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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

_34 房玄龄(唐)
  德祖,璩宗人也。父祖并没于贼中。德祖兄弟五人,相携南渡,皆有武干,荆州刺史刘道规以德祖为建武将军、始平太守,又徙涪陵太守。卢循之役,道规又以为参军,伐徐道覆于始兴。寻遭母忧。刘裕伐司马休之,版补太尉参军、义阳太守,赐爵迁陵县侯,转南阳太守,从刘裕伐姚泓,频攻荥阳、扶风、南安、冯诩数郡,所在克捷。裕嘉之,以为龙骧将军、秦州刺史。裕留第二子义真为安西将军、雍州刺史。以德祖为中兵参军,领天水太守,从义真还。裕以德祖督河东平阳二郡军事、辅国将军、河东太守,代刘遵考守蒲坂。及河北覆败,德祖全军而归。裕方欲荡平关洛,先以德祖督九郡军事、冠军将军、荥阳京兆太守,以前后功,赐爵灌阳县男,寻迁督司雍并三州诸军事、冠军将军、司州刺史,戍武牢,为魏所没。
  德祖次弟嶷,嶷弟辩,并有志节。嶷死于卢循之难,辩没于鲁宗之役,并奋不顾命,为世所叹。
  刘遐,字正长,广平易阳人也。性果毅,便弓马,开豁勇壮。值天下大乱,遐为坞主,每击贼,率壮士陷坚摧锋,冀方比之张飞、关羽。乡人冀州刺史邵续深器之,以女妻焉,遂壁于河济之间,贼不敢逼。遐间道遣使受元帝节度,朝廷嘉之,玺书慰勉,以为龙骧将军、平原内史。建武初,元帝令曰:「遐忠勇果毅,义诚可嘉。以遐为下邳内史,将军如故。」
  初,沛人周坚,一名抚,与同郡周默因天下乱,各为坞主,以寇抄为事。默降祖逖,抚怒,遂袭杀默,以彭城叛,石勒遣骑援之。诏遐领彭城内史,与徐州刺史蔡豹、太山太守徐龛共讨抚,战于寒山,抚败走。诏徙遐为临淮太守。徐龛复反,事平,以遐为北中郎将、兗州刺史。
  太宁初,自彭城移屯泗口。王含反,遐与苏峻俱赴京都。含败,随丹阳尹温峤追含至于淮南,遐颇放兵虏掠。峤曰:「天道助顺,故王含剿绝,不可因乱为乱也。」遐深自陈而拜谢。事平,以功封泉陵公,迁散骑常侍、监淮北军事、北中郎将、徐州刺史、假节,代王邃镇淮阴。咸和元年卒,追赠安北将军。
  子肇年幼,成帝以徐州授郗鉴,以郭默为北中郎将,领遐部曲。遐妹夫田防及遐故将史迭、卞咸、李龙等不乐他属,共立肇,袭遐故位以叛。成帝遣郭默等率诸郡讨之。默等始上道,而临淮太守刘矫率将士数百掩袭遐营,迭等迸走,斩田防及督护卞咸等,追斩迭、龙于下邳,传首诣阙。遐母妻子参佐将士悉还建康。
  遐妻骁果有父风。遐尝为石季龙所围,妻单将数骑,拔遐出于万众之中。及田防等欲为乱,遐妻止之,不从,乃密起火烧甲杖都尽。
  肇袭爵,官至散骑侍郎。肇卒,子举嗣。卒,子遵之嗣。卒,子伯龄嗣。宋受禅,国除。
  邓岳,字伯山,陈郡人也。本名岳,以犯康帝讳,改为岳,后竟改名为岱焉。少有将帅才略,为王敦参军。转从事中郎、西阳太守。王含构产逆,岳领兵随含向京都。及含败,岳与周抚俱奔蛮王向蚕。后遇赦,与抚俱出。久之,司徒王导命为从事中郎,后复为西阳太守。
  及苏峻反,平南将军温峤遣岳与督护王愆期、鄱阳太守纪睦等率舟军赴难。峻平,还郡。郭默之杀刘胤也,大司马陶侃使岳率西阳之众讨之。默平,迁督交广二州军事、建武将军、领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录前后勋,封宜城县伯。咸康三年,岳遣军伐夜郎,破之,加督宁州,进征虏将军,迁平南将军。卒,子遐嗣。
  遐字应远。勇力绝人,气盖当时,时人方之樊哙。桓温以为参军,数从温征伐,历冠军将军,数郡太守,号为名将。襄阳城北沔水中有蛟,常为人害,遐遂拔剑入水,蛟绕其足,遐挥剑截蛟数段而出。枋头之役,温既怀耻忿,且忌惮遐之勇果,因免遐官,寻卒。宁康中,追赠庐陵太守。
  岳弟逸,字茂山,亦有武干。岳卒后,以逸监交广州、建威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
  硃序,字次伦,义阳人也。父焘,以才干历西蛮校尉、益州刺史。序世为名将,累迁鹰扬将军、江夏相。兴宁末,梁州刺史司马勋反,桓温表序为征讨都护往讨之,以功拜征虏将军,封襄平子。太和中,迁兗州刺史。时长城人钱弘聚党百余人,藏匿原乡山。以序为中军司马、吴兴太守。序至郡,讨擒之。事讫,还兗州。
  宁康初,拜使持节、监沔中诸军事、南中郎将、梁州刺史,镇襄阳。是岁,苻坚遣其将苻不等率众围序,序固守,贼粮将尽,率众苦攻之。初,苻丕之来攻也,序母韩自登城履行,谡西北角当先受弊,遂领百余婢并城中女子于其角斜筑城二十余丈。贼攻西北角,果溃,众便固新筑城。丕遂引退。襄阳人谓此城为夫人城。序累战破贼,人情劳懈,又以贼退稍远,疑未能来,守备不谨,督护李伯护密与贼相应,襄阳遂没,序陷于苻坚。坚杀伯护徇之,以其不忠也。序欲逃归,潜至宜阳,藏夏揆家。坚疑揆,收之,序乃诣苻晖自首,坚嘉而不问,以为尚书。
  太元中,苻坚南侵,谢石率众距之。时坚大兵尚在项,苻融以三十万众先至。坚遣序说谢石,称己兵威。序反谓石曰:「若坚百万之众悉到,莫可与敌,及其未会,击之,可以得志。」于是石遣谢琰选勇士八千人涉肥水挑战。坚众小却,序时在其军后,唱云:「坚败!」众遂大奔,序乃得归。拜龙骧将军、琅邪内史,转扬州豫州五郡军事、豫州刺史,屯洛阳。
  后丁零翟辽反,序遣将军秦膺、童斌与淮泗诸郡共讨之。又监兗青二州诸军事、二州刺史,将军如故,进镇彭城。序求镇淮阴,帝许焉。翟辽又使其子钊寇陈颍,序还遣秦膺讨钊,走之,拜征虏将军。表求运江州米十万斛,布五千匹以资军费,诏听之。加都督司、雍、梁、秦四州军事。帝遣广威将军、河南太守杨佺期,南阳太守赵睦,各领兵千人隶序。序又表求故荆州刺史桓石生府田百顷,并谷八万斛,给之。仍戍洛阳,卫山陵也。
  其后慕容永率众向洛阳,序自河阴北济,与永伪将王次等相遇,乃战于沁水,次改走,斩其支将勿支首。参军赵睦、江夏相桓不才追永,破之于太行。永归上党。时杨楷聚众数千,在湖陕,闻永败,遣任子诣序乞降。序追永至上党之白水,与永相持二旬。闻翟辽欲向金墉,乃还,遂攻翟钊于石门,遣参军赵蕃破翟辽于怀县,辽宵遁。序退次洛阳,留鹰扬将军硃党戍石门。序仍使子略督护洛城,赵蕃为助。序还襄阳。会稽王道子以序胜负相补,不加褒贬。
  其后东羌校尉窦冲欲入汉川,安定人皇甫钊、京兆人周勋等谋纳之。梁州刺史周琼失巴西三郡,众寡力弱,告急于序,序遣将军皇甫贞率众赴之。冲据长安东,钊、勋散走。
  序以老病,累表解职,不许。诏断表,遂辄去任。数旬,归罪廷尉,诏原不问。太元十八年卒,赠左将军、散骑常侍。
  史臣曰:晋氏沦丧,播迁江表,内难荐臻,外虞不息,经略之道,是所未弘,将帅之功,无闻焉尔。逊、豹、宣、胤服勤于太兴之间,毛、邓、刘、硃驰骛乎咸和之后。虽人不逮古,亦足列于当世焉。
  赞曰:气分淮海,灾流瀍涧。覆类玄蚖,兴微《鸿雁》。鼓鞞在听,《兔罝》有作。赳赳群英,勤兹王略。
 
卷八十二
列传第五十二
陈寿王长文虞溥司马彪王隐虞预孙盛干宝邓粲谢沉习凿齿徐广
  陈寿,字承祚,巴西安汉人也。少好学,师事同郡谯周,仕蜀为观阁令史。宦人黄皓专弄威权,大臣皆曲意附之,寿独不为之屈,由是屡被谴黜。遭父丧,有疾,使婢丸药,客往见之,乡党以为贬议。及蜀平,坐是沈滞者累年。司空张华爱其才,以寿虽不远嫌,原情不至贬废,举为孝廉,除佐著作郎,出补阳平令。撰《蜀相诸葛亮集》,奏之。除著作郎,领本郡中正。撰魏吴蜀《三国志》,凡六十五篇。时人称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夏侯湛时著《魏书》,见寿所作,便坏己书而罢。张华深善之,谓寿曰:「当以《晋书》相付耳。」其为时所重如此。或云丁仪、丁暠有盛名于魏,寿谓其子曰:「可觅千斛米见与,当为尊公作佳传。」丁不与之,竟不为立传。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被髡,诸葛瞻又轻寿。寿为亮立传,谓亮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言瞻惟工书,名过其实。议者以此少之
  张华将举寿为中书郎,荀勖忌华而疾寿,遂讽吏部迁寿为长广太守。辞母老不就。杜预将之镇,复荐之于帝,宜补黄散。由是授御史治书。以母忧去职。母遗言令葬洛阳,寿遵其志。又坐不以母归葬,竟被贬议。初,谯周尝谓寿曰:「卿必以才学成名,当被损折,亦非不幸也。宜深慎之。」寿至此,再致废辱,皆如周言。后数岁,起为太子中庶子,未拜。
  元康七年,病卒,时年六十五。梁州大中正、尚书郎范頵等上表曰:「昔汉武帝诏曰:'司马相如病甚,可遣悉取其书。」使者得其遗书,言封禅事,天子异焉。臣等案:故治书侍御史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愿垂采录。」于是诏下河南尹、洛阳令,就家写其书。寿又撰《古国志》五十篇、《益都耆旧传》十篇,余文章传于世。
  王长文,字德睿,广汉郪人也。少以才学知名,而荡不羁,州府辟命皆不就。州辟别驾,乃微服窃出,举州莫知所之。后于成都市中蹲踞啮胡饼。刺史知其不屈,礼遣之。闭门自守,不交人事。著书四卷,拟《易》,名曰《通玄经》,有《文言》、《卦象》,可用卜筮,时人比之扬雄《太玄》。同郡马秀曰:「扬雄作《太玄》,惟桓谭以为必传后世。晚遭陆绩,玄道遂明。长文《通玄经》未遭陆绩、君山耳。」
  太康中,蜀土荒馑,开仓振贷。长文居贫,贷多,后无以偿。郡县切责,送长文到州。刺史徐干舍之,不谢而去。后成都王颖引为光源令。或问:「前不降志,今何为屈?」长文曰:「禄以养亲,非为身也。」梁王肜为丞相,引为从事中郎。在洛出行,辄著白旃小鄣以载车,当时异焉。后终于洛。
  虞溥,字允源,高平昌邑人也。父秘,为偏将军。镇陇西。溥从父之官,专心坟籍。时疆场阅武,人争视之,溥未尝寓目。郡察孝廉,除郎中,补尚书都令史。尚书令卫瓘、尚书褚并器重之。溥谓瓘曰:「往者金马启符,大晋应天,宜复先王五等之制,以绥久长。不可承暴秦之法,遂汉魏之失也。」瓘曰:「历代叹此,而终未能改。」
  稍迁公车司马令,除鄱阳内史。大修庠序,广诏学徒,移告属县曰:「学所以定情理性而积众善者也。情定于内而行成于外,积善于心而名显于教,故中人之性随教而移,积善则习与性成。唐虞之时,皆比屋而可封,及其废也,而云可诛,岂非化以成俗,教移人心者哉!自汉氏失御,天下分崩,江表寇隔,久替王教,庠序之训,废而莫修。今四海一统,万里同轨,熙熙兆庶,咸休息乎太和之中,宜崇尚道素,广开学业,以赞协时雍,光扬盛化。」乃具为条制。于是至者七百余人。溥乃作诰以奖训之,曰:
  文学诸生皆冠带之流,年盛志美,始涉学庭,讲修典训,此大成之业,立德之基也。夫圣人之道淡而寡味,故始学者不好也。及至期月,所观弥博,所习弥多,日闻所不闻,日见所不见,然后心开意朗,敬业乐群,忽然不觉大化之陶己,至道之入神也。故学之染人,甚于丹青。丹青吾见其久而渝矣,未见久学而渝者也。
  夫工人之染,先修其质,后事其色,质修色积,而染工毕矣。学亦有质,孝悌忠信是也。君子内正其心,外修其行,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文质彬彬,然后为德。夫学者不患才不及,而患志不立,故曰希骥之马,亦骥之乘,希颜之徒,亦颜之伦也。又曰契而舍之,朽木不知;契而不舍,金石可亏。斯非其效乎!
