进讲辩学,商讨家国大事,宛遇知己一般。大臣们则时常惊讶于年轻皇帝的渊博和好学,不论汉臣满臣,都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怠慢,倘若某日被皇帝问住了,玄烨即便一笑了之,也足够几位懊恼十天半个月,君臣之间教学相长,遗老旧势渐除,玄烨属于自己的羽翼臂膀正日益强大。
撂下手里的事,李总管奉茶来,笑着说:“皇上可还有要紧事?若没有了,德贵人在那边暖阁里,等大半个时辰了。”
玄烨喝口茶润润嗓子,问:“她手臂上的伤,处理了吗?”
“奴才让太医又来瞧过一回,没大碍。”李总管应着,再将翊坤宫的事说了一遍,提起了宜嫔,李公公说的是,“来人讲宜嫔娘娘从那拉贵人手里救下德贵人,跌伤了才说是有了身孕,怕不好,求太皇太后给请太医瞧瞧。”
玄烨听着,将手里的茶碗放下,似自言自语说:“知道有了身孕,还扑过去救人,宜嫔倒是侠义心肠。”
李总管心里一紧,怕自己的话没能好好传达给皇帝,稍稍抬眉看一眼,见玄烨唇边的笑意稍嫌冷,心里才定了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止于此,皇帝心里有数,就看一会儿德贵人怎么应答,那可就不该他操心了。
玄烨径自往暖阁来,进门前抬手示意众人远远候在外头,又想起酉时要大阿哥来背书,吩咐李公公:“胤褆来前的时辰叫我,不耽误他的事儿,胤褆走后传晚膳,让德贵人张罗就好。”
皇帝说完这些,大步往暖阁进来,里头德贵人已经听见外头的动静,等在门前,才屈膝行礼,就被人拎起来,撩起胳膊袖子瞧伤口,纤白手臂上红彤彤一片肿在那里,因天热怕出汗感染未曾包扎,皇帝瞪她说:“你哪日全须全尾的,朕要赏你些什么才好。”
岚琪笑道:“那钟粹宫里要放不下了,臣妾哪一天不是全须全尾的?”
玄烨见她心情不坏,也不多担心,说起翊坤宫里的事,安抚她不要放在心上,深宫大院历朝历代都会逼疯什么人,前事不与他相干,而今玄烨说他自认问心无愧,那拉氏闹到这田地,全是咎由自取。
“荣嫔失了四个孩子,她闹过没有?”玄烨冷冷说,“孩子本来就难养,宫里的孩子更难养,朕的弟弟好容易长到这岁数了也说不好,难道太妃也来找朕的麻烦?”
岚琪在意这句,轻声问:“纯亲王不好?”
玄烨叹气:“不大好,不敢告诉皇祖母,怕她忧心。纵然看尽了生死,皇祖母还是会心疼,一个个都是她的亲骨肉。”
说得岚琪心里也难受,玄烨很重兄弟情义,先帝统共留下这几个手足,他每一个都很珍惜,一时心情沉重,却被玄烨劝:“你何苦来的,朕心里已经好些了,还指望你之后哄着些皇祖母。”
岚琪忙点头:“臣妾知道。”
“没事了吧?”玄烨突然凑过脸来,贴得很近,没头没脑问一句,“你心里若不自在,就跟朕说说,你说出来朕才晓得,你以为摸一摸就真什么都明白了?”
好好认真的一句话,又带着玩笑和挑逗,岚琪羞得脸红说:“皇上不正经,臣妾也不说了。”只是拗不过玄烨哄她,两人坐着说会儿话,她心里其实至今还没放下,不过人前端得镇定,满脑子还是那拉氏抓着剪子扑过来,明晃晃白森森的样子。
又说自己之前求情,一定惹太皇太后不高兴了,回头指不定怎么训斥她,再求玄烨出面,不要将那拉氏怎么样,不然她有个三长两短,人家又都指着自己说话,轻轻拉着玄烨的袖子说:“臣妾这回都为自己着想,都是私心,皇上成全一次可好?”
玄烨笑悠悠:“多大的事儿?”心里想一想,又问,“宜嫔救了你,你好好谢过人家没有?”
岚琪眼神一晃,记忆转到那纷纷乱乱的一刻,她清晰地记得,自己闪开后,突然被宜嫔拉了一把才跌下去的,如果宜嫔不来拉自己,她不会跌下去也不一定会被刺伤,总觉得宜嫔那一把抓的莫名其妙,可又想想,人家到底不顾危险来救自己,万一自己受伤或伤了孩子怎么办,谁会拿孩子来冒险,更何况她要图什么?
看着岚琪发呆,玄烨唇际掠过一抹笑容,耐心等她回答,半晌就见她点头说:“臣妾回头就去谢,还要恭喜宜嫔娘娘有喜呢。”突然想起来,忙起身离座,朝玄烨叩拜说,恭喜他又要添一子。
玄烨静静看着她,停了一瞬才伸手,拉着起来轻声问:“你就不吃醋?”
岚琪笑:“哪能不吃醋,可是臣妾懂事啊。”
这清清爽爽的一笑,化了所有戾气,玄烨见她有如此开阔的心胸,自己也不计较什么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宫里的事还能怎么样?旋即一把揽入怀里,气息暖暖地笑着说:“这几日都不走了,去了慈宁宫也是挨骂,在这里伺候朕,帮朕打点出行的物件,皇祖母不会喊你去的。”
岚琪才点头,人家又在耳边暖暖吐息:“你身子也养好了吧,胤禛怎么能没有同胞弟弟?”
