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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言弃(姜南希)

_2 姜南希(当代)
  “那下班我去公司接你?”林浩宇高兴了。
  “别,6点亚洲之星见吧。”简桢不想让同事看见他。
  把事情都安排妥当,在咖啡厅吃了一盘并不好吃的意粉,简桢终于没有理由在酒店再磨蹭下去,怏怏地回了公司。
[20]序幕 (2)
林浩宇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打扮——其实也就是把那头他引以为傲的浓密黑发梳整齐Gel。抹点三拳两脚便收拾完毕,看看镜中棱角分明的自己,林浩宇摆出个自觉很有魅力的pose:“简桢,咱俩走着瞧。”
  下班时分的CBD,坐地铁比开车快,简桢先到了饭馆,点了杯果汁一口气喝下大半,才觉得心里的燥热被压下去少许。下午又接到邮件,说英国的总经理Wilson突然得了重感冒,也许不能及时来参会,但是只是“也许”而已,他计划到达的时间是明天夜里,简桢也不知道要不要给他不留房间、是不是安排接机。有个奇科娃已经觉得闹心了,现在又多出一个。
  餐馆的灯光很亮,今天是周末,生意也不错,穿着东南亚传统服装的侍应们穿梭着走来走去,衣服上的金线晃得简桢眼花。背景音乐也是东南亚的流行歌,叮叮咚咚的,好像雨点打在简桢心上,她觉得今天选错了地方吃饭。
  所以看到林浩宇的时候,语气就有点焦躁:“赶紧点菜,吃完我好早点回家,还要看邮件。”林浩宇颇为委屈,她从未做过他的甲方,但是对他的态度却永远像个甲方。
  其实简桢还有另外一层心思;她怕吃着饭韩劲给她打电话。若韩劲知道她在跟林浩宇吃饭,又要有一顿好闹。
  泰国菜酸酸辣辣的,颇为刺激味蕾,简桢的身体好像有点觉醒了,人也放松了下来,看林浩宇一脸怨妇相,才知觉自己态度不够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林浩宇,她平时的教养含蓄矜持都没了,老想张嘴数落他。
  简桢讨好地给林浩宇倒上酒,他的脸果然马上就软下来:“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吧。”
  简桢笑了:“职业病,看谁杯子空了就想给倒满了。”
  林浩宇见她的笑容颇为疲惫,有些心疼,问她:“最近很累吗?我听我们司机说你们这次来了不少老外。”
  简桢点点头:“嗯,主要是心累,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她不再是平时神采奕奕的那个样子,脸上的妆有些残,眼影晕开了,有点像黑眼圈,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皱了,现在看上去,也就是个CBD里到处可见的刚刚下班的白领。
  外企的那些事,林浩宇似懂非懂,但是他清楚简桢这种不上不下的职位,最累——工资没多高,天天还要打扮得跟模特似的,穿得体体面面的,上伺候老板下对付同事,手里有点小权不假,可简桢这个死心眼的女人,又不肯弄钱。
  可是,他就是爱她这点,林浩宇无奈地想。
  简桢跟林浩宇的相识,多少是带点戏剧性的。那时的简桢刚刚加入EPF,接手的第一个工作就是把EPF中国公司从昌平的工厂搬到CBD的写字楼里去。
  那是简桢最累的一段时间——没有经验,没有帮手,又想把事情做好,只有拼体力和耐力了。简桢那段时间每天就是接电话、看装修公司资质、看报价。这算是比较大的一笔采购,从内控标准来说需要三方比价,两人以上询价。简桢为了怕有疏漏,从20家里挑了10家竞标,跟财务部和杨树森一起看报价。
  很快不要说杨树森,连财务部的人也吃不消这种车轮大战,放手让简桢一人主导。有一两家公司看出苗头,晚上给简桢打电话,表示愿意拿出一定的百分比来给她作为回扣,简桢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回答:“哦,那这单你们就不要做了。”把他们都纷纷吓退了。
  简桢并不是圣人,只是她的底线比较高。从小生活优裕,EPF这份薪水数字也不难看,想让她出卖自己,不是人人都出得起那个价钱。
  林浩宇的公司是10家中的一家,开始林浩宇并没有把这单当回事,他的公司经常一接就是整栋楼的装修,EPF这样的小单,做不做两可。只是公司业务例会上,新来的业务员小秦满面放光地说自己在谈EPF,对方主管很和气,觉得谈下这单很有希望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就像小秦一样大,跟着同乡闯北京,从家装开始作起。他谈下来的第一单生意是方庄的一个两居室,业主是老两口,他大爷大妈地叫着,老人们也当他像子侄一样。那时候淳朴的北京人还没有什么家装的概念,也不像南方人那样精明挑剔,他就是这样在北京站稳了脚跟,慢慢做大,直到如今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这样吧。”他忍不住对小秦说。“哪天业主来公司的时候,你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出来接待一下。”其他的业务员纷纷向小秦投去羡慕的眼光,不知道这小子走了什么运,老板要替他促成这一单。
  简桢那一天把10家公司都跑了一遍,给家具样板拍了照片,林浩宇确实是唯一一个给她留下印象的。
  那次从林浩宇的公司回来,简桢跟要好的人事经理许永纯说:“最近生意很难做吗?我今天去一个vendor (供应商)那里,他们老板直对我放电。这世道,连男人也要出卖色相了。”许永纯大笑着说:“人家是看上你了吧?让你说得这么不堪。”
  简桢嗤之以鼻:“看上我,看上我这单生意了吧?”
  不过她确实想错了。
[21]错过 (1)
象简桢这样的外企行政主管林浩宇也见得多了,他把她们分成3类:贪心的,臭屁的,还有见了他这种帅哥就骨头轻的。抓住了特点,他就总有办法把她们各个击破,所以他的生意一直做得比别人好。
  只是简桢,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长得漂亮,气质有些冷,但态度是非常平易近人甚至是客气的。可若因此觉得她是好相与的,那又完全是错觉,她很轻易的就能以非常职业的态度据人于千里之外,让林浩宇根本不敢提钱的事。可事前跟伙计夸了海口,这单还非作不可,两厢一坐,不由得脸上就带了试探讨好的意思。他在这里七情上面,小秦在一边看着都肉麻,简桢却完全视若无睹,真真应了那句“作媚眼给瞎子看”。
  简桢走了林浩宇也颓了,他觉得简桢就像是小学时班里那种最漂亮最得宠的女生,油盐不进,随时会翻脸不认人,杀手锏就是“我告诉老师去”。
  林浩宇本想就算了,看着小秦期盼的目光,又说不出口来,想了半天,去办公室关了门给简桢打电话。他声情并茂地讲了一个关于小秦的故事——一个男孩怀揣着梦想来到北京,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做成了这一单,他的梦想可能从此起飞;做不成,也许就要铩羽而归,回老家去也。讲着讲着,几乎把小秦当作了自己,差点哽咽起来。
  简桢耐心倒好,听他讲完,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他噎回去了:“原来你这么看重他,反正你是他老板,所以其实这一单我给不给他作结果都是一样的,是吧?”她在电话那边轻声笑了,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甜美,“没别的事我先挂了。有结果我会通知小秦,我工作很忙,你也不要总打电话了。”
  林浩宇挂下电话就后悔自己的戏过了。
  小秦后来看着林浩宇的脸色也觉得不落忍,跟他说:“林总,EPF这个单咱们已经尽力了,给的价钱都是最优惠的,不成只能说明我做的工作还不够。您放心吧,我会继续努力的,决不辜负您。”
  林浩宇胡乱跟小秦摆了摆手,脑子里萦绕的都是简桢那声轻笑。她是甲方,所以她就可以无视他这个人的存在,把他跟小秦,跟那些就知道刷大白搭龙骨的人划作同类。说来他也是他这一行里响当当的人物,人称林少帅。那些外企的女主管,别看个个体面光鲜的,其实工作中接触不到什么年貌相当的像样男人,尤其是作行政的,天天面对的都是卖办公用品的、装电话修电脑的,他这样年轻英俊有为、人人都说长得象个演员的角色,绝对是凤毛麟角,不过是做了乙方,怎么就占了下风?
  林浩宇想到这里,当年那股一无所有闯北京的冲劲又上来了。他抄起电话又打给简桢。
  简桢声音倒没有不耐烦只是有些奇怪:“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我想退出这次竞标。”林浩宇简洁地说,这是一秒钟前他刚想到的。
  简桢有点意外,林浩宇公司的综合实力是比较强的,这次中标很有希望,怎么会要退出呢?
