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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摸摸头

_16 大冰(当代)
他拈起一块儿比萨,咬了一口,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说:走得太久了,想宅一宅了……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
椰子姑娘愣着神,品味着他的话,脸红了一下,瞬间又激动了起来。
她伸手把他嘴边的比萨夺了下来,大声喊:不行!必须出书!
她一瞬间变回了九年前比萨店里那个凶巴巴的小姑娘:这么好的文字,这么多的心血,干吗要自己把自己给埋没了!我跟你说,你,必须出书!不出不行!他吓了一跳,仿佛又有一把硬币叮叮当当掉了一地,恍如昨日重现。
太久没有见过她凶巴巴的样子了,好凶哦……凶得人心底一颤,再一软。
他听到自己轻声地回答她:好了,比萨还给我……你说了算。
(八)
在椰子姑娘的胁迫下,他开始了隐居式的写作,从一个漂泊了一千多天的散人骤然变成一个骨灰级宅男。
一宅,又是两年。
这是他遇见椰子姑娘后的第十年、第十一年,他每天只做五件事:吃饭、睡觉、排泄、锻炼、写书。
文字整理工作充满了痛苦,每一段文字都被再次删改或推翻,当自己成为自己的旁观者时,视角再度发生改变,落笔愈难。
高楼林立的深圳森林中,他是个执着在个人世界里与自己搏斗的人,一旦捏紧了拳头,便会执着得难以抽身。
但这场搏斗并不孤独。
轮到椰子姑娘来体贴他了。
椰子姑娘总是在他搏斗疲惫时及时出现,她每天掐着点儿给他打电话,每次都恰好是他写累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她从不会问他“现在到哪里了”“写得怎么样了”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只是在电话那头轻松地说:来吧少年,换换脑子,咱俩扯会儿淡。
每写完一篇文章,椰子姑娘总是第一个读者,他问她读后感,她的发言却谨慎得要死,从不随意点评,生怕会干涉他的思路。
对于他辛苦锤炼好的文章,椰子姑娘只坚持一点:备份。
她买来大大小小的U盘,要求他做好文件备份以防万一,并且定期检查,一旦发现备份不及时,立马一脸凶巴巴的,但她不骂人,怕的是扰了他的心境,进而扰了他的文思。
和之前不同,他们之间见面的机会倍增。
每过上几天,她就悄悄地溜进他房子里一次。她蹑手蹑脚地走着,以为他不会发现,手里拎来大大小小的袋子,再拎走他需换洗的衣物。门背后出现了臂力器和哑铃,椅背上出现过护腰垫,垃圾桶永远是空的,冰箱永远是满的,他甚至不用自己出门买烟,桌子上永远摆着香烟、开水瓶还有风油精……
椰子姑娘变身田螺姑娘,一变就是两年。
椰子姑娘片面地认为写书的人脑力消耗太大,应该大量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于是不时接他出去改善生活。她不许他点菜,自己一个人抱着菜单,荤素搭配研究半天,吃烤肉和火锅时她会习惯性地把肉烤好、涮好全夹给他,不用吭声,汤盛满,饭盛满。
她说:你多吃点儿。
他多吃,吃得勤勤恳恳。
她慢慢习惯了去照顾一个人,他默默地接受这种照顾,两人像配合默契的舞伴,进退自如地挪动着步伐。
故事变得很温馨,也很奇怪,这看起来不像是爱情,更像是一种亲情。他们之间不曾有亲昵的举止,很多话依旧是未说出口,老派得像传说中夏目漱石对I love you的诠释,不过一句:今晚夜色很美。
椰子姑娘从杭州回到深圳后,生活充实得要死。
她把注意力只放在两件事情上:他的书,自己的工作。
她之前是落荒而逃的,如今回马枪,颇具三分杀气腾腾与锐不可当。她选择投身竞争激烈的广告行业,兢兢业业地用这两年的时间拼成了公司的地区负责人。这应该是她旅行的次数最少的两年,和老友们的联络也少。她有一个叫大冰的朋友很想念她,给她打电话,好多次她接电话时干净利索地喊:我在上班,不方便接私人电话,挂了挂了,赶紧挂了。
等到下班时联系她,她又压低了音量小小声地回答,她说:我旁边有人在写东西,咱小点儿声说话,别吵到他。
可笑妹妹也想她,也享受到了同等待遇,于是杀到深圳来看她。两人住在她新租的大房子里,同睡一张榻榻米软床。可笑妹妹半夜搂着她说私房话,问她:你的公主床呢?