腰上被掐得酥麻,身子都要软了,岚琪挣扎扭捏着:“皇上,很热呢,要腻歪出汗了,臣妾手臂疼。”
玄烨不勉强她,夜色清凉时,自有旖旎时光,之后与她一起回书房看折子,德贵人立在边上研磨,怎会知夜里无限春色在等着她。
之后大阿哥来背书,小家伙聪明伶俐很讨玄烨喜欢,岚琪不便在跟前,远远在对门看着,瞧着胤褆的背影,幻想她的胤禛也长到六七岁,就傅读书时,盼玄烨能给找好师傅,盼着儿子能尽孝尽忠,做个皇家好子孙。
心下不禁暗笑,人岂能无欲无求,她乌雅岚琪也满肚子对未来的期许,但不愿如太皇太后和嬷嬷说的那样,非要争得头破血流才能圆满,平平淡淡必然也能成就些什么的。
之后几日,在翊坤宫受惊了的德贵人又得专房专宠,流连在乾清宫几日不出,但皇帝照旧每日上朝,白天里大臣时时刻刻都进出书房,也没人敢说她美人误朝,玄烨疼着,太皇太后护着,凭谁也撼动不得。
相形之下,郭络罗氏姐妹俩,哪怕生了公主有了身孕,似乎也不过是和后宫其他平凡女人一样,因为三宫六院无数,德贵人乌雅岚琪,只有一个。
好在出行的日子就在眼前,宫里宫外都已预备妥当,此次赴玉泉山避暑,虽然晚了一些,但玄烨已决定在那里住到秋天才回来。皇帝侍奉太皇太后、太后,随扈妃嫔则上至佟贵妃,下至答应宫女,浩浩荡荡许多人,唯有翊坤宫姐妹俩,一个安胎一个坐月子,不能随行。
六月上旬,圣驾离宫,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的仪仗,德贵人一路侍奉在太皇太后身边,同行还有裕亲王两位福晋,太皇太后精神极好,一路没有疲乏晕车,到达玉泉山行宫,玄烨来侍奉她休息时,太皇太后反而劝他说:“岚琪前几日都在你那里,这次贵妃、温妃都随行,你不可太偏心了,大家高高兴兴出来一回,不要闹得不愉快。”
玄烨听命,且因前几日缠绵,他心中有数,这些日子断不会再纠缠她,而岚琪这边照顾着太皇太后,还要看着随行带来的四阿哥,不足岁的奶娃娃这次也跟着出远门,倒是一路相安不折腾,乳母嬷嬷都夸是个好孩子。
这会儿玄烨来,她也正在孩子那里,之后皇帝亲自过来抱了会儿,告诉她之后的日子各处散住着,比不得宫里独门独院,要她自己小心谨慎些,二人说会子悄悄话,玄烨才走了。
之后的日子,玉泉山清净安宁气候宜人,比不得紫禁城里规矩大,上上下下都过得轻松自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免了妃嫔晨昏定省,让大家各自好好散散才是,妃嫔之间或串门或陪着皇帝,每日都忙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晃到七月,这日裕亲王从京城带了戏班子来,太皇太后清净久了也贪热闹,领着大家在园子里隔水看戏,老老少少聚坐一起,很是热闹。
佟贵妃向来最爱看戏,偏今日身上不自在诸多不便,戏唱了一半就腹痛难惹,正让青莲扶着往后头来,无意一抬头,却瞥见道身影窜进一间屋子,她驻足瞧了眼,边上青莲说:“主子看什么?”
“那里谁住着?”
“像是四阿哥的屋子。”
佟贵妃皱眉头,心里没来由的毛躁不自在,甩了青莲的手独自跟过来,进门就见一个女人扑在摇篮上,她大声问是谁,那边的人惊了一跳,转身来惊愕地看着佟贵妃,贵妃愣住:“那拉氏?”
那拉贵人浑身颤抖,眼睛一直,猛地就朝外头跑,不惜把贵妃撞倒在地上,佟贵妃踉跄着爬起来,再跑去摇篮边上,竟看到小阿哥被人用丝巾塞住了口鼻。
“四阿哥!”贵妃吓得浑身颤抖,慌慌张张地抽掉丝巾,小人儿已经憋得脸色发青,她拍着脸拼命喊着,突然身后听见皇帝的声音喝斥,“你在做什么?”
  ☆、129送养承乾宫(二更到
佟贵妃赫然回身,瞧见玄烨进来,身后跟着一脸莫名的乌雅氏,只是一进一出的功夫,他们不可能看不到跑出去的那拉贵人,她正要张口解释,岚琪已跑来摇篮边,看到边上的丝巾,看到儿子憋得满脸发青,惊愕地瞪着贵妃:“娘娘,您做什么?”
贵妃心里乱跳,发簪上宝石珠子叮叮作响,摇头摆手地说:“不是,不是我!”
“怎么了……”
玄烨正要上来,未近摇篮,突然地动山摇,三人皆惊慌失措,眼瞧着摇篮后的花架子倒下来,岚琪不及扑过来,竟见佟贵妃横着挡在了摇篮上,花架子在摇篮旁坠地,一盆硕大的吊兰砸在她背上,纤弱的身子经不住往下一陷跌在地上。
而房屋还在震动,外头太监侍卫已经冲进来,玄烨箭步上来从摇篮里抱起胤禛,侍卫几人冲过来架起贵妃和德贵人,一行人迅速躲避到了外头空旷地,震动稍减后,玄烨把孩子塞给岚琪,立刻就带人往前头园子去。
园子这边空旷,太皇太后被拥簇着立在空地中央,妃嫔女眷阿哥公主们都各自抱团四散在一边,檐下落了几块瓦片,劈啪作响惊得人心颤动。
好一阵缓过劲了,就见玄烨带着侍卫从后头来,径直来问皇祖母如何,太皇太后却说:“咱们这里这样晃,不知外头哪里遭了灾,你要赶紧回宫,我们这里慢几天再回去不迟。”
“皇祖母……”
“赶紧走,受灾的老百姓还指望着你指望着朝廷。”太皇太后镇定自若,转身喊福全,“送皇上回宫,只怕这几天还会摇,路上还有之后到了宫里,你务必保护皇帝周全。”
福全领命,来与玄烨商议几句,皇帝不敢再迟疑,见这边有可靠的人在,便留下李总管支应,与兄长匆匆而去,回銮归京。
皇帝一走,众妃嫔女眷也要散开,先簇拥太皇太后去安全的地方,老人家突然警醒,问左右:“四阿哥呢?”
苏麻喇嬷嬷实则等到皇帝来,就留下主子领着几个太监去后头找,太皇太后这一问,她已经抱着婴儿过来,太祖母亲手抱过去,又唤惠嫔几人:“你们都领着孩子随我在一起,这几日不要再散开了。”又将太子喊到身边贴身带着才安心。
如此,惠嫔、荣嫔几人都领着阿哥公主随太皇太后在一起,温妃被宫女扶着朝前走,往人群里看了又看,不见贵妃和乌雅氏。
后头这里比不得前头院子里,倒了一间房舍,之前四阿哥所在的屋子也歪了一根梁,苏麻喇嬷嬷来后岚琪就把胤禛交给了她,让环春跟着去,自己则随侍卫宫女抬着贵妃走,她亲眼看见贵妃为了保护胤禛被花盆砸在背心,内心的震动,早已抵消了进房时看到她在摇篮边的恐惧。
她和玄烨也看到一个女人慌慌张张跑出去,从另一头过来时瞧见青莲几个在外边,再闯进来就看到那一幕,彼时的惊愕的确难以言喻,但现在再想她极力否认说的话,她信了。
危险的那一刻,自己这个亲娘都还没来得及挡在孩子身前。
在空旷处的花厅里,贵妃被安置在榻上,随扈的太医匆匆赶来,验伤诊治后,说贵妃这一下伤得虽不轻,但没有断了肋骨脊椎,将养数日就会好,只是伤筋动骨必然疼痛难行,近些日子怕是不方便挪动身子了。
“德贵人,皇上已和裕亲王即刻回宫了,太皇太后和各位娘娘主子怕这几天也要走。”从前头来了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要看了这边的情形回去回话,听太医说这句,便问道,“贵妃娘娘不能动了吗?”