  “请问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你们的报价我都已经报上去了,你中途退出我对上面也要有个解释。”简桢忽然有点心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上次跟林浩宇通话时的态度有些不好。
  “我不想和你做生意。”林浩宇直通通地说,简桢在这边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好在林浩宇说了下半句:“我要跟你做朋友。”
  简桢答不上话来了。
  林浩宇想着简桢举着话筒为难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
  “我看你对我们这一行好像也不怎么了解,你要是有时间呢,我愿意跟你聊聊一些专业上的东西,对你作这个工程肯定会有帮助。”林浩宇又加了把火。
  简桢在那边还是没有说话,林浩宇几乎能想像到她那种像小孩看到了好吃的东西又怕上当的表情,忍不住咧嘴笑了。
  半天简桢说:“为什么?”
  这倒是把林浩宇问住了。为什么?为争一口气,还是为了简桢这个人?他也很难说清,但这不重要。
  “这个工程对我,绝对是小菜一碟,做不做对我都没什么影响,但是我知道对你很重要。你要是觉得我居心叵测,那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现在就可以挂电话。你要是信得过我,聊聊你又不损失什么。”林浩宇开始攻心了。
  果然简桢心开始乱了,她想了想说:“下班我去你公司找你吧,顺便把你们的报价和合同带回去。”
  简桢去杨树森那里要浩宇公司的合同,杨树森犹豫了一下,跟简桢说:“有个事我一直没想好跟不跟你说。我有个朋友的公司也是作装修的,前两天听说咱们要搬家,就说也想参与一下,本来觉得他说得有点晚了,现在正好有一家撤了,要不我让他赶紧报个价?”
  杨树森这样说,简桢哪有说不的道理,等报价拿来,比最低的那家少报5个百分点,工程自然就给了他们。
  而简桢就是这样跟林浩宇做了朋友。他教她分辨名目繁多的板材,指点档次高低,介绍了经验丰富的监理给她帮眼,在她与施工单位争执不下的时候给她指出问题的关键。
  新办公室竣工的那天,简桢跟林浩宇一起吃了饭,她破例喝了点酒,脸色粉粉的,林浩宇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她的脸,被简桢挡住了。“林浩宇,”她一直连名带姓地叫他,像叫小学同学。“你帮我,我很感谢,可我没法回报。吃饭没问题,每次都可以我请,只是你想要的,我给不了。”话说得很有距离,但是配上她红扑扑的脸,就不觉得那么不中听,林浩宇脸上有点挂不住:“我想要什么啊?你怎么知道?你别把人都想得那么世俗。我是看你一个女的弄这些不容易帮你一把。就不兴我们成功人士回馈一下社会了?”
  简桢笑了:“那我代表社会谢谢你。”
  转眼,林浩宇回馈社会也有两年了。
[22]错过 (2)
看着简桢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拨着碗里的甜品,林浩宇心里有点淡淡的不快,她从不掩饰对他的懒于应酬,有时候一顿饭半天不讲话,说白天说话太多累得慌。有一次林浩宇实在憋不住,问简桢:“你跟你男朋友在一起也这么没精打采的?”简桢瞟了他一眼:“他哪有你这么好说话。”让林浩宇心里不知道是苦是甜。
  林浩宇生活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女人,在老家甚至还有个父母给他物色好的未婚妻,随时愿意来北京完婚。只是他放不下简桢,他在这一行看多了丑恶黑暗肮脏的东西,但她是干净的,她是他生活里最精致剔透的一样东西,跟她在一起,好像周围都被照亮了。有时候,林浩宇也想狠狠心放弃她,可一看她苦着小脸喊累的样子又觉得心疼。有一次他冲动地跟简桢说:“简桢你不如到我公司里来吧,做一样的事,但我不会让你那么辛苦。”简桢狡黠地看着他说:“我才不要去,回头你娶了老板娘回来,我就成了碍眼的粗使大丫鬟,还是给资本主义打工好,钱货两清,互不相欠。”
  她从来没把她的未来跟他的联系在一起。
  “送你回家吧。”林浩宇也不想这么坐着相对无言了,扬手示意结帐。
  简桢也没跟他抢,她每年圣诞新年生日总是送贵重礼物给他,认识韩劲以后,林浩宇也算是她硕果仅存的异性朋友了。
  “你跟那个包工头还有来往吗?”韩劲老爱挑衅地这么问。
  “人家有名字,你干吗老包工头包工头的多难听。”每次韩劲一提这个话题,简桢就知道又消停不了了。
  “那他也是个包工头。我跟你说简桢,我可不是吃他的醋,我是觉得你一个外企白领老跟这种外地务工人员来往太跌份。”
  简桢最烦韩劲这副“我们北京人”嘴脸:“什么外地务工人员啊?我就是外地务工人员,你跟我在一起跌份不跌份啊?”
  “你看看你说的,你不也是我们北京人吗?最少,你也是半个北京人啊。”那次韩劲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破天荒哄了她很久,以后确实也很少提这茬了。只是,偶尔听说简桢跟林浩宇还有见面,免不了还是要摆臭脸。
  “你今天话真少。”林浩宇貌似关心实则抱怨地说。
  简桢坐在他吉普车的副驾上,一直默默地出神。
  “浩宇我觉得真累。”她忽然说。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浩宇,林浩宇的心咯噔一下。
  她却没了下文。
  林浩宇腾出手来小心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两人都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她归结为南方水土好的缘故。只是,这么久以来,只有极少的几次他才能有机会和勇气像这样如此亲近地碰碰她,对林浩宇这种以白马王子自居的人来说,简直是个奇迹。也许她注定永远是他的甲方,而他在她跟前,永远无法翻身。
  林浩宇沉默地看着前方,两年来有关她的一切,就像路两边的景致一样,顺序出现,又飞速地被甩在后面。
  简桢住的是低密度高尚小区,邻居们大约都在外面过周末夜生活,很多家的灯都黑着。她从高高的车上爬下去,站在灯影里,面孔半明半暗。
  她背后是黑色的铁艺大门和欧式白墙,夜色隐去了她脸上的疲态与残妆,她站在那里,就像个公主。
  他却不是她的王子。
  林浩宇知道,自己从来不属于这样的地方,虽然他随时可以买上十套八套。
  很多次他送她回来,等待她开口说句:“上来坐一会儿吧。”
  就像今天。
  可她却每次都说:“今天太晚了,就不请你上去坐了。”即使那时才8点。
  曾经有过那么几次,林浩宇带着工人去给她修修补补,得以登堂入室,他坐在阳台上,简桢端出茶来,他还记得夏天是菊花普洱,秋天是桂花金萱——他并不懂这些,是她告诉他的。他们相对低声谈笑,他们的快乐在空气中传向很远的地方。在阳台上能看到简桢的卧室窗户,浅紫色的纱帘,影影绰绰着一个他走不进去的世界。
  那是他们的好时候。
  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跟她走到一起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也许这是他永远无法跨越的一点点。
  林浩宇忽然觉得自己也很累,好像都没有力气下车跟简桢告别,他只是在车里看着她,对自己说:“傻瓜,她永远不是你的。”
  也许真的是应该结束这段自欺欺人的关系,到了该疏远她的时候了。他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简桢看着林浩宇的车远去,今天他没有下来跟她告别。她心里正在犹豫要不要对他说“上来坐一会儿吧”的时候,他就已经走远了。
[23]开篇 (1)
简桢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才上楼去。
  进门她先去给韩劲打电话,她怕洗完澡以后她又缺乏打电话的动力了。
  先打家里,刘姐接的电话:“哦,小简啊,小劲没在家。对,这两天都没在家吃饭。”
  简桢也不意外,他们日资公司,加班是常事,同事又爱一起吃饭泡吧,今天周末,估计又去哪儿玩了。
  “那好,我打他手机找他。”简桢在这边说。
  刘姐关心地问:“你吃饭了吗?这么晚了。”
  简桢笑着说:“吃了,吃过才回来的。不过我好想念你做的红烧肉哦。”
  刘姐也笑了,简桢正要客气一句挂电话,刘姐忽然又问她:“最近很忙吗?很久没来家里吃饭了。”
  “是有点忙,等下个周末可能我就有空去吃饭了,到时候我让小劲提前跟你说啊。”
  “好,你注意身体。”刘姐挂了电话。
  简桢又打韩劲手机,响了半天没人接,正打算挂掉,韩劲接了。
  周围声音挺安静,估计是在公司。
  “小熊你加班呢?”简桢亲昵地问。
  “嗯,是啊。你回家了?”韩劲的声音有点闷。
  “嗯,你吃饭了没有?”
