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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 金宇澄

_23 金宇澄(当代)
这个社会,太复杂,不要以为其他普通女人,也可以马上拖进来同房,生活作风出了问题,四
类分子懂吧,戴了“坏分子”帽子,就麻烦了。小毛踢翻了骨牌凳子,一声不响开了房门,小毛娘
说,不要动气嘛,姆妈真担足了心思,唉,我样样要操劳,姆妈现在,要紧要命讲一句,以后对
招娣,千万火烛小心,听见了吧。小毛不响。小毛娘看看十字架说,我每天为春香祷告。小毛
说,不早了,回去吧。小毛娘飞快划一个十字,出门走了。小毛坐到椅子里,天逐渐暗下来,墙
上的十字架,逐渐模糊,淡淡映出春香的面孔,后来又化出银凤的面孔,两个女人,眼里全部
是怨。苏州河的机驳船声音,由远及近,煤球炉味道飘过来,小毛眼前一花,台子前面,又见到
拳头师父,金妹,招娣,樊师傅的面孔。墙上的银凤春香,闷声不响。机驳船由近及远,厨房糖
醋味道,煎咸黄鱼味道,咸菜炒毛豆的味道,对面纺织厂电铃,又响了三响,听见招娣问,小毛
觉得银凤好看呢,还是我招娣标致。旁边金妹讲,小毛,已婚女人,有啥好呢。招娣说,这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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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做人最乖巧,车间团支书,表面上应该一本正经,到了夜里,不可能一本正经。墙上的银
凤春香,闷声不响。招娣靠近小毛,身上有淡淡的汗气,招娣说,老姑娘小姑娘,总归是姑娘。
樊师傅说,是呀,小毛接触了一个姑娘,嫩相一点的,就有了比较。拳头师父讲,我根本看不
懂,听不懂,为啥年龄越小越好,为啥呢。樊师傅讲,吃茶叶,为啥叶子越小越好,冬笋,黄瓜,
马兰头,鸡毛菜,水红菱,样样越嫩越好,喜欢老货,牙齿行得消吧,去吃老蟹,老腿肉,老笋
干,每一口要嚼,要扯,牙齿里要嵌,牙签要挖,有啥意思,中国人,最喜欢吃嫩头,懂了吧。小
毛不响。樊师傅拖了一块毛巾揩汗说,当时,师傅我情面难却,死劝小毛结婚,心里明明晓得,
春香,总归是“两婚头”。墙上的银凤,春香,闷声不响。招娣靠过来,喁喁作软语讲,小毛,要我
介绍小姑娘,先让我招娣称心,小毛可以蜡烛两头烧。金妹说,昨天我去漶浴,三车间一只小
骚货,脱了衣裳就讲,小姑娘我为啥好,因为锦绣江山,小阿姨老阿嫂,是松柏常青。拳头师父
拍一记台面说,下作。墙上的银风春香,一直闷声不响,逐渐黯淡下去,黯淡下去,消失。
有个阶段,小毛上中班,四车间一个女工,经常来寻小毛,走到小毛身边,讨一张金相砂
纸,隔天,拿来四根不锈钢电焊条,求小毛做一副绒线针。后来,樊师傅称赞说,这副针做得漂
亮,女工讲啥呢。小毛说,特别欢喜,心里过意不去,想帮我汰衣裳,缝被头。樊师傅说,当心,
已婚女人,喜欢这一套。小毛说,表芯车间菊芬,每次见我排队买饭,就要我代买,昨天,要我
代买一客馄饨。樊师傅说,结果坐一只台子吃。小毛说,是的。樊师傅说,小毛是单身,已婚女
人最容易另眼相看。小毛说,不会吧。樊师傅说,三讲两讲,慢慢就粘上来,师傅觉得,小毛还
是寻一个年轻姑娘,我跟徒弟也讲了,工会最近,请了区里的老师,教交谊舞,小毛要积极参
加,学跳舞是假,认得几个小姑娘,嫩相一点的,懂了吧。
小毛吃了中饭,到工厂六楼平台,见了樊师的傅徒弟小四眼,双方讲了几句,小四眼说,
先教“ 三步”,再教“ 四步”,再是“吉特巴”,一个礼拜两次,每次一个钟头。小毛说,好的。小四眼
说,小姑娘小女工,舞蹈班里有了几个,长相一般,先跳起来再讲,耐心等机会。小毛不响。小
四眼说,小毛觉得,车问女工里,啥人最有样子。小毛说,表芯车问菊芬。
小四眼说,眼火厉害的,随便一讲,就是厂花第一名。小毛笑笑。小四眼低声说,已婚女人
里,菊芬确实赞,但我搭过脉了,脾气比较怪。小毛说,我觉得还可以。小四眼说,看见小毛排
队买饭,一定走过来讲,小师傅,帮我买一客馄饨,搪瓷饭碗就塞过来,坐到台子前面等。小毛
说,是的。小四眼说,这是菊芬习惯动作,帮菊芬买馄饨,带面条的男工,多了。小毛不响。小
四眼说,菊芬跳舞,确实最主动,抱得最紧,只是,小毛不要误会,这是习惯动作,看上去容易
搭讪,其实难弄,经常放白鸽。
小毛说,啥叫放白鸽。小四眼说,比如,两个人跳得适意,男人心动了,约菊芬到外面去