  今诸生口诵圣人之典,体闲庠序之训,比及三年,可以小成。而令名宣流,雅誉日新,朋友钦而乐之,朝士敬而叹之。于是州府交命择官而仕,不亦美乎!若乃含章舒藻,挥翰流离,称述世务,探赜究奇,使杨斑韬笔,仲舒结舌,亦惟才所居,固无常人也。然积一勺以成江河,累微尘以崇峻极,匪至匪勤,理无由济也。诸生若绝人间之务,心专亲学,累一以贯之,积渐以进之,则亦或迟或速,或先或后耳,何滞而不通,何远而不至邪!
  时祭酒求更起屋行礼,溥曰:「君子行礼,无常处也,故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而行礼于大树之下。况今学庭庠序,高堂显敞乎!」
  溥为政严而不猛,风化大行,有白乌集于郡庭。注《春秋》经、传,撰《江表传》及文章诗赋数十篇。卒于洛,时年六十二。子勃,过江上《江表传》于元帝,诏藏于秘书。
  司马彪,字绍统,高阳王睦之长子也。出后宣帝弟敏。少笃学不倦,然好色薄行,为睦所责,故不得为嗣,虽名出继,实废之也。彪由此不交人事,而专精学习,故得博览群籍,终其缀集之务。初拜骑都尉。泰始中,为秘书郎,转丞。注《庄子》,作《九州春秋》。以为「先王立史官以书时事,载善恶以为沮劝,撮教世之要也。是以《春秋》不修,则仲尼理之;《关雎》既乱,则师挚修之。前哲岂好烦哉?盖不得已故也。汉氏中兴,讫于建安,忠臣义土亦以昭著,而时无良史,记述烦杂,谯周虽已删除,然犹未尽,安顺以下,亡缺者多。」彪乃讨论众书,缀其所闻,起于世祖,终于孝献,编年二百,录世十二,通综上下,旁贯庶事,为纪、志、传凡八十篇,号曰《续汉书》。
  泰始初,武帝亲祠南郊,彪上疏定议,语在《效祀志》。后拜散骑侍郎。惠帝末年卒,时所六十余。
  初,谯周以司马迁《史记》书周秦以上,或采俗语百家之言,不专据正经,周于是作《古史考》二十五篇,皆凭旧典,以纠迁之谬误。彪复以周为未尽善也,条《古史考》中凡百二十二事为不当,多据《汲冢纪年》之义,亦行于世。
  王隐,字处叔,陈郡陈人也。世寒素。父铨,历阳令,少好学,有著述之志,每私录晋事及功臣行状,未就而卒。隐以儒素自守,不交势援,博学多闻,受父遗业,西都旧事多所谙究。
  建兴中,过江,丞相军谘祭酒涿郡祖纳雅相知重。纳好博弈,每谏止之。纳曰:「聊用忘忧耳。」隐曰:「盖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才,故否泰不穷也。当今晋未有书,天下大乱,旧事荡灭,非凡才所能立。君少长五都,游宦四方,华夷成败皆在耳目,何不述而裁之!应仲远作《风俗通》,崔子真作《政论》,蔡伯喈作《劝学篇》,史游作《急就章》,犹行于世,便为没而不朽。当其同时,人岂少哉?而了无闻,皆由无所述作也。故君子疾没世而无闻,《易》称自强不息,况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何必博弈而后忘忧哉」纳喟然叹曰:「非不悦子道,力不足也。」乃上疏荐隐。元帝以草创务殷,未遑史官,遂寝不报。
  太兴初,典章稍备,乃召隐及郭璞俱为著作郎,令撰晋史。豫平王敦功,赐爵平陵乡侯。时著作郎虞预私撰《晋书》,而生长东南,不知中朝事,数访于隐,并借隐所著书窃写之,所闻渐广。是后更疾隐,形于言色。预既豪族,交结权贵,共为朋党,以斥隐,竟以谤免,黜归于家。贫无资用,书遂不就,乃依征西将军庾亮于武昌。亮供其纸笔,书乃得成,诣阙上之。隐虽好著述,而文辞鄙拙,芜舛不伦。其书次第可观者,皆其父所撰;文体混漫义不可解者,隐之作也。年七十余,卒于家。
  隐兄瑚,字处仲。少重武节,成都王颖举兵向洛,以为冠军参军,积功,累迁游击将军,与司隶满奋、河南尹周馥等俱屯大司马门,以卫宫掖。时上官已纵暴,瑚与奋等共谋除之,反为所害。
  虞预,字叔宁,征士喜之弟也,本名茂,犯明穆皇后母讳,故改焉。预十二而孤,少好学,有文章。余姚风俗,各有朋党,宗人共荐预为县功曹,欲使沙汰秽浊。预书与其从叔父曰:「近或闻诸君以预入寺,便应委质,则当亲事,不得徒已。然预下愚,过有所怀。邪党互瞻,异同蜂至,一旦差跌,众鼓交鸣。毫厘之失,差以千里,此古人之炯戒,而预所大恐也。」卒如预言,未半年,遂见斥退。
  太守庾琛命为主簿,预上记陈时政所失,曰:「军寇以来,赋役繁数,兼值年荒,百姓失业,是轻徭薄敛,宽刑省役之时也。自顷长吏轻多去来,送故迎新,交错道路。受迎者惟恐船马之不多,见送者惟恨吏卒之常少。穷奢竭费谓之忠义,省烦从简呼为薄俗,转相放效,流而不反,虽有常防,莫肯遵修。加以王途未夷,所在停滞,送者经年,永失播植。一夫不耕,十夫无食,况转百数,所妨不訾。愚谓宜勒属县,若令、尉先去官者,人船吏侍皆具条列,到当依法减省,使公私允当。又今统务多端,动加重制,每有特急,辄立督邮。计今直兼三十余人,人船吏侍皆当出官,益不堪命,宜复减损,严为之防。」琛善之,即皆施行。太守纪瞻到,预复为主簿,转功曹史。察孝廉,不行。安东从事中郎诸葛恢、参军庾亮等荐预,召为丞相行参军兼记室。遭母忧,服竟,除佐著作郎。
  太兴二年,大旱,诏求谠言直谏之士,预上书谏曰:
  大晋受命,于今五十余载。自元康以来,王德始阙,戎翟及于中国,宗庙焚为灰烬,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未有若兹者也。
  陛下以圣德先觉,超然远鉴,作镇东南,声教遐被,上天眷顾,人神赞谋,虽云中兴,其实受命,少康、宣王诚未足喻。然《南风》之歌可著,而陵迟之俗未改者,何也?臣愚谓为国之要在于得才,得才之术在于抽引。苟其可用,仇贱必举。高宗、文王思佐发梦,拔岩徒以为相,载钓老而师之。下至列国,亦有斯事,故燕重郭隗而三士竞至,魏式干木而秦兵退舍。今天下虽弊,人士虽寡,十室虽寡,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世不乏骥,求则可致。而束帛未贲于丘园,蒲轮顿毂而不驾,所以大化不洽而用雍熙有阙者也。
  预以寇贼未平,当须良将,又上疏曰:
  臣闻承平之世,其教先文,拨乱之运,非武不克;故牧野之战,吕望杖钺;淮夷作难,召伯专征;玁狁为暴,卫霍长驱。故阴阳不和,擢士为相;三军不胜,拔卒为将。汉帝既定天下,犹思猛士以守四方;孝文志存钜鹿,冯唐进说,魏尚复守。《诗》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折冲之佐,岂可忽哉!况今中州荒弊,百无一存,牧守官长非戎貊之族类,即寇窃之幸脱。陛下登阼,威暢四远,故令此等反善向化。然狼子兽心,轻薄易动,羯虏未殄,益使难安。周抚、陈川相系背叛;徐龛骄黠,无所拘忌,放兵侵掠,罪已彰灼。
  昔葛伯违道,汤献之牛;吴濞失礼,锡以几杖,恶成罪著,方复加戮。龛之小丑,可不足灭。然豫备不虞,古之善教,矧乃有虞,可不为防!为防之术,宜得良将。将不素简,难以应敌。寿春无镇,祖逖孤立,前有劲虏,后无系援,虽有智力,非可持久。愿陛下谘之群公,博举于众。若当局之才,必允其任,则宜奖厉,使不顾命。旁料冗猥。或有可者,厚加宠待,足令忘身。昔英布见慢,恚欲自裁,出观供置,然后致力。礼遇之恩,可不隆哉!
  诚知山河之量非尘露可益,神鉴之虑非愚浅所测;然匹夫嫠妇犹有忧国之言,况臣得厕朝堂之末,蒙冠带之荣者乎!