  “刚吃了点,你呢?”
  “我,还没。”简桢犹豫了一下,决定说个小谎。
  “那快吃点吧,都八点多了。”韩劲嘱咐她。
  “嗯。”简桢脸有点发烧,赶忙掩饰地问:“晚上你来我这儿吗?”
  “不来了吧。”韩劲犹豫地说,“不知道几点能完事。”
  “那我要等你呢?人家想你了。”不知怎的,简桢今天不想一个人待着。
  “那我看看吧,这会儿跟前有人,回头再说吧,我要过去给你打电话。”
  “嗯,那我等着你。”
  简桢起身去洗了个热水澡,用玫瑰味的润肤乳仔细地涂抹全身。对一个南方人来说,北京太干燥了,虽然她在北京已经生活了10年,这仍是她至今不能适应的一点。脸上的护肤水和保湿精华露已经被吸收得差不多了,她几乎已经听到肌肤饥渴的呐喊,于是加了薄薄一层晚霜,披了睡衣去床上斜倚着。想了想,又拿出瓶COCO CHANEL在锁骨处抹了一点。
  开了电视,有一搭无一搭地换着台,身上的幽香被体温蒸腾着,萦绕在鼻端,简桢颇觉得整个人有些慵懒,心里又有点烦躁,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拿了本新出的时装杂志胡乱翻着。HBO最近也没演什么新电影,这会儿放的是个老片子《Meet Joe Black》,简桢不由得放下了杂志。这是她喜欢上Brad Pitt的开始,她最爱的那场戏是他扮演的死神初历人事,品尝男女欢爱,他抬起头来,眼中几乎有泪,充满了欣喜、怀疑、冲击与惶恐,让人只觉怦然心动。
  就好像当年遇到韩劲。他高大白皙却长了张娃娃脸,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他那双眼睛,人称桃花眼,总是水汪汪的似乎永远带着笑意,像孩子般无辜与执着,让简桢从此束手就擒。
  影片结束,简桢长叹一声,觉得心里充满又失落,也就关灯胡乱睡了,却心有不甘地做了一个旖旎的春梦,梦中与谁抵死缠绵,看不清面孔是Brad Pitt的还是韩劲的,她面色潮红地醒来,看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凌晨3点了,韩劲并没有来。
  第二天是星期六,简桢上午有半天空闲,韩劲大抵在睡懒觉,她下午又要去酒店,就不骚扰他了。
  早上起来简桢做了早餐,周末时间充裕,她津津有味地弄了好几样——果汁,吐司,煎蛋,咖啡。简桢最喜欢酒店的早餐,心情好的时候,她会特意早起,去公司附近的酒店吃自助早餐,看着琳琅满目的餐台,总是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丰衣足食这样一大串词涌上心头,让她一天都觉得心满意足。
  许永纯就嘲笑她:“你个小资,去酒店也不知道挑贵的吃,花100块钱就吃那些10块钱都不到的东西,真是会败家。”简桢不服气:“早餐哪有什么贵的东西,总不能一起来就用鱼翅漱口。”许永纯继续逗她:“啧啧,还嘴硬。那些面包果汁之类的你自己不会买?超市里有的是,非要到那里去吃。人家酒店也是从超市进的货,你以为呢。”简桢虚弱地抵抗:“我有时候也吃中式的早餐,有汤面,还有馄饨呢。”许永纯每到这个时候就翻一下白眼:“100块钱1碗的馄饨,我没法跟你说了,咱俩说的不是一种语言。”
  简桢来EPF第一个面试就是许永纯做的,她比简桢大几岁,早已成家,孩子都快幼儿园了,为人开朗快言快语,两人按说没什么共同点,却一见如故。许永纯一直把简桢当作妹妹,连韩劲都是她介绍给简桢的。
  吃过早餐,简桢开始大肆洗刷厨房。简桢住一套小小的一居室,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好在她只是一个人,所以并不觉得浅窄。这是妈妈为她置下的,却不是作为嫁妆,妈妈说,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这套房子就相当于你的娘家,买这套房子给你是为了不让你日后为了个落脚的地方随便跟人同居,也为了让你结婚以后在两个人的家之外还有个去处,将来你会明白。
  简桢无需等到将来便已能够体会。许永纯来做客的时候羡慕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说:“哎呀简桢你太幸福了,你不知道我多盼望有个这样舒服的小窝,天天孩子叫老公吵的烦死了,去娘家也不得安生,有时候想一个人静静都没地方。”简桢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回头给你配把钥匙,你想住就来住好了。”
  简桢干完活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她决定跳过午饭,给家里打个电话。每周六她都会往家打个或长或短的电话报平安,10年来,已经成了她的生活习惯。
[24]开篇 (2)
“喂?”电话响了一声爸爸就接了。
  简桢哈哈地笑了:“你是不是一早上都在电话边坐着来着?”
  爸爸跟她强辩:“胡说,我就是在屋子里溜达经过电话这里。”
  简桢不依不饶的:“骗人,屋子那么大,哪那么巧正好走过来,要不就是你一听到铃声冲刺过来的。”
  “你以为你老爸是刘翔啊,飞着就过来了?”父女俩开始津津有味地斗嘴。
  “切,我还不知道你,没准瞬间速度比刘翔还快呢。”简桢撇嘴。
  “你吃饭了没有啊?”妈妈的声音从一边传来,肯定是在另一个屋拿着电话呢。
  简桢连忙肃颜敛容不再胡说八道:“吃了,妈。”
  “吃的早饭还是午饭啊,吃了什么啊?”妈妈耐心地问。
  简桢忙详细汇报了一下。
  “多喝点水,吃水果,多买点梨吃,最好放点冰糖煮梨水喝,别怕胖,这不吃那不吃的,知道吗?”妈妈几乎每次说的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会根据季节的变换调整一下细节内容。爸爸照例在一边跟着唯唯诺诺。
  “最近有没有假啊,是不是过年才能回来?五一十一都没回来,过年总该回来了吧?”爸爸问。五一的时候简桢被韩劲拖去丽江了,十一韩劲跟驴友开车进了西藏,简桢因为要准备这次会议留在了北京,转眼已经半年多没回家了。
  “你别老催她回来,过年还早,她要有假自然就回来了。”妈妈嗔怪爸爸。
  “我争取过年前回来一趟。”简桢赶紧说,这次哪怕韩劲说去天上也不跟着去了,“今年挺忙的,一直没休假,可能月底就有时间了,没准我很快就回去哦。”
  “真的?那太好了。”爸爸高兴了,“你回来前好好想想回来要吃什么要去哪儿,随时想起来随时告诉我。”
  “嗯,我要吃你做的鱼,北京的鱼都不新鲜,我自己也做不好。”简桢撒着娇。
  “放心吧,小航上回去山里玩,带回好多江鱼来送到家里,特别新鲜。回头这事我托付给他。”爸爸的声音像孩子一样高兴和自得。
  “你别老麻烦人家。”江展航家跟简桢家是通家之好,简桢不在身边,估计爸爸把江展航当半个儿子看。
  妈妈在一边插嘴:“你还不知道你爸,你说点什么他就当圣旨一样。要不是一把年纪,肯定亲自下河去给你抓鱼了。反正你自己这段时间多当心,早晚穿暖和点,别感冒了。”妈妈照例进行总结性发言来结束这段通话。
  挂了电话,简桢发了会儿楞,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精神分裂。在北京,她是个独立、骄傲的成熟女人,工作里感情上无微不至地关照着别人,甚至处处占据着主动;但是在爸妈跟前,她好像永远也长不大。有的时候不知道持续了10年的这种对话,到底是习惯,是真情流露,还是日久天长,弄假成真。
  但是,至少爸妈是真的爱我的。简桢欣慰地想。
  她起身换衣服,准备去酒店。今天周末,不需要穿得太正式,晚上有PARTY,也不能太抢眼,她毕竟是个配角。想了想,选了安全的小黑裙,戴了妈妈送的生日礼物——田崎珍珠的耳钉,怕显得过于隆重,又在外面套了件小外套。临出门,她套上那双好久不穿的黑色高跟鞋,今天要显得高一些,不然在那帮鬼佬跟前更像小孩了。
  这次会议选在嘉里中心,定下这个酒店中间费的周章不亚于那次搬家。简桢看遍了北京的五星酒店,看环境看客房看会议室看报价,层层上报层层批复,一顿饭一顿饭地定菜单,一个会一个会地确认房间、时间、设备、茶歇小食,简桢跟酒店宴会销售部的Yuki开玩笑说,开完这个会咱俩可以结婚了。
  Yuki接了简桢的电话一直在大堂里等着,碰头后带她去看晚上准备开PARTY的偏厅。桌椅都已经错落有致地摆好,中间留出了活动的地方,花新鲜芬芳,桌布浆过雪白,门口的指示牌醒目清晰,简桢满意地笑了,说:“挺好的。”
  嘉里中心门前的两条马路都不算宽,交通一直都不很顺畅,当初并不是第一选择,但是胜在酒店附带写字楼和商场,内部曲径通幽,颇为通透,所以大堂虽然不大,但是既不觉得拥挤,客人在里面走动也不会觉得拘谨。
  PARTY6点开始,简桢利用难得的一点空闲时间在商场里闲逛,Lucy从机场打电话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奇科娃接到了,很顺利的就出关了。”简桢松了口气,真是个好消息。“你这两天辛苦了,回头星期一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倒休一天吧,我帮你跟Shirley说一声。”简桢觉得这小孩不错,不像一般的新人眼高手低的。“哎呀没关系的,到时候再说吧。”Lucy得了夸奖,开心地挂了电话。
  简桢有点百无聊赖,想着下午了韩劲也该起了,给他打了个电话:“小熊,你干嘛呢?”韩劲听起来在马路上:“开车呢……那什么,昨天我太累,就没去找你。”他歉意地说。
  “没事,我今天也不知道几点能完,而且这一个礼拜都不能陪你吃晚饭了。”简桢也很歉意。
  “没关系,你先忙你的。”韩劲难得的通情达理地说。
  “嗯,那回头咱们通电话,你现在去干吗?”