跳,江宁小舞厅,文化馆舞场,菊芬嘴里答应,根本不会去,男人就是等一个钟头,两个钟头,
看不见人,这就是放白鸽,所以小毛看见菊芬,要冷淡。小毛不响。有一次中午,小毛吃大排
面,菊芬吃馄饨。菊芬说,参加舞蹈班,小毛认得女朋友了。小毛说,去过两趟。
菊芬说,厂里漂亮小姑娘,全部让男朋友铆牢,哪里会去跳呢。小毛不响。菊芬低声说,有
一个小四眼男人,最骚了,每一趟跟我跳两步,下面就贴上来,我一向缺少表情,根本不睬。小
毛说,吃了中饭去跳舞,再去上班,容易瞌皖。菊芬不响。一次小毛吃了中饭,到五楼图书室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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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听见屋顶有脚步声。小毛走上楼梯,其实走到一半,看见顶层平台里,有一对男女练舞,
小四眼与菊芬,跳舞班不上课,平台不播音乐,菊芬抱紧小四眼,有点异样,转了两罔,气氛有
一点沉闷,改跳“吉特巴”,手拉手,眼对眼,一声不响,再跳“两步”,菊芬抱得贴紧,小四眼也抱
紧,贴了面孔,几乎不动。小毛下楼就走了。等跳舞班结业的最后一天,工会动员所有学员参
加,小毛准备下班。樊师傅说,一定去跳。小毛不响。樊师傅说,小毛要去,不许偷懒,放弃太
可惜了。樊师傅拖了小毛上六楼,屋顶平台拉了彩色电灯,长台子摆了橘子水,满眼男男女
女。樊师傅拖来一个小女工,陪小毛跳,旁边看了一只曲子,就走了。
小毛跳到第三支曲子,肩胛一碰,是菊芬的臂膊。菊芬笑说,小毛,下一支曲子跟我跳。下
一曲是“慢三”,菊芬比小毛熟练,两个人对面一立,一搭,一拥,菊芬的腰身,软硬有度,一侧
胯骨,自动迎上来,跟小毛镶紧,吸紧,双方像一个人,转得就顺当。小毛记得樊师傅讲,从前
朱葆三路舞厅,现在工厂舞场,性质是一样的,要目中有舞,心中无欲,要有防备。但小毛让菊
芬贴紧一抱,心跳得快,等到跳“慢四”,也等于是“慢两”,周围全部是人,小毛闻到菊芬身上,
一阵阵扇牌肥皂的清气,因为贴得近。菊芬曼声软语,热烘烘的两鬓,小毛觉得心动,菊芬一
捏小毛手心说,想啥呀。小毛说,人太多了。菊芬说,我已经饿了,小毛请客,吃小馄饨,还是
吃爆鱼面。小毛不响。旁边有人转过来,身体碰来碰去,菊芬一扳小毛肩胛,有时放手,有时一
捏。菊芬说,最好是,请我吃饭。小毛笑笑。菊芬说,要么,请我跳舞。小毛说,菊芬想啥,就是
啥。
菊芬说,我随便。小毛说,女人不可以随便。菊芬笑起来,笑得人朝后仰,下身朝前顶紧,
小毛只能一扳菊芬细腰。菊芬说,场子里,啥人是美女。小毛说,表芯车间菊芬。菊芬说,小毛
也是登样的男人。小毛不响。菊芬说,上海最好的跳舞厅,哪里。小毛说,南京西路“大都会”。
菊芬说,是呀是呀,天花板鸭蛋圆形状,像挂下来几百顶帐子,灯光像月光。小毛说,真
的。菊芬说,人像咽到帐子里,昏昏沉沉,正好做梦,可以做好梦。小毛说,跟小四眼去过几次
了。菊芬说,啥,小毛已经带女朋友去过了。小毛不响。菊芬说,这就讲定了,两个人隔天就
去,还是下礼拜。小毛想想说,下礼拜吧。菊芬说,听起来勉强。小毛说,是真的,讲定了,下礼
拜一。菊芬一捏小毛肩膀说,好。小毛说,“大都会”
门口见。菊芬笑了。此刻,适逢音乐停下来,两个人松开,随大家拍手。
到了礼拜一这天下午,小毛来到“大都会”门口,天已经冷了,但舞厅门口,男男女女带出
一股一股热风,如同春暖花开。不少人在此约会。小毛拉紧领头,眼看江宁路,看前面南京西
路,等了半小时,马路上人来人往,小毛忽然发觉,有一个熟悉的男人,骑脚踏车,经过“大都
会”前面的江宁路,车速比较快,朝北而去。小毛心里一跳,反应不过来。冷风中,小毛想起,这
个人,是阿宝呀。小毛的心思忽然沉静,但因为是等人,眼睛仍旧看定马路,也想再看一看久
远不见的阿宝,但阿宝是一掠而过,根本看不到了。小毛一心两用,菊芬,两腿修长的风流少
妇,随时会从对面23路电车站走过来。小毛等了一个多钟头,等不到菊芬。小四眼讲得对,菊
芬这次,又放了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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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阿宝准备最后一次见了雪芝,两个人的关系,就结束了。
