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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谋出轨 》林笛儿

_15 林笛儿(现代)
  “你怎么了?”
  “小感冒……咳……Merry Christmas!”她笑得嘎嘎的。
  他腾地站起来,“有没去看医生?”
  “不用的……睡睡就好……挂了……”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他紧紧握着手机,眉越蹙越紧,几乎就在下一秒,他想都没想,锁上门,咚咚下楼,打开车门,发动,行驶……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很快,他就进了书香宅第的大门,上电梯,敲了好一会门,门才开。许沐歌披着大衣,脸红得象只烤虾,嘴唇干裂得翘出了皮,“烨?”她挤挤眼,不敢置信。
  “你在发热,得去医院。”他摸摸她的额头,替她穿上大衣,裹好围巾,不顾她的抗议,急促地扶着她往外走去。
  “我没事……咳……”电梯里,许沐歌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闭嘴!”他冷硬地命令,低头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打开汽车后座的门,扶她进去,替她盖上一条薄毯,这才绕过车头,跨进前驾驶座。前面有一辆车亮着车灯开过来,他朝后看看,把车往后倒了倒,腾出道路,让对面的车缓缓通过,接着,他飞一般地把车开走。
  对面的车缓缓降下车窗,左修然扭过头,盯着他后面的车牌灯,轻轻叹了口气,旁边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束鲜花,还有一个扎着蝴蝶结的礼盒。
  
第六十八章,Merry Christmas(中)
  夜深了,青台却还没有入睡。
  陶涛站在阳台上,眺望着夜色中的海滩。那里是今年青台的烟花燃放地,今夜,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一大朵、一大簇、一大束的烟花在夜空里燃放着,虽然短暂,却美得令人屏息。有许多情侣在海滩嬉戏奔跑,手里握着的烟花棒劈里啪啦地闪烁着,映照出一张张甜美而又幸福的笑脸。
  她仰起头,看着夜空里的烟花,不由地也笑了。
  恋爱总是美好的。
  她似乎记忆里没有这样的经历。笑容慢慢变淡,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听到妈妈在屋子里喊她。
  “什么?”烟火的声音太大,她没听清。
  “我撑不住了,先去躺一会。华烨回来,你叫醒我,我们一起下饺子吃。”陶妈妈困得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傍晚,陶涛从网上下载了一个老年人跳的集体舞,动作很简单、幅度也不大,她让妈妈跟着学,这样就没必要大冷天的出去散步了。到天暖的时候,也可以去公园和老头老太们一起跳。陶妈妈感到新鲜,又加上有陶涛的陪伴,跳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出了一身的汗,洗过澡后都开始喊困。为了等华烨,她坚持撑到现在。
  陶涛上前挽着妈妈的胳膊,娇嗔地点点头,“好!吃饺子!”圣诞节吃饺子,也只有她妈妈敢有这样的创意。
  陶妈妈又是一个呵欠,睡意朦胧地伸出胳膊,由着陶涛脱去外衣。陶涛看着她躺好,熄了灯,掩上卧室的门,轻手轻脚地出来。
  阿姨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听到声音,打开门,“华律师来了?”