  “约了朋友打球。”就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
  “好,开心点。”简桢不是个爱运动的,闲来唯一从事的健身项目就是瑜伽,韩劲另有一帮球友,简桢都没见过,既然不能给予亲身到场这样实质上的支持,就只有精神上表示无条件支持了。
  因为为期一个星期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25]初会 (1)
简桢到现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人了,总部几个大佬的秘书都在,有的简桢是打过交道的,忙上去打招呼,
  Fay是美国总部的行政经理,是个五十出头的优雅女人,过来亲切地拉着简桢,为她介绍其他人。Adams的特别助理Helen,是个年轻的长着小苹果脸的美女,言谈间非常爽利能干的样子,两人还是第一次见。简桢待Fay走开,半是认真半是恭维对Helen说:“没有想到能担负这么重要职务的人这样年轻又美丽,真是意外。”Helen很开心,说:“你也是啊。”
  侍应穿梭往来给他们端酒水,中国公司的人也陆续到齐了,人多了起来。徐迪穿得很美,今年流行的深蓝色高腰刺绣连衣裙,裙式的风衣,浓妆、长卷发,好几个国外的男同事都在偷偷瞄她。徐迪的英文不够好,来的这些人她又都没见过,只好站在一角观望,几个同样心怯的男同事马上围了上去。
  眼前此刻完全是简桢的天下,只看她言笑晏晏,挥洒自如,大方地与人打招呼,关照大家的需要,每个人看着她的时候,脸上不由得都带了愉快的微笑。
  徐迪恨恨地想,这样的场合,叫我们来作甚,完全成了她一个人的陪衬。
  简桢正忙着说话,Yuki忽然打电话来:“亲爱的,前台告诉我你们有一个客人no show。我们今天满房,这样的话,房费我们要照收的。”简桢以为说的是Wilson,奇怪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他的房保留到明天中午12点,今天房费另算。”Yuki说:“我说的是杨树森那间,不是Wilson。”
  简桢忙挂了电话去找杨树森,好不容易等他跟别人的交谈告一段落,她过去把他拉到一边:“你怎么还没去check in啊?”杨树森这才想起来:“我忘了跟你说了,我不住了这次。”
  简桢心里觉得不快,为什么总做这种最后一分钟决定。简桢说:“还要用你的房卡签单呢,你干吗不住啊。”杨树森的样子有点不耐烦:“反正我肯定不住,我那间房你住就是了。”简桢有点生气,在这儿一耗一天也就算了,她家这么近,连夜里的时间也要搭上吗?
  杨树森看出简桢脸色不好看,但是他又实在不想让简桢知道他不住的原因是老婆不高兴。公司里这么多人,简桢是唯一不怕他的,她尊重他的领导地位,工作上从来都按流程办,在别人面前跟他讲话的时候也从来都是温良恭俭让,但是私下里,对他有什么不满意都挂在脸上,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意思。也许这是漂亮女人的通病吧?不过她跟徐迪正相反,徐迪当着人经常给他下不来台,单独相处的时候倒是满温柔的……
  “你都不住我干吗要住这里啊?”简桢低声嘟哝。
  “这个会不是你当家吗?中国这边总要有个人来盯现场啊,那肯定就是你啊。”杨树森耐着性子说。
  简桢还要跟他再争取一下,电话又响了,还是Yuki:“亲爱的,前台又催我了,你那边怎么样啊?”简桢叹了口气:“你让他们等一下,我马上过去,这间房我住。”
  简桢也没理会杨树森,抬腿就往前台跑,一会儿向大家介绍中国公司同事的时候就差她才腻歪呢。
  嘉里中心确实是个好酒店,地毯很厚很软,在简桢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摔了出去。
  简桢大约只用了0.1秒的时间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还好她已经拐过了偏厅门口,同事们应该没有看到,外面大厅散座颇有几桌正在用餐的客人,简桢没有勇气抬头。
  她一路涨红着脸,表情之沮丧绝望让前台的职员用最快的速度帮她办完了入住。往回走的路上简桢尽量目不斜视地穿过餐厅,心虚地觉得大家可能都在看她这个倒霉鬼。好在她赶上了杨树森致欢迎词和介绍中国公司员工。
[26]初会 (2)
等大家散开以后,简桢径直去问候晚到的Melissa:“这两天过得好吗?”Melissa笑说:“挺好的,不要担心我,我在哪里都不会觉得闷。”她拉着简桢说:“Jessie, 你跟Stella还没见过吧?”