  转琅邪国常侍,迁秘书丞、著作郎。
  咸和初,夏旱,诏众官各陈致雨之意。预议曰:
  臣闻天道贵信,地道贵诚。诚信者,盖二仪所以生植万物,人君所以保乂黎蒸。是以杀伐拟于震电,推恩象于云雨。刑罚在于必信,庆赏贵于平均。臣闻间者以来,刑狱转繁,多力者则广牵连逮,以稽年月;无援者则严其槚楚,期于入重。是以百姓嗷然,感伤和气。臣愚以为轻刑耐罪,宜速决遣,殊死重囚,重加以请。宽徭息役,务遵节俭,砥砺朝臣,使各知禁。
  盖老牛不牺,礼有常制,而自顷众官拜授祖赠,转相夸尚,屠杀牛犊,动有十数,醉酒流湎,无复限度,伤财败俗,所亏不少。
  昔殷宗修德以消桑谷之异,宋景善言以退荧惑之变,楚国无灾,庄王是惧。盛德之君,未尝无眚,应以信顺,天佑乃隆。臣学见浅暗,言不足采。
  从平王含,赐爵西乡侯。苏峻作乱,预先假归家,太守王舒请为谘议参军。峻平,进爵平康县侯,迁散骑侍郎,著作如故。除散骑常侍,仍领著作。以年老归,卒于家。
  预雅好经史,憎疾玄虚,其论阮籍裸袒,比之伊川被发,所以胡虏遍于中国,以为过衰周之时。著《晋书》四十余卷、《会稽典录》二十篇、《诸虞传》十二篇,皆行于世。所著诗赋碑诔论难数十篇。
  孙盛,字安国,太原中都人。祖楚,冯翊太守。父恂,颍川太守。恂在郡遇贼,被害。盛年十岁,避难渡江。及长,博学,善言名理。于时殷浩擅名一时,与抗论者,惟盛而已。盛尝诣浩谈论,对食,奋掷麈尾,毛悉落饭中,食冷而复暖者数四,至暮忘餐,理竟不定。盛又著医卜及《易象妙于见形论》,浩等竟无以难之,由是遂知名。
  起家佐著作郎,以家贫亲老,求为小邑,出补浏阳令。太守陶侃请为参军。庾亮代侃,引为征西主簿,转参军。时丞相王导执政,亮以元舅居外,南蛮校尉陶称谗构其间,导、亮颇怀疑贰。盛密谏亮曰:「王公神情朗达,常有世外之怀,岂肯为凡人事邪!此必佞邪之徒欲间内外耳。」亮纳之。庾翼代亮,以盛为安西谘议参军,寻迁廷尉正。会桓温代翼,留盛为参军,与俱伐蜀,军次彭模,温自以轻兵入蜀,盛领赢老辎重在后,贼数千忽至,众皆遑遽。盛部分诸将,并力距之,应时败走。蜀平,赐爵安怀县侯,累迁温从事中郎。从入关平洛,以功进封吴昌县侯,出补长沙太守。以家贫,颇营资货,部从事至郡察知之,服其高名而不劾之。盛与温笺,而辞旨放荡,称州遣从事观采风声,进无威凤来仪之美,退无鹰鹯搏击之用,徘徊湘川,将为怪鸟。温得盛笺,复遣从事重案之,脏私锒籍,槛车收盛到州,舍而不罪。累迁秘书监,加给事中。年七十二卒。
  盛笃学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释卷。著《魏氏春秋》、《晋阳秋》,并造诗赋论难复数十篇。《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咸称良史焉。既而桓温见之,怒谓盛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说!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其子遽拜谢,谓请删改之。时盛年老还家,性方严有轨宪,虽子孙白,而庭训愈峻。至此,诸子乃共号泣稽颡,请为百口切计。盛大怒。诸子遂尔改之。盛写两定本,寄于慕容俊。太元中,孝武帝博求异闻,始于辽东得之,以相考校,多有不同,书遂两存。子潜、放。
  潜字齐由,为豫章太守。殷仲堪之讨王国宝也,潜时在郡,仲堪逼以为谘议参军,固辞不就,以忧卒。
  放字齐庄,幼称令慧。年七八岁,在荆州,与父俱从庾亮猎,亮谓曰:「君亦来邪?」应声答曰:「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亮又问:「欲齐何庄邪?」放曰:「欲齐庄周。」亮曰:「不慕仲尼邪?」答曰:「仲尼生而知之,非希企所及。」亮大奇之,曰:「王辅嗣弗过也。」庾翼子爰客尝候盛,见放而问曰:「安国何在?」放答曰:「庾稚恭家。」爰客大笑曰:「诸孙太盛,有兒如此也!」放又曰:「未若诸庾翼翼。」既而语人曰:「我故得重呼奴父也。」终于长沙相。
  干宝,字令升,新蔡人也。祖统,吴奋武将军、都亭侯。父莹,丹阳丞。宝少勤学,博览书记,以才器召为著作郎。平杜弢有功,赐爵关内侯。
  中兴草创,未置史官,中书监王导上疏曰:「夫帝王之迹,莫不必书,著为令典,垂之无穷。宣皇帝廓定四海,武皇帝受禅于魏,至德大勋,等踪上圣,而纪传不存于王府,德音未被乎管弦。陛下圣明,当中兴之盛,宜建立国史,撰集帝纪,上敷祖宗之烈,下纪佐命之勋,务以实录,为后代之准,厌率土之望,悦人神之心,斯诚雍熙之至美,王者之弘基也。宜备史官,敕佐著作郎干宝等渐就撰集。」元帝纳焉。宝于是始领国史。以家贫,求补山阴令,迁始安太守。王导请为司徒右长史,迁散骑常侍,著《晋纪》,自宣帝迄于愍帝五十三年,凡二十卷,奏之。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史。
  性好阴阳术数,留思京房、夏侯胜等传。宝父先有所宠侍婢,母甚妒忌,及父亡,母乃生推婢于墓中。宝兄弟年小,不之审也。后十余年,母丧,开墓,而婢伏棺如生,载还,经日乃苏。言其父常取饮食与之,恩情如生,在家中吉凶辄语之,考校悉验,地中亦不觉为恶。既而嫁之,生子。又宝兄尝病气绝,积日不冷,后遂悟,云见天地间鬼神事,如梦觉,不自知死。宝以此遂撰集古今神祇灵异人物变化。名为《搜神记》,凡三十卷。以示刘惔,惔曰:「卿可谓鬼之董狐。」宝既博采异同,遂混虚实,因作序以陈其志曰:
  虽考先志于载籍,收遗逸于当时,盖非一耳一目之所亲闻睹也,亦安敢谓无失实者哉!卫朔失国,二传互其所闻;吕望事周,子长存其两说,若此比类,往往有焉。从此观之,闻见之难一,由来尚矣。夫书赴告之定辞,据国史之方策,犹尚若兹,况仰述千载之前,记殊俗之表,缀片言于残阙,访行事于故老,将使事不二迹,言无异途,然后为信者,固亦前史之所病。然而国家不废注记之官,学士不绝诵览之业,岂不以其所失者小,所存者大乎!今之所集,设有承于前载者,则非余之罪也。若使采访近世之事,苟有虚错,愿与先贤前儒分其讥谤。及其著述,亦足以明神道之不诬也。
  群言百家不可胜览,耳目所受不可胜载,今粗取足以演八略之旨,成其微说而已。幸将来好事之士录其根体,有以游心寓目而无尤焉。
  宝又为《春秋左氏义外传》,注《周易》、《周官》凡数十篇,及杂文集皆行于世。
  邓粲,长沙人。少以高洁著名,与南阳刘驎之、南郡刘尚公同志友善,并不应州郡辟命。荆州刺史桓冲卑辞厚礼请粲为别驾,粲嘉其好贤,乃起应召。驎之、尚公谓之曰:「卿道广学深,众所推怀,忽然改节,诚失所望。」粲笑答曰:「足下可谓有志于隐而未知隐。夫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不在于物。」尚公等无以难之,然粲亦于此名誉减半矣,后患足疾,不能朝拜,求去职,不听,令卧视事。后以病笃,乞骸骨,许之。粲以父骞有忠信言而世无知者,著《元明纪》十篇,注《老子》,并行于世。
  谢沈,字行思,会稽山阴人也。曾祖斐,吴豫章太守。父秀,吴翼正都尉。沈少孤,事母至孝,博学多识,明练经史。郡命为主簿、功曹,察孝廉,太尉郗鉴辟,并不就。会稽内史何充引为参军,以母老去职。平西将军庾亮命为功曹,征北将军蔡谟版为参军,皆不就。闲居养母,不交人事,耕耘之暇,研精坟籍。康帝即位,朝议疑七庙迭毁,乃以太学博士征,以质疑滞。以母忧去职。服阕,除尚书度支郎。何充、庾冰并称沉有史才,迁著作郎,撰《晋书》三十余卷。会卒,时年五十二。沉先著《后汉书》百卷及《毛诗》、《汉书外传》,所著述及诗赋文论皆行于世。其才学在虞预之右云。
  习凿齿,字彦威,襄阳人也。宗族富盛,世为乡豪。凿齿少有志气,博学洽闻,以文笔著称。荆州刺史桓温辟为从事,江夏相袁乔深器之,数称其才于温,转西曹主簿,亲遇隆密。
  时温有大志,追蜀人知天文者至,夜执手问国家祚运修短。答曰:「世祀方永。」疑其难言,乃饰辞云:「如君言,岂独吾福,乃苍生之幸。然今日之语自可令尽,必有小小厄运,亦宜说之。」星人曰:「太微、紫微、文昌三宫气候如此,决无忧虞。至五十年外不论耳。」温不悦,乃止。异日,送绢一匹、钱五千文以与之。星人乃驰诣凿齿曰:「家在益州,被命远下,今受旨自裁,无由致其骸骨。缘君仁厚,乞为标碣棺木耳。」凿齿问其故,星人曰:「赐绢一匹,令仆自裁,惠钱五千,以买棺耳。」凿齿曰:「君几误死!君尝闻前知星宿有不覆之义乎?此以绢戏君,以钱供道中资,是听君去耳。」星人大喜,明便诣温别。温问去意,以凿齿言答。温笑曰:「凿齿忧君误死,君定是误活。然徒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主簿。」
  累迁别驾。温出征伐,凿齿或从或守,所在任职,每处机要,莅事有绩,善尺牍论议,温甚器遇之。时清谈文章之士韩伯、伏滔等并相友善,后使至京师。简文亦雅重焉。既还,温问:「相王何似?」答曰:「生平所未见。」以此大忤温旨,左迁户曹参军。时有桑门释道安,俊辩有高才,自北至荆州,与凿齿初相见。道安曰:「弥天释道安。」凿齿曰:「四海习凿齿。」时人以为佳对。
  初,凿齿与其二舅罗崇、罗友俱为州从事。及迁别驾,以坐越舅右,屡经陈请。温后激怒既盛,乃超拔其二舅,相继为襄阳都督,出凿齿为荥阳太守。温弟秘亦有才气,素与凿齿相亲善。凿齿既罢郡归,与秘书曰:
  吾以去五三日来达襄阳,触目悲感,略无欢情,痛恻之事,故非书言之所能具也。每定省家舅,从北门入,西望隆中,想卧龙之吟;东眺白沙,思凤雏之声;北临樊墟,存邓老之高;南眷城邑,怀羊公之风;纵目檀溪,念崔徐之友;肆睇鱼梁,追二德之远,未尝不徘徊移日,惆怅极多,抚乘踌躇,慨尔而泣。曰若乃魏武之所置酒,孙坚之所陨毙,裴杜之故居,繁王之旧宅,遗事犹存,星列满目。琐琐常流,碌碌凡士,焉足以感其方寸哉!
  夫芬芳起于椒兰,清响生乎琳琅。命世而作佐者,必垂可大之余风;高尚而迈德者,必有明胜之遗事。若向八君子者,千载犹使义想其为人,况相去不远乎!彼一时也,此一时也,焉知今日之才不如畴辰,百年之后,吾与足下不并为景升乎!
  其风期俊迈如此。
  是时温觊觎非望,凿齿在郡,著《汉晋春秋》以裁正之。起汉光武,终于晋愍帝。于三国之时,蜀以宗室为正,魏武虽受汉禅晋,尚为篡逆,至文帝平蜀,乃为汉亡而晋始兴焉。引世祖讳炎兴而为禅受,明天心不可以势力强也。凡五十四卷。后以脚疾,遂废于里巷。
  及襄阳陷于苻坚,坚素闻其名,与道安俱舆而致焉。既见,与语,大悦之,赐遗甚厚。又以其蹇疾,与诸镇书:「昔晋氏平吴,利在二陆;今破汉南,获士裁一人有半耳。」俄以疾归襄阳。寻而襄邓反正,朝廷欲征凿齿,使典国史,会卒,不果。临终上疏曰:
  臣每谓皇晋宜越魏继汉,不应以魏后为三恪。而身微官卑,无由上达,怀抱愚情,三十余年。今沈沦重疾,性命难保,遂尝怀此,当与之朽烂,区区之情,切所悼惜,谨力疾著论一篇,写上如左。愿陛下考寻古义,求经常之表,超然远览,不以臣微贱废其所言。论曰:
  或问:「魏武帝功盖中夏,文帝受禅于汉,而吾子谓汉终有晋,岂实理乎?且魏之见废,晋道亦病,晋之臣子宁可以同此言哉!」
  答曰:「此乃所以尊晋也,但绝节赴曲,非常耳所悲,见殊心异,虽奇莫察,请为子言焉。
  「昔汉氏失御,九州残隔,三国乘间,鼎歭数世,干戈日寻,流血百载,虽各有偏平,而其实乱也,宣皇帝势逼当年,力制魏氏,蠖屈从时,遂羁戎役,晦明掩耀,龙潜下位,俯首重足,鞠躬屏息,道有不容之难,躬蹈履霜之险,可谓危矣!魏武既亡,大难获免,始南擒孟达,东荡海隅,西抑劲蜀,旋抚诸夏,摧吴人入侵之锋,扫曹爽见忌之党,植灵根以跨中岳,树群才以翼子弟,命世之志既恢,非常之业亦固。景文继之,灵武冠世,克伐贰违,以定厥庸,席卷梁益,奄征西极,功格皇天,勋侔古烈,丰规显祚,故以灼如也。至于武皇,遂并强吴,混一宇宙,乂清四海,同轨二汉。除三国之大害,静汉末之交争,开九域之蒙晦,定千载之盛功者,皆司马氏也。而推魏继汉,以晋承魏,比义唐虞,自托纯臣,岂不惜哉!