  陶涛摇摇头,“没有。阿姨,你也睡吧!他来了,我给他做夜宵。”
  其实,陶涛已不确定华烨会不会来。他没有给她电话,她也没打过去。工作上的应酬,身不由已,她不想絮絮叨叨地让他感到更累。可是,她仍不愿去睡。
  圣诞树下的礼盒东一个西一个地摆放着,阿姨又在树枝上挂了一些糖果。在西方的传说里,再过半小时,圣诞老人就会坐着小鹿拉的雪橇从冰天雪地里过来,他的肩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布袋,然后他从烟囱下来,把礼物一一放在圣诞树下。哦,家里应该还有个壁炉,里面火光熊熊,让室内温暖如春。
  别墅里装的是地热,也不冷,陶涛只穿了一件红色羊绒开衫,是陶妈妈送她的,说红色很喜庆。她低头拿起华烨给她的一个礼盒,笑了。他还装得神秘兮兮的,真是很笨,礼物是店家包装的,包装纸的暗花的花蕊就是店铺的商标,是首饰行业的一个国际品牌。陶涛端祥了一会礼盒,又缓缓放了回去。
  贵重物品,要轻拿轻放。
  又是一大簇烟火在海面上升起,巨大的光束把阳台都照亮了。陶涛抿嘴笑着看了一会,回过头把电视打开了。凤凰台有圣诞歌会,出场的都是两岸三地的大牌明星。
  凤凰组合正在谢幕,许茹芸穿着白色的纱裙,笑容娴雅地挥着手走上台来。
  她唱的是新专辑里的一首歌《看完烟火再回去》。
  星星满天空,漫步密密小路中;想起和你的时候,冷冷的寒冬,你紧紧地抱住我;一起倒数跨年的夜空;你说看完烟火再回去;短短时间里,我的幸福满满地;心里的爱暧暧地;很想时间停在这一时候……
  旋律轻缓,歌词忧伤,这不是一首适合在圣诞夜一个人听的歌。陶涛拿起遥控器调台,换了一部韩国上百集的连续剧《看了又看》。
  没看几分钟,听到外面好象有汽车停下来的声音。她腾地站起,跑向窗户,拉开窗帘,看到华烨从车里下来。
  “冷不冷?”她忙打开大门,突地又拧起了眉,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华烨没有往里走,就站在大门口,看了看紧关的几扇门,低声问:“妈妈和阿姨都睡了?”
  陶涛点头,“你从医院过来的?”
  华烨一愣,支吾了下,“嗯。”
  “是不是谁食物中毒或酒后驾车?”陶涛吓得脸都白了,请客最怕遇到这两件事,天,千万不要……
  “没那么严重,只是身体不舒服,我过去看了看。”
  “哦,那就好,那就好。”陶涛轻拍着心口,不舍地打量着华烨疲倦的面容,“那干吗还要过来,打个电话就行了。”
  “来看下你就走。”华烨定了几秒,伸手握住陶涛的肩。隔着毛衣,陶涛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情绪也象有些不稳定,心中不禁一紧。“我给你下点饺子吧,阿姨下午包的,是你爱吃的三鲜馅。”
  “不吃了,明早还要开庭,我得回去睡几个小时。你也睡吧!”
  陶涛眼睛瞟了下客房,嘴巴张了张,说出来的话却是,“好,你明早不要过来送我上班,多睡会。”
  他微笑摸摸她的头,“不,我来。把门锁好。”
  他在屋内停留了不到十分钟,说了几句话,她把客房铺得暖暖的,在床前,放了一身陶江海没穿过的睡衣,在浴间准备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从傍晚六点等到午夜。
  他也没有和她说:Merry Christmas。
  陶涛把厨房里的饺子一个个捡起,放进盘子,再放到冰箱里速冻,想着想着失笑出声,可是涌上心头的却不是埋怨,而是怜惜。
  男人,不易做。
  “为什么不喊我起来?”陶妈妈早晨得知华烨来过,她却不知道,不禁怨起陶涛来。
  “你睡那么沉,谁喊得醒?”陶涛笑。
  陶妈妈瞪她,“今天我要好好地睡个午觉,这样晚上就不困了。华烨今晚不要应酬,我们家要好好地吃个饭。我今天,也不吃素,好不好?”
  “仅此一次。”陶涛竖起一拇指头。
  陶妈妈扭头看着一院满满荡荡的阳光,“又是一个好太阳。阿姨,今天帮我把被洗一下吧,我闻着被头好象有味道。”
  “我寻思着也该洗洗了,等我从市场回来呀!”阿姨在厨房里高声应道。
  “妈妈,你要坚持跳那个舞,不准三天打鱼,两天撒网的。家务事让阿姨做,我会给她加薪的哦!”
  “到底谁是谁妈呀?”陶妈妈嗔怪地看着陶涛。
  陶涛咯咯笑着,扮了个鬼脸。
  “你手机放在哪?”去公司的路上,陶涛侧过身,伸手在华烨的口袋里摸了摸。
  华烨腾出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陶涛,“你手机没电吗?”
  陶涛低着头拨号,没有看到他脸上戛然紧绷的神情。“你肯定没和妈妈说Merry Christmas,用你的手机,我来说,妈妈就会认为这是你的建议,心里会开心的。我妈妈也请她晚上一块过来吃饭。”
  华烨表情一松,“你想得倒体贴。”
  “呃,家里没人?”