贵妃伏在床榻上,意识尚清醒,只是背心疼得她直冒冷汗,听见宫女太医说这些,心里很不舒服,哼笑一声说:“你们伺候太皇太后先走就是了,玉泉山也不会塌,本宫在这里多养几日再走。”
岚琪不管她,只吩咐宫女:“你先去回话,说贵妃娘娘的伤要养,太皇太后再有什么旨意,我过会儿也到跟前去了,我自然有话回。”
宫女领命,匆匆离去,才走不久又是一阵晃动,岚琪诸人尚无碍,受伤的贵妃吃不住这样震动,疼得她倒抽着气,一脸苍白。
“娘娘……您要不要喝点迷药睡一觉?”岚琪心慌意乱的,说这句话,“大概睡着了,就不会那么疼。”渐渐眼眸晶莹,略哽咽说,“臣妾替四阿哥叩谢娘娘救命之恩。”
贵妃撇过头,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冷然笑:“谢本宫?你和皇上不是以为本宫要闷死四阿哥吗?”
岚琪摇头,可嘴里几声“不是”却毫无底气,当时当刻,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四阿哥好吗?”贵妃却又问,“他有没有受伤?缓过气了吗?”
做娘的人经不起这样的话,岚琪忍不住流泪,摇头说:“四阿哥很好,缓过气了,已经被太皇太后抱走。”
贵妃高傲的眼眉里,柔柔露出几分欣然色,软绵绵地伏下去,大概是疼得意识也模糊了,只轻声呢喃着一句:“没事就好。”
岚琪守在她边上,之后还时不时会有震动,人心惶惶不安,天色渐晚时,前头太皇太后又派人来,让德贵人过去。
岚琪正要走,后院东边那处突然吵吵嚷嚷,她皱眉等了会儿,果然有侍卫过来禀告,屈膝在地说:“德贵人,那里倒了一堵墙,在墙下挖出来一个被压死的人,有小太监认得说是宫里的那拉贵人。”
“那拉贵人?”岚琪惊得一身冷汗,扶着身边绿珠紫玉的手过来,倒塌处满地狼藉、尘土飞扬,灯笼凑近了往地上的尸体一照,紫玉尖叫,吓得躲在岚琪身后哆嗦,“主子,是那拉贵人……”
岚琪没敢看,朝后退了几步,心里砰砰直跳,但晃过眼有什么熟悉,再壮胆看了眼尸体,那拉氏身上的衣服,不就是自己和玄烨瞧见的那个女人?
刚才,是她在胤禛屋子里?
四阿哥身边,平日里奶娘嬷嬷都是寸步不离的,今天是她好心让她们去前头看戏,说自己来照顾孩子,听说玄烨要过来,自己就迎出去,里头的宫女兴许也一时贪玩跑走了,或是被那拉氏赶走都已死无对证,只是转身的功夫,她险些给自己酿出大祸。
想到这些,想到刚才乍见儿子脸色发青的模样,岚琪双腿一软坠下去,紫玉和绿珠死死搀扶着,等她缓过神,才再太皇太后这里来。
而说起胤禛差点被闷死,说起那拉贵人被压死,又遭地震大灾,一桩一桩惊心动魄的事接二连三,吓坏了的岚琪终于忍不住在苏麻喇嬷嬷怀里哭起来。
太皇太后却冷着脸骂她:“昏了头了把儿子一个人留下,怪我来了这里什么都疏忽,你到底还是年纪轻不经事。你啊你啊,回去到大佛堂里给我好好跪几个时辰,想想你都做了什么。”
岚琪似乎挨了几句骂心里反而好受些,外头惠嫔、荣嫔几个都领着阿哥公主在,太皇太后也不便太过训斥她,岚琪冷静后便问:“听宫女说您这就要回宫,侍卫讲之后还有余震,只怕路上也不安生。”
太皇太后沉甸甸道:“路上是不安生,可我在这里,你们和孩子都在这里,玄烨肯定不踏实。他那里还要顶着各处赈灾的事,身边再没了你我,如何是好。早些回去,他心里踏实,我们不过路上难走些,辛苦些。”
“贵妃娘娘伤得不轻,恐怕不能挪动。”岚琪怯然说,“贵妃娘娘自己说要在这里养几天再走。”
“这一次亏了她。”太皇太后叹息,与苏麻喇嬷嬷商议后,决定先将惠嫔、荣嫔等膝下有阿哥公主的几人和自己一起先回皇城,其余常在答应等留在这里等候并伺候贵妃养伤,要紧的是把太子和阿哥公主们送回去,少带一半人,路上也好走。
岚琪当然也要随行,她固然感激贵妃,尚不至于抛下孩子和太皇太后不管,决定明日一早就动身,夜里岚琪安置下太皇太后休息,又往后头来看贵妃,彼时她已经醒转,正由青莲喂着喝几口粥。
岚琪立在一旁将太后的决定说罢,贵妃只是不屑地笑:“本宫身边有青莲在,要她们伺候什么,自己个儿躲着去吧,用不着。”又想起什么,问道,“青莲讲,那拉氏被压死了?”
“东边一堵墙倒了,大概那拉贵人是躲在哪里,就被……”岚琪垂着眼帘,顿了顿后屈膝道,“臣妾和皇上瞧见一个人从四阿哥屋子跑出去,臣妾认得身上的衣裳,该是那拉贵人不差,想必堵住四阿哥口鼻的,该是她。娘娘,臣妾那会儿,是吓坏了,并没有……”
“行了。”贵妃不耐烦地打断她,瞥了眼说,“你回头去和皇上解释清楚就好,别一盆脏水泼在本宫身上。”
岚琪不敢多说什么,起身后就听贵妃很轻地嘀咕着“活该!”她想,该是在咒骂那拉氏,而孩子闷不闷死,兴许就是前后脚的事,胤禛福大命大,缓过了这口气。
这一次的事从头到尾,都是贵妃的功劳,自己这个亲额娘,就只没脑子地把孩子推在了危险边缘,太皇太后骂她糊涂,一句都不错。
等她离了贵妃这里,再回太皇太后跟前时,半路上遇见不睡觉在外游荡的温妃,心里很毛躁不想搭讪,温妃却迎上来说:“那拉贵人的尸体处理掉了?”
“还等两宫示下。”岚琪应着,没有提什么跑去要闷死胤禛的事,可温妃却幽幽道,“大家都在前头看戏,这个女人跑去后面干什么,听说挖她出来的地方,就在四阿哥屋子附近?”