阿宝一路东想西想,脚踏车时快时慢,车子从曹杨新村,踏到武宁路桥顶,然后朝桥堍下
飞快滑行,阿宝心中忐忑,半小时前,阿宝接了雪芝电话。雪芝说,阿宝,现在就到安远路来一
趟。阿宝说,我上班呀。雪芝说,我收到信了。阿宝说,啊。雪芝说,收到三个多月了,我只是看
看信封,不拆信。阿宝说,为啥。雪芝说,见面再讲。阿宝说,我上班呀。雪芝说,答应我。阿宝
说,啥。雪芝说,就算见最后一面,答应我。阿宝想开口,电话挂断了。阿宝慌忙从车棚里,推
出脚踏车,心里踟蹰,此刻,阿宝已经想不起来,信里最后几句的意思。雪芝每天看信封,并不
拆开,大概已经明白,但提出最后见面,为啥。紧张之中,阿宝想不出雪芝的面貌,脚踏车时快
时慢,雪芝讲到“最后一面”,声气还算平静,应该是理解的。车子到了武宁路桥顶,朝桥下滑行
阶段,阿宝忽然意识到,一身上下,仍旧是机修工打扮,背带裤,袖套,脚下工作皮鞋,胸口袖
口,几团油迹。阿宝有点慌,车子继续朝桥下滑行,到长寿路,左转,阿宝决定改道,先去武定
路,到沪生房间里换一套衣裳,等车子到达武定路门口,阿宝叹一口气,沪生的房门钥匙,并
不在身边,眼前一片茫然。一身工作服,去与不去,把握不定,车子继续朝南移动,经西康路,
漫无边际转到南京西路,直到看见平安电影院的海报,阿宝惊醒过来,转向江宁路口,立即朝
北,穿这样一身衣裳,去见雪芝,因为是上班,双方也已经结束了,无所谓了。车子经过大都会
舞厅门口,下午两点多钟,路上人来人往,绿女红男,脚踏车快速经过一个人面前,阿宝眼看
前方,毫无察觉,根本想不到,路边有一个人,是小毛。阿宝眼前,只是移动的平常身影,平常
面孔。但阿宝的面孔,突然插进一个熟人视线里,猝不及防,速度快,印象深。小毛霎霎眼睛,
老朋友擦肩而过,惊鸿一瞥,熟悉的面孑L,忽忽一现,根本无法固定,看不见阿宝为之彷徨的
一身衣裳,人已经消失了。此时此刻,两人同样是心猿意马,出于各自位置,毫不相干,但内心
的糟糕程度,差不多。
阿宝疲惫犹豫,浑身油泥,最后到达雪芝的弄堂,停车,推开后门,见走廊前面的房间里,
雪芝背了光,回首凝眸,窈窕通明,楚楚夺目,穿一件织锦缎棉袄,袖笼与前胸,留有整齐折
痕,是箱子里的过年衣裳,蓝底子夹金,红,黄,紫,绿花草图案,景泰蓝的气质,洒满阳光金
星。阿宝朝前几步,闻到胸口的润滑油味道,想到小毛遥远的词抄,塞客衣单,孀闺泪尽。空气
里,夹有淡淡樟脑气息,一丝丝清晰。雪芝转过身来,看定阿宝。窗前,挂有新写的大字对子,
雪芝喜欢称呼旧名字“堂翼”,“ 中翼”,也叫“耀壁”,纸有一点皱,七言下联是,造退追遁退逍
遥。墨浓意远,字字宝塔,刚秀笃定。记得雪芝讲过,“走之”对联,十四个偏旁相同,是写成一
样,还是顺势随意,难,大字怕挂,真是难,起讫要分明,题识要好,写字是求趣,否则就是账
房笔墨了。阿宝朝前走,想不起上联,究竟是逮近迎送道通连,还是逋通连,想不起来了,走廊
位置,看不见上联。古人手心里单写一个“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之”偏旁,是“ 一走了
之”意思。阳光照进来,雪芝身体一移,绛年玉貌,袄色变成宝蓝,深蓝,瞬息间披霞带彩,然后
与窗外阳光一样,慢慢熄灭,暗淡。阿宝停步说,我不是有意的,因为上班。雪芝说,我晓得。
阿宝说,我不进来了。雪芝说,进来吧。阿宝不响。雪芝说,不要紧的。阿宝说,上班顾不及了,
因此我。雪芝笑笑说,上班就这样,不要紧的。阿宝说,应该早一点看信。雪芝指一指台子上原
封不动的信,笑笑说,我是透视眼,晓得内容。阿宝不响。雪芝说,阿宝进来吧。阿宝不响。雪
芝移步过来说,阿宝。阳光重新照亮房间,雪芝的棉袄花样,越来越清晰,樟脑味越来越浓,面
对一封信,雪芝看了三个月信封,并不拆开,阿宝心里作痛。阿宝说,我不过来了,我走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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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还是走近来,走到阿宝面前。阿宝不响。雪芝也不响,摸一摸阿宝的肩膀说,踏脚踏车来
的。
阿宝说,嗯。雪芝说,我做两头班,五点钟还要去。阿宝说,我到了,见过一面,就是了,我
走了。雪芝不响。阿宝说,我走了。雪芝说,阿宝。
阿宝说,啊。雪芝说,以后乘电车,碰到我了,阿宝哪能办。阿宝心里一酸说,我先买票,