  “可能团里也有活动吧!妈妈又不爱用手机,你到中午吃饭时再打打看。”
  陶涛歪歪嘴,把手机还给了他。
  “今天可不能再迟到了哦!”陶涛下车时,回头对华烨说。
  华烨闭了下眼,“不会的。”
  今天左修然没去车间,要向总公司写一个工程进展的报告。陶涛正好静下心来,把一大堆图纸和资料整理归档。上牛十点半,正是忙碌的时刻。一个花店的女孩子,扎了个马尾,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捧了一束白色的玛格丽特过来。“哪位是陶涛小姐?”她站在走廊上,羞涩地问。
  声音把技术部的人也吸引出来了,“我是!”陶涛走出来,讶异地看看女孩,也看看花。
  女孩笑着把花束递给她,让她签下字,“这个也是你的。”一个小巧精致的蓝色礼盒。
  “谁送的?”陶涛在花束里没看到纸片。
  “我们有替客户保密的义务。”
  “是你老公吧!可是干吗送玛格丽特,而不是玫瑰呢?”飞飞纳闷地推推傻愣住的陶涛。
  陶涛眨眨眼,华烨有这样的浪漫细胞吗?
  “玛格丽特有什么特别意义?”龙啸撇撇嘴,受不了飞飞眼中不加掩饰流露出的羡慕,不就一束小白花吗,有啥可激动的。
  “玛格丽特又称春菊,花语是暗恋。懂什么叫暗恋吗,就是不用花钱的恋爱。”飞飞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龙啸。
  “这花难道是自家地里种的?去店里抢的?不用花钱买?”龙啸茫然。
  “你咋就这么俗,开口闭口都是钱。”飞飞腰肢一扭,不理龙啸了,“陶涛,谁那么弱智,暗恋你这个有夫之妇?”
  “呵,我想可能是我老公不懂啥花语,随便买了一束花吧!”陶涛心里面闪过叶少宁的影子,但她很快摇头否决,叶少宁没这样的勇气。那会是谁呢?当然不会是华烨,她这样搪塞,是怕飞飞追根问底,有些话说多了,白的就成黑的。
  飞飞斜睨着她,“那你要好好给你老公上上课,这种普通常识可是要懂的。看看,送的什么宝贝?”她也不等陶涛同意,抢过礼盒,三下两下扯去包装纸,里面是一个蓝缎的纸袋,她轻轻抽了口气,放缓呼吸,伸出两指,从里面捏出一条坠着一颗蓝色水珠样的手机链。
  “疯了,这是今年施华洛世奇的限量版《蓝色海洋》系列里的,我有见过,超贵。”
  陶涛探过头看看那颗晶莹剔透的蓝莹莹的水珠,有那么贵吗,看上去和夜市上十块钱买的差不多,不过光泽度好点吧。
  “律师真是赚钱多,小礼物都这么昂贵。不过,心意更珍贵。”飞飞恋恋不舍地把纸袋还给陶涛,眼睫耷拉着回办公室。不能再看下去了,越看越受伤。
  龙啸紧紧盯着她颓丧的背影,更加茫然。
  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陶涛抱着花和纸袋也回办公室了。
  刚刚走廊上声音那么大,都没影响到左修然,他一直面对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陶涛进来,他稍稍抬了下眼,扫过她怀里的花。“女人收到花都很开心吗?”视线又转向屏幕。
  陶涛找了个敞口杯,把花放进去,放在电脑旁,手托着下巴观赏,玛格丽特是清秀女子,不张扬,可是很耐看。“有人在意自己,当然开心。”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左修然慵懒地一笑,“真是虚荣!”语气却是无尽的宠溺,不过,陶涛的注意力全在那个手机链上,是听不出来的。
  花可以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收下来,好吗?但不收要还给谁呢?