  「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则其道不足;有静乱之功,则孙刘鼎立。道不足则不可谓制当年,当年不制于魏,则魏未曾为天下之主;王道不足于曹,则曹未始为一日之王矣。昔共工伯有九州,秦政奄平区夏,鞭挞华戎,专总六合,犹不见序于帝王,沦没于战国,何况暂制数州之人,威行境内而已,便可推为一代者乎!
  「若以晋尝事魏,惧伤皇德,拘惜禅名,谓不可割,则惑之甚者也。何者?隗嚣据陇,公孙帝蜀,蜀陇之人虽服其役,取之大义,于彼何有!且吴楚僭号,周室未亡,子文、延陵不见贬绝。宜皇帝官魏,逼于性命,举非择木,何亏德美,禅代之义,不同尧舜,校实定名,必彰于后,人各有心,事胡可掩!定空虚之魏以屈于己,孰若杖义而以贬魏哉!夫命世之人正情遇物,假之际会,必兼义勇。宣皇祖考立功于汉,世笃尔劳,思报亦深。魏武超越,志在倾主,德不素积,义险冰薄,宣帝与之,情将何重!虽形屈当年,意申百世,降心全己,愤慨于下,非道服北面,有纯臣之节,毕命曹氏,忘济世之功者也。
  「夫成业者系于所为,不系所藉;立功者言其所济,不言所起。是故汉高禀命于怀王,刘氏乘毙于亡秦,超二伪以远嗣,不论近而计功,考五德于帝典,不疑道于力政,季无承楚之号,汉有继周之业,取之既美,而己德亦重故也。凡天下事有可借喻于古以晓于今,定之往昔而足为来证者。当阳秋之时,吴楚二国皆僭号之王也,若使楚庄推鄢郢以尊有德,阖闾举三江以奉命世,命世之君、有德之主或藉之以应天,或抚之而光宅,彼必自系于周室,不推吴楚以为代明矣。况积勋累功,静乱宁众,数之所录,众之所与,不资于燕哙之授,不赖于因藉之力,长辔庙堂,吴蜀两毙,运奇二纪而平定天下,服魏武之所不能臣,荡累叶之所不能除者哉!
  「自汉末鼎沸五六十年,吴魏犯顺而强,蜀人杖正而弱,三家不能相一,万姓旷而无主。夫有定天下之大功,为天下之所推,孰如见推于暗人,受尊于微弱?配天而为帝,方驾于三代,岂比俯首于曹氏,侧足于不正?即情而恆实,取之而无惭,何与诡事而托伪,开乱于将来者乎?是故故旧之恩可封魏后,三恪之数不宜见列。以晋承汉,功实显然,正名当事,情体亦厌,又何为虚尊不正之魏而亏我道于大通哉!
  「昔周人咏祖宗之德,追述翦商之功;仲尼明大孝之道,高称配天之义。然后稷勤于所职,聿来未以翦商,异于司马氏仕乎曹族,三祖之寓于魏世矣。且夫魏自君之道不正,则三祖臣魏之义未尽。义未尽,故假涂以运高略;道不正,故君臣之节有殊。然则弘道不以辅魏而无逆取之嫌,高拱不劳汗马而有静乱之功者,盖勋足以王四海,义可以登天位,虽我德惭于有周,而彼道异于殷商故也。
  「今子不疑共工之不得列于帝王,不嫌汉之系周而不系秦,何至于一魏犹疑滞而不化哉!夫欲尊其君而不知推之于尧舜之道,欲重其国而反厝之于不胜之地,岂君子之高义!若犹未悟,请于是止矣。」
  子辟强,才学有父风,位至骠骑从事中郎。
  徐广,字野民,东莞姑幕人,侍中邈之弟也。世好学,至广尤为精纯,百家数术无不研览。谢玄为兗州,辟从事。谯王恬为镇北,补参军。孝武世,除秘书郎,典校秘书省。增置省职,转员外散骑侍郎,仍领校书。尚书令王珣深相钦重,举为祠部郎,会稽世子元显时录尚书,欲使百僚致敬,内外顺之,使广为议,广常以为愧焉。元显引为中军参军,迁领军长史。桓玄辅政,以为大将军文学祭酒,义熙初,奉诏撰车服仪注,除镇军谘议,领记室,封乐成侯,转员外散骑常侍,领著作。尚书奏:「左史述言,右官书事,《乘》《志》显于晋郑,《春秋》著乎鲁史。自圣代有造《中兴记》者,道风帝典,焕乎史策。而太和以降,世历三朝,玄风圣迹,倏为畴古。臣等参详,宜敕著作郎徐广撰成国史。」于是敕广撰集焉。迁骁骑将军,领徐州大中正,转正员常侍、大司家、仍领著作如故。十二年,勒成《晋纪》,凡四十六卷,表上之。因乞解史任,不许。迁秘书监。
  初,桓玄篡位,帝出宫,广陪列,悲动左右。及刘裕受禅,恭帝逊位,广独哀感,涕泗交流。谢晦见之,谓曰:「徐公将无小过也。」广收泪而言曰:「君为宋朝佐命,吾乃晋室遗老,忧喜之事固不同时。」乃更歔欷。因辞衰老,乞归桑梓。性好读书,老犹不倦。年七十四,卒于家。广《答礼问》行于世。
  史臣曰:古之王者咸建史臣,昭法立训,莫近于此。若夫原始要终,纪情括性,其言微而显,其义皎而明,然后可以茵蔼缇油,作程遐世者也。丘明即没,班马迭兴,奋鸿笔于西京,骋直词于东观。自斯已降,分明竞爽,可以继明先典者,陈寿得之乎!江汉英灵,信有之矣。允源将率之子,笃志典坟;绍统戚籓之胤,研机载籍。咸能综缉文,垂诸不朽,岂必克传门业,方擅箕裘者哉!处叔区区,励精著述,混淆芜舛,良不足观。叔宁寡闻,穿窬王氏,虽勒成一家,未足多尚。令升、安国有良史之才,而所著之书惜非正典。悠悠晋室,斯文将坠。邓粲、谢沉祖述前史,葺宇重轩之下,施床连榻之上,奇词异义,罕见称焉。习氏、徐公俱云笔削,彰善瘅恶,以为惩劝。夫蹈忠履正,贞士之心;背义图荣,君子不敢。而彦威迹沦寇壤,逡巡于伪国;野民运遭革命,流涟于旧朝。行不违言,广得之矣。
  赞曰:陈寿含章,岩岩孤峙。彪溥励节,摛辞综理。王恧雅才,虞惭惇史。干孙抚翰,前良可拟。邓谢怀铅,异闻无纪。习亦研思,徐非绚美,咸被简册,共传遥祀。
 
卷八十三
列传第五十三
顾和袁瑰(子乔乔孙松瑰弟猷从祖准准孙耽耽子质质子湛豹)江逌(从弟灌灌子绩车胤殷顗王雅)
  顾和,字君孝,侍中众之族子也。曾祖容,吴荆州刺史。祖相,临海太守。和二岁丧父,总角便有清操,族叔荣雅重之,曰:「此吾家麒麟,兴吾宗者,必此子也。」时宗人球亦有令闻,为州别驾,荣谓之曰:「卿速步,君孝超卿矣!」
  王导为扬州,辟从事。月旦当朝,未入,停车门外。周顗遇之,和方择虱,夷然不动。顗既过,顾指和心曰:「此中何所有?」和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地。」顗入,谓导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导亦以为然。和尝诣导,导小极,对之疲睡。和欲叩会之,因谓同坐曰:「昔每闻族叔元公道叶赞中宗,保全江表。体小不安,令人喘息。」导觉之,谓和曰:「卿珪璋特达,机警有锋,不徒东南之美,实为海内之俊。」由是遂知名。既而导遣八部从事之部,和为下传还,同时俱见,诸从事各言二千石官长得失,和独无言。导问和:「卿何所闻?」答曰:「明公作辅,宁使网漏吞舟,何缘采听风闻,以察察为政。」导咨嗟称善。
  累迁司徒左曹掾。时东海王冲为长水校尉,妙选僚属,以沛国刘耽为司马,和为主簿。永昌初,除司徒掾。太宁初,王敦请为主簿,迁太子舍人、车骑参军、护军长史。王导为扬州,请为别驾,所历皆著称。迁散骑侍郎、尚书吏部。司空郗鉴请为长史,领晋陵太守。咸康初,拜御史中丞,劾奏尚书左丞戴抗脏污百万,付法议罪,并免尚书傅玩、郎刘佣官,百僚惮之。迁侍中。初,中兴东迁,旧章多阙,而冕旒饰以翡翠珊瑚及杂珠等。和奏:「旧冕十有二旒,皆用玉珠,今用杂珠等,非礼。若不能用玉,可用白旋珠。」成帝于是始下太常改之。先是,帝以保母周氏有阿保之劳,欲假其名号,内外皆奉诏。和独上疏以为「周保佑圣躬,不遗其勋,第舍供给拟于戚属,恩泽所加已为过隆。若假名号,记籍未见明比,惟汉灵帝以乳母赵娆为平氏君,此末代之私恩,非先代之令典。且君举必书,将轨物垂则。书而不法,后嗣何观!」帝从之。转吏部尚书,频徙领军将军、太常卿、国子祭酒。
  康帝即位,将祀南北郊,和议以为车驾宜亲行。帝从之,皆躬亲行礼。迁尚书仆射,以母老固辞,诏书敕喻,物听暮出朝还,其见优遇如此。寻朝议以端右之副不宜处外,更拜银青光禄大夫,领国子祭酒。顷之,母忧去职,居丧以孝闻。既练,卫将军褚裒上疏荐和,起为尚书令,遣散骑郎喻旨。和每见逼促,辄号兆恸绝,谓所亲曰:「古人或有释其忧服以祗王命,盖以才足干时,故不得不体国徇义。吾在常日犹不如人,况今中心荒乱,将何以补于万分,只足以示轻忘孝道,贻素冠之义耳。」帝又下诏曰:「百揆务殷,端右总要,而旷职经久,甚以悒然。昔先朝政道休明,中夏隆盛,山贾诸公皆释服从时,不获遂其情礼。况今日艰难百王之弊,尚书令礼已过祥练,岂得听不赴急疾而遂罔极之情乎!」和表疏十余上,遂不起,服阕,然后视职。
  时南中郎将谢尚领宣城内史,收泾令陈干杀之,有司以尚违法纠黜,诏原之。和重奏曰:「尚先劾奸脏罪,入甲戍赦,听自首减死。而尚近表云干包藏奸猾,辄收行刑。干事状自郡,非犯军戎,不由都督。案尚蒙亲贤之举,荷文武之任,不能为国惜体,平心听断,内挟小憾,肆其威虐,远近怪愕,莫不解体。尚忝外属,宥之有典,至于下吏,宜正刑辟。」尚,皇太后舅,故寝其奏。时汝南王统、江夏公卫崇并为庶母制服三年,和乃奏曰:'礼所以轨物成教,故有国家者莫不崇正明本,以一其统,斯人伦之纪,不二之道也。为人后者,降其所出,夺天属之性,显至公之义,降杀节文,著于周典。案汝南王统为庶母居庐服重,江夏公卫崇本由疏属,开国之绪,近丧所生,复行重制,违冒礼度,肆其私情。闾阎许其过厚,谈者莫以为非,则政道陵迟由乎礼废,宪章颓替始于容违。若弗纠正,无以齐物。皆可下太常夺服。若不祗王命,应加贬黜。」诏从之。和居任多所献纳,虽权臣不苟阿挠。
  永和七年,以疾笃辞位,拜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尚书令如故。其年卒,年六十四。追赠侍中、司空,谥曰穆。
  子淳,历尚书吏部郎、给事黄门侍郎、左卫将军。
  袁瑰,字山甫,陈郡阳夏人,魏郎中令涣之曾孙也。祖、父并早卒。瑰与弟猷欲奉母避乱,求为江淮间县,拜吕令,转江都,因南渡。元帝以为丹阳令。中兴建,拜奉朝请,迁治书御史。时东海王越尸既为石勒所焚,妃裴氏求招魂葬越,朝廷疑之。瑰与博士傅纯议,以为招魂葬是谓埋神,不可从也。帝然之,虽许裴氏招魂葬越,遂下诏禁之。寻除庐江太守。大将军王敦引为谘议参军。俄为临川太守。敦平,为镇南将军卡敦军司。寻自解还都,游于会稽。苏峻之难,与王舒共起义军,以功封长合乡侯,征补散骑常侍,徙大司农寻除国子祭酒。顷之,加散骑常侍。
  于时丧乱之后,礼教陵迟,瑰上疏曰:
  臣闻先王之教也,崇典训以弘远代,明礼乐以流后生,所以导万物之性,暢为善之道也。宗周既兴,文史载焕,端委垂于南蛮,颂声溢于四海,故延州聘鲁,闻《雅》而叹;韩起适鲁,观《易》而美。何者?立人之道,于斯为首。孔子恂恂以教洙泗,孟轲系之,诲诱无倦,是以仁义之声于今犹存,礼让之节时或有之。