如果有月票,我就讲,月票。雪芝说,阿宝。阿宝说,嗯。雪芝说,一定要记得。阿宝说,啥。雪芝
说,坐我的电车,永远不要买票。阿宝喉咙哽咽说,我不想讲了。雪芝靠近一点,靠近过来。阿
宝朝后退,但雪芝还是贴上来,伸出双手,抱紧了阿宝,面孔紧贴阿宝胸口。阿宝轻声说,松
开,松开呀。雪芝不响,阿宝说,全身是油。雪芝一句不响,抱紧了阿宝。阳光淡下来,照亮了
台面上,阿宝寄来的信。雪芝几乎埋身于阿宝油腻的工装裤,轻声说,阿宝,不要难过,开心
点。雪芝抱紧阿宝。复杂的空气,复杂的气味。阿宝慢慢掰开雪芝的手,朝后退了一步,仔细看
雪芝的前襟与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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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梅瑞筹备一个大型恳谈会,康总帮忙不少,最后陪了梅瑞,走进“至真园”饭店,与李李细
谈,看过菜单,场地,一切讲定。接下来,康总,李李,沪生,阿宝,分别接到梅瑞发来的会议介
绍,13程表,总纲下面有备注,诚邀各路贵宾莅临,推荐更多朋友,来沪共襄大业,尤其“总”
字头朋友,多多益善,大会负责机场接送,酒店全免。李李看后,与阿宝通电话说,来宾名
单里,大人物真不少,这个梅总,究竟有啥背景。阿宝说,不了解。李李说,女人的生意,做到
了这种地步,内分泌一定失调了。阿宝说,人家去医院挂号,究竟是看神经科,还是看专家妇
科,这是私人私密事体,做饭店,自家就管好饭局,赚进铜钿银子,是硬道理。李李说,这女人
的名字,我真不喜欢。阿宝说,照中文去理解,还是可以的,以前有本高级线装书,就叫《玫瑰
先生集》。李李说,我不要听。阿宝说,据说“ 毛选”,就是照书里“宋二字”印的。李李不响。阿宝
说,后来据说,1966年传单蜡纸,刻错了,真名叫《攻娩先生集》。李李说,真哕嗦。阿宝说,照
中文解释,梅瑞,踏雪看梅,总可以吧。李李说,我吃醋了。阿宝说,我只记得,这位女士,以前
是一个不声不响外贸小职员。
李李说,据说,跟阿宝青梅竹马,谈过一段,我不大相信,这就是阿宝喜欢的小小姑娘,不
可能的。阿宝说,当今世道,不要去想,只管做,人人不可以小看,一不小心,就是大户。李李
说,这朵雪里梅花,既然准备大宴宾客,广结善缘,我就多请一桌素斋朋友来,再加港台,新加
坡朋友,去常熟这帮朋友,可以吧,包括小保姆。阿宝说,尽管叫,多多益善,沪生也叫了不少
朋友,人多好吃饭。李李说,小保姆从冰岛发来传真讲,亲姐姐,过不来了,其他人,基本会
来。阿宝说,蛮好。
大会开幕式饭局,摆于“至真园”。这天夜里,人声鼎沸,人头攒动。梅瑞母女与香港小开,
立于大堂门口迎候,马路拉横幅,放炮仗,舞狮,锣鼓齐鸣,客人进门签到,收名片,发材料。
主桌摆于大厅上首,请出方方面面重要来宾入席,总人数接近四十桌。李李安排了一个熟客小
范围,集中于楼上单摆三桌,一大间包房,来人不分主次,随便坐。这天阿宝拎了纸袋,进得包
房,看见了沪生,玲子及“夜东京”人马。康总也请来不少北方朋友。小菜已经上桌。人还是陆续
进来,稍有点乱。
陶陶与小琴坐了玲子的一桌,忽然发现,大碟黄牛孟先生,算命钟大师进来,玲子起身招
呼,陶陶觉得不对,连忙拖了小琴离开,东张西望,再找位子,类此场面,一片碌乱,好在李李
与康总及时发现,考虑种种关系,重做调整,大家方才坐定,座位是:十一人:李李(留位),阿
宝,沪生,章小姐,吴小姐,北方秦小姐,常熟徐总,苏安,丁老板,陶陶,小琴。
十二人:康总,康太,宏庆,汪小姐(留位),北方人古总,古太,陆总,陆太,台湾人林先生,
林太,大碟黄牛孟先生,钟大师。
十一人:玲子,苏州范总,俞小姐,菱红,日本人,葛老师,亭子间小阿嫂,丽丽,韩总,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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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夫妻。
此刻李李起立,舌底澜动,讲北方话说,各位,趁东道主未到,我先讲两句,三台子人里
面,两桌我熟悉,让我先对陌生朋友致敬,刚才宝总介绍,这一桌,是“夜东京”的朋友,上海最
时髦老地段,隔壁“兰心”大戏院,大名鼎鼎,锦江饭店,以前老毛经常来开会,属于最高档路
口,眼前这一台子,也是时髦人。听到此地,玲子,菱红,丽丽偷笑。阿宝静看这些女人,年轻,
