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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

_33 房玄龄(唐)
  三康元年,石聪寇历阳,王导为大司马,讨之,请坦为司马。会石勒新死,季龙专恣,石聪及谯郡太守彭彪等各遣使请降。坦与聪书曰:
  华狄道乖,南北回邈,瞻河企宋,每怀饥渴。数会阳九,天祸晋国,奸凶猾夏,乘衅肆虐。我德虽衰,天命未改。乾符启再集之庆,中兴应灵期之会,百六之艰既过,惟新之美日隆。而神州振荡,遗氓波散,誓命戎狄之手,局蹐豺狼之穴,朝廷每临寐永叹,痛心疾首。天罚既集,罪人斯陨,王旅未加,自相鱼肉。岂非人怨神怒,天降其灾!兰艾同焚,贤愚所叹,哀矜勿喜,我后之仁,大赦旷廓,唯季龙是讨。彭谯使至,粗具动静,知将军忿疾丑类,翻然同举。承问欣豫,庆若在己。何知几之先觉,砎石之易悟哉!引领来仪,怪无声息。
  将军出自名族,诞育洪胄。遭世多故,国倾家覆,生离亲属,假养异类。虽逼伪宠,将亦何赖!闻之者犹或有悼,况身婴之,能不愤慨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诚反族归正之秋,图义建功之日也。若将军喻纳往言,宣之同盟,率关右之众,辅河南之卒,申威赵魏,为国前驱,虽窦融之保西河,黥布之去项羽,比诸古今,未足为喻。圣上宽明,宰辅弘纳,虽射钩之隙,赏之故行,雍齿之恨,侯之列国。况二三子无曩人之嫌,而遇天启之会,当如影响,有何迟疑!
  今六军诫严,水陆齐举,熊罴踊跃,龁噬争先,锋镝一交,玉石同碎,虽复后悔,何嗟及矣!仆以不才,世荷国宠,虽实不敏,诚为行李之主,区区之情,还信所具。夫机事不先,鲜不后悔,自求多福,唯将军图之。
  朝廷遂不果北伐,人皆怀恨。
  坦在职数年,迁侍中。时成帝每幸丞相王导府,拜导妻曹氏,有同家人,坦每切谏。时帝刻日纳后,而尚书左仆射王彬卒,议者以为欲却期。坦曰:「婚礼之重,重于救日蚀。救日蚀,有后之丧,太子堕井,则止。纳后盛礼,岂可以臣丧而废!」从之。及帝既加元服,犹委政王导,坦每发愤,以国事为己忧,尝从容言于帝曰:「陛下春秋以长,圣敬日跻,宜博纳朝臣,谘诹善道。」由是忤导,出为廷尉,怏怏不悦,以疾去职。加散骑常侍,迁尚书,未拜。
  疾笃,庾冰省之,乃流涕。坦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安国宁家之术,乃作兒女子相问邪!」冰深谢焉。临终,与庾亮书曰:「不谓疾苦,遂至顿弊,自省绵绵,奄忽无日。修短命也,将何所悲!但以身往名没,朝恩不报,所怀未叙,即命多恨耳!足下以伯舅之尊,居方伯之重,抗威顾眄,名震天下,榱椽之佐,常愿下风。使九服式序,四海一统,封京观于中原,反紫极于华壤,是宿昔之味咏,慷慨之本诚矣。今中道而毙,岂不惜哉!若死而有灵,潜听风烈。」俄卒,时年五十一。追赠光禄勋,谥曰简。亮报书曰:「廷尉孔君,神游体离,呜呼哀哉!得八月十五日书,知疾患转笃,遂不起济,悲恨伤楚,不能自胜。足下方在中年,素少疾患,虽天命有在,亦祸出不图。且足下才经于世,世常须才,况于今日,倍相痛惜。吾以寡乏,忝当大任,国耻未雪,夙夜忧愤。常欲足下同在外籓,戮力时事。此情未果,来书奄至。申寻往复,不觉涕陨。深明足下慷慨之怀,深痛足下不遂之志。邈然永隔,夫复何言!谨遣报答,并致薄祭,望足下降神飨之。」子混嗣。
  严字彭祖。祖父奕,全椒令,明察过人。时有遗其酒者,始提入门,奕遥呵之曰:「人饷吾两罂酒,其一何故非也?」检视之,一罂果是水。或问奕何以知之,笑曰:「酒重水轻,提酒者手有轻重之异故耳。」在官有惠化,及卒,市人若丧慈亲焉。父伦,黄门郎。严少仕州郡,历司徒掾、尚书殿中郎。殷浩临扬州,请为别驾。迁尚书左丞。时朝廷崇树浩,以抗拟桓温,温深以不平。浩又引接荒人,谋立功于阃外。严言于浩曰:「当今时事艰难,可谓百六之运,使君屈己应务,属当其会。圣怀所以日昃匪懈,临朝斤斤,每欲深根固本,静边宁国耳,亦岂至私哉!而处任者所志不同,所见各异,人口云云,无所不至。顷来天时人情,良可寒心。古人为政,防人之口甚于防川。间日侍座,亦已粗申所怀,不审竟当何以镇之?《老子》云'夫唯不争,则万物不难与之争',此言不可不察也。愚意故谓朝廷宜更明授任之方,韩彭可专征伐,萧曹守管籥,内外之任,各有攸司。深思廉蔺屈申之道,平勃相和之义,令婉然通顺,人无间言,然后乃可保大定功,平济天下也。又观顷日降附之徒,皆人面兽心,贪而无亲,难以义感。而聚著都邑,杂处人间,使君常疲圣体以接之,虚府库以拯之,足以疑惑视听耳。」浩深纳之。
  及哀帝践阼,议所承统,时多异议。严与丹阳尹庾和议曰:「顺本居正,亲亲不可夺,宜继成皇帝。」诸儒咸以严议为长,竟从之。
  隆和元年,诏曰:「天文失度,太史虽有禳祈之事,犹衅眚屡彰。今欲依鸿祀之制,于太极殿前庭亲执虔肃。」严谏曰:「鸿祀虽出《尚书大传》,先儒所不究,历代莫之兴,承天接神,岂可以疑殆行事乎!天道无亲,唯德是辅,陛下祗顺恭敬,留心兆庶,可以消灾复异。皆已蹈而行之,德合神明,丘祷久矣,岂须屈万乘之尊,修杂祀之事!君举必书,可不慎欤!」帝嘉之而止。以为扬州大中正,严不就。有司奏免,诏特以侯领尚书
  时东海王奕求海盐、钱塘以水牛牵埭税取钱直,帝初从之,严谏乃止。初,帝或施私恩,以钱帛赐左右。严又启诸所别赐及给厨食,皆应减省。帝曰:「左右多困乏,故有所赐,今通断之。又厨膳宜有减撤,思详具闻。」严多所匡益。
  太和中,拜吴兴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善于宰牧,甚得人和。余杭妇人经年荒,卖其子以活夫之兄子。武康有兄弟二人,妻各有孕,弟远行未反,遇荒岁,不能两全,弃其子而活弟子。严并褒荐之。又甄赏才能之士,论者美焉。五年,以疾去职,卒于家。
  三子:道民,宣城内史;静民,散骑侍郎;福民,太子洗马,皆为孙恩所害。
  群字敬林,严叔父也。有智局,志尚不羁。苏峻入石头,时匡术有宠于峻,宾从甚盛。群与从兄愉同行于横塘,遇之,愉止与语,而群初不视术。术怒,欲刃之。愉下车抱术曰:「吾弟发狂,卿为我宥之。」乃获免。后峻平,王导保存术,尝因众坐,令术劝群酒,以释横塘之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至于识者,犹憎其目。」导有愧色。仕历中丞。性嗜酒,导尝戒之曰:「卿恆饮,不见酒家覆瓿布,日月久糜烂邪?」答曰:「公不见肉糟淹更堪久邪?」尝与亲友书云:「今年田得七百石秫米,不足了曲糵事。」其耽湎如此。卒于官。嗣子沉。
  沉字德度,有美名。何充荐沉于王导曰:「文思通敏,宜登宰门。」辟丞相司徒掾、琅邪王文学,并不就。从兄坦以裘遗之,辞不受。坦曰:「晏平仲俭,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犹狐裘数十年,卿复何辞!」于是受而服之。是时沉与魏顗、虞球、虞存、谢奉并为四族之俊。
  沉子廞,位至吴兴太守、廷尉。廞子琳之,以草书擅名,又为吴兴太守,侍中。
  丁潭,字世康,会稽山阴人也。祖固,吴司徒。父弥,梁州刺史。潭初为郡功曹,察孝廉,除郎中,稍迁丞相西阁祭酒。时元帝称制,使各陈时事损益,潭上书曰:
  为国者恃人须才,盖二千石长吏是也。安可不明简其才,使必允当。既然得其人,使久于其职,在官者无苟且,居下者有恆心,此为政之较也。今之长吏,迁转既数,有送迎之费。古人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中才处局,故难以速成矣。
  夫兵所以防御未然,镇压奸凶,周虽三圣,功成由武。今戎战之世,益宜留心,简选精锐,以备不虞。无事则优其身,有难则责其力。窃闻今之兵士,或私有役使,而营陈不充。夫为国者,由为家也。计财力之所任,审趋舍之举动,不营难成之功,损弃分外之役。今兵人未强,当审其宜,经涂远举,未献大捷,更使力单财尽而威望挫弱也。
  及帝践阼,拜驸马都尉、奉朝请、尚书祠部郎。时琅邪王裒始受封,帝欲引朝贤为其国上卿,将用潭,以问中书令贺循。循曰:「郎中令职望清重,实宜审授。潭清淳贞粹,雅有隐正,圣明所简,才实宜之。」遂为琅邪王郎中令。会裒薨,潭上疏求行终丧礼,曰:「在三之义,礼有达制,近代已来,或随时降杀,宜一匡革,以敦于后,辄案令文,王侯之丧,官僚服斩,既葬而除。今国无继统,丧庭无主,臣实陋贱,不足当重,谬荷首任,礼宜终丧。」诏下博议。国子祭酒杜夷议:「古者谅闇,三年不言。下及周世,税衰效命。春秋之时,天子诸侯既葬而除。此所谓三代损益,礼有不同。故三年之丧,由此而废。然则汉文之诏,合于随时,凡有国者,皆宜同也,非唯施于帝皇而已。案礼,殇与无后,降于成人。有后,既葬而除。今不得以无后之故而独不除也。愚以丁郎中应除衰麻,自宜主祭,以终三年。」太常贺循议:「礼,天子诸侯俱以至尊临人,上下之义,群臣之礼,自古以来,其例一也。故礼盛则并全其重,礼杀则从其降。春秋之事,天子诸侯不行三年。至于臣为君服,亦宜以君为节,未有君除而臣服,君服而臣除者。今法令,诸侯卿相官属为君斩衰,既葬而除。以令文言之,明诸侯不以三年之丧与天子同可知也。君若遂服,则臣子轻重无应除者也。若当皆除,无一人独重之文。礼有摄主而无摄重,故大功之亲主人丧者,必为之再祭练祥,以大功之服,主人三年丧者也。苟谓诸侯与天子同制,国有嗣王,自不全服,而人主居丧,素服主祭,三年不摄吉事,以尊令制。若当远迹三代,令复旧典,不依法令者,则侯之服贵贱一例,亦不得唯一人论。」于是诏使除服,心丧三年。
  太兴三年,迁王导骠骑司马,转中书郎,出为广武将军、东阳太守,以清洁见称。征为太子左卫率,不拜。成帝践阼,以为散骑常侍、侍中。苏峻作乱,帝蒙尘于石头,唯潭及侍中钟雅、刘超等随从不离帝侧。峻诛,以功赐爵永安伯,迁大尚书,徙廷尉,累迁左光禄大夫、领国子祭酒、本国大中正,加散骑常侍。
  康帝即位,屡表乞骸骨。诏以光禄大夫还第,门施行马,禄秩一如旧制,给传诏二人,赐钱二十万,床帐褥席。年八十,卒。赠侍中,大夫如故,谥曰简。王导尝谓孔敬康有公才而无公望,丁世康有公望而无公才。子话,位至散骑侍郎。
  张茂,字伟康,少单贫,有志行,为乡里所敬信。初起义兵,讨贼陈斌,一郡用全。元帝辟为掾属。官有老牛数十,将卖之,茂曰:「杀牛有禁,买者不得辄屠,齿力疲老,又不任耕驾,是以无用之物收百姓利也。」帝乃止。迁太子右卫率,出补吴兴内史。沈充之反也,茂与三子并遇害。茂弟盎,为周札将军,充讨札,盎又死之。赠茂太仆。茂少时梦得大象,以问占梦万推。推曰:「君当为大郡,而不善也。」问其故,推曰:「象者大兽,兽者守也,故知当得大郡。然象以齿焚,为人所害。」果如其言。
  陶回,丹阳人也。祖基,吴交州刺史。父抗,太子中庶子。回辟司空府中军、主簿,并不就。大将军王敦命为参军,转州别驾。敦死,司徒王导引为从事中郎,迁司马。苏峻之役,回与孔坦言于导,请早出兵守江口,语在坦传。峻将至,回复谓亮曰:「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阳南道步来,宜伏兵要之,可一战而擒。」亮不从。峻果由小丹阳经秣陵,迷失道,逢郡人,执以为乡导。时峻夜行,甚无部分。亮闻之,深悔不从回等之言。寻王师败绩,回还本县,收合义军,得千余人,并为步军,与陶侃、温峤等并力攻峻,又别破韩晁,以功封康乐伯。
  时大贼新平,纲维弛废,司徒王导以回有器干,擢补北军中候,俄转中护军。久之,迁征虏将军、吴兴太守。时人饥谷贵,三吴尤甚。诏欲听相鬻卖,以拯一时之急。回上疏曰:「当今天下不普荒俭,唯独东土谷价偏贵,便相鬻卖,声必远流,北贼闻之,将窥疆场。如愚臣意,不如开仓廪以振之。」乃不待报,辄便开仓,及割府郡军资数万斛米以救乏绝,由是一境获全。既而下诏,并敕会稽、吴郡依回振恤,二郡赖之。在郡四年,征拜领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征虏将军如故。
  回性雅正,不惮强御。丹阳尹桓景佞事王导,甚为导所昵。回常慷慨谓景非正人,不宜亲狎。会荧惑守南斗经旬,导语回曰:「南斗,扬州分,而荧惑守之,吾当逊位以厌此谪。」回答曰:「公以明德作相,辅弼圣主,当亲忠贞,远邪佞,而与桓景造膝,荧惑何由退舍!」导深愧之咸和二年,以疾辞职,帝不许。徙护军将军,常侍、领军如故,未拜,卒,年五十一。谥曰威。