椰子姑娘说:你讨厌啦……
她用被子蒙起脑袋咯咯地笑,害羞得像个小女生。
可笑妹妹没怎么见过A罩杯的人扮鹌鹑,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公主床一直在他家,没搬回来,椰子姑娘不说,他也不提。他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儿天天睡在那张粉红色的公主床上。
每每想到这一幕,椰子姑娘的心跳总会瞬间加快几秒。
他们相识有十一了吧,没打过啵儿,甚至未曾手拉过手,真他妈奇葩得一塌糊涂。
可笑妹妹的深圳之行收获颇丰,不仅帮大家打探到了椰子姑娘不为人知的隐情,而且离开时顺便把椰子姑娘一起打包托运带走了。
可笑妹妹大婚,椰子姑娘去当伴娘。
婚礼是他们共同的朋友大冰主持的,此人英俊潇洒帅气逼人,会唱歌会画画,也会写书,不仅口才极佳,而且颇有眼力见儿。婚礼上,大冰指挥诸位来宾把新郎扔进了水里,然后指挥未婚人士排队,接新娘的花球。
古老相传,下一位接到花球的人即下一位结婚的人士。
可笑姑娘冲着人群瞄准了半天奋力一丢……
花球飞过来的那一刻,排队的十几个人心照不宣,集体缩手闪身,这份幸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椰子姑娘A罩杯的胸上,咚的一声响。
椰子姑娘被砸愣了,并未伸手去接,不承想,A罩杯有A罩杯的弹性,花球弹了一下,自己蹦到了月月的怀里。
北京大妞月月当时就疯了,挥舞着花球来找司仪大冰拼命。她嚷嚷:你整的这是哪一出啊!姑娘我还没过够单身的瘾呢,你让我嫁给谁去啊!
半年后,月月遇到一个理工男,被理工男用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俘获了心,速度闪婚。
月月结婚时的司仪还是大冰,他人好,很热心,积极踊跃地协助朋友们完成终身大事,这么优秀的男青年至今单身真是没天理。
月月的婚礼花球被一个G奶妹子夹住,这场婚礼椰子姑娘没能来参加,彼时她在深圳陪着一个隐居了两年的男人做最后的冲刺。
(九)
书终于写完了,两年,两本。真金白银的东西自有方家识货,迅速地签约出版社,迅速地出版了。
新书上市前,恰逢他生日前夕,椰子姑娘拎着一瓶白兰地来祝贺他,两个人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推杯换盏。
喝了一会儿,椰子姑娘起身去冰箱处拿下酒菜,她随口问:你想吃点儿什么?芝士片还是火腿片儿?
他笑着说:华强北的比萨。
厚厚的冰箱门挡着椰子姑娘的脸,她一边在冰箱里翻翻拣拣,一边随口说:拉倒吧,你吃不到了,那家店上个月已经关门大吉了。
说完这句话,人忽然定住了,眼泪像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隔着厚厚的冰箱门,椰子姑娘捂住了眼泪,却捂不住嘴边冒出的一句话。
她说:妈的,眨眼我们都不年轻了。
他起身,慢慢地走过来。
椰子姑娘说:我没事儿,我没事儿,你别过来……不要说话,求求你了什么都不要说。
两人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静静地站着。
良久,椰子姑娘憋回了眼泪,调整好了呼吸。她拽他坐下,眼睛不看他,自顾自地说话。
她说:你走了三年,隐居了两年,是时候该回来了……你不应该被这个世界埋没,也不应该和这个世界脱节,听我的,你需要平衡好接下来的生活。
他点头,微笑地看着她,问:……然后呢?