表面上衣着随便,其实文章做足,所谓的的风流心眼,红潮照玉琬,一般饭局,出现一位美女,
已相当弹眼,现在是三位以上,加上亭子间小阿嫂,黑丝绒旗袍,五十超过的女人,难为小阿
嫂,依旧水蛇腰,袅袅婷婷,好比美龄再世,此刻小阿嫂起身倒茶,微微一个欠身,邻桌的陆
总,叫了一声好。边上的俞小姐,本来无啥看点,薄羊绒开衫,灯光里,肌肤莹然如玉,接近透
明,俞小姐并无知觉,严谨为本,手一扶桌面,看得另一桌的常熟徐总,头颈笔直。阿宝身边的
沪生,眼光扫过本桌的章小姐,吴小姐,北方秦小姐,毫无表情,应该是嫉焚如火。旁边康总一
桌,四位太太,低头私语。沪生与阿宝附耳说,我不禁要问,隔壁这四位是。阿宝说,风景好
吧,但是对不住,人家是四对夫妻,不许七搭八搭,火烛小心。此刻只听到李李说,各位,现在
我借花敬佛,先敬“夜东京”朋友,吃一杯酒,认得一台子人,宝总,请过来介绍。阿宝起身去
陪,常熟徐总借机也起来,身旁的苏安说,做啥。徐总不响,跟了阿宝,走近李李就说,各位静
一静,我是此地老客人,我先来介绍这一位,此地女老板李李,李总,要讲时髦漂亮,李总是头
牌,让我与李总一道,敬各位美女。李李眉头一皱,勉强笑笑,高跟鞋一动,退了半步。邻桌四
位太太,此刻交头接耳,目光集中于李李,然后绕过阿宝,看定了常熟徐总,看大家端杯起立。
此刻,四太太一桌的陆总,忽然离席,快速走了过来,讲北方话说,来来来,美酒敬佳人,鲜花
送英雄。旁边常熟徐总,只能附和说,来来来。李李人高,朝后再退。玲子端了酒,看了看陆
总,目光有笑,讲北方话说,这位新来的大哥是。陆总说,我是妇女保护协会的,护花天使。菱
红讲北方话说,怎么了,上来就闷,不带这样的。陆总一笑,李李不响。阿宝一一介绍,每提到
一人,李李与之碰杯,旁边的陆总,也就一鞠躬。阿宝提到玲子,菱红,陆总鞠一躬,提到小阿
嫂,陆总一躬致敬,一旁的常熟徐总,就比较寥落。大家一一碰杯,浅浅抿一口,尽了礼数。菱
红讲北方话说,等等,陆总徐总,咱们再喝一杯。服务员倒红酒。陆总笑说,菱小姐,我俩先单
独喝一个。于是两个人喝尽。玲子接上来再敬。陆总笑说,哈,才刚开始,就起了高潮了。康总
只能走过去,拖陆总离开。阿宝也陪了常熟徐总回到座位。李李落了座,看看旁边的徐总说,
一开始,就来劲了。苏安不响。旁边丁老板说,“夜东京”这桌女人,厉害。北方秦小姐说,一看
就不是好货。李李说,吃酒懂吧,人家有本事,可以随便搞名堂。章小姐说,肉麻,拍马屁,啥
地段,老毛,啥时髦,我是根本听不懂的。陶陶说,这个陆总,像妖怪。小琴说,放心好了,再妖
再怪的男人,弄不过玲子姐姐的。
康总与陆总一桌,除了汪小姐,全部到位。陆总对陆太鞠一躬,讲北方话说,老婆大人,您
辛苦了,敬一杯。陆太讲北方话说,去,一边儿呆着。同桌的大碟黄牛孟先生,以及钟大师,此
刻起身,孟先生讲北方话说,我们先敬各位。陆总笑说,伺候太太们,也是我的责任呀,来,咱
们一起来。陆太讲北方说,人家两位上海先生,真心实意,你呢,刚才干嘛去了。古太看一眼古
总,讲北方说,我看着,我看谁再往那边跑。陆太说,男人就是贱,怎么这么贱,就这么贱。康
太笑笑。林太讲国语说,贱这个字嘛。陆太说,我言重了吗,瞧那个常熟徐总,啧啧啧,大伙儿
见了吧,劲儿够大的,已经都把。忽然陆太唉了一声,身边康太,面色镇静,讲北方说,陆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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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咱们宏总,打招呼呀。陆太尴尬。宏庆搁了筷子,笑笑,讲北方话说,这个这个。陆太定神
说,汪小姐,怎还没到呢。宏庆看手表说,讲是从医院直接过来,大概回家了吧。古太说,汪小
姐的身子,三个多月了吧,那得多歇着,这儿空气忒差。陆太接口说,这地方,对胎教不利,就
像我们老陆家,那破企业,北方话讲了,养孩子不叫养孩子,那叫下(吓)人,叫一个乱,乱七八
糟,七姑八姨,个个有头有脸儿,有年薪有分红,自个还办小公司,吃里扒外,坑蒙拐骗,要了
面子,要里子,勾心斗角,吃喝嫖赌,男男女女,哪个不是一肚子花花肠子。陆总笑笑,躬身对
陆太说,尊敬的老婆大人,尊敬的夫人,辛苦您了,请息怒,来来来,多喝一杯。陆太说,去去。
陆总轻声说,太座,尊敬的夫人,先前,我只在那一桌喝了个小酒,太座息怒,玉体保重,我也
就是握个小手,热闹了一下子。康太吃吃吃偷笑。陆太说,什么什么,什么一下子,两下子的。