岚琪一怔,敷衍着说大概是,温妃继续道:“她之前刺伤你,疯疯癫癫的,怎么会被带出来?也不说这次出来的人多就疏忽了,谁来谁不来一早就定好的,除了宜嫔是突然不来的。”
“娘娘的话,臣妾不懂。”岚琪蹙眉,嘴上是这句,心里却一点点冷下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温妃若有所思地说:“宜嫔近来很活泛,你心里留点神。”她又一笑,“别怪我多事,我虽然不爱理阿灵阿了,可他没少在宫里给我布眼线,你也知道从我姐姐那会儿起,这宫里可就有了。”
岚琪心头一震,温妃果然还是不阴不阳,这样的话让她不自觉地背上发凉,温妃却没事儿人似的,拍拍她说:“听说四阿哥屋子里的房梁也歪了,真是有惊无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且放宽心。”
说完这些温妃就走开,显然故意在半道上等自己,刚才离远的绿珠紫玉跟过来,都问什么事,岚琪只是叹:“没什么,温妃娘娘也害怕,夜里睡不着。”
这一晚,岚琪和苏麻喇嬷嬷守着太皇太后、太子和四阿哥,外头惠嫔、荣嫔也彻夜不眠地守着太后和几个阿哥公主,夜里晃了几次动静不太大,可后半夜开始就下暴雨,翌日清晨也不见停歇。
众人都劝太皇太后不要启程,但老人家执意回宫,一行人顶着暴雨出发,幸上苍庇佑,虽路上艰难,总算平平安安回到紫禁城。
只是这样折腾一回,太皇太后的身体必然吃不住,但此次地震受灾极重,碍着玄烨忙赈灾之事,太皇太后染病的事未传出后宫,但老人家这一病不轻,玄烨不得已,在岚琪的请求下,把胤禛送去了阿哥所。
十几天后,震情终有所缓解,京畿近郊各处受灾地陆续得到救济,留在玉泉山的妃嫔也悉数回宫,八月十五中秋前,佟贵妃亦伤愈回宫。
为社稷,今秋宫内不设中秋宴,玄烨决定率王公大臣于天坛祭奠,诏发赈恤,下令灾地被震家舍,皆由官修。
一场京畿天子辇下的大灾难几经折腾,待逐渐平息,已入深秋,太皇太后凤体也终痊愈,玄烨大舒一口气,这日入宫来请安,见岚琪跪在皇祖母跟前垂泪,他不曾听李总管禀告什么事,不免担心,却听祖母说:“你这德贵人,要把亲生儿子送去承乾宫养呢。”
  ☆、130封德嫔(还有一更
“送去承乾宫?”玄烨惊异。他曾许诺岚琪,不愿她承受和孩子分离之苦,才请皇祖母抚养四阿哥,如今送去了阿哥所也是万不得已,本已打算过些日子再接出来,此刻突然听这些话,皇帝心里弄不明白了。
岚琪伸手擦掉了面上的眼泪,方才说到动情处,一时难舍稚儿,才掉下泪,好在脸上脂粉薄,也未弄花了脸,依旧清清透透的肌肤,在泪痕下微微泛着光芒,她昂首看着玄烨,直起身子说:“臣妾愿意请贵妃娘娘抚养四阿哥,求皇上和太皇太后成全。”
“玄烨啊,你是不是该给她晋一晋位份,到了嫔位就能让她自己养,不用烦着我,也不用她费这些心思。”太皇太后脸色深沉,俯视着地上的岚琪,“你是不是觉得屈居在贵人一位,心里不自在了?”
岚琪惶恐地摇头,口中说着不是,太皇太后却冷声道:“好端端的日子过着,怎么就突发奇想闹这一出?皇帝为了你,才把孩子送来慈宁宫,你看看这宫里头的女人,就算上我年轻时,也不曾有这样的福气,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语说得岚琪浑身颤抖,她不知太皇太后是真的无法理解自己,还是故意说这些刺激人的话,边上玄烨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她明白,为了自己皇帝想了多少周全的事,只怕入主永和宫也就在眼前,可哪怕自己进了永和宫,她还是希望把胤禛送去承乾宫,而真正在心底的原因,她说不出口。
“为什么?”玄烨终于开口,眸中有伤感,或许是觉得岚琪辜负了自己的用心,又或许是明白了她的心意而为自己无奈。
岚琪深深朝上座俯首叩头,一字一字道:“玉泉山行宫里的事,臣妾至今难以释怀,午夜梦回看见四阿哥发青的脸,就害怕得再也睡不着。太皇太后、皇上,有些话臣妾说不出口,也不能说,臣妾不在乎什么位份,能伺候主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可臣妾还想求一份福气,求四阿哥健健康康求他能平安长大。”
太皇太后微微眯起眼睛,眼角泛起岁月沉淀的皱纹,一道一道都呕心沥血走来的人生,很快,皱纹渐渐松下来,老人家的眼神变得温和,轻声说着:“玄烨,你做主吧。”
“皇祖母?”可玄烨知道,祖母这一句的意思,就是“我答应了。”
岚琪望着玄烨,皇帝竟被她渴求的目光逼得不敢直视,别过脸深深蹙眉后,才终于说:“就应了你的话,明日让贵妃来,把四阿哥领去。”
眼泪扑簌簌落下,迷蒙了双眸再看不清玄烨的脸,岚琪伏地谢恩哭得抽噎,她也舍不得,骨肉分离的痛,痛得她几乎要晕厥,可这一刀是她自己切下去,现在流的泪流的血,可以让儿子平平安安成长,承受不住眼下的痛,将来的血就要从胤禛身上流走,做娘的女人,怎么能让孩子流血受伤。
“可是……为什么?”玄烨又问一句,似乎还是不能理解岚琪这奇怪的念头,哪怕想明白了,还是会痛心他质疑自己保护妻儿的能力,心内五味杂陈,不及向祖母行礼告辞,便转身拂袖而去。
可玄烨的龙靴还未踏出殿阁门槛,就听身后惊呼,他闻声看过来,见方才俯首叩头的岚琪已经瘫倒在地上,心里一紧,排开众人亲自抱起来,又听边上宫女惊叫了声“血”。
玄烨还在发懵,太皇太后已喝令皇帝不要再碰,几个老嬷嬷上来把德贵人从皇帝手里抢走,七手八脚地抬出去,玄烨被推到后头,瞧见地上巴掌大的嫣红。
“皇祖母?”玄烨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亦见太皇太后眉头紧蹙,“这些日子她没日没夜地在这里伺候我,谁都疏忽了。”
时下已在九月末,巡幸玉泉山前的几天,德贵人天天在乾清宫侍驾,但之后到了行宫,终日照顾太皇太后和四阿哥,六月里只和玄烨在一起过两天。七月之后,地震、赈灾,还有太皇太后染病,她竭力照顾着老人家的身体,两三个月的光景里,所有人的心思都不会在她个人身上,连环春、玉葵都疏忽了。
太医赶来诊治后,竟说德贵人已有四个月身孕,上上下下都震惊地说不出话,这四个月里她什么辛苦的事都经历了,直到今天来求送养四阿哥,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了身孕。
旧年产下四阿哥后,德贵人的月信一直没能调整好,因太医说这也是常有的状况,一年半载后会恢复过来,于是她自己也不在意,环春几人没留心,那几日在乾清宫回来后,紧跟着就出门,马不停蹄忙碌至今,竟是不知不觉已孕育了四个月的生命。
太医说虽然见了红,产妇也过度疲劳,但胎儿脉象尚平稳,将养的好,孩子能保住,只求德贵人再不能劳动辛苦,这一两个月必须卧床静养。
玄烨松口气,近到床边看岚琪,她正清醒着,两人一见面,皇帝本来很心疼,可看到她眼底还透着几分方才的倔强,没来由地就燃了心火,冲口而出责备:“你成天在想些什么,瞎操心这些可有可无的事,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不当心,你要朕和皇祖母为你操碎了心才好吗?”