椰子姑娘一时语塞,转瞬抬眼瞪他,脸上是他熟悉的那一副凶巴巴的表情。
她说:然后……你当务之急是重新找到一份平衡,明天起重新融入这个现实世界,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的酒杯搁在地板上,他的端在手中。
他把酒杯伸过来,轻碰一下杯,叮的一声脆响。
他用答应她下楼去逛逛菜市场买棵白菜的口气,轻松地说:听你的,你说了算。
真正牛B的人,无论在哪个领域,都能施展自己的天赋,并将天赋全然绽放。他在建筑设计圈几乎消失了五年,重返业界后,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震惊了众人。
三年的游历、两年的思辨,赋予他一套独特的审美体系以及神秘而强大的气场,折射在图样上,体现在工作中,所有人都惊叹于他思维的睿智、行事的缜密成熟。一直以来,人们习惯于将自我世界和现实世界对立看待,并或多或少地把前者赋予一点儿原罪,仿佛你若太自我,必是偏执和极端的。
五年前,大多数人把他认知为一个自我的人,说他太内向,太自娱,缺乏生活智慧。
总之,太年轻。
五年过去了,如今没人否认他是个自我的人,但人人都承认他是个把自我世界和现实世界协调得恰到好处的人。他迅速地迎来了事业上的盛夏,职业半径辐射出深圳,从珠三角地区一直跨越到长三角。
椰子姑娘不再每天一个电话,也没有再像他写书时那样去嘘寒问暖,他们恢复了之前的模式,每过一两个星期才见上一面。
这是他和椰子姑娘相识的第十二年,故事爬得依旧像蜗牛一样缓慢。
这看起来很让人着急。
作为为数不多知晓椰子姑娘故事的朋友,可笑妹妹和那个优秀的大冰同学曾经有过一番辩论争执。
大冰同学很文艺,但不是文青,而是文氓,流氓的氓。
他十分不解这两个人为什么拖了十二年还没滚过床单?到底是太被动、太含蓄,还是压根儿就爱得不够深,不敢把生米煮成熟饭?
可笑妹妹也很文艺,她从一个文艺女青年进化到一个文艺少妇,进化出一套独特的爱情观。
她说:每个人对爱的理解各不相同,所具备的爱的能力也不同。或许,椰子姑娘所理解和能够给予的爱,是在最大程度上成就对方,支持以及帮助他达到生命所能企及的最高处。
大冰同学说,这也太老派了吧,这两个人是对古董吗?人年轻的时候就那么几年,很多东西能抓住多少就要赶紧抓住多少哦,莫等花谢空折枝懂不懂?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临门一脚,拖着拖着,整场比赛结束了怎么办?
可笑妹妹说:是的,很多人把爱情当作战场、卖场或赛场,但也有很多人的爱情是块慢慢栽种的田……
她又说:再者,你怎知晚开的花儿就不好看?
大冰同学说:切!