  四子:汪、陋、隐、无忌。汪嗣爵,位至辅国将军、宣城内史,陋冠军将军,隐少府,无忌光禄勋,兄弟咸有于用。
  史臣曰:孔愉父子暨丁潭等,咸以筱簜之材,邀缔构之运,策名霸府,骋足高衢,历试清阶,遂登显要,外宣政绩,内尽谋猷,罄心力以佐时,竭股肱以卫主,并能保全名节,善始令终。而愉高谢百万之赀,辞荣数亩之宅,弘止足之分,有廉让之风者矣。陶回陈邪佞之宜远,明鬻卖之非宜,并补阙弼违,良可称也。
  赞曰:愉既公才,潭唯公望。领军儒雅,平越忠亮。君平料敌,彭祖弘益。茂以象焚,群由匡厄。陶回规过,言同金石。
 
卷七十九
列传第四十九
谢尚谢安(子琰琰子混安兄奕奕子玄安弟万万弟石石兄子朗朗弟子邈
  谢尚,字仁祖,豫章太守鲲之子也。幼有至性。七岁丧兄,哀恸过礼,亲戚异之。八岁神悟夙成。鲲尝携之送客,或曰:「此兒一坐之颜回也。」尚应声答曰:「坐无尼父,焉别颜回!」席宾莫不叹异。十余岁,遭父忧,丹阳尹温峤吊之,尚号咷极哀。既而收涕告诉,举止有异常童,峤甚奇之。及长,开率颖秀,辨悟绝伦,脱略细行,不为流俗之事。好衣刺文袴,诸父责之,而因自改,遂知名。善音乐,博综众艺。司徒王导深器之,比之王戎,常呼为「小安丰」,辟为掾。袭父爵咸亭侯。始到府通谒,导以其有胜会,谓曰:「闻君能作鸲鹆舞,一坐倾想,宁有此理不?」尚曰:「佳。」便著衣帻而舞,导令坐者抚掌击节,尚俯仰在中,傍若无人,其率诣如此。
  转西曹属,时有遭乱与父母乖离,议者或以进仕理王事,婚姻继百世,于理非嫌。尚议曰:「典礼之兴,皆因循情理,开通弘胜。如运有屯夷,要当断之以大义。夫无后之罪,三千所不过,今婚姻将以继百世,崇宗绪,此固不可塞也。然至于天属生离之哀,父子乖绝之痛,痛之深者,莫深于兹。夫以一体之小患,犹或忘思虑,损听察,况于抱伤心之巨痛,怀忉恆之至戚,方寸既乱,岂能综理时务哉!有心之人,决不冒荣苟进。冒荣苟进之畴,必非所求之旨,徒开偷薄之门而长流弊之路。或有执志丘园、守心不革者,犹当崇其操业以弘风尚,而况含艰履戚之人,勉之以荣贵邪?」
  迁会稽王友,入补给事黄门侍郎,出为建武将军、历阳太守,转督江夏义阳随三郡军事、江夏相,将军如故。时安西将军庾翼镇武昌,尚数诣翼咨谋军事。尝与翼共射,翼曰:「卿若破的,当以鼓吹相赏。」尚应声中之,翼即以其副鼓吹给之。尚为政清简,始到官,郡府以布四十匹为尚造乌布帐。尚坏之,以为军士褚襦袴。建元二年,诏曰:「尚往以戎戍事要,故辍黄散,以授军旅。所处险要,宜崇其威望。今以为南中郎将,余官如故。」会庾冰薨,复以本号督豫州四郡,领江州刺史。俄而复转西中郎将、督扬州之六郡诸军事、豫州刺史、假节,镇历阳。
  大司马桓温欲有事中原,使尚率众向寿春,进号安西将军。初,苻健将张遇降尚,尚不能绥怀之。遇怒,据许昌叛。尚讨之,为遇所败,收付廷尉。时康献皇后临朝,即尚之甥也,特令降号为建威将军。初,尚之行也,使建武将军、濮阳太守戴施据枋头。会冉闵之子智与其大将蒋干来附,复遣行人刘猗诣尚请救。施止猗,求传国玺,猗归,以告干。干谓尚已败,虑不能救己,犹豫不许。施遣参军何融率壮士百入鄴,登三台助戍,谲之曰:「今且可出玺付我。凶寇在外,道路梗涩,亦未敢送玺,当遣单使驰白。天子闻玺已在吾许,知卿等至诚,必遣重军相救,并厚相饷。」干乃出玺付融,融赍玺驰还枋头。尚遣振武将军胡彬率骑三百迎玺致诸京师。时苻健将杨平戍许昌,尚遣兵袭破之,征授给事中,赐轺车、鼓吹,戍石头。
  永和中,拜尚书仆射,出为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前将军、豫州刺史,给事中、仆射如故,镇历阳,加都督豫州扬州之五郡军事,在任有政绩。上表求入朝,因留京师,署仆射事。寻进号镇西将军,镇寿阳。尚于是采拾乐人,并制石磬,以备太乐。江表有钟石之乐,自尚始也。
  桓温北平洛阳,上疏请尚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将镇洛阳,以疾病不行。升平初,又进都督豫、冀、幽、并四州。病笃,征拜卫将军,加散骑常侍,未至,卒于历阳,时年五十。诏赠散骑常侍、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简。
  无子,从弟奕以子康袭爵,早卒。康弟静复以子肃嗣,又无子。静子虔以子灵佑继鲲后。
  谢安,字安石,尚从弟也。父裒,太常卿。安年四岁时,谯郡桓彝见而叹曰:「此兒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及总角,神识沈敏,风宇条暢,善行书。弱冠,诣王蒙,清言良久,既去,蒙子修曰:「向客何如大人?」蒙曰:「此客亹亹,为来逼人。」王导亦深器之。由是少有重名。
  初辟司徒府,除佐著作郎,并以疾辞。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扬州刺史庾冰就以安有重名,必欲致之,累下郡县敦逼,不得已赴召,月余告归。复除尚书郎、琅邪王友,并不起。吏部尚书范汪举安为吏部郎,安以书距绝之。有司奏安被召,历年不至,禁锢终身,遂栖迟东土。尝往临安山中,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此去伯夷何远!」尝与孙绰等泛海,风起浪涌,诸人并惧,安吟啸自若。舟人以安为悦,犹去不止。风转急,安徐曰:「如此将何归邪?」舟人承言即回。众咸服其雅量。安虽放情丘壑,然每游赏,必以妓女从。既累辟不就,简文帝时为相,曰:「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时安弟万为西中郎将,总籓任之重。安虽处衡门,其名犹出万之右,自然有公辅之望,处家常以仪范训子弟。安妻,刘惔妹也,既见家门富贵,而安独静退,乃谓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及万黜废,安始有仕进志,时年已四十余矣。
  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送,中丞高崧戏之曰:「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安甚有愧色。既到,温甚喜,言生平,欢笑竟日。既出,温问左右:「颇尝见我有如此客不?」温后诣安,值其理发。安性迟缓,久而方罢,使取帻。温见,留之曰:「令司马著帽进。」其见重如此。温当北征,会万病卒,安投笺求归。寻除吴兴太守。在官无当时誉,去后为人所思。顷之征拜侍中,迁吏部尚书、中护军。
  简文帝疾笃,温上疏荐安宜受顾命。及帝崩,温入赴山陵,止新亭,大陈兵卫,将移晋室,呼安及王坦之,欲于坐害之。坦之甚惧,问计于安。安神色不变,曰:「晋祚存亡,在此一行。」既见温,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版。安从容就席,坐定,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温笑曰:「正自不能不尔耳。」遂笑语移日。坦之与安初齐名,至是方知坦之之劣。温尝以安所作简文帝谥议以示坐宾,曰:「此谢安石碎金也。」
  时孝武帝富于春秋,政不自己,温威振内外,人情噂沓,互生同异。安与坦之尽忠匡翼,终能辑穆。及温病笃,讽朝廷加九锡,使袁宏具草。安见,辄改之,由是历旬不就。会温薨,锡命遂寝。
  寻为尚书仆射,领吏部,加后将军。及中书令王坦之出为徐州刺史,诏安总关中书事。安义存辅导,虽会稽王道子亦赖弼谐之益。时强敌寇境,边书续至,梁益不守,樊邓陷没,安每镇以和靖,御以长算。德政既行,文武用命,不存小察,弘以大纲,威怀外著,人皆比之王导,谓文雅过之。尝与王羲之登冶城,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羲之谓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思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安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是时宫室毁坏,安欲缮之。尚书令王彪之等以外寇为谏,安不从,竟独决之。宫室用成,皆仰模玄象,合体辰极,而役无劳怨。又领扬州刺史,诏以甲仗百人入殿。时帝始亲万机,进安中书监、骠骑将军、录尚书事,固让军号。于时悬象失度,亢旱弥年,安奏兴灭继绝,求晋初佐命功臣后而封之。顷之,加司徒,后军文武尽配大府,又让不拜。复加侍中、都督扬豫徐兗青五州幽州之燕国诸军事、假节。
  时苻坚强盛,疆场多虞,诸将败退相继。安遣弟石及兄子玄等应机征讨,所在克捷。拜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建昌县公。坚后率众,号百万,次于淮肥,京师震恐。加安征讨大都督。玄入问计,安夷然无惧色,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于玄,是日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涉,至夜乃还,指授将帅,各当其任。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兒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以总统功,进拜太保。
  安方欲混一文轨,上疏求自北征,乃进都督扬、江、荆、司、豫、徐、兗、青、冀、幽、并、宁、益、雍、梁十五州军事,加黄钺,其本官如故,置从事中郎二人。安上疏让太保及爵,不许。是时桓冲既卒,荆、江二州并缺,物论以玄勋望,宜以授之。安以父子皆著大勋,恐为朝廷所疑,又惧桓氏失职,桓石虔复有沔阳之功,虑其骁猛,在形胜之地,终或难制,乃以桓石民为荆州,改桓伊于中流,石虔为豫州。既以三桓据三州,彼此无恐,各得所任。其经远无竞,类皆如此。
  性好音乐,自弟万丧,十年不听音乐。及登台辅,期丧不废乐。王坦之书喻之,不从,衣冠效之,遂以成俗。又于土山营墅,楼馆林竹甚盛,每携中外子侄往来游集,肴馔亦屡费百金,世颇以此讥焉,而安殊不以屑意。常疑刘牢之既不可独任,又知王味之不宜专城。牢之既以乱终,而味之亦以贪败,由是识者服其知人。
  时会稽王道子专权,而奸谄颇相扇构,安出镇广陵之步丘,筑垒曰新城以避之。帝出祖于西池,献觞赋诗焉。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色。及镇新城,尽室而行,造泛海之装,欲须经略粗定,自江道还东。雅志未就,遂遇疾笃。上疏请量宜旋旆,并召子征虏将军琰解甲息徒,命龙骧将军硃序进据洛阳,前锋都督玄抗威彭沛,委以董督。若二贼假延,来年水生,东西齐举。诏遣侍中慰劳,遂还都。闻当舆入西州门,自以本志不遂,深自慨失,因怅然谓所亲曰:「昔桓温在时,吾常惧不全。忽梦乘温舆行十六里,见一白鸡而止。乘温舆者,代其位也。十六里,止今十六年矣。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吾病殆不起乎!」乃上疏逊位,诏遣侍中、尚书喻旨。先是,安发石头,金鼓忽破,又语未尝谬,而忽一误,众亦怪异之。寻薨,时年六十六。帝三日临于朝堂,赐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百万、布千匹、蜡五百斤,赠太傅,谥曰文靖。以无下舍,诏府中备凶仪。及葬,加殊礼,依大司马桓温故事。又以平苻坚勋,更封庐陵郡公。
  安少有盛名,时多爱慕。乡人有罢中宿县者,还诣安。安问其归资,答曰:「有蒲葵扇五万。」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师士庶竞市,价增数倍。安本能为洛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音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斅之。及至新城,筑埭于城北,后人追思之,名为召伯埭。