  畴昔皇运陵替,丧乱屡臻,儒林之教渐颓,庠序之礼有阙,国学索然,坟籍莫启,有心之徒抱志无由。昔魏武帝身亲介胄,务在武功,犹尚废鞍览卷,投戈吟咏,况今陛下以圣明临朝,百官以虔恭莅事,朝野无虞,江外谧静,如之何泱泱之风漠然无闻,洋洋之美坠于圣世乎!古人有言:「《诗》《书》义之府,礼乐德之则。」实宜留心经籍,阐明学义,使讽诵之音盈于京室,味道之贤是则是咏,岂不盛哉!若得给其宅地,备其学徒,博士僚属粗有其官,则臣之愿也。
  疏奏,成帝从之。国学之兴,自瑰始也。以年在悬车,上疏告老,寻卒,追赠光禄大夫,谥曰恭。子乔嗣。
  乔字彦叔。初拜佐著作郎。辅国将军桓温请为司马,除司徒左西属,不就,拜尚书郎。桓温镇京口,复引为司马,领广陵相。初,乔与褚裒友善,及康献皇后临朝,乔与裒书曰:「皇太后践登正阼,临御皇朝,将军之于国,外姓之太上皇也。至于皇子近属,咸有揖让之礼,而况策名人臣,而交媟人父,天性攸尊,亦宜体国而重矣。故友之好,请于此辞。染丝之变,墨翟致怀,岐路之感,杨硃兴叹,况于将军游处少长,虽世誉先后而臭味同归也。平昔之交,与礼数而降,箕踞之叹,随时事而替,虽欲虚咏濠肆,脱落仪制,其能得乎!来物无停,变化迁代,岂惟寸晷,事亦有之。夫御器者神,制众以约,愿将军贻情无事,以理胜为任,亲杖贤达,以纳善为大。执笔惆怅,不能自尽。」论者以为得礼。
  迁安西谘议参军、长沙相,不拜。寻督沔中诸戍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建武将军、江夏相。时桓温谋伐蜀,众以为不可,乔劝温曰:「夫经略大事,故非常情所具,智者了于胸心,然后举无遗算耳。今天下之难,二寇而已。蜀虽险固,方胡为弱,将欲除之,先从易者。今溯流万里,经历天险,彼或有备,不必可克。然蜀人自以斗绝一方,恃其完固,不修攻战之具,若以精卒一万,轻军速进,比彼闻之,我已入其险要,李势君臣不过自力一战,擒之必矣。论者恐大军既西,胡必窥觎,此又似是而非。何者?胡闻万里片征伐,以为内有重备,必不敢动。纵复越逸江渚,诸军足以守境,此无忧矣。蜀土富实,号称天府,昔诸葛武侯欲以抗衡中国。今诚不能为害,然势据上流,易为寇盗。若袭而取之者,有其人众,此国之大利也。」温从之,使乔以江夏相领二千人为军锋。师次彭模,去贼已近,议者欲两道并进,以分贼势。乔曰:「今深入万里,置之死地,士无反顾之心,所谓人自为战者也。今分为两军,军力不一,万一偏败,则大事去矣。不如全军而进,弃去釜甑,赍三日粮,胜可必矣。」温以为然,即一时俱进。去成都十里,与贼大战,前锋失利,乔军亦退,矢及马首,左右失色。乔因麾而进,声气愈厉,遂大破之,长驱至成都。李势既降,势将邓定、隗文以其属反,众各万余。温自击定,乔击文,破之。进号龙骧将军,封湘西伯。寻卒,年三十六,温甚悼惜之。追赠益州刺史,谥曰简。
  乔博学有文才,注《论语》及《诗》,并诸文笔皆行于世。
  子方平嗣,亦以轨素自立,辟大司马掾,历义兴、琅邪太守。卒,子山松嗣。
  山松少有才名,博学有文章,著《后汉书》百篇。衿情秀远,善音乐。旧歌有《行路难》曲,辞颇疏质,山松好之,乃文其辞句,婉其节制,每因酣醉纵歌之。听者莫不流涕。初羊昙善唱乐,桓伊能挽歌,及山松《行路难》继之,时人谓之「三绝」。时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而山松每出游,好令左右作挽歌,人谓「湛屋下陈尸,山松道上行殡。」
  山松历显位,为吴郡太守。孙恩作乱,山松守沪渎,城陷被害。
  猷字申甫,少与瑰齐名。代瑰为吕令,复相继为江都,由是俱渡江。瑰为丹阳,猷为武康,兄弟列宰名邑,论者美之。历位侍中、卫尉卿。猷孙宏,见《文苑传》。
  准字孝尼,以儒学知名,注《丧服经》。官至给事中。准子冲,字景玄,光禄勋。冲子耽。
  耽字彦道,少有才气,倜傥不羁,为士类所称。桓温少时游于博徒,资产俱尽,尚有负进,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欲求济于耽,而耽在艰,试以告焉。耽略无难色,遂变服怀布帽,随温与债主戏。耽素有艺名,债者闻之而不相识,谓之曰:「卿当不办作袁彦道也。」遂就局十万一掷,直上百万。耽投马绝叫,探布帽掷地,曰:「竟识袁彦道不?」其通脱若此。苏峻之役,王导引为参军,随导在石头。初,路永、匡术、宁等皆峻心腹,闻祖约奔败,惧事不立,迭说峻诛大臣。峻既不纳,永等虑必败,阴结于导。导使耽潜说路永,使归顺。峻平,封秭归男,拜建威将军、历阳太守。咸康初,石季龙游骑十余匹至历阳,耽上列不言骑少。时胡寇强盛,朝野危惧,王导以宰辅之重请自讨之。既而贼骑不多,又已退散,导止不行。朝廷以耽失于轻妄,黜之。寻复为导从事中郎,方加大任,会卒,时年二十五。子质。
  质字道和。自涣至质五世,并以道素继业,惟其父耽以雄豪著。及质又以孝行称。官历琅邪内史、东阳太守。质子湛。
  湛字士深。少有操植,以冲粹自立,而无文华,故不为流俗所重。时谢混为仆射,范泰赠湛及混诗云:「亦有后出隽,离群颇骞翥。」湛恨而不答。自中书令为仆射、左光禄大夫、晋宁男,卒于官。湛弟豹。
  豹字士蔚,博学善文辞,有经国材,为刘裕所知。后为太尉长史、丹阳尹,卒。
  江逌,字道载,陈留圉人也。曾祖蕤,谯郡太守。祖允,芜湖令。父济,安东参军。逌少孤,与从弟灌共居,甚相友悌,由是获当时之誉。避苏峻之乱,屏居临海,绝弃人事,翦茅结宇,耽玩载籍,有终焉之志。本州辟从事,除佐著作郎,并不就。征北将军蔡谟命为参军,何充复引为骠骑功曹。以家贫,求试守,为太末令。县界深山中,有亡命数百家,恃险为阻,前后守宰莫能平。逌到官,召其魁帅,厚加抚接,谕以祸福,旬月之间,襁负而至,朝廷嘉之。州檄为治中,转别驾,迁吴令。
  中军将军殷浩将谋北伐,请为谘议参军。浩甚重之,迁长史。浩方修复洛阳,经营荒梗,逌为上佐,甚有匡弼之益,军中书檄皆以委逌。时羌及丁零叛,浩军震惧。姚襄去浩十里结营以逼浩,浩令逌击之。逌进兵至襄营,谓将校曰:「今兵非不精,而众少于羌,且其堑栅甚固,难与校力,吾当以计破之。乃取数百鸡以长绳连之,系火于足。群鸡骇散,飞集襄营。襄营火发,其乱,随而击之,襄遂小败。及桓温奏废浩佐吏,遂免。顷之,除中书郎。升平中,迁吏部郎,长兼侍中。
  穆帝将修后池,起阁道,逌上疏曰:
  臣闻王者处万乘之极,享富有之大,必显明制度以表崇高,盛其文物以殊贵贱。建灵台,浚辟雍,立宫馆,设苑囿,所以弘于皇之尊,彰临下之义。前圣创其礼,后代遵其矩,当代之君咸营斯事。周宣兴百堵之作,《鸿雁》歌安宅之欢;鲁僖修泮水之营,采芹有思乐之颂。盖上之有为非予欲是盈,下之奉上不以劬劳为勤,此自古之令典,轨仪之大式也。
  夫理无常然,三正相诡,司牧之体,与世而移。致饰则素,故《贲》返于《剥》;有大必盈,则受之以《谦》。损上益下,顺兆庶之悦;享以二簋,用至约之义。是以唐虞流化于茅茨,夏禹垂美于卑室。过俭之陋,非中庸之制,然三圣行之以致至道。汉高祖当营建之始,怒宫库之壮;孝文处既富之世,爱十家之产,亦以播惠当时,著称来叶。
  今者二虏未殄,神州荒芜,举江左之众,经略艰难,漕扬越之粟,北馈河洛,兵不获戢,运戍悠远,仓库内罄,百姓力竭。加春夏以来,水旱为害,远近之收普减常年,财伤人困,大役未已,军国之用无所取给。方之往代,丰弊相悬,损之又损,实在今日。伏惟陛下圣质天纵,凝旷清虚,阐日新之盛,茂钦明之量,无欲体于自然,冲素刑乎万国。《韶》既尽美,则必尽善。宜养以玄虚,守以无为,登览不以台观。游豫不以苑沼,偃息毕于仁义,驰骋极于六艺,观巍巍之隆,鉴二代之文,仰味羲农,俯寻周孔。其为逍遥,足以尊道德之辅,亲搢绅之秀。畴咨以时,顾问不倦,献替讽谏,日月而闻,则庶绩惟凝,六合咸熙,中兴之盛迈于殷宗,休嘉之庆流乎无穷。昔汉起德阳,钟离抗言;魏营宫殿,陈群正辞。臣虽才非若人,然职忝近侍,言不足采,而义在以闻。
  帝嘉其言而止。复领本州大中正。升平末,迁太常,逌累让,不许。
  穆帝崩,山陵将用宝器,谏曰:「以宣皇顾命终制,山陵不设明器,以贻后则。景帝奉遵遗制。逮文明皇后崩,武皇帝亦亦承前制,无所施设,惟脯Я之奠,瓦器而已。昔康皇帝玄宫始用宝剑金舄,此盖太妃罔已之情,实违先旨累世之法。今外欲以为故事,臣请述先旨,停此二物。」书奏,从之。
  哀帝以天文失度,欲依《尚书》洪祀之制,于太极前殿亲执虔肃,冀以免咎,使太常集博士草其制。逌上疏谏曰:
  臣寻《史》《汉》旧事,《艺文志》刘向《五行传》,洪祀出于其中。然自前代以来,莫有用者。又其文惟说为祀,而不载仪注。此盖久远不行之事,非常人所参校。案《汉仪》,天子所亲之祠,惟宗庙而已。祭天于云阳,祭地于汾阴,在于别宫遥拜,不诣坛所。其余群祀之所,必在幽静,是以圆丘方泽列于郊野。今若于承明之庭,正殿之前,设群神之坐,行躬亲之礼,准之旧典,有乖常式。
  臣闻妖眚之发,所以鉴悟时主,故夤畏上通,则宋灾退度;德礼增修,则殷道以隆。此往代之成验,不易之定理。顷者星辰颇有变异,陛下祗戒之诚达于天人,在予之惧,忘寝与食,仰虔玄象,俯疑庶政,嘉祥之应,实在今日。而犹乾乾夕惕,思广兹道,诚实圣怀殷勤之至。然洪祀有书无仪,不行于世,询访时学,莫识其礼。且其文曰:「洪祀,大祀也。阳曰神,阴曰灵。举国相率而行祀,顺四时之序,无令过差。」今案文而言,皆漫而无适,不可得详。若不详而修,其失不小。
  帝不纳,逌又上疏曰:
  臣谨更思寻,参之时事。今强戎据于关雍,桀狄纵于河朔,封豕四逸,虔刘神州,长旌不卷,钲鼓日戒,兵疲人困,岁无休已。人事弊于下,则七曜错于上,灾沴之作,固其宜然。又顷者以来,无乃大异。彼月之蚀,义见诗人,星辰莫同,载于《五行》,故《洪范》不以为沴。
  陛下今以晷度之失同之六沴,引其轻变方之重眚,求己笃于禹汤,忧勤逾乎日昃,将修大祀,以礼神祇。传曰:「外顺天地时气而祭其鬼神。」然则神必有号,祀必有义。案洪祀之文,惟神灵大略而无所祭之名,称举国行祀而无贵贱之阻,有赤黍之盛而无牲醴之奠,仪法所用,阙略非一。若率文而行,则举义皆阂;有所施补,则不统其源。汉侍中卢植,时之达学,爱法不究,则不敢厝心。诚以五行深远,神道幽昧,探赜之求难以常思,错综之理不可一数。臣非至精,孰能与此!