宏庆笑说,哈,我想到古总的节目了。古总讲北方说,节目。
陆总说,古总的著名小调儿,我听过。古总说,开什么玩笑,林先生夫妇在座,注意两岸关
系。林太说,我都听几遍了。林先生笑说,唱N遍了。古太说,传播甚远,可以灌碟了。钟大师讲
北方话说,喝酒行乐,歌酒解人意,再自然不过,别闷着。孟先生说,新歌老歌,我收了不少大
碟版,我熟,古总唱的是哪一首。古总笑说,是下等民谣,当然讲起来,也算是反战题材,反对
战争嘛,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四个太太笑。宏庆说,不如再唱一回。古总说,我张口就来。林太
放了杯子,两手掩耳。
古总笑笑,用了苏北话,滑顺唱道,国民党的兵/不是个好东西/把我嘛拖进了高粱地/
我的大娘啊呀/国民党的兵/可是个骚东西/把我嘛拖进了高粱地/我的大娘啊呀/我一下
下子怕,二下下子哭,我三下子四下子。古总初抑后扬,刚唱到此,一个女人拍手说,好听好
听。康总抬头一看,玲子与菱红,已经走近来。四个太太不响。玲子笑眯眯讲北方话说,敬爱的
陆总,各位,我来介绍这桌的上海朋友,这位,是命相钟大师,这一位,是大碟收藏。陆总打断
说,等等等等,玲小姐,怎么空手呢,不合适吧。玲子软声说,我已经醉了。钟大师说,来了就
要喝。玲子扶首做态说,已经撑不住了,让菱红代喝。菱红伸过酒杯。陆太沉了面色说,妹妹既
然来了,就得喝嘛,咱们这儿,每一个都醉了,必须喝。玲子一吓。陆太说,妹妹,我本不喝酒,
但是今儿,咱们喝一杯。玲子慌神说,菱红,快帮我挡嘛。古太说,不成的,得一个个来。陆太
一笑,两目一翻说,妹妹,一定喝了这杯,必须的,服务员,拿杯子来。陆总说,用我的。陆太一
把抢过说,夫妻用品,不可乱借。玲子说,喝这一杯,我立马就倒了。陆太说,斟酒。玲子无奈
接过服务员的酒杯。古太说,喝吧,没事儿的。陆太微笑说,先干一杯,其实大伙知道,我最不
能喝。玲子说,姐姐喝了,我就喝。陆总热情捧场,一躬身说,好太太,好夫人。旁边孟先生,也
叫一个好。两个女人杯子一碰,陆太一口下肚。玲子慢慢下咽,也就斜到菱红身上。古太踊跃
说,没事,轮到我了。古总说,完了,上竿子了。于是酒斟满,古太与玲子,先后喝尽。两杯下
去,玲子完全摇晃。古太一点康太肩膀说,康太,请继续。玲子说,到此为止了,不行了。康太
勉强吃半杯酒。玲子第三杯吃得慢极,酒杯见底。接下来,林太摇手说,你们已经三杯了,够
了,我天生过敏,不行的。陆太立起来说,真是出息,那我来。陆太再是一杯闷进。玲子慢咽了
十几口,身体一晃,古总一扶,玲子腰一软,坐到古总椅子里。菱红说,要紧吧。玲子斜到菱红
身上。古总说,服务员,加两把椅子,拿毛巾来。众人好不容易入座,菱红腾出手来,蜜蜜一笑
说,各位姐姐,现在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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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此刻,只听咚一响,座中的陆太忽然朝后一仰,人就翻身倒下去。康太,古太,七手八
脚,连忙扶起,陆太面如死灰,浑身瘫软。陆总说,好夫人,好太太。康总一看,房间里不见李
李。服务员说,楼下包房备有沙发,但全部有客人了,不方便。康总说,拿冰毛巾来。钟大师
说,热毛巾。古太说,从来滴酒不沾的,充什么英雄,啊。陆总弯腰说,太座,太太大人,太太,
夫人。陆太双目紧闭,两眼翻白,一响不响。陆总凑近笑说,老婆大人,我俩喝呀,来呀。陆太
一动不动。大碟黄牛孟先生说,几杯就倒了,什么酒呀。此刻,旁边的玲子,两眼一张,看了陆
太,痴笑一声说,已经这副样子了。两眼又闭紧。陆太头一歪,唉了一声,吐出一大口酒气。康
太古太,左右扶稳陆太。林太说,还想灌别人,哼,回酒店吧,我们一起走吧。此刻,隔壁一桌
的苏州范总,日本人,丽丽赶过来,看望玲子。菱红说,玲子。丽丽说,醒醒呀。陆总仔细端详
丽丽说,这位小姐是。丽丽笑说,我不是小姐,我是丽丽。玲子睁眼,笑一笑,眼睛又闭紧。此
刻,陆太忽然张圆了嘴巴,伸起头颈,打了一记恶心,一个干呕。大家一闪,踏痛两个人脚尖。
康总明白,老上海人讲,这就叫“还席”,现在讲法,陆太要“开菜橱门”,“开消防龙头”。服务员
慌忙送过托盘。康总接到,盘子候近陆太口前。服务员说,饭店新造了专门的呕吐室,要不要
先搀过去解决。场面混乱。也就此刻,包房门户大开,李李陪了梅瑞,小开,及两位呼风唤雨,