  Melissa说的Stella,是EPF香港总经理周海珊。EPF在香港没有工厂,只是把当地作为一个亚太地区物流中转站,所以EPF香港的规模并不大,跟EPF中国有合作往来,周海珊本人还是第一次来北京。
  简桢赶紧笑着跟周海珊打招呼,对方四十出头的年纪,打扮得非常精干利落,五官清瘦,没有化妆,一双眼睛很是凌厉。
  周海珊对简桢说:“我们EPF做行政的都很能干,Jessie,你这次会议接待做得非常好,我们大家都很感谢你呢。”这番夸奖,当着Melissa说出来,对简桢来说是double credit (双倍加分),她不由得对周海珊好感顿生。周海珊见识很广,又是EPF的老臣子,对总部的人都颇为熟悉,由她在中间穿针引线,三个人聊得非常开心。
  简桢四处招呼了一圈,才顾上去找许永纯说话,许永纯笑她:“你笑得脸都酸了吧?”简桢揉揉脸,苦笑着说,“可不是。我还要玩命记住他们都是谁,这一个礼拜都要进进出出的碰面,他们记我一个人容易,我记这几十个可难。”许永纯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过了这个礼拜就好了,开完会你休个假吧。”简桢笑着说:“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赖,我今年的年假还攒着没时间休呢。”许永纯白了她一眼:“你就是个操心劳碌的命,自己不说抽空把假休了,好像是我拦着不让你休似的。”简桢抓着她胳膊乱晃:“不许说我。”许永纯咂嘴说:“看把你娇的,越活越回去了,你别晃我了,我胳膊快让你摇下来了。”简桢索性继续故意撒娇:“我不管,你把我招进来的,你要对我负责。这里你帮我盯着,我要走开一下。”许永纯啐她:“呸,我说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原来是想利用我。拜托,我早就想走了,孩子在家不定怎么闹呢,老丁一个人也弄不了。”
  她一说孩子,简桢就被打败了。许家她去过,觉得家里两个大人完全是魂不附体,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只要孩子一哭一叫,俩人就赛跑样的飞奔过去,完全忘了家里还有个客人。其实明明另外还有个保姆,但是简桢看,那保姆还不如没有,两位家长明里是跟孩子较劲,其实是跟保姆较劲,恨不得亲身以代,自己在家带孩子,让保姆替自己上班去。
  简桢又看看吕莹,这是许永纯第二,孩子还不到一岁,比许永纯更指望不上,早在那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至于徐迪,身边围着好几个中外男同事,英文不好不要紧,自然有人帮忙翻译,再说了,美貌是世界性的通行证,美女才不需要做语言天才。简桢只好叫Lucy过来,嘱咐她替自己盯好,赶忙回家取了随身的行李准备打持久战。
  第二天一早,简桢提前来到会场,确认投影仪和麦克风都没问题,查看了准备的茶点,Yuki给她在门口摆了桌椅,她开了电脑坐在那里浏览邮件。
  她并没有守在会场里面,高层会议,她知道得越少越好,以免引来杀身之祸。今天周日,同事们都没上班,简桢颇觉得有些无聊,睡眠不足让她头直发昏,又不敢走开,只好开了晋江重读第N+1遍《庆熹纪事》打发时间。
  “请问辉瑞制药的会是在这一层吗?”简桢正对着电脑屏幕默默傻笑,头顶上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她慌忙抬头,看到了一双会笑的眼睛。
  “啊?”她忽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那人又笑了:“我是想问辉瑞制药的会是不是在这一层。”
  “我不知道哎。”简桢喃喃地说,“我不是这个酒店的。你去问问餐台那里的服务生好吗?”简桢不知道那人为什么会来问她,因为她穿得很像大堂经理吗?但是她记得这个声音,前天在咖啡厅听到的那把好听的声音,低沉浑厚,很有男人味,就像这个声音的主人——浓眉下有双深邃而懒洋洋的眼睛,面孔俊朗,下巴刮得趣青,身上有很好闻的古龙水味。
  “好的,谢谢。”他冲她一笑,走开了。
  简桢的目光不由得跟着他,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敞着领口,着一条深灰色长裤,背影是个很漂亮的V字,看得出一定是经常健身的那种。
  冷不防那人忽然回过头来,简桢来不及收回目光,被闹了个大红脸,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像是说:“Got you。”
[27]出击 (1)
简桢一个上午都被那个笑容弄得恍惚,午餐也没吃进去多少。她强迫自己打开几份要看的办公设备报价来细细比较,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似乎每个字都看进去了,但是一个字也没看懂。简桢叹口气,打开MSN,周末在线的人不多,她盯着那几个亮着的小人,觉得有满腹的倾诉的欲望,又不知道跟谁说,只好又关掉了。
  午饭前Wilson赶到了,他感冒还很严重,经过长途旅行,人也有些虚弱。简桢让酒店为他熬了鸡汤,Wilson感谢地说真是太有心了。简桢说,你要是不怕疼的话,我们中国有种治疗叫刮痧,对付感冒很见效。给他形容了一下,Wilson其实并不是太明白,但还是慨然说:“我都听你的。”
  当天晚餐安排在酒店外吃,不知道是菜点的不合适还是太多了,最后剩了很多,Fay善意地提醒简桢是不是应该叫人打包。这件事让简桢心里觉得颇为懊恼。
  第二天一上班,简桢先给吕莹打电话布置工作:“找我的电话你过滤一下,有几个vendor要发报价过来,你就替我先支应着吧,其余人让他们打我手机。”吕莹兼任前台,所有的电话都是先到她那里的。“另外,有个要紧事。”简桢嘱咐,“晚上订餐的那家帮我取消。帮我在东三环沿线交通方便的地方找个饺子馆,要环境好有包间,最好有英文菜单,没有英文菜单也要有带照片那种菜单的。”吕莹是简桢一手带出来的,不用多话,自去执行了。
  简桢又打给许永纯:“今天Lucy来了吗?我准了她今天倒休,没顾得上跟你说。”“她打电话告诉我了。”许永纯倒不关心这些,“怎么样啊,昨天会开的?”简桢没精打采地说:“能怎么样,我就是一看门的,蹲守在门口,随时等待召唤呗。”许永纯逗她:“呦,那不成小狗了?”“去你的,少拿我开涮。”简桢也笑了。
  “你少得便宜卖乖了。要不咱俩换换?我们在这儿吭哧吭哧上班,您老人家在五星酒店里好吃好喝的待着,多美啊。”许永纯不以为然。
  “换换就换换,你以为我不想换?别提多没劲了,也没什么事,又一步不敢离开。在这儿一耗一天,夜里还得住这儿。一屋子坐的都是老大,就我一个催巴儿,我容易吗我?”简桢忽然越说越气。
  “得得得,我错了,我不该招你。您受累了,那您受点委屈,在那儿把他们伺候好了,让我们也消停消停,我代表大家谢谢您了。”简桢似乎都能看到许永纯在电话那边一脸坏笑的样子。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这儿老过人。”简桢挂了电话,今天她换了浅蓝色的短袖羊绒衫和灰色的宽腿西裤,为了不再被错认为大堂经理。现在正是酒店销售旺季,这一层的会议室都是满的,闲时她也四处溜达一下,并没有看到有辉瑞制药的会议,不过酒店的服务员说二三四楼都有会议室,并不只是在这一层。
  晚上这顿饭吃得不错,简桢暗自庆幸临时改了主意。原来总怕显得太简省,现在看来,虽然已经尽量选了清淡的菜来点,中国菜对他们来说还是有点油腻了。这会儿,让他们喝点小酒,吃点饺子,按自己的心意选点凉菜,大家都很高兴。
  回来的路上,Adams并没有坐杨树森的车走,而是跟大家一起上了大巴。简桢一向最后上车,独自坐在第一排,车刚刚开动,Adams就说:“我要坐在Jessie的旁边,让她给我做向导。”
  于是简桢只好打起精神,一路胡乱指着些标志性的建筑物跟Adams介绍都是些什么地方。忽然他打断她,指着三环边一栋高楼说:“Jessie,这样的一套两个卧室的房子,在北京要卖多少钱?”简桢一时有点说不上来,她的房子买得早,不过因为是精装修,要一万多一平米,现在早已经涨了50%有余。Adams指的这个房子位置更好,但是看不出档次来,她估量着说:“这样一套房子怎么样也要150万了现在,还是没装修过的。”Adams想了想说:“那不是要超过20万美元?中国的房子真是不便宜啊。”“是啊。”简桢随口说,“房价这么贵,Adams给我们涨工资吧?”周围的人都笑了。
  Adams笑得乐不可支地说:“我会的我会的,亲爱的,要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马上就给你们涨。”
  这种大型集体晚餐,都安排在除仪的前3天,于是简桢也就连着三天晚上没有吃好睡好,她后怕地想:“幸亏当初没自不量力地安排天天晚上出去吃,不然非折腾吐血了不可。”
  结果星期三那天下午开完会,Helen过来找简桢,问她:“Jessie,晚上我们所有的女生想一起出去吃饭,你跟我们一起吧?”