被劈头盖脸骂这一句,岚琪憋着嘴不敢开口,太皇太后嗔责孙儿不体贴,轰他回去忙他的事,玄烨竟真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看见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岚琪竟也倔强地抹掉了才要滑出的眼泪。
“你啊,真是要折磨死我了。”太皇太后爱怜不已,轻轻掐了岚琪的脸颊,眼中晶莹着,“若是为了照顾我这把老骨头,失了我的小孙儿,你叫我怎么能安心。”
岚琪稍稍坐起来,被太皇太后抱在怀里,俨然祖母与孙女一般,软软地说着:“臣妾想了好久好久,胤禛留在臣妾身边不好,太皇太后……您能明白吗?”
老人家怎会不明白,那拉贵人会跟去玉泉山的事,让苏麻喇嬷嬷稍稍查一查就知道了。如今日子越来越好过,宫里妃嫔越来越多,公主阿哥也多,从前清清静静的日子是再不能有了。中宫虚悬,这些女人们为了自己为了孩子的前程,能不开始作耗?她这把老骨头还能管多久,曾经问岚琪自己不在了她怎么办的话,还记在心里呢。
“我答应了不是?”太皇太后哄着她,欢喜地说,“四阿哥送去给贵妃,肚子里这个,往后就自己好好养着。过几日我让皇帝下旨,就说为了安胎,封了你嫔位。好好再给皇上生个小阿哥,知道吗?”
岚琪点着头,但想起方才玄烨愤怒的身影,想着自己要被他厌恶,心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不敢在老人家面前流露,等被送回钟粹宫,避开了端嫔、布贵人几个,才在环春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而哭过这一次,就干净地收起眼泪,为了胤禛,为了腹中的小生命,她要做个坚强的额娘。
天灾之后,宫里终于传了件喜事,钟粹宫的德贵人有身孕,因德贵人照顾太皇太后凤体痊愈,侍疾有功,皇帝奉太皇太后旨意,晋封德贵人为德嫔,入主永和宫。然而这样的事,虽然比着宜嫔怀孕后就被扔在家里安胎,一家老小去玉泉山避暑,上头仿佛完全没当回事来看,德嫔的隆宠的确不得不让人心生嫉妒,可伴随一道恩旨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说四阿哥胤禛即日起由佟贵妃抚养。
两个消息同时游走在六宫,谁也不能理解,到底为什么升了嫔位还要把孩子送去承乾宫,有人说是贵妃太霸道强行夺走的,也有人说是德嫔为了做主永和宫的地位,不顾骨肉亲情,将儿子做礼物送走,众说纷纭流言蜚语间,倒是冲淡了宫里头灾难后人心惶惶的抑闷气氛。
十月十三是吉日,册封选了这日举行,在那之前岚琪一直还住在钟粹宫,为的是太医说尽量不要挪动,到册封这一天她的身子好些了,可太皇太后还是说免了繁文缛节,让她直接搬进永和宫就好,而此时,四阿哥已经抱去承乾宫半个月。
钟粹宫里的东西该拿的几乎都已经搬去永和宫,这些天都是荣嫔、端嫔在为她打点,岚琪只管躺着安胎,偶尔应付几句话,什么都不必她操心。
今天就是去永和宫的日子,外头忙忙碌碌,她一个人坐在里面,细细将屋子的角角落落看了一遍又一遍,抚摸肚子温和地笑:“好孩子,哥哥他就在这里出生,虽然哥哥现在去了贵妃娘娘那里,长大了你们还能在一起玩儿,你若是个弟弟,要和哥哥一起读书习武将来好好给皇阿玛办差事,若是个小妹妹,哥哥他一定最最疼你。”
外头有脚步声,走进来,是布贵人和戴答应,戴佳氏跟着钟粹宫这些日子,身体好了人也漂亮了,都说她眼睛长得像自己,现在胖了一些,自有她自己的眼眉模样,选进宫的女孩子,果然都模样出挑。
两人行了礼,如今岚琪已是德嫔,曾经布贵人的宫女,现在已高高在上,幸好彼此姐妹真心相待,谁也没不自在,可布贵人近些天总是愁眉不展,这会儿说了几句话,戴答应见外头忙,就出去搭把手,布贵人扶着岚琪坐下说:“往后不在同一屋檐下,娘娘在永和宫里自己要当心些。”
“姐姐和我就不必用什么尊称了,我们还是一样的。”岚琪娇滴滴拉着布贵人的手说。
布贵人却颔首:“我知道,可我心里……”似乎犹豫纠结了一番,才定了心问,“为什么要送走四阿哥?我还是想不明白,我们曾经说,若有一日你做了主位,把端静抱去,我能时常看看,现在有端嫔娘娘在固然也一样,可你连端静都替我舍不得,为什么舍得四阿哥?岚琪,皇上封你做嫔是风光,可我问你,打从你被抬回来到现在,你见过皇上吗?”
岚琪心头发紧,半个月了,她和玄烨没再见过彼此,哪怕赈灾最忙的日子里,他也会去慈宁宫和自己说几句话,她知道玄烨在生气,甚至生气得连承乾宫都没去过,半个月没再听见贵妃弹琴,仿佛这附近地方,他都再不想来了。
  ☆、131只有这一回(7000字,二更到
“我和皇上没什么感情,皇上疼爱端静又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和和气气,我心里已经很知足,也因为没有感情,或冷或热都无所谓。”布贵人伸手将岚琪发髻上的钗子扶周正,又抚平她胸前绣工精致的领巾,笑容里掺了些许无奈,胜在平静又温和,语重心长地劝着岚琪,“我冷眼瞧着,你和皇上的感情早胜过荣嫔、端嫔他们,皇上是天子,更是个男人。小时候在家总听我额娘和妯娌们凑在一起抱怨,说男人再长年岁也还跟个孩子似的,咱们女人家要人哄,自家主子自家男人更要哄。”
岚琪笑着:“姐姐是想说,让我去万岁爷面前卖乖邀宠?”