  羊昙者,太山人,知名士也,为安所爱重。安薨后,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左右白曰:「此西州门。」昙悲感不已,以马策扣扉,诵曹子建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恸哭而去。
  安有二子:瑶、琰。瑶袭爵,官至琅邪王友,早卒。子该嗣,终东阳太守。无子,弟光禄勋模以子承伯嗣,有罪,国除。刘裕以安勋德济世,特更封该弟澹为柴桑侯,邑千户,奉安祀。澹少历显位,桓玄篡位,以澹兼太尉,与王谧俱赍册到姑孰。元熙中,为光禄大夫,复兼太保,持节奉册禅宋。
  琰字瑗度。弱冠以贞干称,美风姿。与从兄护军淡虽比居,不往来,宗中子弟惟与才令者数人相接。拜著作郎,转秘书丞,累迁散骑常侍、侍中。苻坚之役,安以琰有军国才用,出为辅国将军,以精卒八千,与从兄玄俱陷阵破坚,以勋封望蔡公,寻遭父忧去官,服阕,除征虏将军、会稽内史。顷之。征为尚书右仆射,领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将军如故。又遭母忧,朝廷疑其葬礼。时议者云:「潘岳为贾充妇《宜城宣君诔》云:'昔在武侯,丧礼殊伦。伉俪一体,朝仪则均。'谓宜资给葬,悉依太傅故事。」先是,王珣娶万女,珣弟珉娶安女,并不终,由是与谢氏有隙。珣时为仆射,犹以前憾缓其事。琰闻耻之,遂自造辒辌车以葬,议者讥之。
  太元末,为护军将军,加右将军。会稽王道子以为司马,右将军如故。王恭举兵,假琰节,都督前锋军事。恭平,迁卫将军、徐州刺史、假节。孙恩作乱,加督吴兴、义兴二郡军事,讨恩。至义兴,斩贼许允之,迎太守魏鄢还郡。进讨吴兴贼丘尪,破之。又诏琰与辅国将军刘牢之俱讨孙恩。恩逃于海岛,朝廷忧之,以琰为会稽内史、都督五郡军事,本官并如故。琰既以资望镇越土,议者谓无复东顾之虞。及至郡,无绥抚之能,而不为武备。将帅皆谏曰:「强贼在海,伺人形便,宜振扬仁风,开其自新之路。」琰曰:「苻坚百万,尚送死淮南,况孙恩奔衄归海,何能复出!若其复至,正是天不养国贼,令速就戮耳。」遂不从其言。恩后果复寇浃口,入余姚,破上虞,进及邢浦,去山阴北三十五里。琰遣参军刘宣之距破恩。既而上党太守张虔硕战败,群贼锐进,人情震骇,咸以宜持重严备,且列水军于南湖,分兵设伏以待之。琰不听。贼既至,尚未食,琰曰:「要当先灭此寇而后食也。」跨马而出。广武将军桓宝为前锋,摧锋陷阵,杀贼甚多,而塘路迮狭,琰军鱼贯而前,贼于舰中傍射之,前后断绝。琰至千秋亭,败绩。琰帐下都督张猛于后斫琰马,琰堕地,与二子肇、峻俱被害,宝亦死之。后刘裕左里之捷,生擒猛,送琰小子混,混刳肝生食之。诏以琰父子陨于君亲,忠孝萃于一门,赠琰侍中、司空,谥曰忠肃。
  三子:肇、峻、混。肇历骠骑参军,峻以琰勋封建昌侯。及没于贼,诏赠肇散骑常侍,峻散骑侍郎。
  混字叔源。少有美誉,善属文。初,孝武帝为晋陵公主求婿,谓王珣曰:「主婿但如刘真长、王子敬便足。如王处仲、桓元子诚可,才小富贵,便豫人家事。」珣对曰:「谢混虽不及真长,不减子敬。」帝曰:「如此便足。」未几,帝崩,袁山松欲以女妻之,珣曰:「卿莫近禁脔。」初,元帝始镇建业,公私窘罄,每得一,以为珍膳,项上一脔尤美,辄以荐帝,群下未尝敢食,于时呼为「禁脔」,故珣因以为戏。混竟尚主,袭父爵。桓玄尝欲以安宅为营,混曰:「召伯之仁,犹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亩之宅邪?」玄闻,惭而止。历中书令、中领军、尚书左仆射、领选。以党刘毅诛,国除。及宋受禅,谢晦谓刘裕曰:「陛下应天受命,登坛日恨不得谢益寿奉玺绂。」裕亦叹曰:「吾甚恨之,使后生不得见其风流!」益寿,混小字也。
  奕字无奕,少有名誉。初为剡令,有老人犯法,奕以醇酒饮之,醉犹未已。安时年七八岁,在奕膝边,谏止之。奕为改容,遣之。与桓温善。温辟为安西司马,犹推布衣好。在温坐,岸帻笑咏,无异常日。桓温曰:「我方外司马。」奕每因酒,无复朝廷礼,尝逼温饮,温走入南康主门避之。主曰:「君若无狂司马,我何由得相见!」奕遂携酒就听事,引温一兵帅共饮,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怪。」温不之责。从兄尚有德政,既卒,为西蕃所思,朝议以奕立行有素,必能嗣尚事,乃迁都督豫司冀并四州军事、安西将军、豫州刺史、假节。未几。卒官,赠镇西将军。
  三子:泉、靖、玄。泉早有名誉,历义兴太守。靖官至太常。
  玄字幼度。少颖悟,与从兄朗俱为叔父安所器重。安尝戒约子侄,因曰:「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安悦。玄少好佩紫罗香囊,安患之,而不欲伤其意,因戏赌取,即焚之,于此遂止。
  及长,有经国才略,屡辟不起。后与王珣俱被桓温辟为掾,并礼重之。转征西将军桓豁司马、领南郡相、监北征诸军事。于时苻坚强盛,边境数被侵寇,朝廷求文武良将可以镇御北方者,安乃以玄应举。中书郎郗超虽素与玄不善,闻而叹之,曰:「安违众举亲,明也。玄必不负举,才也。」时咸以为不然。超曰:「吾尝与玄共在桓公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亦得其任,所以知之。」于是征还,拜建武将军、兗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
  时苻坚遣军围襄阳,车骑将军桓冲御之。诏玄发三州人丁,遣彭城内史何谦游军淮泗,以为形援。襄阳既没,坚将彭超攻龙骧将军戴逯于彭城。玄率东莞太守高衡、后军将军何谦次于泗口,欲遣间使报逯,令知救至,其道无由。小将田泓请行,乃没水潜行,将趣城,为贼所获。贼厚赂泓,使云「南军已败」。泓伪许之。既而告城中曰:「南军垂至,我单行来报,为贼所得,勉之!」遂遇害。时彭超置辎重于留城,玄乃扬声遣谦等向留城。超闻之,还保辎重。谦驰进,解彭城围。超复进军南侵,坚将句难、毛当自襄阳来会。超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有众六万。诏征虏将军谢石率水军次涂中,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河间王昙之、淮南太守杨广、宣城内史丘准次堂邑。既而盱眙城陷,高密内史毛藻没,安之等军人相惊,遂各散退,朝廷震动。玄于是自广陵西讨难等。何谦解田洛围,进据白马,与贼大战,破之,斩其伪将都颜。因复进击,又破之。斩其伪将邵保。超、难引退。玄率何谦、戴逯、田洛追之,战于君川,复大破之。玄参军刘牢之攻破浮航及白船,督护诸葛侃、单父令李都又破其运舰。难等相率北走,仅以身免。于是罢彭城、下邳二戍。诏遣殿中将军慰劳,进号冠军,加领徐州刺史,还于广陵,以功封东兴县侯。
  及苻坚自率兵次于项城,众号百万,而凉州之师始达咸阳,蜀汉顺流,幽并系至。先遣苻融、慕容、张蚝、苻方等至颍口,梁成、王显等屯洛涧。诏以玄为前锋、都督徐兗青三州扬州之晋陵幽州之燕国诸军事,与叔父征虏将军石、从弟辅国将军琰、西中郎将桓伊、龙骧将军檀玄、建威将军戴熙、扬武将军陶隐等距之,众凡八万。玄先遣广陵相刘牢之五千人直指洛涧,即斩梁成及成弟云,步骑崩溃,争赴淮水。牢之纵兵追之,生擒坚伪将梁他、王显、梁悌、慕容屈氏等,收其军实。坚进屯寿阳,列阵临肥水,玄军不得渡。玄使谓苻融曰:「君远涉吾境,而临水为阵,是不欲速战。诸君稍却,令将士得周旋,仆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坚众皆曰:「宜阻肥水,莫令得上。我众彼寡,势必万全。」坚曰:「但却军,令得过,而我以铁骑数十万向水,逼而杀之。」融亦以为然,遂麾使却阵,众因乱不能止。于是玄与琰、伊等以精锐八千涉渡肥水。石军距张蚝,小退。玄、琰仍进,决战肥水南。坚中流矢,临阵斩融。坚众奔溃,自相蹈藉投水死者不可胜计,肥水为之不流。余众弃甲宵遁,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已至,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七八。获坚乘舆云母车,仪服、器械、军资、珍宝山积,牛马驴骡骆驼十万余。诏遣殿中将军慰劳。进号前将军、假节,固让不受。赐钱百万,彩千匹。
  既而安奏苻坚丧败,宜乘其衅会,以玄为前锋都督,率冠军将军桓石虔径造涡颍,经略旧都。玄复率众次于彭城,遣参军刘袭攻坚兗州刺史张崇于鄄城,走之,使刘牢之守鄄城。兗州既平,玄患水道险涩,粮运艰难,用督护闻人奭谋,堰吕梁水,树栅,立七埭为派,拥二岸之流,以利运漕,自此公私利便。又进伐青州,故谓之青州派。遣淮陵太守高素以三千人向广固,降坚青州刺史苻朗。又进伐冀州,遣龙骧将军刘牢之、济北太守丁匡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奋武将军颜雄渡河立营。坚子丕遣将桑据屯黎阳。玄命刘袭夜袭据,走之。丕惶遽欲降,玄许之。丕告饥,玄馈丕米二千斛。又遣晋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阳,三魏皆降。以兗、青、司、豫平,加玄都督徐、兗、青、司、冀、幽、并七州军事。玄上疏以方平河北,幽冀宜须总督,司州县远,应统豫州。以勋封康乐县公。玄请以先封东兴侯赐兄子玩,诏听之,更封玩豫宁伯。复遣宁远将军{夭曰}演伐申凯于魏郡,破之。玄欲令豫州刺史硃序镇梁国,玄住彭城,北固河上,西援洛阳,内籓朝廷。朝议以征役既久,宜置戍而还,使玄还镇淮阴,序镇寿阳。会翟辽据黎阳反,执滕恬之,又泰山太守张愿举郡叛,河北骚动,玄自以处分失所,上疏送节,尽求解所职。诏慰劳,令且还镇淮阴,以硃序代镇彭城。
  玄既还,遇疾,上疏解职,诏书不许。玄又自陈,既不堪摄职,虑有旷废,诏又使移镇东阳城。玄即路,于道疾笃,上疏曰:
  臣以常人,才不佐世,忽蒙殊遇,不复自量,遂从戎政。驱驰十载,不辞鸣镝之险,每有征事,辄请为军锋,由恩厚忘躯,甘死若生也。冀有毫厘,上报荣宠。天祚大晋,王威屡举,实由陛下神武英断,无思不服。亡叔臣安协赞雍熙,以成天工。而雰雾尚翳,六合未朗,遗黎涂炭,巢窟宜除,复命臣荷戈前驱,董司戎首。冀仰凭皇威,宇宙宁一,陛下致太平之化,庸臣以尘露报恩,然后从亡叔臣安退身东山,以道养寿。此诚以形于文旨,达于圣听矣。臣所以区区家国,实在于此,不谓臣愆咎夙积,罪钟中年,上延亡叔臣安、亡兄臣靖,数月之间,相系殂背,下逮稚子,寻复夭昏。哀毒兼缠,痛百常情。臣不胜祸酷暴集,每一恸殆弊。所以含哀忍悲,期之必存者,虽哲辅倾落,圣明方融,伊周嗣作,人怀自厉,犹欲申臣本志,隆国保家,故能豁其情滞,同之无心耳。
  去冬奉司徒道子告括囊远图,逮问臣进止之宜。臣进不达事机,以蹙境为耻,退不自揆,故欲顺其宿心。岂谓经略不振,自贻斯戾。是以奉送章节,待罪有司,执徇常仪,实有愧心。而圣恩赦过,黩法垂宥,使抱罪之臣复得更名于所司。木石犹感,而况臣乎!顾将身不良,动与衅会,谦德不著,害盈是荷,先疾既动,便至委笃,陛下体臣疢重,使还籓淮侧。甫欲休兵静众,绥怀善抚,兼苦自疗,冀日月渐瘳,缮甲俟会,思更奋迅。而所患沈顿,有增无损。今者惙惙,救命朝夕。臣之平日,率其常矩,加以匪懈,犹不能令政理弘宣,况今内外天隔,永不复接,宁可卧居重任,以招患虑。
  追寻前事,可为寒心。臣之微身,复何足惜,区区血诚,忧国实深。谨遣兼长史刘济重奉送节盖章传。伏愿陛下垂天地之仁,拯将绝之气,时遣军司镇慰荒杂,听臣所乞,尽医药消息,归诚道门,冀神祇之佑。若此而不差,修短命也。使臣得及视息,瞻睹坟柏,以此之尽,公私真无恨矣,伏枕悲慨,不觉流涕。
  诏遣高手医一人,令自消息,又使还京口疗疾。玄奉诏便还,病久不差,又上疏曰:「臣同生七人,凋落相继,惟臣一己,孑然独存。在生荼酷,无如臣比。所以含哀忍痛,希延视息者,欲报之德,实怀罔极,庶蒙一瘳,申其此志。且臣孤遣满目,顾之恻然,为欲极其求生之心,未能自分于灰士。慺慺之情,可哀可愍。伏愿陛下矜其所诉,霈然垂恕,不令微臣衔恨泉壤。」表寝不报。前后表疏十余上,久之。乃转授散骑常侍、左将军、会稽内史。时吴兴太守晋宁侯张玄之亦以才学显,自吏部尚书与玄同年之郡,而玄之名亚于玄,时人称为「南北二玄」,论者美之。玄既舆疾之郡,十三年,卒于官,时年四十六。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献武。