  陶涛一下午都心思重重的,图纸有几次都分类错误,左修然离资料柜那么远,看她恍恍惚惚的,无奈地起身敲敲她的额头,“不想做就别勉强。”
  她呵呵地笑,很不好意思。
  圣诞节恰逢周末,下班可以提前。陶涛收拾包包时,看看那束玛格丽特,再过两天,这花应该不会谢吧!花留在办公室,蓝色纸袋慎重地放进包包。她心里面已经偷偷喜欢上这条手机链了,要不是不知是谁送的,她都想立刻系到她手机上。她的手机是银白色,配蓝色很好看。而且是一滴水珠,她的名字里有个涛,也有水,好象很搭。
  握在掌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是家里的座机号,一定是妈妈又在催了,她笑着按下接听键。
  阿姨惊恐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涛,你妈妈不知怎么,突然栽倒在房间里,脸色青紫,口吐白沫,怎么办?”
  陶涛大吃一惊,“是不是老毛病犯了,你给她吃三粒救心丸,在床头柜最上面的抽屉里。我现在就回家。”
  “喂过了,可是好象没什么效果,她一直捂住心口,说疼。”
  “是不是舞跳太久,还是做了什么重活?”
  “她没跳舞,就收拾了下衣柜。”
  “好的,好的。你现在打120,让救护车马上过来,我很快就到。”她拎着包包,飞快地跑向电梯口。
  “哼,你早退!”从电梯里出来的左修然打量着她。
  她没有时间回答,咣地一下合上电梯门。在电梯里,立刻就给华烨打电话。华烨的电话一直打不进,她怀疑电梯里信号不好。出了电梯又拨,还是不通。她一直拨,电话那端总算有声音传来了。
  “华烨,你在路上吗?”她急出一头的大汗,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我是小邹,太太。”部秘书笑了,“华律师刚刚出去了,走得急,手机忘在办公室。”
  陶涛用力地闭了闭眼,“那一会他回事务所,你让他赶快与我联系。我有急事。”
  “好的。”
  一辆出租车停在陶涛的面前,陶涛匆匆坐进去,说了地址。等到家时,救护车已经到了,有两个护工抬着担架从屋里出来,陶妈妈嘴巴上戴着个氧气罩。
  “妈……”陶涛扑过去,陶妈妈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她用双手包住那只拳。
  陶妈妈还有意识,脸色却如白纸一般,她张了张嘴。
  “你说什么?”陶涛低下头。
  “……你婆……婆……”
  “妈,你要找我婆婆?好,我马上给她打电话。”陶涛忙抬头。
  陶妈妈眨了两下眼睛,嘴巴慢慢合上了。
  
第六十九章,Merry Christmas(下)
  暮色四临。
  医院交接班刚过,秩序有点乱,到处都是人,都是嚷嚷的杂声。而医院里惯有的阴冷、森寒在这样的杂乱中,越发浓厚逼人。
  陶涛是随急救车一并过来的,她看着心电仪上那根线时而呈波浪型,时而是一条直线,心都悬在嗓子眼里。为了抑制恐惧,她不得不紧紧咬住手腕。陶妈妈被护士推进了急救室,她被挡在了门外,灯光照得她脸色苍白。
  她盯着亮着红灯的急救室,呆了一会,突然转过头就往楼上的心脏外科跑去。门诊大楼除了楼梯口有几张灯亮着,其他地方都是黑漆一团,每个办公室的大门都紧关着。
  一个打扫的清洁工冷漠地看了看她,抬了下眉,“下班了,有病去急诊楼。”
  她下楼又回到急诊楼,找到值班医生的办公室,气喘喘地问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医生,“请问欧阳医生在不在医院?”
  男医生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睛,“心脏外科今天没专家门诊。你看啥病?”
  “我妈妈心脏病发了,欧阳医办说要帮她动手术的。你……能帮我联系欧阳医生吗?”
  男医生定定地看了陶涛几秒,笑了,笑得很嘲讽,象是听到一个很有趣的笑话。
  “怎么了?”陶涛给他笑得心里面发毛。
  “每个来看心脏病的病人,都希望是欧阳医生亲自接待。你说他能忙得过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妈妈真是欧阳医生的病人,前几天我们还刚来复查过。”
  “那你自己和他联系呀!”男医生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我……”我要是有号码,哪会站在这里。陶涛恨起自己的粗心,当时怎么在自己的手机里不存下号码呢!