可笑妹妹和大冰同学谁也没能说服谁,旁人的解读终归是旁人的旁白。椰子姑娘的故事始终缓慢,不咸不淡,不增不减,谁都不知道何日方是花开的那一天。
(十)
驶入快车道后的司机,往往不会主动轻踩刹车,有时是因身不由己,有时是因一时图快,觉得没有必要。有时,是习惯了某一种节奏,往往不自觉地被惯性推动,无心去顾及其他。
随着事业的节节攀升,他变得越来越忙,大量的时间出差在外,航班的起起落落间,偶尔想起椰子姑娘曾说过的话:你不应该被埋没,也不应该脱节……你需要找到一种平衡。
他抬起遮阳板,地面上的楼宇和街道早已模糊,极目所望,大平原一样的云层。
很久没有见到椰子姑娘了吧,最近一直在长江流域飞来飞去,上次见到她还是四个星期以前的事情。好奇怪,这四个星期她并没有打来电话,自己给她发信息也没有回复。
自己很忙,看来她也很忙。
他在万米高空静坐良久,然后取出设计图纸,打开笔记本电脑,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飞机落地上海,等行李的间隙,他打开手机编辑微信:可好?忽然很想念你。传送带呼呼隆隆地响,大大小小的箱子鱼贯在身旁。
这么多年,这算是一条比较越界的信息了,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短信语境都节制而礼貌,像“很想念”这样的词是不会用的。
他想删了重写,晚了一步,已经发送了。
一分钟不到,手机叮叮地响起来,是椰子姑娘发来的。
他忽然犹豫了片刻,点开图标。
先是一个笑脸,然后是一个短句:
我记得你曾说过,如果需要,你会马上出现。
他迅速回复:这句话永远有效。
隔着1500公里的距离,椰子姑娘回复说:那马上出现吧,马上。
他拎起箱子就跑,去他妈的今天的会议、明天的会议,那条信息仿佛一声发令枪响,眼前瞬间铺陈出一条赛道,赛道两旁的熙熙攘攘与他无关,赛道尽头是椰子姑娘。
他不知道椰子姑娘需要他做什么,椰子姑娘是条汉子,依她的性格,再棘手的事儿也是自个儿一肩挑,这么隆重而急迫地召唤他出现,一定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他用最快的速度重新买机票、过安检……手心里满是汗,怎么擦也擦不干,竟然体会到了一种多年未曾有过的紧张。
她出什么事了?他不敢打电话过去详问,也不敢想象。
越急越添乱,航班延误了四个小时,等他抵达深圳、拖着箱子站到她的小区门前时已是清晨。他发信息,没人回,打电话,椰子姑娘关机。
他敲门,坚硬的防盗门硌得手指关节痛,半天敲不开。
人一下子就慌了,多年来积累的淡定和涵养一瞬间荡然无存,他隔着门缝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吓坏了出门晨练的邻居。
上午十点的时候才联系上椰子姑娘。
她说:对不起哦,昨天太累了,睡死过去了,手机忘记充电了。
他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气等着接受她告知的意外情况,她那么急迫地召唤他,自然是个重大的意外情况。
确实很意外……椰子姑娘约他在家装建材城见面。
一见面,还没等他开口盘问意外情况,椰子姑娘先气场强大地封住了他的嘴。她手一挥,就四个字:陪我逛街!