  子瑍嗣,秘书郎,早卒。子灵运嗣。瑍少不惠,而灵运文藻艳逸,玄尝称曰:「我尚生瑍,瑍那得生灵运!」永熙中,为刘裕世子左卫率。
  始从玄征伐者,何谦字恭子,东海人,戴逯字安丘,处士逵之弟,并骁果多权略。逵厉操东山,而逯以武勇显。谢安尝谓逯曰:「卿兄弟志业何殊?」逯曰:「下官不堪其忧,家兄不改其乐。」逯以军功封广信侯,位至大司农。
  万字万石,才器隽秀,虽器量不及安,而善自炫曜,故早有时誉。工言论,善属文,叙渔父、屈原、季主、贾谊、楚老、龚胜、孙登、嵇康四隐四显为《八贤论》,其旨以处者为优,出者为劣,以示孙绰。绰与往反,以体公识远者则出处同归。尝与蔡系送客于征虏亭,与系争言。系推万落床,冠帽倾脱。万徐拂衣就席,神意自若,坐定,谓系曰:「卿几坏我面。」系曰:「本不为卿面计。」然俱不以介意,时亦以此称之。
  弱冠,辟司徒掾,迁右西属,不就。简文帝作相,闻其名,召为抚军从事中郎。万著白纶巾,鹤氅裘,履版而前。既见,与帝共谈移日。太原王述,万之妻父也,为扬州刺史。万尝衣白纶巾,乘平肩舆,径至听事前,谓述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述曰:「非无此论,但晚合耳。」万再迁豫州刺史、领淮南太守、监司豫冀并四州军事、假节。王羲之与桓温笺曰:「谢万才流经通,处廊庙,参讽议,故是后来一器。而今屈其迈往之气,以俯顺荒余,近是违才易务矣。」温不从。
  万既受任北征,矜豪傲物,尝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兄安深忧之,自队主将帅已下,安无不慰勉。谓万曰:「汝为元帅,诸将宜数接对,以悦其心,岂有傲诞若斯而能济事也!」万乃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将皆劲卒。」诸将益恨之。既而先遣征虏将军刘建修治马头城池,自率众入涡颍,以援洛阳。北中郎将郗昙以疾病退还彭城,万以为贼盛致退,便引军还,众遂溃散,狼狈单归,废为庶人。后复以为散骑常侍,会卒,时年四十二,因以为赠。
  子韶,字穆度,少有名。时谢氏忧彦秀者,称封、胡、羯、末。封谓韶,胡谓主朗,羯谓玄,末谓川,皆其小字也。韶、朗、川并早卒,惟玄以功名终,韶至车骑司马。韶子恩,字景伯,宏达有远略,韶为黄门郎、武昌太守。恩三子、曜、弘微,皆历显位。
  朗字长度。父据,早卒。朗善言玄理,文义艳发,名亚于玄。总角时,病新起,体甚赢,未堪劳,于叔父安前与沙门支遁朗论,遂至相苦。其母王氏再遣信令还,安欲留,使竟论,王氏因出云:「新妇少遭艰难,一生所寄惟在此兒。」遂流涕携朗去。安谓坐客曰:「家嫂辞情慷慨,恨不使朝士见之。」朗终于东阳太守。
  子重,字景重,明秀有才名,为会稽王道子骠骑长史。尝因侍坐,于时月夜明净,道子叹以为佳。重率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道子因戏重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子绚,字宣映,曾于公坐戏调,无礼于其舅袁湛。湛甚不堪之,谓曰:「汝父昔已轻舅,汝今复来加我,可谓世无渭阳情也。」绚父重,即王胡之外孙,与舅亦有不协之论,湛故有此及云。
  石字石奴。初拜秘书郎,累迁尚书仆射。征句难,以勋封兴平县伯。淮肥之役,诏石解仆射,以将军假节征讨大都督,与兄子玄、琰破苻坚。先是,童谣云:「谁谓尔坚石打碎。」故桓豁皆以「石」名子,以邀功焉。坚之败也,虽功始牢之,而成于玄、琰,然石时实为都督焉。迁中军将军、尚书令,更封南康郡公。于时学校陵迟,石上疏请兴复国学,以训胄子,班下州郡,普修乡校。疏奏,孝武帝纳焉。
  兄安薨,石迁卫将军,加散骑常侍。以公事与吏部郎王恭互相短长,恭甚忿恨,自陈褊厄不允,且疾源深固,乞还私门。石亦上疏逊位。有司奏,石辄去职,免官。诏曰:「石以疾求退,岂准之常制!其喻令还。」岁余不起。表十余上,帝不许。石乞依故尚书令王彪之例,于府综摄,诏听之。疾笃,进位开府仪同三司,加鼓吹,未拜,卒,时年六十二。
  石少患面创,疗之莫愈,乃自匿。夜有物来舐其疮,随舐随差,舐处甚白,故世呼为谢白面。石在职务存文刻,既无他才望,直以宰相弟兼有大才,遂居清显,而聚敛无餍,取讥当世。追赠司空,礼官议谥,博士范弘之议谥曰襄墨公,语在弘之传。朝议不从,单谥曰襄。
  子汪嗣,早卒。汪从兄冲以子明慧嗣,为孙恩所害。明慧从兄喻复以子暠嗣。宋受禅,国除。
  邈字茂度。父铁,永嘉太守。邈性刚鲠,无所屈挠,颇有理识。累迁侍中。时孝武帝觞乐之后多赐侍臣文诏,辞义有不雅者,邈辄焚毁之,其他侍臣被诏者或宣扬之,故论者以此多邈。后为吴兴太守。孙恩之乱,为贼胡桀、郜骠等所执,害之。贼逼令北面,邈厉声曰:「我不得罪天子,何北面之有!」遂害之。邈妻郗氏,甚妒。邈先娶妾,郗氏怨怼,与邈书告绝。邈以其书非妇人词,疑其门下生仇玄达为之作,遂斥玄达。玄达怒,遂投孙恩,并害邈兄弟,竟至灭门。
  史臣曰:建元之后,时政多虞,巨猾陆梁,权臣横恣。其有兼将相于中外,系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之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谢氏乎!简侯任总中台,效彰分阃;正议云唱,丧礼堕而复弘;遗音既补,雅乐缺而还备。君子哉,斯人也!文靖始居尘外,高谢人间,啸咏山林,浮泛江海,当此之时,萧然有陵霞之致。暨于褫薜萝而袭硃组,去衡泌而践丹墀,庶绩于是用康,彝伦以之载穆。苻坚百万之众已瞰吴江,桓温九五之心将移晋鼎,衣冠易虑,远迩崩心。从容而杜奸谋,宴衎而清群寇,宸居获太山之固,惟扬去累卵之危,斯为盛矣。然激繁会于期服之辰,敦一欢于百金之费,废礼于偷薄之俗,崇侈于耕战之秋,虽欲混哀乐而同归,齐奢俭于一致,而不知颓风已扇,雅道日沦,国之仪刑,岂期若是!琰称贞干,卒以忠勇垂名;混曰风流,竟以文词获誉:并阶时宰,无堕家风。奕万以放肆为高,石奴以褊浊兴累,虽曰微颣,犹称名实。康乐才兼文武,志存匡济,淮肥之役,勍寇望之而土崩;涡颍之师,中州应之而席卷。方欲西平巩洛,北定幽燕,庙算有遗,良图不果,降龄何促,功败垂成,拊其遗文,经纶远矣。
  赞曰:安西英爽,才兼辩博。宣力方镇,流声台阁。太保沈浮,旷若虚舟。任高百辟,情惟一丘。琰邈忠壮,奕万虚放。为龙为光,或卿或将。伟哉献武,功宣授斧。克翦凶渠,几清中宇。
 
卷八十
列传第五十
王羲之 子玄之凝之徽之徽之子桢之徽之弟操之献之许迈
  王羲之,字逸少,司徒导之从子也,祖正,尚书郎。父旷,淮南太守。元帝之过江也,旷首创其议。羲之幼讷于言,人未之奇。年十三,尝谒周顗,顗察而异之。时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及长,辩赡,以骨鲠称,尤善隶书,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深为从伯敦、导所器重。时陈留阮裕有重名,为敦主簿。敦尝谓羲之曰:「汝是吾家佳子弟,当不减阮主簿。」裕亦目羲之与王承、王悦为王氏三少。时太尉郗鉴使门生求女婿于导,导令就东厢遍观子弟。门生归,谓鉴曰:「王氏诸少并佳,然闻信至,咸自矜持。惟一人在东床坦腹食,独若不闻。」鉴曰:「正此佳婿邪!」访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
  起家秘书郎,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参军,累迁长史。亮临薨,上疏称羲之清贵有鉴裁。迁宁远将军、江州刺史。羲之既少有美誉,朝廷公卿皆爱其才器,频召为侍中、吏部尚书,皆不就。复授护军将军,又推迁不拜。扬州刺史殷浩素雅重之,劝使应命,乃遗羲之书曰:「悠悠者以足下出处足观政之隆替,如吾等亦谓为然。至如足下出处,正与隆替对,岂可以一世之存亡,必从足下从容之适?幸徐求众心。卿不时起,复可以求美政不?若豁然开怀,当知万物之情也。」羲之遂报书曰:「吾素自无廊庙志,直王丞相时果欲内吾,誓不许之,手迹犹存,由来尚矣,不于足下参政而方进退。自兒娶女嫁,便怀尚子平之志,数与亲知言之,非一日也。若蒙驱使,关陇、巴蜀皆所不辞。吾虽无专对之能,直谨守时命,宣国家威德,固当不同于凡使,必令远近咸知朝廷留心于无外,此所益殊不同居护军也。汉末使太傅马日磾慰抚关东,若不以吾轻微,无所为疑,宜及初冬以行,吾惟恭以待命。」
  羲之既拜护军,又苦求宣城郡,不许,乃以为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时殷浩与桓温不协,羲之以国家之安在于内外和,因以与浩书以戒之,浩不从。及浩将北伐,羲之以为必败,以书止之,言甚切至。浩遂行果为姚襄所败。复图再举,又遗浩书曰:
  知安西败丧,公私惋怛,不能须臾去怀,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天下寒心,固以久矣,而加之败丧,此可熟念。往事岂复可追,顾思弘将来,令天下寄命有所,自隆中兴之业。政以道胜宽和为本,力争武功,作非所当,因循所长,以固大业,想识其由来也。
  自寇乱以来,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括囊至计,而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一事可记,忠言嘉谋弃而莫用,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何能不痛心悲慨也。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追咎往事,亦何所复及,宜更虚己求贤,当与有识共之,不可复令忠允之言常屈于当权。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志非复所及,莫过还保长江,都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任国钧者,引咎责躬,深自贬降以谢百姓。更与朝贤思布平政,除其烦苛,省其赋役,与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悬之急。
  使君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尚德之举,未能事事允称。当董统之任而败丧至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今亟修德补阙,广延群贤,与之分任,尚未知获济所期。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于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知言不必用,或取怨执政,然当情慨所在,正自不能不尽怀极言。若必亲征,未达此旨,果行者,愚智所不解也。愿复与众共之。
  复被州符,增运千石,征役兼至,皆以军期,对之丧气,罔知所厝。自顷年割剥遗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惟未加参夷之刑耳,恐胜广之忧,无复日矣。
  又与会稽王笺陈浩不宜北伐,并论时事曰:
  古人耻其君不为尧舜,北面之道,岂不愿尊其所事,比隆往代,况遇千载一时之运?顾智力屈于当年,何得不权轻重而处之也。今虽有可欣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欣。《传》云:「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外不宁,内忧已深。古之弘大业者,或不谋于众,倾国以济一时功者,亦往往而有之。诚独运之明足以迈众,暂劳之弊终获永逸者可也。求之于今,可得拟议乎!