  帝犹敕撰定,逌又陈古义,帝乃止。逌在职多所匡谏。著《阮籍序赞》、《逸士箴》及诗赋奏议数十篇行于世。病卒,时年五十八。子蔚,吴兴太守。
  灌字道群。父瞢,尚书郎。灌少知名,才识亚于逌。州辟主簿,举秀才,为治中,转别驾,历司徒属、北中郎中长史,领晋陵太守。简文帝引为抚军从事中郎,后迁吏部郎。时谢奕为尚书,铨叙不允,灌每执正不从,奕托以他事免之,受黜无怨色。顷之,简文帝又以为抚军司马,甚相宾礼。迁御史中丞,转吴兴太守。灌性方正,视权贵蔑如也,为大司马桓温所恶。温欲中伤之,征拜侍中,以在郡时公事有失,追免之。后为秘书监,寻复解职。时温方执权,朝廷希旨,故灌积年不调。温末年,以为谘议参军。会温薨,迁尚书、中护军,复出为吴郡太守,加秩中二千石,未拜,卒。子绩。
  绩字仲元,有志气,除秘书郎。以父与谢氏不穆,故谢安之世辟召无所从,论者多之。安薨,始为会稽王道子骠骑主簿,多所规谏。历谘议参军,出为南郡相。会荆州刺史殷仲堪举兵以应王恭,仲堪要绩与南蛮校尉殷顗同行,并不从。仲堪等屡以为言,绩终不为之屈。顗虑绩及祸,乃于仲堪坐和解之。绩曰:「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胁!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知获死所耳。」一坐为之惧。仲堪惮其坚正,以杨佺期代之。朝廷闻而征绩为御史中丞,奏劾无所屈挠。会稽世子元显专政,夜开六门,绩密启会稽王道子,欲以奏闻,道子不许。车胤亦曰:「元显骄纵,宜禁制之。」道子默然。元显闻而谓众曰:「江绩、车胤间我父子。」遣人密让之。俄而绩卒,朝野悼之。
  车胤,字武子,南平人也。曾祖浚,吴会稽太守。父育,郡主簿。太守王胡之名知人,见胤于童幼之中,谓胤父曰:「此兒当大兴卿门,可使专学。」胤恭勤不倦,博学多通。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及长,风姿美劭,机悟敏速,甚有乡曲之誉。桓温在荆州,辟为从事,以辩识义理深重之。引为主簿,稍迁别驾、征西长史,遂显于朝廷。时惟胤与吴隐之以寒素博学知名于世。又善于赏会,当时每有盛坐而胤不在,皆云:「无车公不乐。」谢安游集之日,辄开筵待之。
  宁康初,以胤为中书侍郎、关内侯。孝武帝尝讲《孝经》,仆射谢安侍坐,尚书陆纳侍讲,侍中卞眈执读,黄门侍郎谢石、吏部郎袁宏执经,胤与丹阳尹王混擿句,时论荣之。累迁侍中。太元中,增置太学生百人,以胤领国子博士。其后年,议郊庙明堂之事,胤以「明堂之制既甚难详,且乐主于和,礼主于敬,故质文不同,音器亦殊。既茅茨广厦不一其度,何必守其形范而不弘本顺时乎!九服咸宁,四野无尘,然后明堂辟雍可光而修之。」时从其议。又迁骠骑长史、太常,进爵临湘侯,以疾去职。俄为护军将军。时王国宝谄于会稽王道子,讽八坐启以道子为丞相,加殊礼。胤曰:「此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当阳,非成王之地,相王在位,岂得为周公乎!望实二三,并不宜尔,必大忤上意。」乃称疾不署其事。疏奏,帝大怒,而甚嘉胤。
  隆安初,为吴兴太守,秩中二千石,辞疾不拜。加辅国将军、丹阳尹。顷之,迁吏部尚书。元显有过,胤与江绩密言于道子,将奏之,事泄,元显逼令自裁。俄而胤卒,朝廷伤之。
  殷顗,字伯通,陈郡人也。祖融,太常卿。父康,吴兴太守。顗性通率,有才气,少与从弟仲堪俱知名。太元中,以中书郎擢为南蛮校尉。莅职清明,政绩肃举。及仲堪得王恭书,将兴兵内伐,告顗,欲同举。顗不平之,曰:「夫人臣之义,慎保所守。朝廷是非,宰辅之务,岂籓屏之所图也。晋阳之事,宜所不豫。」仲堪要之转切,顗怒曰:「吾进不敢同,退不敢异。」仲堪以为恨。犹密谏仲堪,辞甚切至。仲堪既贵,素情亦殊,而志望无厌,谓顗言为非。顗见江绩亦以正直为仲堪所斥,知仲堪当逐异己,树置所亲,因出行散,托疾不还。仲堪闻其病,出省之,谓顗曰:「兄病殊为可忧。」顗曰:「我病不过身死,但汝病在灭门,幸熟为虑,勿以我为念也。」仲堪不从,卒与杨佺期、桓玄同下。顗遂以忧卒。隆安中,诏曰:「故南蛮校尉殷顗忠绩未融,奄焉陨丧,可赠冠军将军。」弟仲文、叔献别有传。
  王雅,字茂达,东海郯人,魏卫将军肃之曾孙也。祖隆,后将军。父景,大鸿胪。雅少知名,州檄主簿,举秀才,除郎中,出补永兴令,以干理著称。累迁尚书左右丞,历廷尉、侍中、左卫将军、丹阳尹,领太子左卫率。雅性好接下,敬慎奉公,孝武帝深加礼遇,虽在外职,侍见甚数,朝廷大事多参谋议。帝每置酒宴集,雅未至,不先举觞,其见重如此。然任遇有过其才,时人被以佞幸之目。帝起清暑殿于后宫,开北上阁,出华林园,与美人张氏同游止,惟雅与焉。
  会稽王道子领太子太傅,以雅为太子少傅。时王珣兒婚,宾客车骑甚众,会闻雅拜少傅,回诣雅者过半。时风俗颓弊,无复廉耻。然少傅之任,朝望属珣,珣亦颇以自幸。及中诏用雅,众遂赴雅焉。将拜,遇雨,请以伞入。王珣不许之,因冒雨而拜。雅既贵幸,威权甚震,门下车骑常数百,而善应接,倾心礼之。
  帝以道子无社稷器干,虑晏驾之后皇室倾危,乃选时望以为籓屏,将擢王恭、殷仲堪等,先以访雅。雅以恭等无当世之才,不可大任,从从容曰:「王恭风神简贵,志气方严,既居外戚之重,当亲贤之寄,然其禀性峻隘,无所苞容,执自是之操,无守节之志。仲堪虽谨于细行,以文义著称,亦无弘量,且干略不长。若委以连率之重,据形胜之地,今四海无事,足能守职,若道不常隆,必为乱阶矣。」帝以恭等为当时秀望,谓雅疾其胜己,故不从。二人皆被升用,其后竟败,有识之士称其知人。
  迁领军、尚书、散骑常侍,方大崇进之,将参副相之重,而帝崩,仓卒不获顾命。雅素被优遇,一旦失权,又以朝廷方乱,内外携离,但慎默而已,无所辩正。虽在孝武世,亦不能犯颜廷争,凡所谋谟,唯唯而已。寻迁左仆射。隆安四年卒,时年六十七。追赠光禄大夫、仪同三司。
  长子准之,散骑侍郎。次协之,黄门。次少卿,侍中。并有士操,立名于世云。
  史臣曰:爰在中兴,玄风滋扇,溺王纲于拱默,挠国步于清虚,骨鲠蹇谔之风盖亦微矣。而君孝固情礼而违显命,山甫献诚谠而振颓风,彦叔之兵谋,道载之正谏,洋洋盈耳,有足可称。灌不屈节于权臣,绩敢危言于贼将,道子殊物之礼,车胤沮之无惧心,仲堪反常之举,殷顗折之以正色,求诸古烈,何以加焉!山松悦哀挽于轩冕之辰,彦道欢博徒于衰绖之日,天心已丧,其能济乎!旋及于促龄,俄致于非命,宜哉!