于是他彻夜未眠飞了1500公里后开始陪她逛街,拖着旅行箱,逛的是家装建材商场。
椰子姑娘重回深圳的这几年打拼得不错,三个星期前心血来潮自己按揭买了房。她本是个执行力超群的女超人,买房的第二天就着手张罗着装修事宜。家装操心,好在她买的是精装房,找个好点儿的设计师兼顾好软装即可。
别人是毛坯房装修,装一次扒一层皮。她不过是室内软装修,装一次却把设计师的皮扒下来三层。在中国搞家装,往往是设计师把客户玩儿得团团转,椰子姑娘例外,她是4A广告界女超人出身,搞设计的人哪里是搞广告的人的对手,搞来搞去把设计师给吓跑了。
没了设计师没关系,椰子姑娘自己操刀上阵,于是他这个建筑设计师作为一条神龙被隆重地召唤出来,在家庭装修设计领域江湖救急。
除非……
他转身看她……没有什么异常的一张瓜子脸,栗色的长发齐肩。
她还是那么好看,他在心底小声地感叹。大家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她还是驻留在二十多岁的容颜中,虽多了几分干练,却丝毫不影响质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带,到岁数了,小腹微微隆起了一点儿,撑圆了内扎腰的衬衫,不知不觉中已初显中年人的腰身。
他吸腹,继续陪着她逛街。
家装琐事多,一逛就是一整天,但越逛,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弥漫在身边。
他有些恍惚,好像不是在陪着一个老朋友,而是在陪着一个结发多年的妻子逛街,而自己是在本本分分地扮演着一个丈夫的角色。更让人恍惚的是,这种感觉是那么自然,好似二人已悲欢离合了半辈子,好似这一幕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一样,一点儿也不新奇和新鲜。
有好几次,在并肩走路时,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想揽在她的肩头,每一次都把自己吓了一跳。他把手抄回裤兜里,努力摆脱这种夫妻多年的感觉,怕一不小心闹出笑话来惹她不开心。
他暗自好笑,心想,或许是一夜未眠脑子短路了吧,毕竟岁数不饶人……
大部分硬件家具都订购得七七八八了,最后来到的是卧具区。
椰子姑娘停在一张巨大的床前仔细地端量,是张公主床。
白底粉花,两米长两米宽,椰子姑娘根深蒂固的公主床情结瞬间泛滥,她挪不动腿了,手攥着床柱,小声地惊叫着,慢慢地坐下,又慢慢地倒下舒展开两臂。她趴在床上,脸埋在被单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你觉得呢?好不好看?
他下意识地说:太大了,这是张双人床。
整整一天她都在参考他的意见,他不认可的她坚决pass(否定),唯独这一次她没有吭声。
他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于是补上一句:你如果喜欢公主床,把留在我那儿的那张取走就好,那张床小一点儿。
椰子姑娘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着。
半晌,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满脸潮红地慢慢抬起脸,恶狠狠地说:
……要的就是双人床,偏买!
忽然间,十三年前的那个小姑娘重现在他眼前,比萨饼的香味,叮叮当当的硬币声,铺天盖地的阳光铺天盖地而来。
他一下子睁不开眼,咚咚咚的心跳声中,只听见自己在回答说:你说了算。
他慢慢地走过来,短短的几步路好似有十三年那么漫长,他坐下,趴到她旁边。松软的床单遮住了她的脸,他伸手拨下来一点儿,她没躲,两个人脸对着脸。她手攥着床单,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彼此的呼吸声也清晰可辨。
他说:喂,这张床分我一半。
(十一)
2014年的某一天,大冰同学的手机叮叮乱响。椰子姑娘发来四条微信,分别是一个定位地址、一个日期、一张图片和一句话。
地址是:北纬13°30′、东经144°45′。太平洋上的关岛。
日期是:10月1日。
那句话是这么写的:路费自理,食宿自理,请穿正装,你是司仪,婚礼结束后不许把我老公扔进水里。
真好,都老公长老公短的了,她到底没把自己砸在手里。
娘家人大冰同学按捺住心中的欣喜,点开那张图片的大图,本以为是张电子请柬,没想到是座矗立在悬崖边的白色小教堂。
大冰同学心想,这就是他俩拜天地的地方吧,真漂亮,白色的教堂,黑色的椰子树,青色的悬崖,大果冻一样颤颤巍巍的太平洋……漂亮得和画儿一样。
当时他就决定了:椰子姑娘的老公不跳次海对得起谁啊!
光把人扔进海里还无法完全表达这份深深的祝福。
大冰同学决定动笔,把她和他少年到中年的十三年长跑写成书,作为新婚贺礼。
或许当你翻开这本书,读到这篇文字的时候,西太平洋温润的风正吹过如雪的沙滩、彩色的珊瑚礁,吹过死火山上的菖蒲,吹过这本《乖,摸摸头》的扉页……吹在椰子姑娘的面纱上。
白色婚纱裙角飞扬。
她或许正微笑着回答:Yes, I do!(是的,我愿意!)