肥头胖耳的大人物进场。
房间里立刻发亮。梅瑞一头云发,做得漆亮,手捏酒杯,粉白平绉Versace礼服裙,极其修
身,高开衩单肩设计,吸睛效果佳,脚上粉色蝴蝶结高跟缎鞋,洋粉细绉薄纱巾,自然垂于两
臂,浓芬袭人,与旁边嘉宾同样,襟缀一朵粉红素心兰,喜盈盈踏进包房,可想而知,眼前三
桌,围拢一帮人,两个女宾醉倒,接近走光,椅子七歪八欠,杯盘狼藉。梅瑞面色一沉,目光落
到康总身上。此刻康总,正端了托盘,半跪于地,几缕头发挂下来,因为热,领带松开,太阳心
有几滴油汗,跻身于脂粉裙钗之间,毫无艳福,只是狼狈。梅瑞说,康总。旁边康太一点肩胛,
康总一抬头,便是一惊。林太接过托盘。康总抓起小毛巾,揩了手,拉正领带过来。梅瑞讲北方
话说,好,真够热闹的。身边的小开,目露寒光,扫过众人,凛凛可畏。康总讲北方话说,各位,
静一静。身边各种人等,明白东道主进场了,台面上慌忙寻觅各自酒杯,部分人只能是空手。
李李不禁怨怒说,搞什么呀。梅瑞要开口,另一桌的陶陶,端了酒杯,急急走来,口中一迭声招
呼,梅瑞,梅瑞,梅瑞。沪生发现,梅瑞像听不见老邻居的招呼,有意别过面孔,与身边贵宾低
声细语,小开冷眼看了看陶陶。康总讲北方话说,各位,这一次盛会,东道主梅总以及。梅瑞娥
眉一扫,玉手高举说,慢,大伙儿先忙着,我们一会儿再过来。此刻,陶陶已经走近梅瑞,但是
梅瑞转身,背对陶陶,纱巾一拂动,与小开相偕,引导贵宾,步出包房。李李怨极,端了酒杯跟
出去。陶陶是尴尬。阿宝与沪生,坐定位子不响,一切情景,尽收眼中。静场十秒。康总回了座
位。林太说,咱们还是回酒店吧,马上送陆太走。此刻,玲子已经恢复,慢慢坐正,睁眼说,来
呀,喝呀。陆总搓手大笑说,太好了太好了。玲子说,菱红,到现在一杯也不动,给各位老总敬
了吧,动一动呀。菱红说,陆太已经吃瘫了,我动啥呀。玲子说,我要跟四位太太再喝。古太一
吓说,你没醉啊,你这是哪一出呀。玲子坐正说,哈,陆太一醉,我就醒了呀,我这是薄醉。陆
总搓手大笑。古太白了一眼玲子说,我不舒服了,现在立刻得走。康太说,怎么了。陆总说,回
去休息也好,玉体康健,最是重要。于是三个太太,扶陆太出门,服务员领路。陆总见状,恭敬
扶了玲子,移步到“夜东京”一桌应酬,本桌台面,总算静了。宏庆对康总说,看样子,汪小姐不
到场,真也是对的。康总揩汗说,真是一团糟。宏庆低声密语说,我老实讲,实际上,我老婆汪
小姐,已经不算我老婆了。康总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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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庆说,前阶段一直不开心,已经跟我离婚了。康总说,啊,有这种事体。宏庆说,我一直
是怀疑,汪小姐上一趟从常熟回来,忽然怀孕,我怀疑的男人,就坐旁边一桌。康总不响,下意
识一看隔壁桌面,正巧与阿宝,常熟徐总对视。宏庆说,这趟去常熟,策划人是李李,当时讲得
好听,全部是女宾,我查下来,发现是说谎,陪同有一个男人,是宝总,人称阿宝,讲起来,也
算我朋友,哼。康总不响。宏庆说,常熟方面,据说也安排了几个风流老板坐等。康总说,不会
吧。宏庆轻声说,李李是啥角色,汪小姐早就讲过,以前做鸡,花头经十足。康总说,这不可以
随便讲。宏庆说,我现在,真无所谓了,已经离了婚,今朝过来,只是见见老朋友,我百事不
管,就等小囡落地,我倒想看一看了,我老婆肚皮里,究竟是啥人的种,验DNA也可以。
从阿宝眼里看出去,三桌尽收眼底。中间一桌,少了四位太太,剩三对男人,冷清不少,但
过不多久,“夜东京”一桌的玲子与菱红,半推半就,又跟了陆总回来落座。玲子一度基本醉倒,
现在相当清醒,双目含春,一双电眼胜衣衫,戏话连篇,与陆总,古总,康总,宏庆等等,嘻嘻
哈哈,与钟大师,孟先生吃吃讲讲。阿宝桌面上,小琴一直看定了玲子。
此刻小琴说,陶陶,跟我过去,敬一敬玲子姐姐。陶陶说,我不去。小琴说,去呀。陶陶说,
我不想跟钟老头子,大碟黄牛打招呼。小琴说,不要紧的。陶陶说,我的名誉,就是这两只赤佬
搞坏的。小琴笑笑。沪生说,啥名誉。陶陶说,明知故问。沪生说,我真的不懂。陶陶不响。常熟
徐总摇手说,小琴,不去为妙,我一眼看出,这个陆总,不是吃素的料,美女去敬酒,陆总肯定
是一把拖紧,再鞠一躬,湿手搭面粉,讨厌了。吴小姐说,这个陆总,绝对是妖怪,迟早要来搭
讪的,眼睛一直朝此地瞄。
丁老板说,此地美女太多。苏安哼了一声。徐总说,注意了,陆总看到眼里,会记到心里,