布贵人一笑:“谁叫你说出来的?我是那个意思,可也不全是一回事。”她朝外头看看,转身来轻声道,“送去承乾宫是你的主意,没和皇上商量半句,他心里能好受吗?万岁那么疼你,事事周到,到头来你一句话求上去,白费皇上那么些苦心,换做谁都不高兴。你也别太倔了,难道还有主子来哄你的道理?过几日身体好了,就去见见皇上吧,我是弄不懂你的心思,皇上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的。”
岚琪靠在她肩头,软乎乎地说:“还是姐姐最疼我,你的话我记着了,我会好好想一想。”
“往后可不能这样撒娇,你都是德嫔娘娘了。”布贵人笑着,却还是抱住她说,“看着你越来越好,我心里才舒服,当年你对我好时,我就想你若是一直跟着我,我又不得意,该多委屈你。果然你的命数摆在这里,天生富贵。”
说话时盼夏进来,瞧见她们这样,也跟着玩笑,布贵人嗔她没规矩,岚琪则嘱咐她往后自己不住这里了,要她好好照顾布贵人,再说一会儿话,外头就来迎接了。众人簇拥着岚琪出门,虽然只是几步路的距离,还是升轿抬过去,绕了一圈到永和宫门前。
永和宫一样是二进院的格局,前院正殿面阔五间,有东西配殿,后院有暖阁,和钟粹宫并无太大差异,只是钟粹宫里正殿东西两处并后院之前都塞得满满当当,从端嫔到戴答应,手下宫女太监就二三十号人,如今突然独自一人居永和宫,自然就觉得宽阔冷清。
而岚琪为人行事素来低调谦和,一并内饰家具也简简单单,不比承乾宫、咸福宫里富丽堂皇傲气卓然,她这个德嫔娘娘住在这里,的确少了些主子娘娘的霸气。
众人簇拥她入宫,扶在软垫上跪着听恩旨,但太皇太后免了她三跪九叩的大礼,一切都是走过场,让她尽早上床休息才是正经。至于六宫之中,更是免了她向佟贵妃、温妃行礼,荣嫔、惠嫔几人也不轻易尊大,早早就亲自来恭喜过她,说往后都是一样的,要更加和睦。
数一数如今宫里头,佟贵妃的地位不可撼动,温妃不和六宫亲近,但与皇帝关系却比从前更融洽,不声不响也分去贵妃一些恩宠,荣嫔、端嫔、惠嫔三人早些时候起就淡了,宜嫔如今安胎,虽然也是进宫就尊贵,没出几年就封的嫔,但相比德嫔从一个宫女到如今的荣光,差别就不是一点半点,再回首看荣嫔和端嫔,同样的路,她们比德嫔整整多走了十年。
寝殿里,突然换到陌生地方,岚琪尚不能适应,好在环春最有心,她爱用的东西照着原样都搬过来,床上褥子被子也是原来的,本该都换新的更好的,但想着指望虚无缥缈的图吉利,还不如踏踏实实让她住得开心,所以求端嫔去请了旨,把原来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也省了宫里一大笔开销
“这里明窗下采光比从前更好,炕头也更大,往后小阿哥在上头打滚都成。”玉葵在一边收拾东西笑嘻嘻说着,可却被绿珠在身后掐了一把屁股,拉出去后眼睛瞪得大大地骂她,“别提小阿哥什么的,不怕主子想起四阿哥伤心?”
岚琪见她们这样出去,又好笑又心疼,已经半个月没见过儿子,从一开始的不舍难过,到如今的淡定从容,她明白既然要把胤禛送给贵妃,就不能总去表白自己生母的身份。太皇太后说本来也瞒不住什么生母养母,虽然四阿哥往后要喊贵妃额娘,但各宫都不必规避这些事,她知道老人家是疼她,是顾忌她的心情,可她不能拿来当福气,为了儿子好,就必须让他好好和贵妃亲近,她这个亲额娘,看着儿子好就是了。
“太医院下午才来请脉,主子先歇一觉吧,各宫娘娘们碍着太皇太后让您安胎,都只差遣下人来送礼,承乾宫和咸福宫奴婢过会儿就去磕头,您不必担心。”环春来加一床被子,轻声问,“您有没有什么嘱咐?”
“嘱咐?”岚琪不懂。
环春道:“奴婢一会儿就要去承乾宫呀。”
岚琪这才明白,连忙摇头:“你就平平常常地去,如果贵妃娘娘让你做什么,你自己再看着办,其他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环春你记着,也替我对宫里其他人说明白,现在小宫女小太监也多了,我认不过来,但是你告诉他们,四阿哥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了,在外头一定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胡说八道,不然闯祸惹了麻烦,我不保他们。”
这些话却说得环春眼睛都红了,她竟是哽咽了一下说:“主子心真狠,奴婢……”
“环春,连你也不理解我?”
环春使劲地摇头说:“奴婢是照顾四阿哥有了感情,四阿哥在您肚子里时,奴婢就时常说将来要给他做好些好吃的,但是往后他只能吃承乾宫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失言了。”
岚琪哄她:“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你就不疼了?”忍不住又嘀咕,“你别这样子,合着就我铁石心肠呀,还是太皇太后最好,她就明白我,还有皇上也是……天底下最小气的。”
“皇上小气还给您这么多恩赏?”环春一一数着,说从前东配殿的书架太小了,搬来这里显得很不协调,李公公亲自来过问,赶着日子照着永和宫正殿的规格弄来大书架,满满当当的书晒过后一本本搬过来,而且还另添了许多,说都是时兴的白话新书,给德嫔孕中解闷,自然这些都是皇帝的主意,李公公不过是办差事的。
“我可是德嫔娘娘了,你别老数落我。”岚琪瞪着环春,可一点架势都没有,环春也被逗笑了,蹲下扶着她的膝头说,“好娘娘,您就别和皇上闹脾气了,您就不能服一次软?等身体好些了,奴婢陪您去一趟乾清宫吧,那里总有李公公支应着。”
“好啊……”岚琪总算点点头,又看似故意气呼呼地躺下不理环春,实则是一想到玄烨心里就砰砰直跳,她想念玄烨想得夜里偷偷掉眼泪没人知道,可就是觉得人家该理解自己,何况也没撕破脸皮地吵架,竟是不知哪儿长得脾气,抹不开脸面去见玄烨,每天想着明天明天,一拖就到现在了。好在太医医嘱,让德嫔娘娘静卧安胎,她还有个不出门的借口。
想着这些时,环春已经让绿珠紫玉来看着,她去承乾宫和咸福宫替主子谢恩了。如今两宫相邻,比从前更加抬头不见低头见,环春早早叮嘱手下的宫女太监要低调谦和,自己来到承乾宫门前,更是理了理衣容,才请人通报。
等她跨进宫门,走不过几步就听见熟悉的婴儿啼哭,里头似乎慌乱做一团,再走近正殿,就听贵妃骂骂咧咧:“你们会不会哄孩子,是不是饿了?还是尿湿了?你们倒是讲话啊……”
四阿哥从前的乳母因为那次生病被换走了,新来的乳母适应了没多久,之后跟着去玉泉山,回来又进阿哥所,到如今跟来承乾宫,也的确不容易,环春站在外头想,贵妃脾气那么不好,伺候小的又要伺候大的,也不怪乳母忙不过来。
有宫女来领她进去,进门就见贵妃抱着孩子在晃悠,环春不敢多看几眼,伏地叩头替德嫔谢过贵妃的赏赐,贵妃似乎有些忌惮,什么话也没说,就让青莲打发了。
青莲送环春出来,见她愁眉不展,拉着轻声说:“你去回德嫔娘娘,贵妃娘娘很疼四阿哥的,刚才那几声你听见了吗?可别想错了,娘娘她不是发脾气,是着急。现在她每天除了自己睡觉那会儿,寸步不离守着摇篮,好几次李公公说皇上要来,你猜怎么着,她让李公公去回话,说没空,请万岁爷别处坐去。”
见环春睁大眼睛不相信,青莲说:“我骗你做什么,你们之前也就在后头的,这些日子万岁爷来过没有?”