  赞曰:顾生轨物,屡申诚谠。袁子崇儒,拯斯颓丧。逌绩刚蹇,车殷忠壮。睠言遗直,莫之能尚。
 
卷八十四
列传第五十四
王恭庾楷刘牢之(子敬宣)殷仲堪杨佺期
  王恭,字孝伯,光禄大夫蕴子,定皇后之兄也。少有美誉,清操过人,自负才地高华,恆有宰辅之望。与王忱齐名友善,慕刘惔之为人。谢安常曰:「王恭人地可以为将来伯舅。」尝从其父自会稽至都,忱访之,见恭所坐六尺簟,忱谓其有余,因求之。恭辄以送焉,遂坐荐上。忱闻而大惊,恭曰:「吾平生无长物。」其简率如此。
  起家为佐著作郎,叹曰:「仕宦不为宰相,才志何足以骋!」因以疾辞。俄为秘书丞,转中书郎,未拜,遭父忧。服阕,除吏部郎,历建威将军。太元中,代沈嘉为丹阳尹,迁中书令,领太子詹事。
  孝武帝以恭后兄,深相钦重。时陈郡袁悦之以倾巧事会稽王道子,恭言之于帝,遂诛之。道子尝集朝士,置酒于东府,尚书令谢石因醉为委巷之歌,恭正色曰:「居端右之重,集籓王之第,而肆淫声,欲令群下何所取则!」石深衔之。淮陵内史虞珧子妻裴氏有服食之术,常衣黄衣,状如天师,道子甚悦之,令与宾客谈论,时人皆为降节。恭抗言曰:「未闻宰相之坐有失行妇人。」坐宾莫不反侧,道子甚愧之。其后帝将擢时望以为籓屏,乃以恭为都督兗青冀幽并徐州晋陵诸军事、平北将军、兗青二州刺史、假节,镇京口。初,都督以「北」为号者,累有不祥,故桓冲、王坦之、刁彝之徒不受镇北之号。恭表让军号,以超受为辞,而实恶其名,于是改号前将军。慕容垂入青州,恭遣偏师御之,失利,降号辅国将军。
  及帝崩,会稽王道子执政,宠昵王国宝,委以机权。恭每正色直言,道子深惮而忿之。及赴山陵,罢朝,叹曰:「榱栋虽新,便有《黍离》之叹矣。」时国宝从弟绪说国宝,因恭入觐相王,伏兵杀之,国宝不许。而道子亦欲辑和内外,深布腹心于恭,冀除旧恶。恭多不顺,每言及时政,辄厉声色。道子知恭不可和协,王绪之说遂行,于是国难始结。或劝恭因人朝以兵诛国宝,而庾楷党于国宝,士马甚盛,恭惮之,不敢发,遂还镇。临别,谓道子曰:「主上谅闇,冢宰之任,伊周所难,愿大王亲万机,纳直言,远郑声,放佞人。」辞色甚厉,故国宝等愈惧。以恭为安北将军,不拜。乃谋诛国宝,遣使与殷仲堪、桓玄相结,仲堪伪许之。恭得书,大喜,乃抗表京师曰:「后将军国宝得以姻戚频登显列,不能感恩效力,以报时施,而专宠肆威,将危社稷。先帝登遐,夜乃犯阖叩扉,欲矫遗诏。赖皇太后聪明,相王神武,故逆谋不果。又割东宫见兵以为己府,谗疾二昆甚于仇敌。与其从弟绪同党凶狡,共相扇动。此不忠不义之明白也。以臣忠诚,必亡身殉国,是以谮臣非一。赖先帝明鉴,浸润不行。昔赵鞅兴甲,诛君侧之恶,臣虽驽劣,敢忘斯义!」表至,内外戒严。国宝及绪惶惧不知所为,用王珣计,请解职。道子收国宝,赐死,斩绪于市,深谢愆失,恭乃还京口。
  恭之初抗表也,虑事不捷,乃版前司徒左长史王廞为吴国内史,令起兵于东。会国宝死,令廞解军去职。廞怒,以兵伐恭。恭遣刘牢之击灭之,上疏自贬,诏不许。谯王尚之复说道子以籓伯强盛,宰相权弱,宜多树置以自卫。道子然之,乃以其司马王愉为江州刺史,割庾楷豫州四郡使愉督之。由是楷怒,遣子鸿说恭曰:「尚之兄弟专弄相权,欲假朝威贬削方镇,惩警前事,势转难测。及其议未成,宜早图之。」恭以为然,复以谋告殷仲堪、桓玄。玄等从之,推恭为盟主,克期同赴京师。
  时内外疑阻,津逻严急,仲堪之信因庾楷达之,以斜绢为书,内箭秆中,合镝漆之,楷送于恭。恭发书,绢文角戾,不复可识,谓楷为诈。又料仲堪去年已不赴盟,今无动理,乃先期举兵。司马刘牢之谏曰:「将军今动以伯舅之重,执忠贞之节,相王以姬旦之尊,时望所系,昔年已戮宝、绪,送王廞书,是深伏将军也。顷所授用,虽非皆允,未为大失。割庾楷四郡以配王愉,于将军何损!晋阳之师,其可再乎!」恭不从,乃上表以封王愉、司马尚之兄弟为辞。朝廷使元显及王珣、谢琰等距之。
  恭梦牢之坐其处,旦谓牢之曰:「事克,即以卿为北府。」遣牢之率帐下督颜延先据竹里。元显使说牢之,啖以重利,牢之乃斩颜延以降。是日,牢之遣其婿高雅之、子敬宣,因恭曜军。轻骑击恭。恭败,将还,雅之已闭城门,恭遂与弟履单骑奔曲阿。恭久不骑乘,髀生疮,不复能去。曲阿人殷确,恭故参军也,以船载之,藏于苇席之下,将奔桓玄。至长塘湖,遇商人钱强。强宿憾于确,以告湖浦尉。尉收之,以送京师。道子闻其将至,欲出与语,面折之,而未之杀也。时桓玄等已至石头,惧其有变,即于建康之倪塘斩之。恭五男及弟爽、爽兄子秘书郎和及其党孟璞、张恪等皆杀之。
  恭性抗直。深存节义,读《左传》至「奉王命讨不庭」,每辍卷而叹。为性不弘,以暗于机会,自在北府,虽以简惠为政,然自矜贵,与下殊隔。不闲用兵,尤信佛道,调役百姓,修营佛寺,务在壮丽,士庶怨嗟。临刑,犹诵佛经,自理须鬓,神无惧容,谓监刑者曰:「我暗于信人,所以致此,原其本心,岂不忠于社稷!但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家无财帛,唯书籍而已,为识者所伤。
  恭美姿仪,人多爱悦,或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尝被鹤氅裘,涉雪而行,孟昶窥见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也!」初见执,遇故吏戴耆之为湖孰令,恭私告之曰:「我有庶兒未举,在乳母家,卿为我送寄桓南郡。」耆之遂送之于夏口。桓玄抚养之,为立丧庭吊祭焉。及玄执政,上表理恭,诏赠侍中、太保,谥曰忠简。爽赠太常,和及子简并通直散骑郎,殷确散骑侍郎。腰斩湖浦尉及钱强等。恭庶子昙亨,义熙中为给事中。
  庾楷,征西将军亮之孙,会稽内史羲小子也。初拜侍中,代兄准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假节,镇历阳。隆安初,进号左将军。时会稽王道子惮王恭、殷仲堪等擅兵,故出王愉为江州,督豫州四郡,以为形援。楷上疏以江州非险塞之地,而西府北带寇戎,不应使愉分督,诏不许。时楷怀恨,使子鸿说王恭,以谯王尚之兄弟复握机权,势过国宝。恭亦素忌尚之。遂连谋举兵。事在恭传。诏使尚之讨楷。楷遣汝南太守段方逆尚之,战于慈湖,方大败,被杀,楷奔于桓玄。及玄等盟于柴桑,连名上疏自理,诏赦玄等而不赦恭、楷,楷遂依玄,玄用为武昌太守。楷后惧玄必败,密遣使结会稽世子元显:「若朝廷讨玄,当为内应。」及玄得志,楷以谋泄,为玄所诛。
  刘牢之,字道坚,彭城人也。曾祖羲,以善射事武帝,历北地、雁门太守。父建,有武干,为征虏将军。世以壮勇称。牢之面紫赤色,须目惊人,而沈毅多计画。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牢之与东海何谦、琅邪诸葛侃、乐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猛应选。玄以牢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及坚将句难南侵,玄率何谦等距之。牢之破难辎重于盱眙,获其运船,迁鹰扬将军、广陵相。
  时车骑将军桓冲击襄阳,宣城内史胡彬率众向寿阳,以为冲声援。牢之领卒二千,为彬后继。淮肥之役,苻坚遣其弟融及骁将张蚝攻陷寿阳,谢玄使彬与牢之距之。师次硖石,不敢进。坚将梁成又以二万人屯洛涧,玄遣牢之以精卒五千距之。去贼十里,成阻涧列阵。牢之率参军刘袭、诸葛求等直进渡水,临阵斩成及其弟云,又分兵断其归津。贼步骑崩溃,争赴淮水,杀获万余人,尽收其器械。坚寻亦大败,归长安,余党所在屯结。牢之进平谯城,使安丰太守戴宝戍之。迁龙骧将军、彭城内史,以功赐爵武冈县男,食邑五百户。牢之进屯鄄城,讨诸未服,河南城堡承风归顺者甚众。
  时苻坚子丕据鄴,为慕容垂所逼,请降,牢之引兵救之。垂闻军至,出新城北走。牢之与沛郡太守田次之追之,行二百里,至五桥泽中,争趣辎重,稍乱,为垂所击,牢之败绩,士卒歼焉。牢之策马跳五丈涧,得脱。会丕救至,因入临漳,集亡散,兵复少振。牢之以军败征还。顷之,复为龙骧将军,守淮阴。后进戍彭城,复领太守。祅贼刘黎僭尊号于皇丘,牢之讨灭之。苻坚将张遇遣兵击破金乡。围太山太守羊迈,牢之遣参军向钦之击走之。会慕容垂叛将翟钊救遇,牢之引还。钊还,牢之进平太山,追钊于鄄城,钊走河北,因获张遇以归之彭城。袄贼司马徽聚党马头山,牢之遣参军竺朗之讨灭之。时慕容氏掠廪丘,高平太守徐含远告急,牢之不能救,坐畏懦免。
  及王恭将讨王国宝,引牢之为府司马,领南彭城内史,加辅国将军。恭使牢之讨破王廞,以牢之领晋陵太守。恭本以才地陵物,及檄至京师,朝廷戮国宝、王绪,自谓威德已著,虽杖牢之为爪牙,但以行阵武将相遇,礼之甚薄。牢之负其才能,深怀耻恨。及恭之后举,元显遣庐江太守高素说牢之使叛恭,事成,当即其位号,牢之许焉。恭参军何澹之以其谋告恭。牢之与澹之有隙,故恭疑而不纳。乃置酒请牢之于众中,拜牢之为兄,精兵利器悉以配之,使为前锋。行至竹里,牢之背恭归朝廷。恭既死,遂代恭为都督兗、青、冀、幽、并、徐、扬州、晋陵军事。牢之本自小将,一朝据恭位,众情不悦,乃树用腹心徐谦之等以自强。时杨佺期、桓玄将兵上表理王恭,求诛牢之。牢之率北府之众驰赴京师,次于新亭。玄等受诏退兵,牢之还镇京口。
  及孙恩攻陷会稽,牢之遣将桓宝率师救三吴,复遣子敬宣为宝后继。比至曲阿,吴郡内史桓谦已弃郡走,牢之乃率众东讨,拜表辄行。至吴,与卫将军谢琰击贼,屡胜,杀伤甚众,径临浙江。进拜前将军、都督吴郡诸军事。时谢琰屯乌程,遣司马高素助牢之。牢之率众军济浙江,恩惧,逃于海。牢之还镇,恩复入会稽,害谢琰。牢之进号镇北将军、都督会稽五郡,率众东征,屯上虞,分军戍诸县。恩复攻破吴国,杀内史袁山松。牢之使参军刘裕讨之,恩复入海。顷之。恩浮海奄至京口,战士十万,楼船千余。牢之在山阴,使刘裕自海盐赴难,牢之率大众而还。裕兵不满千人,与贼战,破之。恩闻牢之已还京口,乃走郁洲,又为敬宣、刘裕等所破。及恩死,牢之威名转振。
  元兴初,朝廷将讨桓玄,以牢之为前锋都督、征西将军,领江州事。元显遣使以讨玄事谘牢之。牢之以玄少有雄名,杖全楚之众,惧不能制,又虑平玄之后功盖天下,必不为元显所容,深怀疑贰,不得已率北府文武屯洌洲。桓玄遣何穆说牢之曰:「自古乱世君臣相信者有燕昭乐毅、玄德孔明,然皆勋业未卒而二主早世,设使功成事遂,未保二臣之祸也。鄙语有之:'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殚,猎犬烹。'故文种诛于句践,韩白戮于秦汉。彼皆英雄霸王之主,犹不敢信其功臣,况凶愚凡庸之流乎!自开辟以来,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以见容于暗世者而谁?至如管仲相齐,雍齿侯汉,则往往有之,况君见与无射钩屡逼之仇邪!今君战败则倾宗,战胜亦覆族,欲以安归乎?孰若翻然改图,保其富贵,则身与金石等固,名与天壤无穷,孰与头足异处,身名俱灭,为天下笑哉!惟君图之。」牢之自谓握强兵,才能算略足以经纶江表,时谯王尚之已败,人情转沮,乃颇纳穆说,遣使与玄交通。其甥何无忌与刘裕固谏之,并不从。俄令葆宣降玄。玄大喜,与敬宣置酒宴集,阴谋诛之,陈法书画图与敬宣共观,以安悦其志。敬宣不之觉,玄佐吏莫不相视而笑。
  元显既败,玄以牢之为征东将军、会稽太守,牢之乃叹曰:「始尔,便夺我兵,祸将至矣!」时玄屯相府,敬宣劝牢之袭玄,犹豫不决,移屯班渎,将北奔广陵相高雅之,欲据江北以距玄,集众大议。参军刘袭曰:「事不可者莫大于反,而将军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马郎君,今复欲反桓公。一人而三反,岂得立也。」语毕,趋出,佐吏多散走。而敬宣先还京口拔其家,失期不到。牢之谓其为刘袭所杀,乃自缢而死。俄而敬宣至,不遑哭,奔于高雅之。将吏共殡敛牢之,丧归丹徒。桓玄令斫棺斩首,暴尸于市,及刘裕建义,追理牢之,乃复本官。
  敬宣,牢之长子也。智略不及父,而技艺过之。孙恩之乱,随父征讨,所向有功。为元显从事中郎,又为桓玄谘议参军。牢之败,与广陵相高雅之俱奔慕容超,梦丸土而服之,既觉,喜曰:「丸者桓也,丸既吞矣,我当复土也。」旬日而玄败,遂与司马休之还京师。拜辅国将军、晋陵太守。与诸葛长民破桓歆于芍陂,迁建威将军、江州刺史,镇寻阳。又击桓亮、苻宏于湘中,所在有功。安帝反政,征拜冠军将军、宣城内史,领襄城太守。谯纵反,以敬宣督征蜀军事、假节,与宁朔将军臧喜西伐。敬宣人自白帝,所攻皆克。军次黄兽,与伪将谯道福相持六十余日,遇疠疫,又以食尽,班师,为有司所劾,免官。顷之,为中军谘议,加冠军将军,寻迁镇蛮护军、安丰太守、梁国内史。会卢循反,以冠军将军从大军南讨。循平,迁左卫将军、散骑常侍,又迁征虏将军、青州刺史。寻改镇冀州,为其参军司马道赐所害。
  殷仲堪,陈郡人也。祖融,太常、吏部尚书。父师,骠骑谘议参军、晋陵太守、沙阳男。仲堪能清言,善属文,每云三日不读《道德论》,便觉舌本间强。其谈理与韩康伯齐名,士咸爱慕之。调补佐著作郎。冠军谢玄镇京口,请为参军。除尚书郎,不拜。玄以为长史,厚任遇之。仲堪致书于玄曰:
  胡亡之后,中原子女鬻于江东者不可胜数,骨肉星离,荼毒终年,怨苦之气,感伤和理,诚丧乱之常,足以惩戒,复非王泽广润,爱育苍生之意也。当世大人既慨然经略,将以救其涂炭,而使理至于此,良可叹息!愿节下弘之以道德,运之以神明,隐心以及物,垂理以禁暴,使足践晋境者必无怀戚之心,枯槁之类莫不同渐天润,仁义与干戈并运,德心与功业俱隆,实所期于明德也。
  顷闻抄掠所得,多皆采梠饥人,壮者欲以救子,少者志在存亲,行者倾筐以顾念,居者吁嗟以待延。而一旦幽絷,生离死绝,求之于情,可伤之甚。昔孟孙猎而得麑,使秦西以之归,其母随而悲鸣,不忍而放之,孟孙赦其罪以傅其子。禽兽犹不可离,况于人乎!夫飞鸮,恶鸟也,食桑葚,犹怀好音。虽曰戎狄,其无情乎!苟感之有物,非难化也。必使边界无贪小利,强弱不得相陵,德音一发,必声振沙漠,二寇之党,将靡然向风,何忧黄河之不济,函谷之不开哉!