  “好啊。”简桢笑着说,其实她特别想晚上回家一趟,或者随便去哪儿一个人待会儿,酒店里又热又乱,她心里有点烦躁。
  “我们去哪儿啊?”简桢问Helen。
  Helen说:“我们想吃泰国菜,你有没有好的推荐?”简桢立刻建议了一家,又打电话确认好座位,于是大家约好了6∶30点半大堂见面。
  6∶15,她就到大堂等着了,还没有人下来,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对着门口发呆。
  旁边的Centro酒廊开始迎来晚上的第一批客人,刚刚下班的白领们解了领带,来赶买一送一的happy hour,也好避开此刻交通的高峰,顺便商量去哪里晚饭。外面华灯初上,出租车来来往往,人人都有个目的地,有人赴约,有人回家,有人投宿。只有她,茫然地坐在那里。
  “Jessie。”有人叫她,回头看,是Wilson。
  “你好点了吗?”简桢笑着问候他。
  “中医真神奇。”他不住赞叹,“我几乎已经好了。只是给我治疗的时候,真的是很疼啊。”Wilson心有余悸地说。
  简桢笑了:“你只要注意保暖,估计明天就会彻底好了,放心吧。”
  Wilson忽然压低了声音:“Jessie,你说我背上的那个痕迹,要几天才能退下去?我今天看,颜色还很重。”他脸上的表情有点羞赧,“我怕我回英国以后太太看到了我解释不清。”
  简桢强忍着笑安慰他:“放心吧,再过两天一定会退掉的。实在不成,我给你找本英文的中医小册子,你带回去给太太看好了。”
  Wilson万分感激:“Jessie,你真是太好了。”
  简桢看着Wilson走了,才转脸咭咭笑起来。EPF的高级职员们,都是半年在开会,半年在出差,太太们独守空房的时间多了,自然心里会生出好些想法。
  杨树森的太太张梅见过简桢以后也颇防过她一段,后来有一次杨树森过生日,请公司的人吃饭,结束时很晚了,夫妇俩顺路送简桢回家。事后张梅跟闺蜜说:“我算是放心了,住在那种地方的小姑娘,是看不上我们老杨的。”
[28]出击 (2)
临近6∶30,大家陆续下来,三五成群地说话。女人在一起,不管国籍年龄,聊的都差不多,无非是抱怨没有时间出去买东西、酒店里的美容服务价钱一点也不比美国的便宜什么的,结了婚成家的则都在交流孩子在电话里又讲了什么有趣的事。
  Helen忽然拉拉简桢:“Jessie,你看那里有个帅哥一直在朝你看。”
  简桢扭头去看,就见那天那个男生正站在Centro门口在跟几个人说话,今天他全套西装领带打扮得很整齐,看起来格外英挺,好像洋酒广告里的模特一样。那男生看简桢转过头来,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简桢胡乱的地了个头,急忙转过脸来,Helen好奇地问她:“你们认识?”简桢说:“一面之交,不熟。”脸却腾地红了。Helen看看她的表情,忙识趣地转换了话题。
  晚上吃饭的地方是紫天椒,简桢最喜欢的泰国菜,饭馆的位置和装潢都很低调,但是菜的水准一直保持得还好,在北京算是不容易了。大家都吃得很满意,Melissa连叫了几瓶红酒,这几天开会确实很辛苦,每天从早到晚的比上班还累,晚上是他她难得的放松时间了。
  简桢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每个人,随时看要不要添饭、需不需要加饮料倒酒,在座的人又多,又怕有人受冷落,自己基本上没吃多少。
  餐馆的灯光幽暗而柔和,很适合情侣约会和朋友小聚,简桢缩在宽大的座位里,一时有点走神。这是她跟韩劲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当时听许永纯说约在这里,简桢就暗暗对还没见面的韩劲有了好感。她不是没听说过有男生约会女生在KFC相亲,或者只约喝咖啡,这样就算不合适,损失也不会太多。至少,在诚意方面,韩劲那次是过关了。
  “Jessie,你英文讲得很好啊。”周海珊夸奖简桢,打断了她的沉思,旁边的人也表示赞同。简桢有些不好意思,说:“谢谢。”Fay说:“你哪里学的这么好的英文啊?”简桢说:“我专业就是学英语的。”大家点头:难怪。周海珊忽然问:“听说你跟Sam是同学是吗?”
  “是啊,我们一个学校毕业的。”简桢回答,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想了想,很随意地说:“我听说Sam在学校时是个特别优秀的学生,学生会主席那种。所以我们虽然同校,但是在我加入EPF之前都不认识他。因为他Too good to be my friend。”
  大家都笑了,说是啊是啊,每个学校都有那种成绩好得不像真人的学生,我儿子学校就有那么一个……
  好在这一晚话题再也没有回到简桢身上,吃过饭出来,才发觉下雾了,空气有点湿冷,却格外清新,让人精神一振。马路上车辆已经稀少,有种难得的宁静,让简桢几乎想抛下身边这些人,就这样一个人,在路上慢慢前行。
  连续几天的失眠让简桢第二天起得有点晚,只觉得头痛欲裂,拉开窗帘,外面居然下雨了,路上行人匆匆,都换了厚重的衣服,看来是降温了。在酒店里,常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无论外面天气如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酒店都是一样的,干燥,温暖,也刻板,压抑。
  简桢看了看表,决定待开会以后再去吃早餐,因为早餐时间在咖啡厅里能遇到所有的同事,跟他们坐一起不是,不坐一起也不是,这个会她是唯一的局外人。
  她来到会场,正好碰到杨树森在门口倒咖啡,他的样子也略显憔悴,这样两边奔波着,他看起来也有点扛不住了。简桢不由得问:“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叫点什么给你?”杨树森摇摇头:“谢谢不用了,没胃口。”端着咖啡进去了。
  待所有人都安顿好了,简桢快步溜出去吃了个早餐,她狠狠灌了一肚子咖啡,又到楼下药店买了止痛药吃下去,才觉得自己还魂了。
  回到楼上,发现桌上放了个白色的软纸包。如问门口的侍应,他们说是楼下商场的人送上来的,说给门口的这位小姐。简桢的心咚咚跳了起来,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条柔软的白色羊绒披肩,附了张小卡片,上面是漂亮的手写体:“With Warm Regards”,后面的署名是“You know who I am”。
[29]暗涌 (1)
简桢不管不顾地离开了会场,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立不安,那条披肩像个烫手的火球被远远地扔在一边的床上,她把卡片也扣在桌子上,似乎一看到那几个字,就又会看到那双会笑的眼睛。
  对方是什么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从小到大,男生的追求,简桢经历得太多,她一直知道怎样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也知道如何适当地暗示和鼓励。
  她清楚地知道她当然不能接受,就如她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的心为何跳得那样快。
  她觉得自己最好现在跟韩劲打个电话,即使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正要拨号,电话忽然响起来,是Yuki:“亲爱的,我刚才去你们会场找你你没在,现在有时间吗?”
  “嗯,什么事?”简桢打起精神来。
  “是这样,我们客房销售部的经理想看看你有没有时间聊聊。”Yuki说。
  简桢大概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事,有点不太想见:“客房预订你这里不是也可以做吗?”
  “嗯,是这样,不过我只管会议,不管散客……哎呀,看在我一直表现很好的份上,就当帮我个忙吧好吗,不然她会以为我在中间拦着不让她见你。”Yuki央告简桢。
  “行,好吧。让她10分钟以后去咖啡厅找我吧。”简桢无奈地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辉瑞制药的会是在你们酒店吗?”
  “啊?”Yuki有点愣神,“嗯,没有啊,现在没有这个公司的会。不过他们是我们的客户,你是说他们要做会了吗?”Yuki又嗅到了商机。
  “哦,没事,我随口问问。”简桢悻悻的挂了电话。这个狡猾的家伙。
  等从咖啡厅回来,简桢一上楼梯就觉得气氛不对。
  门口的服务生一脸好奇和紧张地盯着紧闭的会议室大门,看简桢走过去,他们才讪讪地走开,简桢隐约可以听到里面有争吵声传来。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应该假装没事的守在门口,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想了想,她还是起身去了楼下超市,用最长的时间买了一包即时贴才回来,谢天谢地,门里似乎安静下来了。
  上午的会议拖到1点才结束,等在专用小餐厅的简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眼看着那些按时摆好的自助一点点灰败了下来,就好像是那些开完会的人们的脸色。
  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异样,大家还在交谈,也有人跟简桢打招呼说笑,但是整个屋子里流动着一种诡异的气氛,似乎每个人都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
  杨树森没有来吃午饭,他跟几个第三世界国家的经理一起下楼了,经过简桢身边,他也没有看她一眼。
  一定发生了什么。
  简桢心里有点紧张。
  Adams过来坐在简桢身边:“Jessie,告诉我,你们中国人每天吃这么好,为什么个个都那么瘦?”
  简桢装了一个笑容:“因为我们每天都骑自行车啊。”
  Adams笑起来:“你骗我,街上也有很多出租车和小汽车,而且欧洲车很多啊。你开车吗?”
  简桢笑着摇头:“我没车,EPF是要给我配车吗?”