  “麻烦你让开,我要看病了。”男医生挥挥手,一个抱着小孩子的小妇人从外面走进来,小孩子伏在妇人的肩上,咳个不停。
  陶涛让开座位,仍站在一边,恳求地看着医生。
  “你站到明天早上,我也帮不上忙。”男医生拿出听诊器伸进小孩的衣服内,头也不抬。
  陶涛无奈地走出值班室,又给华烨打电话。这次无论她打多少遍,再也没人接听。估计邹秘书已经下班,华烨还没回来。季萌茵家的座机倒是一拨就通了,她听完陶涛的话,安慰几句,说马上就到。
  陶涛满心焦灼地来到急救室门口,红灯还亮着,玻璃门后面的帘子拉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
  她扶着墙壁,在候诊的座椅上坐下,低头将脸埋入掌中,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发抖。
  肩膀上搁了一只手,摇了摇她,她抬起头,保姆阿姨来了,提了一个大挎包,“我想太太一定要住院,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
  “谢谢阿姨。”陶涛指指椅子,让阿姨坐。阿姨今天也吓坏了,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有没通知陶总?”
  陶涛点点头。她在急救车上就给陶江海打电话了,听到爸爸的声音,她眼中立刻涌满了泪,可是没敢掉下来。她怕妈妈看见。她尽量平静地告诉陶江海妈妈犯病了,很重。陶江海没有多问,告诉她,他正往机场赶去,没有飞青台的航班,他就坐邻近城市的,一定会在天亮前赶回青台。
  “华律师怎么没来?”阿姨四下看看。
  陶涛木木地回答:“事务所有急事。”
  “再急哪有太太的病急。”阿姨很不满,陶涛苦笑笑,没有应声。好象在需要华烨象棵大树时依着,就找不到他了。几个月前,去机场接左修然回来,路上出了车祸,找他,也没打通。
  心,如同紧绷的琴弦,再也经不起一点点的拨弄了。
  “小涛?”季萌茵从楼梯口上来,张望着。
  “妈,我在这。”陶涛站起来。
  “欧阳医生在里面吧!”季萌茵看着急诊室上方的红灯,问。
  陶涛摇摇头,“联系不上。”
  “华烨不是有他的电话吗?”
  陶涛默然地低下头,十指胶着,好一会,才答道:“他也联系不上。”
  季萌茵一怔,“你把手机给我。”
  陶涛叹气,“我拨的次数太多,他的手机已给我打没电了,现在关机中。”
  季萌茵不信,又拨了一次。“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移动小姐温柔而又礼貌地先说了一次中文,又说了一次英文。“怎么会这么巧?”季萌茵冷着脸,自言自语。
  一个小时后,急诊室上方的红灯转成了绿灯,陶涛一颗心戚戚地归位。护士出来,领着她们走进观察室,一个女医生站在陶妈妈的病床边,陶妈妈仍然闭着眼睛,整个脸被氧气罩遮着,手臂上吊着一管药液,人一动不动,唯有心电仪上的曲线缓慢而又艰难地上下跳跃着。
  “我妈妈她……”陶涛指指陶妈妈,不敢说下去。
  “她还在昏迷中。刚刚用了多次电击,她的心脏才恢复跳动,但非常微弱。今晚先留院观察,明天早晨再研究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医生说完,面无表情地走了。生老病死,在他们眼中,早已是家常便饭。
  “小涛,不要担心。华烨一会就能过来的,到时让他和欧阳医生联系。”季萌茵揽着陶涛的肩,柔声说道。
  陶涛点点头,在床边坐下,用手指作梳,替陶妈妈理了理头发。“妈,我妈妈这样子也说不了话,你先回去休息,阿姨也回去,如果华烨回家,你让他到医院来一下。我留在这儿陪妈妈。”
  “要不要我给你买点吃的?”阿姨心疼地看着陶涛。
  “我不饿。你快点回去,路上小心车。”
  阿姨点点头,“那我回家再准备点东西,明天一早过来换你。”
  季萌茵陪着阿姨一同出去,过了一会,她手中拎着一碗粥从外面又进来,“还热呢,勉强喝几口,不然今夜不好熬。”
  “谢谢妈。你怎么没回去?”陶涛接过粥碗,逼着自己一匙一匙地吃着。守夜,确实需要体力。在陶江海回来前,她是唯一的顶梁柱。
  “回去也没事,我就在这儿陪陪你说说话。”季萌茵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药液缓慢地一滴滴落下,流淌进输液管,陶妈妈呼吸并不算平稳,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陶涛吃一口粥,看一眼输液管。