  夫庙算决胜,必宜审量彼我,万全而后动。功就之日,便当因其众而即其实。今功未可期,而遗黎歼尽,万不余一。且千里馈粮,自古为难,况今转运供继,西输许洛,北入黄河。虽秦政之弊,未至于此,而十室之忧,便以交至。今运无还期,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更垂三思,解而更张,令殷浩、荀羡还据合肥、广陵,许昌、谯郡、梁、彭城诸军皆还保淮,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此实当今策之上者。若不行此,社稷之忧可计日而待。安危之机,易于反掌,考之虚实,著于目前,愿运独断之明,定之于一朝也。
  地浅而言深,岂不知其未易。然古人处闾阎行阵之间,尚或干时谋国,评裁者不以为讥,况厕大臣末行,岂可默而不言哉!存亡所系,决在行之,不可复持疑后机,不定之于此,后欲悔之,亦无及也。
  殿下德冠宇内,以公室辅朝,最可直道行之,致隆当年,而未允物望,受殊遇者所以寤寐长叹,实为殿下惜之。国家之虑深矣,常恐伍员之忧不独在昔,麋鹿之游将不止林薮而已。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福,则宗庙之庆,四海有赖矣。
  时东土饥荒,羲之辄开仓振贷。然朝廷赋役繁重,吴会忧甚,羲之每上疏争之,事多见从。又遗尚书仆射谢安书曰:
  顷所陈论,每蒙允纳,所以令下小得苏息,各安其业。若不耳,此一郡久以蹈东海矣。
  今事之大者未布,漕运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复催下,但当岁终考其殿最。长吏尤殿,命槛车送诣天台。三县不举,二千石必免,或可左降,令在疆塞极难之地。
  又自吾到此,从事常有四五,兼以台司及都水御史行台文符如雨,倒错违背,不复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纲纪,轻者在五曹。主者莅事,未尝得十日,吏民趋走,功费万计。卿方任其重,可徐寻所言。江左平日,扬州一良刺史便足统之,况以群才而更不理,正由为法不一,牵制者众,思简而易从,便足以保守成业
  仓督监耗盗官米,动以万计,吾谓诛翦一人,其后便断,而时意不同。近检校诸县,无不皆尔。余姚近十万斛,重敛以资奸吏,令国用空乏,良可叹也。
  自军兴以来,征役及充运死亡叛散不反者众,虚耗至此,而补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则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辄令其家及同伍课捕。课捕不擒,家及同伍寻复亡叛。百姓流亡,户口日减,其源在此。又有百工医寺,死亡绝没,家户空尽,差代无所,上命不绝,事起成十年、十五年,弹举获罪无懈息而无益实事,何以堪之!谓自今诸死罪原轻者及五岁刑,可以充此,其减死者,可长充兵役,五岁者,可充杂工医寺,皆令移其家以实都邑。都邑既实,是政之本,又可绝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复如初耳。今除罪而充杂役,尽移其家,小人愚迷,或以为重于杀戮,可以绝奸。刑名虽轻,惩肃实重,岂非适时之宜邪!
  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羲之自为之序以申其志,曰: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暢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暢,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或以潘岳《金谷诗序》方其文,羲之比于石崇,闻而甚喜。
  性爱鹅,会稽有孤居姥养一鹅,善鸣,求市未能得,遂携亲友命驾就观。姥闻羲之将至,烹以待之,羲之叹惜弥日。又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其任率如此。尝诣门生家,见棐几滑净,因书之,真草相半。后为其父误刮去之,门生惊懊者累日。又尝在蕺山见一老姥,持六角竹扇卖之。羲之书其扇,各为五字。姥初有愠色。因谓姥曰:「但言是王右军书,以求百钱邪。」姥如其言,人竞买之。他日,姥又持扇来,羲之笑而不答。其书为世所重,皆此类也。每自称「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雁行也」。曾与人书云:「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羲之书初不胜庾翼、郗愔,及其暮年方妙。尝以章草答庾亮,而翼深叹伏,因与羲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过江颠狈,遂乃亡失,常叹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
  时骠骑将军王述少有名誉,与羲之齐名,而羲之甚轻之,由是情好不协。述先为会稽,以母丧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诣。述每闻角声,谓羲之当候己,辄洒扫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顾,述深以为恨。及述为扬州刺史,将就征,周行郡界,而不过羲之,临发,一别而去。先是,羲之常谓宾友曰:「怀祖正当作尚书耳,投老可得仆射。更求会稽,便自邈然。」及述蒙显授,羲之耻为之下,遣使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行人失辞,大为时贤所笑。既而内怀愧叹,谓其诸子曰:「吾不减怀祖,而位遇悬邈,当由汝等不及坦之故邪!」述后检察会稽郡,辩其刑政,主者疲于简对。羲之深耻之,遂称病去郡,于父母墓前自誓曰:「维永和十一年三月癸卯朔,九日辛亥,小子羲之敢告二尊之灵。羲之不天,夙遭闵凶,不蒙过庭之训。母兄鞠育,得渐庶几,遂因人乏,蒙国宠荣。进无忠孝之节,退违推贤之义,每仰咏老氏、周任之诫,常恐死亡无日,忧及宗祀,岂在微身而已!是用寤寐永叹,若坠深谷。止足之分,定之于今。谨以今月吉辰肆筵设席,稽颡归诚,告誓先灵。自今之后,敢渝此心,贪冒苟进,是有无尊之心而不子也。子而不子,天地所不覆载,名教所不得容。信誓之诚,有如皦日!」
  羲之既去官,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石不远千里,遍游东中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谢安尝谓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恆恐兒辈觉,损其欢乐之趣。」朝廷以其誓苦,亦不复征之。
  时刘惔为丹阳尹,许询尝就惔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询曰:「若此保全,殊胜东山。」惔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保此。」羲之在坐,曰:「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初,羲之既优游无事,与吏部郎谢万书曰:
  古之辞世者或被发阳狂,或污身秽迹,可谓艰矣。今仆坐而获逸,遂其宿心,其为庆幸,岂非天赐!违天不祥。
  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或以轻薄,庶令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君谓此何如?