  Adams大笑起来,跟旁边的人说:“跟Jessie说话真的要小心,她很会给她的中国同事谋福利啊。”
  周围的人都附和地笑起来,紧张气氛似乎也随之消散了,简桢暗自希望自己刚才只是多心而已。
  下午的会看上去一切照旧,杨树森他们也都按时回来了。可简桢心里一直觉得不怎么踏实,明天就是这次会议的最后一天了,让所有的一切都快点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吧。
  晚上会议又超时了,好容易等会议结束,简桢收拾着东西,想要不要回家一趟。降温了,她都没带暖和的外套。
  “Jessie,你现在有时间吗?”杨树森忽然叫住她。简桢心里一沉,这几天杨树森都是行色匆匆的,跟她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今天特意找她,肯定没什么好事。
  她回过头去静静地看着杨树森。
  杨树森看着她晶莹清澈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干吗要跟她说那些呢,只不过因为此刻她是离他最近的一个自己人,所以忽然就成了救命稻草吗?他几乎有点可怜自己。
  “算了,没什么事,你走吧。”杨树森黯然说。
  简桢想假装看不到他脸上的失意硬着心肠走开,又有点做不出,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还是开口说:“没关系,我现在没事,你有事跟我讲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了。”
  杨树森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要不晚上我请你出去吃饭吧。”
  简桢没想到这次的事情居然严重到要专门吃饭的地步,只好说:“行,那我上楼穿件外套。”
  迅速换好衣服,要关门的时候,简桢想了一下,还是一把抓起床上的披肩围上,身上顿时觉得暖烘烘的。
  下过雨的秋夜,风凉得刺骨。杨树森只穿了西装,一出门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心绪沉重,也忘记关照身边的简桢穿得够不够暖。简桢抱住胳膊,把自己紧紧缩在披肩里,却心思旖旎,只觉得似乎总有一双手在若有若无地轻抚她的脸颊。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坐进车里,一路无话。
[30]暗涌 (2)
“Jessie,我可能要离开EPF了。”两个人坐在一家日式小酒馆里,等侍应上完了菜,一直沉默的杨树森忽然说。
  虽然一路上简桢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想了很多的可能性,包括眼前的这个,但是当这句话真的从杨树森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意外地抬起了头:“怎么会?”
  杨树森脸上的表情很苦涩,没有多看她,端起清酒来一饮而尽。
  在杨树森断断续续的诉说里,简桢知道了个大概——今天会上负责全球销售的副总裁总结上个财年的销售状况,特别提到了中国,关于业绩不佳执行不利的问题。
  杨树森边喝边说,又语焉不详,具体两个人各自说了什么、又因为什么导致了杨树森的爆发简桢最后也没弄清楚,不过可以知道,杨树森当众激烈抨击了EPF现行的所谓全球一体化营销理念,基本上是不计后果,以烈士的姿态完成了他的全部发言,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杨树森的这套理论简桢倒是不陌生,他一直认为总部的决策层只会制定一些离现实三万英里之上的营销计划,对各个地方,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国情完全没有基本认识,想当然地认为美国人都认可的东西,没见过世面的中国人也一定会狂热追捧。根本都不会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看看中国的消费者到底需要的是什么,在中国市场真正受到追捧的又是什么。现在不是10年前了,EPF的东西辗转从台湾香港的代理手中流进大陆,贴个中文标签,就可以摆在燕莎赛特的超市里卖出个高价。
  杨树森两年来一直努力试图让总部明白,中国大约是世界上对吃最有兴趣最有钻研精神的国家,人们的口味挑剔而固执,中国本土有数不清的传统食品制造商和林立的新兴乡镇企业,船小好掉头,食品不是高科技,他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产品的更新换代,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赤裸裸的从口味到外形甚至包装上进行抄袭和模仿。EPF也许在美国本土是个老牌产品,但是在中国市场上,却是个没有太大竞争力的新兵,轻视市场现状的人,必将会患上水土不服的毛病,不能凭一张配方走遍天下。
  做营销的同事也常常会有这样的抱怨。只是简桢觉得,光抱怨有什么用,要不就让总部看到本地市场的诉求作出调整,要不就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地扛下那么多销售任务。不过简桢也只是敢自己腹诽而已,事情应该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她能想到的,杨树森不会想不到,何况,她只是个行政经理而已,哪里轮得到她建言。
  简桢想了半天,对杨树森说:“工作上有分歧是在所难免的,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什么冲动的决定,EPF中国有今天也不容易,你不能说走就走,对自己,对公司都太不负责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很空洞。
  但是听在杨树森耳里又是不同,他一挥手,几乎碰撒了桌上的酒瓶:“咳,有什么啊,不就是一份工吗,说起来好听,外企的总经理,其实就是外国人的傀儡,一点决定权都没有,什么都要请示,要等上头决定,这么憋屈的工作,我早就不想做了。”他有点酒意了。
  简桢很头大,既然做了决定,又何必来找她说?平白要听他一个秘密,相当于担着一个雷,万一哪天他后悔了,弄不好还要杀她灭口。
  “我觉得你最好回家跟张梅商量一下再说,毕竟她是你最亲近的人。”简桢赶紧把这个雷往外推。
  杨树森笑了:“张梅?她知道什么?她就知道拿着我的卡消费。我要说我不干了,她能跟我玩命。Jessie啊,你们女人,真是好啊。做女人真轻松,嫁个好老公,什么也不用愁了,自然有老公替你们奋斗去。”
  简桢有点反感。她很讨厌男人喝酒,酒这个东西,就像神话里的“真话水”,喝到一定程度,所有人都会原形毕露,即使是杨树森这种平时保持得纹丝不乱的人。
  小酒馆里放着日本音乐,叮铃当啷的这会儿听着格外凄清,两个人相对发呆,简桢无意识地用筷子把鱼生戳了一个又一个小洞,她忘了,她跟杨树森其实从来都没有过共同话题。
  “你喝多了。待会儿别开车了。”简桢温和地说,招手叫来服务员:“结帐。”没必要再耗着了。
  杨树森有点愣神,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简桢这样独断而严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失态了,他忽然恢复了清醒。
  简桢看着杨树森表现如常地付了账,还不忘开了发票,心里有些暗笑,看来还没喝多。杨树森这人,有些小的地方,是让简桢有点看不起的,就好像今天这顿饭,钱也不多,又不是工作餐,他还是习惯性地开了发票要拿去报销。确实有些便宜不占白不占,但是简桢看不上这些,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一些小节也许很不起眼,但很容易就把人的意志和风骨慢慢就磨没了。
  杨树森还是坚持自己开车,并送简桢回了酒店,简桢也不想跟他过多纠缠,独自回到房间出神。
  晚上吃的生鱼片似乎还结结实实地顶在胃里没消化,让她心里觉得有点堵得慌,一旦杨树森离开EPF,公司肯定会有大波动,还不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好在自己只是个做行政的,应该不会影响到自己,简桢对这点倒不是很担心。
  虽然如此,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乱,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拿起手机,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了。
[31]交缠 (1)
会议的最后一天,人人都有点归心似箭的意思,简桢中间进去送了趟传真,发现Adams居然在别人发着言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心思很明显不在这里。简桢赶紧撤了出去,生怕引起大家的注意。
  但是似乎一切看起来又没有什么异常,包括杨树森,又恢复了以往的绅士与平静,让简桢打算问候他昨天是否安全到家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但愿。
  许永纯忽然在MSN上跳出来:“总部HR发了些资料过来,让我整理好给Adams送去,我中午过去找你,你请吃饭啊。”
  “行行行,你来吧。”简桢迫不及待地说。
  “嗯,态度不错。”许永纯在那边发了个小笑脸。
  简桢看到许永纯时就跟见到亲人一样,特别兴奋,拉着她唧唧呱呱地说个不停,抱着菜牌啪啦啪啦点菜,许永纯一边拦着她,一边觉得她哪里有点不对劲,刚才第一眼看到她时,觉得她整个人都是蔫的,可是现在又显得有点过于开心了。
  许永纯试探着问她:“这两天会开得怎么样。”简桢迟疑了一下,索然寡味地说:“还行。”她决定什么也不说,即使发问的是许永纯。她看了一眼许永纯,觉得刚才的反应太冷淡,补充说:“你知道开会啦,都是那么没劲的,我又什么都没参与。”许永纯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下去:“嗯,一个人在这里盯这么长时间,肯定挺闷的。你没叫韩劲来陪你啊?”简桢摇头:“他要上班,哪有时间,再说,都住一个楼层,让别的同事看到多不好,以为我干吗呢。”