(十二)
人人都希望在平凡的人生里捕获惊喜和壮丽,为此,人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做着多项选择,且马不停蹄。
可许多人臆想中的惊天动地,大都不过是烟花一样仓促收场的自我感动而已,想得到一份传奇,没那么容易。
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或许是因为很多人只收集,不栽种;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没学会去平衡好索取与付出之间的关系;或许是因为很多人最在意的,其实只有自己。
于是失落、自嘲、消极、抱怨命运不公、恨人有恨己无。
可他们并不愿意检讨自己,甚至不肯承认大多数慌慌张张的多项选择,不过是狗熊掰玉米。
他们归罪于选择的多样性,把多项选择踩在脚底,把单一模式的生存样态奉为正朔,然后亦步亦趋。
脚走偏了,反而去骂鞋,再换八百双鞋又能怎样?
我不相信他们不会再度失望,也不喜欢去旁观他们掏出自我感动去给旁人演戏。
我是个游荡江湖的孩子,虽谈不上阅人无数,却也见闻了不知多少故事,个中不乏复杂的感人肺腑,也不乏震撼心灵的惊天动地。
说实话,椰子姑娘的故事在其中并不算太特殊。
我却很喜欢椰子姑娘这个单调又普通的爱情故事,并乐意付诸万言去记叙,原因很简单: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传奇。
十三年的长跑后,当下他们遇到的对方,都是最好的自己。
她和他懂得彼此等待、彼此栽种、彼此付出,她和他爱的都不仅仅是自己。越是美好的东西,越需要安静的力量去守护。
他们用普通的方式守护了一场普通的爱情,守来守去,守成了一段小小的传奇。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传奇,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们将心意化作了行动而已。不论驻守还是漂流,不论是多项选择还是单项选择。
心若诚一点儿,自然会成为传奇。
风马少年
……于是我们站在垭口最高处唱《海阔天空》。
手鼓冻得像石头一样硬,吉他只剩下两根琴弦,一辆一辆车开过我们面前,每一扇车窗都摇了下来,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路过我们。
有人冲我们敬个不标准的军礼,有人冲我们严肃地点点头,有人冲我们抱拳或合十,有人喊:再见了兄弟。
嗯,再见了,陌生人。
不论在风雨如晦中呛声大喊有多么难,不论在苦逼的日子里放声高歌有多么难,不论在纷繁的世界里维系清醒有多么难。
闪念之间你会发现,总有些东西,并不曾变淡。
南中国的雷雨天有怒卷的压城云、低飞的鸟和小虫,有隐隐的轰隆声呜呜咽咽……还有一片肃穆里的电光一闪。
那闪电几乎是一棵倒着生长的树,发光发亮的枝丫刚刚舒展,立马结出一枚爆炸的果实,炸响从半空中跌落窗前,炸得人一个激灵,杯中一圈涟漪。
这种一个激灵的感觉不仅仅局限于雷雨天。
有时漫步在这条南方小镇陌生的街道,路旁小店里偶尔一曲轻轻慢慢的老歌亦可如闪电般直击膻中炸得人一个激灵。
有时候一个闪念几乎就是一道闪电。
一闪念间的闪电贯穿身心,瞬间热血涌上心头,往昔的日子风云汇聚到眼前……
那么那么亮的闪电,映照得八万四千种往昔,皆羽翼毕现,皆清晰而新鲜。
炸到我的那道闪电是Beyond的一首老歌。
彼时,我拖着拉杆箱路过那家小理发店门前,一句熟悉的歌词伸出双手抓紧我的衣襟,我的脚步被生生地拽停。
南方小镇的午后,海风湿咸,小鸭小狗懒懒地踱步在街边,我伫立着,沉默地听歌。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歌声是沙,迷了眼睛,不知不觉已映出一些影影绰绰的小小往事。
我当真数起手指头来:时至今日,已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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