  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暇。衣食之余,欲与亲知时共欢宴,虽不能兴言高咏,衔杯引满,语田里所行,故以为抚掌之资,其为得意,可胜言邪!常依陆贾、班嗣、杨王孙之处世,甚欲希风数子,老夫志愿尽于此也。
  万后为豫州都督,又遗万书诫之曰:「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辟,诚难为意也。然所谓通识,正自当随事行藏,乃为远耳。愿君每与士之下者同,则尽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济否所由。实在积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万不能用,果败。
  年五十九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诸子遵父先旨,固让不受。
  有七子,知名者五人。玄之早卒。次凝之,亦工草隶,仕历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凝之弥笃。孙恩之攻会稽,僚佐请为之备。凝之不从,方入靖室请祷,出语诸将佐曰:「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自破矣。」既不设备,遂为孙所害。
  徽之字子猷。性卓荦不羁,为大司马桓温参军,蓬首散带,不综府事。又为车骑桓冲骑兵参军,冲问:「卿署何曹?」对曰:「似是马曹。」又问:「管几马?」曰:「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知死!」尝从冲行,值暴雨,徽之因下马排入车中,谓曰:「公岂得独擅一车!」冲尝谓徽之曰:「卿在府日久,比当相料理。」徽之初不酬答,直高视,以手版柱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耳。」
  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叹而去。尝寄居空宅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尝居山阴,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独酌酒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逵。逵时在剡,便夜乘小船诣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反。人问其故,徽之曰:「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雅性放诞,好声色,尝夜与弟献之共读《高士传赞》,献之赏井丹高洁,徽之曰:「未若长卿慢世也。」其傲达若此。时人皆钦其才而秽其行。
  后为黄门侍郎,弃官东归,与献之俱病笃,时有术人云:「人命应终,而有生人乐代者,则死者可生。」徽之谓曰:「吾才位不如弟,请以余年代之。」术者曰:「代死者,以己年有余,得以足亡者耳。今君与弟算俱尽,何代也!」未几,献之卒,徽之奔丧不哭,直上灵床坐,取献之琴弹之,久而不调,叹曰:「呜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顿绝。先有背疾,遂溃裂,月余亦卒。子桢之。
  桢之字公干,历位侍中、大司马长史。桓玄为太尉,朝臣毕集,问桢之:「我何如君亡叔?」在坐咸为气咽。桢之曰:「亡叔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一坐皆悦。
  操之字子重,历侍中、尚书、豫章太守。
  献之字子敬。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之冠。年数岁,尝观门生樗蒱,曰:「南风不竞。」门生曰:「此郎亦管中窥豹,时见一斑。」献之怒曰:「远惭荀奉倩,近愧刘真长。」遂拂衣而去。尝与兄徽之、操之俱诣谢安,二兄多言俗事,献之寒温而已。既出,客问安王氏兄弟优劣,安曰:「小者佳。」客问其故,安曰:「吉人之辞寡,以其少言,故知之。」尝与徽之共在一室,忽然火发,徽之遽走,不遑取履。献之神色恬然,徐呼左右扶出。夜卧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盗物都尽。献之徐曰:「偷兒,氈青我家旧物,可特置之。」群偷惊走。
  工草隶,善丹青。七八岁时学书,羲之密从后掣其笔不得,叹曰:「此兒后当复有大名。」尝书壁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为能,观者数百人。桓温尝使书扇,笔误落,因画作乌驳牸牛,甚妙。
  起家州主簿、秘书郎,转丞,以选尚新安公主。尝经吴郡,闻顾辟彊有名园。先不相识,乘平肩舆径入。时辟彊方集宾友,而献之游历既毕,傍若无人。辟彊勃然数之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士,非道也。失是二者,不足齿之伧耳。」便驱出门。献之傲如也,不以屑意。
  谢安甚钦爱之,请为长史。安进号卫将军,复为长史。太元中,新起太极殿,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试谓曰:「魏时陵云殿榜未题,而匠者误钉之,不可下,乃使韦仲将悬橙书之。比讫,须鬓尽白,裁余气息。还语子弟,宜绝此法。」献之揣知其旨,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长。」安遂不之逼。安又问曰:「君书何如君家尊?」答曰:「故当不同。」安曰:「外论不尔。」答曰:「人那得知!」寻除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征拜中书令。
  及安薨,赠礼有同异之议,惟献之、徐邈共明安之忠勋。献之乃上疏曰:「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风,道誉泮溢。弱冠遐栖,则契齐箕皓;应运释褐,而王猷允塞。及至载宣威灵,强猾消殄。功勋既融,投AX高让。且服事先帝,眷隆布衣。陛下践阼,阳秋尚富,尽心竭智以辅圣明。考其潜跃始终,事情缱绻,实大晋之俊辅,义笃于曩臣矣。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于省察。」孝武帝遂加安殊礼。
  未几,献之遇疾,家人为上章,道家法应首过,问其有何得失。对曰:「不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献之前妻,郗昙女也。俄而卒于官。安僖皇后立,以后父追赠侍中、特进、光禄大夫、太宰,谥曰宪。无子,以兄子静之嗣,位至义兴太守。时议者以为羲之草隶,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献之骨力远不及父,而颇有媚趣。桓玄雅爱其父子书,各为一帙,置左右以玩之。始羲之所与共游者许迈。
  许迈,字叔玄,一名映,丹阳句容人也。家世士族,而迈少恬静,不慕仕进。未弱冠,尝造郭璞,璞为之筮,遇《泰》之《大畜》,其上六爻发。璞谓曰:「君元吉自天,宜学升遐之道。」时南海太守鲍靓隐迹潜遁,人莫之知。迈乃往候之,探其至要。父母尚存,未忍违亲。谓余杭悬霤山近延陵之茅山,是洞庭西门,潜通五岳,陈安世、茅季伟常所游处,于是立精舍于悬霤,而往来茅岭之洞室,放绝世务,以寻仙馆,朔望时节还家定省而已。父母既终,乃遣妇孙氏还家,遂携其同志遍游名山焉。初采药于桐庐县之桓山,饵术涉三年,时欲断谷。以此山近人,不得专一,四面籓之,好道之徒欲相见者,登楼与语,以此为乐。常服气,一气千余息。永和二年,移入临安西山,登岩茹芝,眇尔自得,有终焉之志。乃改名玄,字远游。与妇书告别,又著诗十二首,论神仙之事焉。羲之造之,未尝不弥日忘归,相与为世外之交。玄遗羲之书云:「自山阴南至临安,多有金堂玉室,仙人芝草,左元放之徒,汉末诸得道者皆在焉。」羲之自为之传,述灵异之迹甚多,不可详记。玄自后莫测所终,好道者皆谓之羽化矣。
  赞曰:书契之兴,肇乎中古,绳文鸟迹,不足可观。末代去朴归华,舒笺点翰,争相跨尚,竞其工拙。伯英临池之妙,无复余踪;师宜悬帐之奇,罕有遗迹。逮乎钟王以降,略可言焉。钟虽擅美一时,亦为回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至于布纤浓,分疏密,霞舒云卷,无所间然。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语其大量,以此为瑕。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斯二者,故翰墨之病歙!子云近出,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虽秃千兔之翰,聚无一毫之筋,穷万谷之皮,敛无半分之骨;以兹播美,非其滥名邪!此数子者,皆誉过其实。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卷八十一
列传第五十一
王逊蔡豹羊鉴刘胤桓宣(族子伊硃伺毛宝(子穆之刘遐邓岳(子遐硃序)
  王逊,字邵伯,魏兴人也。仕郡察孝廉,为吏部令史,转殿中将军。累迁上洛太守。私牛马在郡生驹犊者,秩满悉以付官,云是郡中所产也。转魏兴太守。惠帝末,西南夷叛,宁州刺史李毅卒,城中百余人奉毅女固守经年。永嘉四年,治中毛孟诣京师求刺史,不见省。孟固陈曰:「君亡亲丧,幽闭穷城,万里诉哀,不垂愍救。既惭包胥无哭秦之感,又愧梁妻无崩城之验,存不若亡,乞赐臣死。」朝廷怜之,乃以逊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使于郡便之镇。与孟俱行,道遇寇贼,逾年乃至。外逼李雄,内有夷寇,吏士散没,城邑丘墟。逊披荒纠厉,收聚离散,专杖威刑,鞭挞殊俗。逊未到州,遥举董联为秀才,建宁功曹周悦谓联非才,不下版檄。逊既到,收悦杀之。悦弟潜谋杀逊,以前建宁太守赵混子涛代为刺史。事觉,并诛之。又诛豪右不奉法度者数十家。征伐诸夷,俘馘千计,获马及牛羊数万余,于是莫不振服,威行宁土。又遣子澄奉表劝进于元帝,帝嘉之,累加散骑常侍、安南将军、假节,校尉、刺史如故,赐爵褒中县公。逊以地势形便,上分牂柯为平夷郡,分硃提为南广郡,分建宁为夜郎郡,分永昌为梁水郡,又改益州郡为晋宁郡,事皆施行。
  先是,越巂太守李钊为李雄所执,自蜀逃归,逊复以钊为越巂太守。李雄遣李骧、任回攻钊,钊自南秦与汉嘉太守王载共距之,战于温水,钊败绩,载遂以二郡附雄。后骧等又渡泸水寇宁州,逊使将军姚崇、爨琛距之,战于堂狼,大破骧等,崇追至泸水,透水死者千余人。崇以道远不敢渡水,逊以崇不穷追也,怒囚群帅,执崇,鞭之,怒甚,发上冲冠,冠为之裂,夜中卒。
  逊在州十四年,州人复立逊中子坚行州府事。诏除坚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假节,谥逊曰壮。陶侃惧坚不能抗对蜀人,太宁末,表以零陵太守尹奉为宁州,征坚还京,病卒。兄澄袭爵,历魏兴太守、散骑常侍。