“我信你。”环春应着,心里想,原来皇帝最近不来承乾宫,不是因为一并连四阿哥都不想看到,而是佟贵妃挡驾?可佟贵妃也实在张扬,别的妃嫔巴不得皇帝见天地去,她竟然为了一个奶娃娃连圣宠都不要了。但想这些,心里就踏实,一直害怕贵妃不喜欢四阿哥,没想到截然相反,若贵妃真能好好对四阿哥,也真是四阿哥的一分福气。
寝殿里,佟贵妃哄得胤禛不哭了,放他在摇篮里,学着孩子似的和他咿咿呀呀说几句,奶娃娃抓着布老虎自己玩起来,总算安静了。
“娘娘……”
“小点儿声。”佟贵妃听见青莲喊她,立刻嗔责,自己也颇有些腰酸背痛,扶着腰往外头来,等在炕上歪了,就让小宫女来揉一揉,皱着眉头歇了会儿,才想起来问,“永和宫里,已经搬过去了?”
“德嫔娘娘搬好了。”青莲送来一碗茶,贵妃不接,直接就着手喝了两口,似乎是很疲倦,懒懒地不想动,又听青莲说,“礼物是之前照您吩咐准备的,德嫔娘娘也送来回礼,奴婢收着了。”
“是什么?”贵妃这才略略有些兴趣,抬头莫名露出不屑,“小孩子的东西?”
青莲忙说:“不是不是,是手绣的袖笼,说是请娘娘不嫌弃的话,冬天里用。”
佟贵妃让她拿来瞧瞧,精致的袖笼柔软又厚实,面子上团花绣凤很富贵隆重,的确匹配贵妃的排场,可贵妃却鼓着腮帮子嘀咕:“她是想我把手捂暖了,好结结实实抱着她儿子吧。”
青莲笑道:“四阿哥来到现在,德嫔娘娘可是半句话都没说过呢,不管她心里乐意不乐意,四阿哥往后可只喊您额娘了。”
提起胤禛,贵妃脸上露出笑容,心情也见好了似的说:“四阿哥这几天能吐字了呢,月末就一周岁了,我盼着他喊我声额娘,眼下他冲我笑一笑我就找不见魂了,再听他喊声额娘,我骨头都怕要酥了。这孩子是我从鬼门关救下来的,虽然没十月怀胎生他,可我养得起他,这声额娘我更受得。”
见贵妃笑,青莲心里松快,其实虽然最近为了照顾四阿哥总弄得承乾宫里鸡飞狗跳,但是贵妃天天心情都很好,那回四阿哥尿湿了她的衣服,不仅不气不恼,还乐呵了好半天,她一高兴底下奴才也跟着高兴,青莲觉得从她来承乾宫到现在,如今的日子算是过得最舒坦。
“反正她明年又要生了,自己再生一个吧,四阿哥在我这里,就是我的命了,她乐意不乐意,我都管不着。”贵妃说着又略严肃起来,还似不甘心地说,“大阿哥那会儿的事若再有,她但凡敢像惠嫔她们那样对我,旧账新账我就通通都要算干净了,再去和皇上理论。”
青莲赶紧扯开话题,好端端的怕贵妃又发脾气,幸好之后没多久四阿哥又闹了,她现在一听四阿哥的声音就浑身是劲儿,围着孩子转了也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青莲几人都满心盼着四阿哥健健康康长大,知道这承乾宫里只要有四阿哥在,她们就都有好日子过。
环春这边,去过咸福宫后就赶紧回来,把在承乾宫里的事告诉岚琪,岚琪听得出神,眼睛里湿漉漉的,半晌才缓过来,笑着说:“四阿哥是有福气的孩子,贵妃和他也有缘分,我那会儿好久没动静,那么巧贵妃送送子观音来时羊水破了,之后生得辛苦,也是抓着她给的布老虎,现在想想,天注定似的。”
环春嘀咕:“什么天注定的,还不是您让送去的。”
岚琪瞪她一眼,撅着嘴说:“你还怪我呢?我都说八百遍了,不送四阿哥去,玉泉山的事儿还会再有。”
“主子是觉得,宫里有人要害您和四阿哥?”环春紧张兮兮地凑过来,却被岚琪推开,“你别打听,我心里有数,要紧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们。”又差遣环春去请端嫔几位来坐坐,太皇太后一道旨意让她安胎,结果谁都不敢来了,可她习惯了在钟粹宫里热闹,还有纯禧端静的撒娇,在这里闷了半天就受不了,借口说,“搬了新家,总要闹一闹才好。”
环春只能去请,端嫔几位本也惦记,自然就来了。
而慈宁宫里,德嫔安顿好的消息送来后没多久,皇帝就领着太子来请安了,太皇太后哄着太子说会儿话,让苏麻喇领去吃点心,见玄烨闲闲地在一旁,老人家嗔笑:“你在我这里插蜡烛做什么?永和宫那么宽敞,怎么不去坐坐?人家挪了新地儿,也不去贺一贺?”