  许永纯怜爱地看着简桢:“你想得太多了,没必要,咱们这种小角色,人家老大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有那个精力,也留着跟自己级别差不多的人斗。你一个人在这里这么辛苦,要学会偷懒放松,抽空去游个泳逛逛商场,犒劳一下自己,这么大个酒店,谁会留心你去干吗了。”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不过也无所谓了,明天你们就可以小别胜新婚了。”“呸!”简桢啐她,“你为什么笑得那么淫邪?”许永纯笑得更欢了:“看看让我说中心事了吧?还说我淫邪,你知道不知道,这叫淫者见淫啊。”简桢摇头叹说:“啧啧,让你们家老丁听见还得了,盼盼她妈天天说的都是什么呀。”“切。”许永纯不以为然,“少拿老丁吓唬我,我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我在我们家说的都是文言文。”两人笑成一团。
  依依不舍地送走许永纯回来,会议已经开始了,简桢犹豫地问门口的服务生:“有人找过我吗?”对方点头,简桢心跳加速起来,那人却说:“是你们一个同事问你去哪里了”。简桢哦了一声,重新坐回桌前发呆,过会儿周海珊忽然从屋里出来,跟简桢说:“Jessie,我刚找你没在,你能帮我个忙吗?”简桢连忙站起来,周海珊递给她一本护照:“麻烦你帮我定明天或者后天去洛杉矶的机票。”接着详细交待了一番,周海珊做事跟简桢有点像,布置工作的时候会把要求讲得很清楚,可能出现的一些变数,包括应变措施都会提前想到,让人执行起来轻松得多。
  虽然如此,简桢还是打了一下午电话才搞定。借这次机会简桢才发现原来周海珊拿的是英国护照,是年届45岁的天蝎座,就这个年龄来说,她保养得还是不错的。
  当天会散的很晚,大家走出来,脸上都带着疲惫。很多人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周一又要开始工作了。这份高薪,绝对是离家万里的奔波和长期的体力透支换来的。
  简桢在最后一天会议的收费清单上签了字,径直去找Yuki,核对这一周来所有的费用账单,全部算完,两人相视一笑,明天所有的人离店后,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合作愉快。”简桢跟Yuki握手,“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Yuki提议,简桢笑着拒绝了:“我太累了,一个星期没好好睡觉了,要去躺会儿,明天一早还要送机。”话音未落,简桢的手机就响了,是非洲公司的Marvin:“Jessie,你能来帮我看看吗,我电脑好像出问题了。”
  简桢答应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叹口气,她就知道她没有那个运气能踏实过完这最后一晚。
  Marvin见到简桢,第一时间表示抱歉:“我要在巴黎转机,可是到现在酒店还没确认好,有几个邮件今天一定要看。”简桢忙说:“没关系,我帮你看看。”
  简桢一边电话连线着为公司做IT外包服务的工程师,一边捣鼓Marvin的电脑,可是始终,都没法帮他登录到EPF的内部系统上去,更不要说看邮件了。
  “这样吧。”简桢也不想做无用功了,“你用我的电脑吧。我把你的帐户加到EPF中国的目录下面。”Marvin连声感谢。简桢把电脑设置好交给他,说你用完了以后还到我房间就行,我今晚都在。
  她回房小睡了一会儿,本打算休息一下就去吃晚饭,结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10点了,她试着往Marvin房间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看来是出去了。
  简桢忽然想起件事,找出所有人的行程表一看,Marvin居然是明天早晨7点钟就要离店的,那他打算什么时候跟自己交接电脑呢。简桢有点心烦。
  她又打了几次电话,都无功而返,最后只好留了一通言:如果你出去了,不管多晚回来,请给我房间打个电话,不要怕打搅我。
  还是没有电话。
[32]交缠 (2)
简桢只好穿了衣服,下楼去找。EPF的人晚上一般都会在Centro喝酒聊天,今天周五,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处处烛光摇曳,让平凡的人看上去也有了几分性感,时髦的爵士乐,盖住了不想被旁人听到的低语,对辛苦了一周的人来说,这里暧昧而蛊惑,意味着彻底的解脱。
  简桢乍从明亮的大堂来到昏暗的酒吧里,视线时不能适应,一边目光迷离地满场乱看着,一边往人群深处走。
  “你是在找我吗?”一个人笑着在她身后说。
  不用回头,她认识这把声音。
  被他占了先机这么久,这次她不会再扭捏。简桢转过身来,笑着看他:“是啊,我专门来感谢你的礼物。”
  他今天着了便装,淡蓝色的T恤勾勒出健美的身形,手里拿着一瓶百威,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只到他肩部的简桢。
  她大约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有点濡湿,脸上没有化妆,在酒吧的灯光下看着有点惨白,像个小女孩子,楚楚可怜。可是她的眼睛,流光溢彩,透着调侃与倔强,他没看错,她会是个好对手。
  他笑了,伸出手来:“我是Tim。”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简桢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迟疑了一下:“我是Jessie。”
  “要喝点什么吗?难得周末,放松一下吧?”他提出了邀约。
  这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但是简桢这个时候没有心思:“抱歉,谢谢,不过我真的是来找人的。而且这里太乱,我不太喜欢。”
  被拒绝了呢,他不以为意:“我也知道很多清静的地方,或者,我们可以去我房间?”他看着她的眼睛,眼角溅出诱惑的笑意。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这番对话,这样一个沉醉的夜晚,谁会在意旁人在说什么,在做什么,红男绿女,醉人醇酒,今夜,正是良宵。
  简桢只觉得背后人群攒动,似乎有股大力在把自己向Tim推动,她有点站立不稳,恍惚间好像踉跄了一下,也许没有。他们并没有身体上的接触,但是她觉得Tim身上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热流在向自己涌来,她觉得浑身燥热。
  “我还是走吧。”她喃喃地说,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Tim。
  “什么?”Tim俯下身来。
  简桢又说了一遍:“我还是走吧。”
  “好吧,up to you。”Tim还是不急不慌的样子,他忽然凑近简桢,在她的耳边悄悄说:“女孩子有权随时改变主意,我在1812,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简桢直到进了电梯,还是觉得他碰过的那边耳朵在发烫,可当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脸上居然波澜不惊,没有一丝的彷徨。
  这一夜,简桢在梦里打了无数个电话,到底是Marvin的1023还是1812,还是1823或者1012,她没有拨对过。
  醒来已经是快7点了,打Marvin的电话,居然还没有人接,简桢有点慌了,难道是出事了?
  她匆忙洗漱穿戴了冲下了大堂,早晨这会儿走的同事很多,她要找人打听一下。
  结果出了电梯,就看到Marvin正在前台结帐,脚边放着她的电脑。
  简桢如释重负,又有种说不出的愤怒,他破坏了一个本该很安静的晚上。
  “Jessie。”Marvin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转过脸来朝她微笑,“我正要把你的电脑交给前台让他们转交给你,真巧你就来了。”
  简桢站在那里发楞,是啊,她怎么没想到Marvin可以把电脑交给前台呢,难道他会带着去非洲吗?一个星期的会议生活,把她基本的思维逻辑和判断力都给折腾没了,简桢觉得这个会再不结束自己也要崩溃了。
  她如同做梦一般在大堂转来转去,跟同事话别,接受他们的问候和感谢,机械地说些祝福的话语。美国的同事们结完账迤逦拖着行李上了大巴,Adams还在车下跟其他同事说话。
  简桢应该跟着这辆车一起去机场的,把他们送到机场,在海关那里停住,情真意切地跟每个人拥抱告别挥手致意,这才是她一周会议的圆满ending,这一周她做的所有的一切,要包括这最后的一步才算完美。
  但是她不想去了,她觉得自己多一分钟也撑不住了,让这一切提前结束在这里吧,她太烦太累了。
  她上了车,跟同事们说:“到了机场,车会停在航站楼门口,下了车就可以进海关了,我就不陪你们一起去机场了,祝你们有个愉快的旅途。”
  Fay带头鼓起掌来,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鼓励和赞许的笑,简桢忽然觉得内心无比的骄傲与委屈,眼泪几乎涌上来,她连忙向大家告别下车来。
  Adams站在车门口,拥抱简桢:“甜心,”他像父亲一样叫她,吻她的脸颊:“辛苦了,希望能很快在总部再次见到你。”
  简桢拖着脚步回到酒店,刚才门外的冷风已经把她吹透,她整个人却是麻木的,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她来到咖啡厅吃早餐,虽然饥肠辘辘,但是却看什么也没有胃口,她一直坐在桌前抱着咖啡杯发呆。
  忽然有人在她对面坐下来,她抬头,是Tim。
  “我昨天等了一夜你的电话。”他半真半假地说。
  他晨运回来就看到她在大堂来回告别,看来他们的会议今天是结束了。
  简桢想笑笑,说我打了一夜的电话,却只是牵了牵嘴角。
  “我今天也要离开北京了。”这次耽搁得太久了。
  简桢还是没说话。
  Tim有些尴尬,也许他这次心急了点。只是他来去匆匆时间紧迫,缘份又不知深浅,她跟他,很容易就错过了。
  他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她却忽然开口:“走吧。”
  Tim挑起一边眉毛,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简桢向他笑了一下,站起来,回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丝不耐烦,一丝挑战:“你来不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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