  蔡豹,字士宣,陈留圉城人。高祖质,汉卫尉,左中郎将邕之叔父也。祖睦,魏尚书。父宏,阴平太守。豹有气干,历河南丞,长乐、清河太守。避乱南渡,元帝以为振武将军、临淮太守,迁建威将军、徐州刺史。初,祖逖为徐州,豹为司马,素易豹。至是,逖为豫州,而豹为徐州,俱受征讨之寄,逖甚愧之。
  是时太山太守徐龛与彭城内史刘遐同讨反贼周抚于寒山,龛将于药斩抚。及论功,而遐先之。龛怒,以太山叛,自号安北将军、兗州刺史,攻破东莞太守侯史旄而据其坞。石季龙伐之,龛惧,求降,元帝许焉。既而复叛归石勒,勒遣其将王伏都、张景等数百骑助龛。诏征虏将军羊鉴、武威将军侯礼、临淮太守刘遐、鲜卑段文鸯等与豹共讨之。诸将畏懦,顿兵下邳,不敢前。豹欲进军,鉴固不许。龛遣使请救于勒,勒辞以外难,而多求于龛。又王伏都等淫其室。龛知勒不救,且患伏都等纵暴,乃杀之,复求降。元帝恶其反覆不纳,敕豹、鉴以时进讨。鉴及刘遐等并疑惮不相听从,互有表闻,故豹久不得进。尚书令刁协奏曰:「臣等伏思淮北征军已失不速,今方盛暑,冒涉山险,山人便弓弩,习土俗,一人守厄,百夫不当。且运漕至难,一朝粮乏,非复智力所能防御也。《书》云宁致人,不致于人。宜顿兵所在,深壁固垒,至秋不了,乃进大军。」诏曰:「知难而退,诚合兵家之言。然小贼虽狡猾,故成擒耳。未战而退,先自摧衄,亦古之所忌。且邵存已据贼垒,威势既振,不可退一步也。」于是遣治书御史郝嘏为行台,催摄令进讨。豹欲径进,鉴执不听。协又奏免鉴官,委豹为前锋,以鉴兵配之,降号折冲将军,以责后效。豹进据卞城,欲以逼龛。时石季龙屯钜平,将攻豹,豹夜遁。退守下邳。徐龛袭取豹辎重于檀丘,将军留宠、陆党力战,死之。
  豹既败,将归谢罪,北中郎王舒止之,曰:「胡寇方至,使君且当摄职,为百姓障捍。贼退谢罪,不晚也。」豹从之。元帝闻豹退,使收之。使者至,王舒夜以兵围豹,豹以为他难,率麾下击之,闻有诏乃止。舒执豹,送至建康,斩之,尸于市三日,时年五十二。
  豹在徐土,内抚将士,外怀诸众,甚得远近情,闻其死,多悼惜之。无子,兄子裔字元子,散骑常侍、兗州刺史、高阳乡侯。殷浩北伐,使裔率众出彭城,卒于军。
  羊鉴,字景期,太山人也。父济,匈奴中郎将。兄炜,历太仆、兗徐二州刺史。鉴为东阳太守,累迁太子左卫率。时徐龛反叛,司徒王导以鉴是龛州里冠族,必能制之,请遣北讨。鉴深辞才非将帅。太尉郗鉴亦表谓鉴非才,不宜妄使。导不纳,强启授以征讨都督,果败绩。导以举鉴非才,请自贬,帝不从。有司正鉴斩刑,元帝诏以鉴太妃外属,特免死,除名。久之,为少府。及王敦反,明帝以鉴敦舅,又素相亲党,微被嫌责。及成帝即位,豫讨苏峻,以功封丰城县侯,徙光禄勋,卒。
  刘胤,字承胤,东莱掖人,汉齐悼惠王肥之后也,美姿容,善自任遇,交结时豪,名著海岱间,士咸慕之。举贤良,辟司空掾,并不就。且天下大乱,携母欲避地辽东,路经幽州,刺史王浚留胤,表为渤海太守。浚败,转依冀州刺史邵续。续徒众寡弱,谋降于石勒,胤言于续曰:「夫田单、包胥,齐楚之小吏耳,犹能存已灭之邦,全丧败之国。今将军杖精锐之众,居全胜之城,如何坠将登之功于一蒉,委忠信之人于豺狼乎!且项羽、袁绍非不强也,高祖缟冠,人应如响;曹公奉帝,而诸侯绥穆。何者?盖逆顺之理殊,自然之数定也。况夷戎丑类,屯结无赖,虽有犬羊之盛,终有庖宰之患,而欲托根结援,无乃殆哉!」续曰:「若如君言,计将安出?」胤曰:「琅邪王以圣德钦明,创基江左,中兴之隆可企踵而待。今为将军计者,莫若抗大顺以激义士之心,奉忠正以厉军人之志。夫机事在密,时至难违,存亡废兴,在此举矣。」续从之,乃杀异议者数人,遣使江南,朝廷嘉之。胤仍求自行,续厚遣之。
  既至,元帝命为丞相参军,累迁尚书吏部郎。胤闻石季龙攻厌次,言于元帝曰:「北方镇皆没,惟余邵续而已。如使君为季龙所制,孤义士之心,阻归本之路。愚谓宜存救援。」元帝将遣救之,会续已没而止。王敦素与胤交,甚钦贵之,请为右司马。胤知敦有不臣心,枕疾不视事,以是忤敦意,出为豫章太守,辞以脚疾,诏就家授印绶。郡人莫鸿,南土豪族,因乱,杀本县令,横恣无道,百姓患之。胤至,诛鸿及诸豪右,界内肃然。咸和初,为平南军司,加散骑常侍。苏峻作乱,温峤率众而下,留胤等守溢口。事平,以勋赐爵丰城子。俄而代峤为平南将军、都督江州诸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
  胤位任转高,矜豪日甚,纵酒耽乐,不恤政事,大殖财货,商贩百万。初,胤之代峤也,远近皆为谓非选。陶侃、郗鉴咸云胤非方伯才,朝廷不从。或问王悦曰:「今大难之后,纲纪弛顿,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余里,流人万计,布在江州。江州,国之南籓,要害之地,而胤以侈忲之性,卧而对之,不有外变,必有内患。」悦曰:「闻温平南语家公云,连得恶梦,思见代者。寻云可用刘胤。此乃温意,非家公也。」是时朝廷空罄,百官无禄,惟资江州运漕。而胤商旅继路,以私废公。有司奏免胤官。书始下,而胤为郭默所害,年四十九。
  子赤松嗣,尚南平长公主,位至黄门郎、义兴太守。
  桓宣,谯国铚人也。祖诩,义阳太守。父弼,冠军长史。宣开济笃素,为元帝丞相舍人。时坞主张平自称豫州刺史,樊雅自号谯郡太守,各据一城,众数千人。帝以宣信厚,又与平、雅同州里,转宣为参军,使就平、雅。平、雅遣军主簿随宣诣丞相府受节度,帝皆加四品将军,即其所部,使捍御北方。南中郎将王含请宣为参军。
  顷之,豫州刺史祖逖出屯芦洲,遣参军殷乂诣平、雅。乂意轻平,视其屋,云当持作马厩,见大镬,欲铸作铁器。平曰:「此是帝王大镬,天下定后方当用之,奈何打破!」乂曰:「卿能保头不?而惜大镬邪!」平大怒,于坐斩乂,阻兵固守。岁余,逖攻平杀之,而雅据谯城。逖以力弱,求助于含,含遣宣领兵五百助逖。逖谓宣曰:「卿先已说平、雅,信义大著于彼。今复为我说雅。雅若降者,方相擢用,不但免死而已。」宣复单马从两人诣雅,曰:「祖逖方欲平荡二寇,每何卿为援。前殷乂轻薄,非豫州意。今若和解,则忠勋可立,富贵可保。若犹固执,东府赫然更遣猛将,以卿乌合之众,凭阻穷城,强贼伺其北,国家攻其南,万无一全也。愿善量之。」雅与宣置酒结友,遣子随宣诣逖。少日,雅便自诣逖,逖遣雅还抚其众。雅佥谓前数骂辱,惧罪不敢降。雅复闭城自守。逖往攻之,复遣宣入说雅。雅即斩异己者,遂出降。未几,石勒别将围谯城,含又遣宣率众救逖,未至而贼退。逖留宣讨诸未服,皆破之。迁谯国内史。
  祖约之弃谯城也,宣以笺谏,不从,由是石勒遂有陈留。及约与苏峻同反,宣谓祖智曰:「今强胡未灭,将戮力以讨之,而与峻俱反,此安得久乎!使君若欲为雄霸,何不助国讨峻,威名自举。」智等不能用。宣欲谏约,遣其子戎白约求入。约知宣必谏,不听。宣遂距约,不与之同。邵陵人陈光率部落数百家降宣,宣皆慰抚之。约还历阳,宣将数千家欲南投寻阳,营于马头山。值祖焕欲袭湓口,陶侃使毛宝救之。焕遣众攻宣,宣使戎求救于宝。宝击焕,破之,宣因投温峤。峤以戎为参军。贼平,宣居于武昌,戎复为刘胤参军。郭默害胤,复以戎为参军。
  陶侃讨默,默遣戎求救于宣,宣伪许之。西阳太守邓岳、武昌太守刘诩皆疑宣与默同。豫州西曹王随曰:「宣尚背祖约,何缘同郭默邪!」岳、诩乃遣随诣宣以观之。随谓宣曰:「明府心虽不尔,无以自明,惟有以戎付随耳。」宣乃遣戎与随俱迎陶侃。辟戎为掾,上宣为武昌太守。寻迁监沔中军事、南中郎将、江夏相。
  石勒荆州刺史郭敬戍襄阳。陶侃使其子平西参军斌与宣俱攻樊城,拔之。竟陵太守李阳又破新野。敬惧,遁走。宣与阳遂平襄阳,侃使宣镇之,以其淮南部曲立义成郡。宣招怀初附,劝课农桑,简刑罚,略威仪,或载锄耒于轺轩,或亲芸获于陇亩。十余年间,石季龙再遣骑攻之,宣能得众心,每以寡弱距守,论者以为次于祖逖、周访。
  侃方欲使宣北事中原,会侃薨。后庾亮为荆州,将谋北伐,以宣为都督沔北前锋征讨军事、平北将军、司州刺史、假节,镇襄阳。季龙使骑七千渡沔攻之,亮遣司马王愆期、辅国将军毛宝救宣。贼三面为地窟攻城,宣募精勇,出其不意,杀伤数百,多获铠马,贼解围退走。久之,宣遣步骑收南阳诸郡百姓没贼者八千余人以归。庾翼代亮,欲倾国北讨,更以宣为都督司梁雍三州荆州之南阳襄阳新野南乡四郡军事、梁州刺史、持节,将军如故。以前后功,封竟陵县男。
  宣久在襄阳,绥抚侨旧,甚有称绩。庾翼迁镇襄阳,令宣进伐石季龙将李罴,军次丹水,为贼所败。翼怒,贬宣为建威将军,使移戍岘山。宣望实俱丧,兼以老疾,时南蛮校尉王愆期守江陵,以疾求代,翼以宣为镇南将军、南郡太守,代愆期。宣不得志,未之官,发愤卒。追赠镇南将军。戎官至新野太守。
  伊字叔夏,父景,有当世才干,仕至侍中、丹阳尹、中领军、护军将军、长社侯,伊有武干,标悟简率,为王濛、刘惔所知,频参诸府军事,累迁大司马参军。时苻坚强盛,边鄙多虞,朝议选能距捍疆场者,乃授伊淮南太守。以绥御有方,进督豫州之十二郡扬州之江西五郡军事、建威将军、历阳太守,淮南如故。与谢玄共破贼别将王鉴、张蚝等,以功封宣城县子,又进都督豫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及苻坚南寇,伊与冠军将军谢玄、辅国将军谢琰俱破坚于肥水,以功封永修县侯,进号右军将军,赐钱百万,袍表千端。
  伊性谦素,虽有大功,而始终不替。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有蔡邕柯亭笛,常自吹之。王徽之赴召京师,泊舟青溪侧。素不与徽之相识。伊于岸上过,船中客称伊小字曰:「此桓野王也。」徽之便令人谓伊曰:「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伊是时已贵显,素闻徽之名,便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时谢安女婿王国宝专利无检行,安恶其为人,每抑制之。及孝武末年,嗜酒好内,而会稽王道子昏JT尤甚,惟狎昵谄邪,于是国宝谗谀之计稍行于主相之间。而好利险诐之徒,以安功名盛极,而构会之,嫌隙遂成。帝召伊饮宴,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无迕,即吹为一弄,乃放笛云:「臣于筝分乃不及笛,然自足以韵合歌管,请以筝歌,并请一吹笛人。」帝善其调达,乃敕御妓奏笛。伊又云:「御府人于臣必自不合,臣有一奴,善相便串。」帝弥赏其放率,乃许召之。奴既吹笛,伊便抚筝而歌《怨诗》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声节慷慨,俯仰可观。安泣下沾衿,乃越席而就之,捋其须曰:「使君于此不凡!」帝甚有愧色。
  伊在州十年,绥抚荒杂,甚得物情。桓冲卒,迁都督江州荆州十郡豫州四郡军事、江州刺史,将军如故,假节。伊到镇,以边境无虞,宜以宽恤为务,乃上疏以江州虚秏,加连岁不登,今余户有五万六千,宜并合小县,除诸郡逋米,移州还镇豫章。诏令移州寻阳,其余皆听之。伊随宜拯抚,百姓赖焉。在任累年,征拜护军将军。以右军府千人自随,配护军府。卒官。赠右将军,加散骑常侍,谥曰烈。
  初,伊有马步铠六百领,豫为表,令死乃上之。表曰:「臣过蒙殊宠,受任西籓。淮南之捷,逆兵奔北,人马器铠,随处放散。于时收拾败破,不足贯连。比年营缮,并已修整。今六合虽一,余烬未灭,臣不以朽迈,犹欲输效力命,仰报皇恩。此志永绝,衔恨泉壤。谨奉输马具装百具、步铠五百领,并在寻阳,请勒所属领受。」诏曰:「伊忠诚不遂,益以伤怀,仍受其所上之铠。」
  子肃之嗣。卒,子陵嗣。宋受禅,国除。伊弟不才,亦有将略。讨孙恩,至冠军将军。