  “虽然生病是件无奈的事,可是这样守护在家人的病床边,我觉得很安宁。华烨爸爸走得那么匆忙,我没有喂他吃过一次药,也没替他擦过一次身子,没做过一次营养餐,他就那样走了,只给我留下一个小华烨。”季萌茵淡淡地笑了,有些凄婉。
  陶涛第一次听她提到华烨爸爸,讶然地抬起头,不知答什么好。
  “我其实也不是坚强,也想放任自己痛苦下去,可是我没有放任的本钱,父母年纪大,又离得远,华烨还在肚子里,他爸爸的级别又那么高,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希望我能撑住。我只好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明天是下雨还是刮风,是晴朗还是多云,到了明天就知道。然后明天成了今天,一天就二十四个小时,慢慢就翻过去了。”季萌茵慈蔼地摸了摸陶涛的头。
  陶涛放下粥碗,苦涩地弯了弯嘴角,没能成功地挤出一丝轻松的笑。
  “妈妈的意思我懂,可是真的没办法淡然处之。我妈妈是先天性心脏病,我们对她的病说起来早有准备,可是这样,还是害怕。我希望到我六十岁的时候,还能和妈妈撒娇、任性。”她低下眼帘,让密密的长睫遮住发红的眼角。
  季萌茵笑,“那为啥你不要个孩子,在她六十岁时,你也这样宠着她。”
  陶涛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看输液架,“妈,那边有张床,你躺一会吧!”
  “行,但我想先去下洗手间。刚刚我看了看,这边的女洗手间里面的灯好象坏了,我没敢进去。”
  “我陪你到楼下上。”检查室里值班护士一直在的,走一会没什么关系。
  陶涛起身去知会下护士,挽着季萌茵的胳膊走了出去。两人又去看了下洗手间,灯确实是坏的。下了层楼,没想到这层是VIP病房,每个房间都设有卫浴设备,就没设公用卫生间,两人只得又下了一层。这层是值班室和普通输液室,公用卫生间却不大,一股难闻的尿臊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你站在外面等我,不要进去。”季萌茵说。
  陶涛还没说好,只听得里面有个男声着急地说:“请等下。”
  好熟悉的声音!
  陶涛的心莫名地震了一下,她缓缓地扭过头,紧盯着洗手间的门。
  “怎么里面会有男人?”季萌茵纳闷。
  时间过得很快,也或许过得很慢,她不知道站了多久,视线里出现了两个人。
  “很抱歉,我朋友……”男声突然化作一声惊叹,“妈,小涛,你们……”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追踪,而是天意。
  陶涛眼前有一团浓雾,遮着盖着,浑然看不真切,可这一幕,又象用刀一笔一画地刻在心中。
  走廊内,刹那间,静如沙漠、岩洞、瀚海……
  华烨只穿了一件毛衣,他的外衣披在许沐歌的身上,他一只手揽住许沐歌的腰,另一只手高举着输液瓶。
  真的好体贴,名律师为了解决前女友的方便问题,不避嫌进女洗手间。
  这就是他正在做的很紧急的事?
  昨夜,那一身的消毒水味,是不是也就是这样给沾上的?
  “华烨……”季萌茵轻抽一口冷气,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半倚在华烨怀中的许沐歌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是季萌茵,一惊,忙站直,“阿姨,你怎么在这?”她又看到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陶涛,一下呆若木鸡。
  陶涛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响起,很好,竟然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妈,我先回检查室了。我妈妈说不定醒过来了。”
  如果美好的婚姻真如蓄长发,那么此时三千烦恼丝象被绞碎的纸张,纷纷扬扬飞落在地。
  心死如此简单!
  还要怎样再自欺欺人?
  这就是在前几天的夜里,他许诺所能给予她想要的一切?
  这就是他用真诚而又痛楚的眼神看着她,所谓的重新开始?