玄烨满脸的不乐意,敷衍着:“孙儿来瞧瞧皇祖母,前头还有事忙,一会儿就要走。”
“你真当皇祖母老糊涂了?”太皇太后笑悠悠,半点没有不高兴,近来听太医说德嫔自身和胎儿都好,她一直悬心担心这孩子因为照顾生病的自己而耽误了胎儿,如今松口气,又听说贵妃当四阿哥命根子似的,心情好瞧见什么都顺眼,哪怕玄烨从进门起就板着脸,还吓得太子唯唯诺诺的,她也没生气,这会儿见孙子敷衍自己,也好脾气地说,“可不是早些年了,别还都把自己当小孩子,你对着文武百官的气魄,皇祖母瞧着都震撼,偏是和岚琪一纠缠,都变小孩子了。”
玄烨终究是不知在变扭什么,但拗不过祖母相劝,便留下太子,自行领着李总管几人步行往永和宫走,不知是不是昔日习惯,或者玄烨正想别的事,直接拐进钟粹宫门前,李公公心想从后头绕过去也一样,还以为是要避开承乾宫,谁晓得皇帝径直就进钟粹宫了,吓得他们赶紧上来问怎么了。
而玄烨一头闯进钟粹宫,才醒过味儿来岚琪已经搬走了,但不等身后的人跟上来,就见东配殿出来几个人,两个宫女打着帘子,跟了一个宫嫔服色的女人出来,乍一眼瞧见的似曾相识感,让玄烨留住了目光,而那边的人抬头见圣驾,慌得什么似的,当即就跪下了。
玄烨道:“你们怎么在这里,这里换人进来住了?起来说话,你也是钟粹宫里的人?”
正是戴答应在跟前,她前头随端嫔、布贵人一起去永和宫,说话间德嫔说她藏在东配殿床底下的盒子没带来,戴答应就领着宫女来拿,可是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正退出来准备去回话,谁晓得皇帝会过来。
戴答应自从入宫后,就没和皇帝说过一句话,这么近的距离也是头一回,而玄烨已经很久没来过钟粹宫,之前每次见岚琪也都在乾清宫或别处,她们这里几时多了个答应,他也没在意。
“臣妾戴佳氏、臣妾是……”突遇圣驾,戴答应吓得话都说不出,反而是李公公知道这里的光景,将戴答应的来龙去脉说了,玄烨也不过听了只字片语,倒是问她,“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
戴答应等李公公说话的功夫,总算缓过神,虽然支支吾吾,倒也把话说清楚了,说她们聚在永和宫陪德嫔说话,说她是回来拿东西等等。
“她精神不错,还能让你们去聚聚?”玄烨不知哪儿不对劲,就觉得岚琪不体贴,那样狠心地糟蹋了他的心意,不认错不服软,现在还乐呵呵地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敢情他这个皇帝怎么样,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戴答应跪在地上一直没起来,等身后的宫女喊她时,才发现皇帝早不知走哪儿去了,她瘫坐在地上还在发抖,语无伦次地说:“皇上怎么来了?我……我刚才说些什么了?”
身边小宫女却嘀咕:“主子您胆子也忒小,别处的常在答应们,还上赶着等在皇上路过的地方露脸呢,您难得见这一次,就一直在发抖,您好好说几句话该多好啊。”
戴答应却捂着心口说:“没惹怒圣驾就好,我还敢求什么呀?”
可戴佳氏不仅没有惹怒圣驾,更是她命运转折的一刻,布贵人曾说皇恩浩荡让她活出个样子来给安贵人看看,可她在钟粹宫里见不到圣驾,再者被安贵人折磨得够了,有如今太平日子过就很满足。
从来没想过这些心思,谁晓得命运造人,她好心来给德嫔取件东西,就在她原先的住处撞见了皇帝,而直到这一晚被裹着被子送上乾清宫龙榻时,戴答应也不晓得,是自己眼眉的神似,是从帘子出来时那一抹笑容,把她送来了这里。
钟粹宫里名不见经传的小答应突然得宠,甚至连着三天在乾清宫,虽然只有一夜记档,但各种传言赶不及就在宫里流转,说钟粹宫才是福地,德嫔才刚刚搬走,龙榻上就换新人了。
钟粹宫里,戴答应对着端嫔和布贵人仍旧怯弱谦卑,连她们让她搬去东配殿住都拒绝,说自己只是一时运气好,不想太张扬,更说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德嫔娘娘,心里愧疚又不敢去道歉。
端嫔尚可,布贵人心里很不舒服,但未在脸上表露,只是说:“你若去道歉,反而让娘娘难堪,德嫔娘娘并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大家都是皇上的妃嫔,谁伺候有什么要紧?”
实则那天的事,戴答应再回永和宫后就告诉了几位,当时大家也没多想什么,直到夜里乾清宫来人接,才有些觉得尴尬。布贵人隔天去看过岚琪,人家好好地安着胎,提起来也说是戴答应的福分,可布贵人最知道她,心里哪怕难受也不会表露,心疼她背过人去难受,对戴佳氏难免不待见起来。
至于皇帝那里,戴佳氏之后再没见其他妃嫔,对戴答应似乎也不过是一夜雨露的恩情,并没有让她变成第二个当初的乌常在。皇帝照旧忙朝务忙国事,宫里头一时兴起的谣言渐渐就淡了,本满心等着看戴佳氏也得宠,让德嫔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她们就是想不明白,这宫里头乌雅岚琪,只有一个。
转眼在月末,四阿哥的周岁生辰,两宫赏赐自然必不可少,但如今四阿哥的额娘是佟贵妃,怎么给小阿哥过生日,贵妃娘娘说了算。佟贵妃说地震之灾才过,不易铺张浪费,所以小阿哥周岁不庆祝,她自己在承乾宫给过了就成,各宫各院都不相干。
谁都晓得贵妃得了四阿哥跟得了稀世珍宝一样,轻易不让别人碰一下,四阿哥去了承乾宫后,外头的人就没再见过几次,连慈宁宫那里也要太皇太后说想见了,贵妃才会万不得已地抱来,但念她是心疼呵护孩子,上头也没多计较。
至于挡驾不让皇帝来留宿,玄烨似乎都不在乎了,倒是这天四阿哥生辰,贵妃亲自来乾清宫请他去喝杯酒,他才无奈地说:“朕以为往后你这承乾宫的门是进不了了。”
但帝妃二人往承乾宫来,才拐过门前,就看到岚琪扶着环春领着几个宫女太监站在门前,玄烨蹙眉,肩舆停下,他起身时贵妃已经走过来,笑着说:“四阿哥周岁,总要请德嫔也来庆祝,不过也就这一回,再往后四阿哥有什么喜事,都和德嫔没关系了。臣妾知道皇上最疼德嫔,可是四阿哥已经是臣妾的孩子,什么事自然是额娘说了算。”
岚琪立在边上,被环春搀扶着朝二人行礼,见玄烨绷着脸,贵妃脸上笑得也不怎么自在,她自己更是万般莫名,贵妃一清早就派人去请她,说四阿哥生辰让她务必去承乾宫一起庆祝,岚琪犹豫的功夫,青莲再来一次相邀,她知道是躲不过,穿戴齐整地过来,却看到皇帝和贵妃一起从前面回来。
算算日子,她已经一整个月没见过玄烨。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