  硃伺,字仲文,安陆人。少为吴牙门将陶丹给使。吴平,内徙江夏。伺有武勇,而讷口,不知书,为郡将督,见乡里士大夫,揖称名而已。及为将,遂以谦恭称。张昌之逆,太守弓钦走滠口,伺与同辈郴宝、布兴合众讨之,不克,乃与钦奔武昌。后更率部党攻灭之。转骑部曲督,加绥夷都尉。伺部曲等以诸县附昌,惟本部唱义讨逆,逆顺有嫌,求别立县,因此遂割安陆东界为滠阳县而贯焉。
  其后陈敏作乱,陶侃时镇江夏,以伺能水战,晓作舟舰,乃遣作大舰,署为左甄,据江口,摧破敏前锋。敏弟恢称荆州刺史,在武昌,侃率伺及诸军进讨,破之。敏、恢既平,伺以功封亭侯,领骑督。时西阳夷贼抄掠江夏,太守杨珉每请督将议距贼之计,伺独不言。珉曰:「硃将军何以不言?」伺答曰:「诸人以舌击贼,伺惟以力耳。」珉又问:「将军前后击贼,何以每得胜邪?」伺曰:「两敌共对,惟当忍之。彼不能忍,我能忍,是以胜耳。」珉大笑。
  永嘉中,石勒破江夏,伺与杨珉走夏口。及陶侃来戍夏口,伺依之,加明威将军。随侃讨杜弢,有殊功,语在侃传。夏口之战,伺用铁面自卫,以弩的射贼大帅数人,皆杀之。贼挽船上岸,于水边作阵。伺逐水上下以邀之,箭中其胫,气色不变。诸军寻至,贼溃,追击之,皆弃船投水,死者太半。贼夜还长沙,伺追蒲圻,不及而反。加威远将军,赤幢曲盖。
  建兴中,陈声率诸无赖二千余家断江抄掠,侃遣伺为督护讨声。声众虽少,伺容之不击,求遣弟诣侃降,伺外许之。及声去,伺乃遣劲勇要声弟斩之,潜军袭声。声正旦并出祭祀饮食,伺军入其门方觉。声将阎晋、郑进皆死战,伺军人多伤,乃还营。声东走,保董城。伺又率诸军围守之,遂重柴绕城,作高橹,以劲弩下射之,又断其水道。城中无水,杀牛饮血。阎晋,声妇弟也,乃斩声首出降。又以平蜀贼袭高之功,加伺广威将军,领竟陵内史。
  时王敦欲用从弟暠代侃为荆州,侃故将郑攀、马俊等乞侃于敦,敦不许。攀等以侃始灭大贼,人皆乐附,又以暠忌戾难事,谋共距之。遂屯结涢口,遣使告伺。伺外许之,而称疾不赴。攀等遂进距暠。既而士众疑阻,复散还横桑口,欲入杜曾。时硃轨、赵诱、李桓率众将击之,攀等惧诛,以司马孙景造谋距暠,因斩之,降轨等。
  廙将西出,遣长史刘浚留镇扬口垒。时杜曾会请讨第五猗于襄阳,伺谓廙曰:「曾是猾贼,外示西还,以疑众心,欲诱引官军使西,然后兼道袭扬口耳。宜大部分,未可便西。」廙性矜厉自用,兼以伺老怯难信,遂西行。曾等果驰还。廙乃遣伺归,裁至垒,即为曾等所围。刘浚以垒北门危,欲令伺守之。或说浚云:「伺与郑攀同者。」乃转守南门。贼知之,攻其北门。时郑攀党马俊等亦来攻垒,俊妻子先在垒内,或请皮其面以示之。伺曰:「杀其妻子,未能解围,但益其怒耳。」乃止。伺常所调弩忽噤不发,伺甚恶之。及贼攻陷北门,伺被伤退入船。初,浚开诸船底,以木掩之,名为船械。伺既入,贼举鋋摘伺,伺逆接得鋋,反以摘贼。贼走上船屋,大唤云:「贼帅在此!」伺从船底沈行五十步,乃免。遇医疗,创小差。杜曾遣说伺云:「马俊等感卿恩,妻孥得活。尽以卿家外内百口付俊,俊已尽心收视,卿可来也。」伺答曰:「贼无白首者,今吾年六十余,不能复与卿作贼。吾死,当归南,妻子付汝。」乃还甑山。时王暠与李桓、杜曾相持,累战甑山下。军士数惊唤云:「贼欲至!」伺惊创而卒。因葬甑山。
  毛宝,字硕真,荥阳阳武人也。王敦以为临湘令。敦卒,为温峤平南参军。苏峻作逆,峤将赴难,而征西将军陶侃怀疑不从。峤屡说不能回,更遣使顺侃意曰:「仁公且守,仆宜先下。」遣信已二日,会宝别使还,闻之,说峤曰:「凡举大事,当与天下共同,众克在和,不闻有异。假令可疑,犹当外示不觉,况自作疑耶!便宜急追信,改旧书,说必应俱征。若不及前信,宜更遣使。」峤意悟,即追信改书,侃果共征峻。宝领千人为峤前锋,俱次茄子浦。
  初,峤以南军习水,峻军便步,欲以所长制之,宜令三军,有上岸者死。时苏峻送米万斛馈祖约、约遣司马桓抚等迎之。宝告其众曰:「兵法,军令有所不从,岂可不上岸邪!」乃设变力战,悉获其米,虏杀万计,约用大饥。峤嘉其勋,上为庐江太守。
  约遣祖焕、桓抚等欲袭湓口,陶侃将自击之,宝曰:「义军恃公,公不可动,宝请讨之。」侃顾谓坐客曰:「此年少言可用也。」乃使宝行。先是,桓宣背约,南屯马头山,为焕、抚所攻,求救于宝。宝众以宣本是约党,疑之。宣遣子戎重请,宝即随戎赴之。未至,而贼已与宣战。宝军悬兵少,器杖滥恶,大为焕、抚所破。宝中箭,贯髀彻鞍,使人蹋鞍拔箭,血流满靴,夜奔船所百余里,望星而行。到,先哭战亡将士,洗疮讫,夜还救宣。宝至宣营,而焕、抚亦退。宝进攻祖约,军次东关,破合肥,寻召归石头。陶侃、温峤未能破贼,侃欲率众南还。宝谓峤曰:「下官能留之。」乃往说侃曰:「公本应领芜湖,为南北势援,前既已下,势不可还。且军政有进无退,非直整齐三军,示众必死而已,亦谓退无所据,终至灭亡。往者杜弢非不强盛,公竟灭之,何至于峻独不可破邪!贼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试与宝兵,使上岸断贼资粮,出其不意,使贼困蹙。若宝不立效,然后公去,人心不恨。」侃然之,加宝督护。宝烧峻句容、湖孰积聚,峻颇乏食,侃遂留不去。
  峻既死,匡术以苑城降。侃使宝守南城,邓岳守西城。贼遣韩晃攻之,宝登城射杀数十人。晃问宝曰:「君是毛庐江邪?」宝曰:「是。」晃曰:「君名壮勇,何不出斗!」宝曰:「君若健将,何不入斗!」晃笑而退。贼平,封州陵县开国侯,千六百户。
  庾亮西镇,请为辅国将军、江夏相、督随义阳二郡,镇上明。又进南中郎。随亮讨郭默。默平,与亮司马王愆期救桓宣于章山,击贼将石遇,破之,进征虏将军。亮谋北伐,上疏解豫州,请以授宝。于是诏以宝监扬州之江西诸军事、豫州刺史,将军如故,与西阳太守樊峻以万人守邾城。石季龙恶之,乃遣其子鉴与其将夔安、李菟等五万人来寇,张狢渡二万骑攻邾城。宝求救于亮,亮以城固,不时遣军,城遂陷。宝、峻等率左右突围出,赴江死者六千人,宝亦溺死。亮哭之恸,因发疾,遂薨。
  诏曰:「宝之倾败,宜在贬裁。然苏峻之难,致力王室。今咎其过,故不加赠,祭之可也。」其后公卿言宝有重勋,加死王事,不宜夺爵。升平三年,乃下诏复本封。
  初,宝在武昌,军人有于市买得一白龟,长四五寸,养之渐大,放诸江中。邾城之败,养龟人被铠持刀,自投于水中,如觉堕一石上,视之,乃先所养白龟,长五六尺,送至东岸,遂得免焉。
  宝二子:穆之、安之。
  穆之字宪祖,小字武生,名犯王靖后讳,故行字,后又以桓温母名宪,乃更称小字。穆之果毅有父风,安西将军庾翼以为参军。袭爵州陵侯,翼等专威陕西,以子方之为建武将军,守襄阳。方之年少,翼选武将可信杖者为辅弼,乃以穆之为建武司马。俄而翼薨,大将干瓚、戴羲等作乱,穆之与安西长史江[A170]、司马硃焘等共平之。
  桓温代翼,复取为参军。从温平蜀,以功赐次子都乡侯。寻除扬威将军、颍川太守,随温平洛,入关。温将旋师,以谢尚未至,留穆之以二千人卫山陵。升平初,迁督宁州诸军事、扬威将军、宁州刺史。以桓温封南郡,徙穆之为建安侯,复为温太尉参军。加冠军将军,以所募兵配之。温伐慕容,使穆之监凿钜野百余里,引汶会于济川。及温焚舟步归,使穆之督东燕四郡军事。领东燕太守,本官如故。袁真以寿阳叛,温将征之。穆之以冠军领淮南太守,守历阳。真平,余党分散,乃以穆之督扬州之江西军事,复领陈郡太守。俄而徙督扬州之义成荆州五郡雍州之兆军事、襄阳义成河南三郡太守,将军如故。寻进领梁州刺史。顷之,以疾解职,诏以冠军征还。
  苻坚别将寇彭城,复以将军假节、监江北军事。镇广陵。迁右将军、宣城内史、假节,镇姑孰。穆之以为戍在近畿,无复军警,不宜加节,上疏辞让,许之。苻坚别将围襄阳,诏穆之就上明受桓冲节度。冲使穆之游军沔中。穆之始至,而硃序陷没,引军还郡。坚众又寇蜀汉,梁州刺史杨亮、益州刺史周仲孙奔退,冲使穆之督梁州之三郡军事、右将军、西蛮校尉、益州刺史、领建平太守、假节,戍巴郡。以子球为梓潼太守。穆之与球伐坚,至于巴西郡,以粮运乏少,退屯巴东,病卒。追赠中军将军,谥曰烈。子珍嗣,位至天门太守。珍弟璩、球、璠、瑾、瑗,璩最知名。
  璩字叔琏。弱冠,右将军桓豁以为参军。寻遭父忧,服阙,为谢安卫将军参军,除尚书郎。安复请为参军,转安子琰征虏司马。淮肥之役,苻坚迸走,璩与田次之共蹑坚,至中阳,不及而归。迁宁朔将军、淮南太守。寻补镇北将军、谯王恬司马。海陵县界地名青蒲,四面湖泽,皆是菰葑,逃亡所聚,威令不能及。璩建议率千讨人。时大旱,璩因放火,菰葑尽然,亡户窘迫,悉出诣璩自首,近有万户,皆以补兵,朝廷嘉之。转西中郎司马、龙骧将军、谯梁二郡内史。寻代郭铨为建威将军、益州刺史。
  安帝初,进征虏将军。及桓玄篡位,遣使加璩散骑常侍、左将军。璩执留玄使,不受命。玄以桓希为梁州刺史,王异据涪,郭法戍宕渠,师寂戍巴郡,周道子戍白帝以防之。璩传檄远近,列玄罪状,遣巴东太守柳约之、建平太守罗述、征虏司马甄季之击破希等,仍率众次于白帝。武陵王令曰:「益州刺史毛璩忠诚悫亮,自桓玄萌祸,常思蹑其后。今若平殄凶逆,肃清荆郢者,便当即授上流之任。」
  初,璩弟宁州刺史璠卒官,璩兄球孙祐之及参军费恬以数百人送丧,葬江陵。会玄败,谋奔梁州。璩弟瑾子修之时为玄屯骑校尉,诱玄使入蜀,既而修之与祐之、费恬及汉嘉人冯迁共杀玄。约之等闻玄死,进军到枝复攻没江陵。刘毅等还寻阳,约之亦退。俄而季子、述皆病,约子诣振伪降,因欲袭振而桓振。事泄,被害。约之司马时延祖、涪陵太守文处茂等抚其余众,保涪陵。振遣桓放之为益州,屯西陵。处茂距击,破之。振死,安帝反正,诏曰:「夫贞松标于岁寒,忠臣亮于国危。益州刺史璩体识弘正,诚契义旗,受命偏师,次于近畿,匡翼之勋,实感朕心。可进征西将军,加散骑常侍,都督益梁秦凉宁五州军事,行宜都、宁蜀太守。文处茂宣赞蕃牧,蒙险夷难,可辅国将军、西夷校尉、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又诏西夷校尉瑾为持节、监梁秦二州军事、征虏将军、梁秦二州刺史、略阳武都太守。瑾弟蜀郡太守瑗为辅国将军、宁州刺史。
  初,璩闻振陷江陵,率众赴难,使瑾、瑗顺外江而下,使参军谯纵领巴西、梓潼二郡军下涪水,当与璩军会于巴郡。蜀人不乐东征,纵因人情思归,于五城水口反,还袭涪,害瑾,瑾留府长史郑纯之自成都驰使告璩。璩时在略城,去成都四百里,遣参军王琼讨反者,相距于广汉。僰道令何林聚党助纵,而璩下人受纵诱说,遂共害璩及瑗,并子侄之在蜀者,一时殄没。璩子弘之嗣。
  义熙中,时延祖为始康太守,上疏讼璩兄弟,于是诏曰:「故益州刺史璩、西夷校尉瑾、蜀郡太守瑗勤王忠烈,事乖虑外。葬送日近,益怀恻怆,可皆赠先所授官,给钱三十万、布三百匹。」论璩讨桓玄功,追封归乡公,千五百户。又以祐之斩玄功,封夷道县侯。
  自宝至璩三叶,拥旄开国者四人,将帅之家,与寻阳周氏为辈,而人物不及也。
  瑾子修之,频历清显,至右卫将军,从刘裕平姚泓。后为安西司马,没于魏。
  安之字仲祖,亦有武干,累迁抚军参军、魏郡太守。简文辅政,委以爪牙。及登阼,安之领兵从驾,使止宿宫中。寻拜游击将军。时庾希入京口,朝廷震动,命安之督城门诸军事。孝武即位,妖贼卢悚突入殿廷。安之闻难,率众直入云龙门,手自奋击。既而左卫将军殷康、领军将军桓秘等至,与安之并力,悚因剿灭。迁右卫将军。定后崩,领将作大匠。卒官。追赠光禄勋。
  四子:潭、泰、邃、遁。潭嗣爵,官至江夏相。泰历太傅从事中郎、后军谘议参军,与邃俱为会稽王父子所昵,乃追论安之讨卢悚勋,赐爵平都子,命潭袭爵。元显尝宴泰家,既而欲去,泰苦留之曰:「公若遂去,当取公脚。」元显大怒,奋衣而出,遂与元显有隙。及元显败,泰时为冠军将军、堂邑太山二郡太守。邃为游击将军,遁为太傅主簿,桓玄得志,使泰收元显,遂于新亭,泰因宿恨,手加殴辱。俄并为玄所杀,惟遁被徙广州。义熙初,得还,至宜都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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