马上要来攻了,来胡搞了。章小姐说,攻势再强,哪里比得过常熟徐总,比得过汪小姐呢。徐总
夹了一粒虾仁,筷头一抖,虾仁落到醋碟里。徐总说,提汪小姐做啥。苏安说,这只台子,大部
分人见证常熟风景,不会忘记的。阿宝说,人的眼睛,等于照相机。章小姐说,一霎眼睛,等于
一记快门,到了常熟,少讲看了几百眼,拍了几百张。秦小姐说,当初常熟徐总,也就是今朝的
陆总,当初常熟汪小姐,现在是啥人,是玲子吧。小琴说,汪小姐有啥故事,我不晓得,但是玲
子,是我姐姐,为啥拿我姐姐唱山歌。秦小姐说,我是随便讲嘛。陶陶说,玲子姐姐,我多年朋
友,也是沪生多年朋友,为啥背后嚼舌头。沪生说,是的,玲子是爽快人。章小姐冷冰冰说,我
晓得现在,有一种女人,就喜欢到处应酬,混各种饭局,主要勾搭老板,搭到一般的老板,领到
熟人的饭店,K房里开销,轻斩一刀,出一点血,就够了,搭到立升超大的老板,有腔调的男
人,捏紧手心里,几年饭票消品,也就有了。秦小姐忽然说,不要讲了,现在我吓了呀,这个陆
总,又朝此地看了,马上要来了。苏安说,此地全部是正经女人,过来试试看。大家不响。此
刻,邻桌忽然轰隆一声大笑,玲子姿态明丽,已经离席走来,靠近了桌面。玲子说,不好意思,
陶陶,我来搬救兵了。阿宝笑笑。玲子说,小琴,跟姐姐过去坐一坐,陆总太厉害,我实在搪不
牢,吃不消。小琴不动。玲子说,起来,帮帮阿姐的忙,这几个老总,搞得阿姐胸闷了,小琴过
去,代我吃一杯,讲几只乡下故事也好,让这几只发动机,冷一冷,加点润滑油。小琴面孑L发
红。沪生说,玲子先坐。玲子说,我陪菱红再过来,再跟大家吃,现在,我带阿妹先去一趟。陶
陶说,我不答应的。玲子笑说,陶陶真是的,已经讲过了,是去帮我的忙,是买的我面子。小琴
立起来,陶陶一把拉紧说,不许去,我跟小琴,夜里有事体,本来就准备走了。玲子说,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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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小琴说,阿姐,真有一点事体,下一趟再聚吧。玲子不悦说,啥叫下趟,腰板硬了对吧。
沪生立起来说,算了算了。玲子说,我倒是不相信了,阿姐我开了口,有落场势吧。小琴看看陶
陶说,要么,我过去坐五分钟。陶陶不松手。玲子说,啥意思。陶陶不响。玲子说,陶陶认得小
琴,也就是这种胡天野地场面嘛,不要忘记,是我摆的场子,现在一本正经,像真的一样。陶陶
不响。玲子说,我早就讲了,样样事体,不可以当真。陶陶不响。玲子喉咙提高说,现在,我屁
话少讲,陶陶,我当真了。陶陶不响。玲子面孔变色说,还以为是童男童女对吧,有结婚红派司
吧,拿出来,我当场就滚蛋,回去咽觉。此刻,菱红走过来说,做啥,蛮开心的事体。玲子声音
放缓说,是呀,陶陶啥意思啦,芳妹直到现在,还骂我拉皮条,我真是前世欠的风流债,这辈子
要还利息。陶陶不响。菱红说,这是真的,到现在,芳妹还经常来店里吵。陶陶不响。玲子说,
怀疑我当初打了匿名电话,我苦头吃足吧,讲起来,我是介绍人,一句感谢听不到,一只蹄储
吃不到。陶陶不响。玲子曼声说,就算我,老酒吃多了。陶陶不响。玲子说,小琴现在,必须跟
我走。菱红说,陶陶。小琴说,陶陶放手,我马上就回来。陶陶一把拖过小琴,忽然就朝外面
拖。
玲子一把拉紧小琴,面孔赤红,喉咙一响说,造反了对吧,娘的起来,我倒不相信了,是去
私奔,养私生子呀,今朝走走看。小琴哭丧面孔说,阿姐,难听吧,算了呀。玲子说,娘的起来,
我面子衬里,一样不要了。此刻,“夜东京”一桌的人,除了葛老师按兵不动,全部围过来。孟先
生也走过来说,陶先生,算了好吧,又不是大事体。陶陶说,戆卵一只,放臭屁,当心吃耳光。
钟大师说,陶陶,黄道吉日,今朝大局为重,开心事体,不可以板面孔,要维持稳定。陶陶低头
不响。钟大师说,小琴过去坐一坐,既不缺手,也不会缺脚,吃一杯酒而已。陶陶忽然开口说,
老瘪三,老棺材,早点去铁板新村火葬场,去跳黄浦。钟大师说,开口就骂人。
陶陶拿起杯子朝地上一掼,啪啦一响。玲子眼睛瞪圆说,猪头三,发啥威风,吃昏头了。亭
子间小阿嫂说,每一次吃饭,总要吵吵闹闹,酒肆糊涂,出娘倒逼,实在是野蛮。玲子扭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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