  玄深然之。
  领晋陵太守,居郡禁产子不举,久丧不葬,录父母以质亡叛者,所下条教甚有义理。父病积年,仲堪衣不解带,躬学医术,究其精妙,执药挥泪,遂眇一目。居丧哀毁,以孝闻。服阕,孝武帝召为太子中庶子,甚相亲爱。仲堪父尝患耳聪,闻床下蚁动,谓之牛斗。帝素闻之而不知其人。至是,从容问仲堪曰:「患此者为谁?」仲堪流涕而起曰:「臣进退惟谷。」帝有愧焉。复领黄门郎,宠任转隆。帝尝示仲堪侍,乃曰:「勿以己才而笑不才。」帝以会稽王非社稷之臣,擢所亲幸以为籓捍,乃授伸堪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振威将军、荆州刺史、假节,镇江陵。将之任,又诏曰:「卿去有日,使人酸然。常谓永为廊庙之宝,而忽为荆楚之珍,良以慨恨!」其恩狎如此。
  仲堪虽有英誉,议者未以分陕许之。既受腹心之任,居上流之重,朝野属想,谓有异政。及在州,纲目不举,而好行小惠,夷夏颇安附之。先是,仲堪游于江滨,见流棺,接而葬焉。旬日间,门前之沟忽起为岸。其夕,有人通仲堪,自称徐伯玄,云:「感君之惠,无以报也。」仲堪因问:「门前之岸是何祥乎?」对曰:「水中有岸,其名为洲,君将为州。」言终而没。至是,果临荆州。桂阳人黄钦生父没已久,诈服衰麻,言迎父丧。府曹先依律诈取父母卒弃市,仲堪乃曰:「律诈取父母宁依驱詈法弃市。原此之旨,当以二亲生存而横言死没,情事悖逆,忍所不当,故同之驱詈之科,正以大辟之刑。今钦生父实终没,墓在旧邦,积年久远,方诈服迎丧,以此为大妄耳。比之于父存言亡,相殊远矣。」遂活之。又以异姓相养,礼律所不许,子孙继亲族无后者,唯令主其蒸尝,不听别籍以避役也。佐史咸服之。
  时朝廷征益州刺史郭铨,犍为太守卞苞于坐劝铨以蜀反,仲堪斩之以闻。朝廷以仲堪事不预察,降号鹰扬将军。尚书下以益州所统梁州三郡人丁一千番戍汉中,益州未肯承遣。仲堪乃奏之曰:
  夫制险分国,各有攸宜,剑阁之隘,实蜀之关键。巴西、梓潼、宕渠三郡去汉中辽远,在剑阁之内,成败与蜀为一,而统属梁州,盖定鼎中华,虑在后伏,所以分斗绝之势,开荷戟之路。自皇居南迁,守在岷邛,衿带之形,事异曩昔。是以李势初平,割此三郡配隶益州,将欲重复上流为习坎之防。事经英略,历年数纪。梁州以统接旷远,求还得三郡,忘王侯设险之义,背地势内外之实,盛陈事力之寡弱,饰哀矜之苦言。今华阳乂清,陇顺轨,关中余烬,自相鱼肉,梁州以论求三郡,益州以本统有定,更相牵制,莫知所从。致令巴、宕二郡为群獠所覆,城邑空虚,士庶流亡,要害膏腴皆为獠有。今远虑长规,宜保全险塞。又蛮獠炽盛,兵力寡弱,如遂经理乖谬,号令不一,则剑阁非我保,丑类转难制。此乃籓捍之大机,上流之至要。
  昔三郡全实,正差文武三百,以助梁州。今俘没蛮獠,十不遗二,加逐食鸟散,资生未立,苟顺符指以副梁州,恐公私困弊,无以堪命,则剑阁之守无击柝之储,号令选用不专于益州,虚有监统之名,而无制御之用,惧非分位之本旨,经国之远术。谓今正可更加梁州文武五百,合前为一千五百,自此之外,一仍旧贯。设梁州有急,蜀当倾力救之。
  书奏,朝廷许焉。
  桓玄在南郡,论四皓来仪汉庭,孝惠以立,而惠帝柔弱,吕后凶忌,此数公者,触彼埃尘,欲以救弊。二家之中,各有其党,夺彼与此,其仇必兴。不知匹夫之志,四公何以逃其患?素履终吉,隐以保生者,其若是乎!以其文赠仲堪。仲堪乃答之曰:
  隐显默语,非贤达之心,盖所遇之时不同,故所乘之途必异。道无所屈而天下以之获宁,仁者之心未能无感。若夫四公者,养志岩阿,道高天下,秦网虽虐,游之而莫惧,汉祖虽雄,请之而弗顾,徒以一理有感,泛然而应,事同宾客之礼,言无是非之对,孝惠以之获安,莫由报其德,如意以之定籓,无所容其怨。且争夺滋生,主非一姓,则百姓生心,祚无常人,则人皆自贤,况夫汉以剑起,人未知义,式遏奸邪,特宜以正顺为宝。天下,大器也,苟乱亡见惧,则沧海横流。原夫若人之振策,岂为一人之废兴哉!苟可以暢其仁义,与夫伏节委质可荣可辱者,道迹悬殊,理势不同,君何疑之哉!
  又谓诸吕强盛,几危刘氏,如意若立,必无此患。夫祸福同门,倚伏万端,又未可断也。于时天下新定,权由上制,高祖分王子弟,有磐石之固,社稷深谋之臣,森然比肩,岂琐琐之禄产所能倾夺之哉!此或四公所预,于今亦无以辩之,但求古贤之心,宜存之远大耳。端本正源者,虽不能无危,其危易持。苟启竞津,虽未必不安,而其安难保。此最有国之要道。古今贤哲所同惜也。
  玄屈之。
  仲堪自在荆州,连年水旱,百姓饥馑,仲堪食常五碗,盘无余肴,饭粒落席间,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也。每语子弟云:「人物见我受任方州,谓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其存之!」其后蜀水大出,漂浮江陵数千家。以堤防不严,复降为宁远将军。安帝即位,进号冠军将军,固让不受。
  初,桓玄将应王恭,乃说仲堪,推恭为盟主,共兴晋阳之举,立桓文之功,仲堪然之。仲堪以王恭在京口,去都不盈二百,自荆州道远连兵,势不相及,乃伪许恭,而实不欲下。闻恭已诛王国宝等,始抗表兴师,遣龙骧将军杨佺期次巴陵。会稽王道子遣书止之,仲堪乃还。
  初,桓玄弃官归国,仲堪惮其才地,深相交结。玄亦欲假其兵势,诱而悦之。国宝之役,仲堪既纳玄之诱,乃外结雍州刺史郗恢,内要从兄南蛮校尉顗、南郡相江绩等。恢、顗、绩并不同之,乃以杨佺期代绩,顗自逊位。
  会王恭复与豫州刺史庾楷举兵讨江州刺史王愉及谯王尚之等,仲堪因集议,以为朝廷去年自戮国宝,王恭威名已震,今其重举,势无不克。而我去年缓师,已失信于彼,今可整棹晨征,参其霸功。于是使佺期舟师五千为前锋,桓玄次之。仲堪率兵二万,相继而下。佺期、玄至湓口,王愉奔于临川,玄遣偏军追获之。佺期等进至横江,庾楷败奔于玄,谯王尚之等退走,尚之弟恢之所领水军皆没。玄等至石头,仲堪至芜湖,忽闻王恭已死,刘牢之反恭,领北府兵在新亭,玄等三军失色,无复固志,乃回师屯于蔡洲。
  时朝廷新平恭、楷,且不测西方人心,仲堪等拥众数万,充斥郊畿,内外忧逼。玄从兄修告会稽王道子曰:「西军可说而解也。修知其情矣。若许佺期以重利,无不倒戈于仲堪者。」道子纳之,乃以玄为江州,佺期为雍州,黜仲堪为广州,以桓修为荆州,遣仲堪叔父太常茂宣诏回军。仲堪恚被贬退,以王恭虽败,己众亦足以立事,令玄等急进军。玄等喜于宠授,并欲顺朝命,犹豫未决。会仲堪弟遹为佺期司马,夜奔仲堪,说佺期受朝命,纳桓修。仲堪遑遽,即于芜湖南归,使徇于玄等军曰:「若不各散而归,大军至江陵,当悉戮余口。」仲堪将刘系先领二千人隶于佺期,辄率众而归。玄等大惧,狼狈追仲堪,至寻阳,及之。于是仲堪失职,倚玄为援,玄等又资仲堪之兵,虽互相疑阻,亦不得异。仲堪与佺期以子弟交质,遂于寻阳结盟,玄为盟主,临坛歃血,并不受诏,申理王恭,求诛刘牢之、谯王尚之等。朝廷深惮之。于是诏仲堪曰:「间以以将军凭寄失所,朝野怀忧。然既往之事,宜其两忘,用乃班师回旆,祗顺朝旨,所以改授方任,盖随时之宜。将军大义,诚感朕心,今还复本位,即抚所镇,释甲休兵,则内外宁一,故遣太常茂具宣乃怀。」仲堪等并奉诏,各旋所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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