  原来她也能如此平静,可能是早知道结果的事情,所以所有的意外和震惊,都在接受的范围内。
  云开雾散,她什么都看清了,不再纠结,也不再迷惑。
  心,如同摆放不稳的瓷器,碎成了片片。
  “啊……好!”季萌茵回过神。
  “小涛……”华烨从呆愕中惊醒,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应声,缓缓转过身,可是腿怎么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是她变胖了,撑不动她的身子?她整个人“咚”地一下跌坐在地,头重重地撞上了后面的墙壁,眼前金星直冒。
  “小涛,”华烨条件反射地想上前去拉,不料输液瓶一低,一股腥红嗖地一下窜上药液管,许沐歌吃痛地叫出声,向后一踉跄,身上披的衣服滑了下去,他扭过头,忙抓住衣服,替她披好,“没事吧?”
  许沐歌轻轻摇头,“我自己拿着,你看看小涛去。”
  华烨回身,陶涛已经扶着墙壁站起来了,好象撞得不轻,很疼,疼痛中意识却越为清醒。
  她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孰轻孰重,如此明朗。
  她笔直地向楼梯走去,华烨追上去抓住她,她象被刺痛似的推开他的手,自己一遍遍抚着他摸过的地方,象是在按摩,又象在掸尘。
  “小涛,你听我说!”陶烨紧拧着眉,不安地看着她。
  “什么都不要说,我能理解。”她缓缓点了下头,上了楼梯,挺得笔直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单薄、纤弱。
  华烨僵在楼梯口。
  “华烨,你太让我失望了。”季萌茵气急地大喊一声,华烨回过头。
  “啪”地一声,季萌茵抬起手,对着他的脸用力地掴了一下。
  华烨没有提防,身子晃了一下。
  “阿姨,你干吗?”许沐歌大叫,上前护住华烨。
  “我管教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华烨,你现在立刻给我回事务所,拿过手机,给欧阳医生打电话,小涛妈妈现在重症检查室。”季萌茵拉开许沐歌。
  “小涛妈妈……”华烨眼神象失去了光距。
  “没听到我的话吗?”
  “我想先上去看看小涛。”
  “你想让小涛发疯吗?”季萌茵气得闭上了眼。
  华烨呆若化石,默默转过身。
  “你的衣服。”许沐歌叫住华烨。
  华烨点头,拿过穿上。
  等到华烨消失在走廊尽头,季萌茵缓缓转向许沐歌,冷冷地看着她,“当初我推荐你去文工团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第七十章,漠然
  许沐歌半天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季萌茵,气息却是越来越粗,眼中慢慢浮出满满的讥诮。
  “你去法国两年,只是增加了几场演出经验,文凭、成就一样全无,你就那样回来了,找到我,让我看在华烨的面子上,能否帮你进文工团。”季萌茵说道。
  “你真的是帮我吗?不,你帮的是华烨,你要我发誓不再打扰华烨。我做到了,可是你为什么没阻止华烨来找我呢?”许沐歌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季萌茵瞪着许沐歌,气得发抖。
  “当初我和华烨恋爱,你说离异家庭的孩子心理不健康,你不允许我和华烨来往,结果如何,我们还是相爱了。季阿姨,深深相爱的两个人,是任何阻力都隔断不了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象你这样一个人孤单到老。”
  “你真是恬不知耻。如果你真的爱华烨,二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拿掉孩子?”
  “因为我在你面前有压力,你总让我觉得配不上华烨,所以我想更优秀点。”
  季萌茵冷笑,“真是如此吗?那你怎么不功成名就时荣归青台呢?”
  许沐歌凄楚地弯起嘴角,“到了国外,我才明白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很假。”
  “你那个夭折的婚姻又怎么解释?”季萌茵紧紧地盯着许沐歌,不漏掉她脸上任何表情。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季阿姨,其实你想多了,我承认我爱华烨,但仅此而已,我并没有破坏他的婚姻也和他没有做出对不起他妻子的事。你还需要我怎样?”
  “不要再出现在华烨的面前。你放心,华烨以后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你面前。”季萌茵回答得斩钉截铁。
  许沐歌淡淡一笑,“季阿姨,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强势,可是,你忘了华烨早已不是孩子。不过,我尊重你,我也尊重华烨的婚姻。”
  说完,她漠然地经过季萌茵,走进输液室。
  季萌茵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掌。刚才太过气愤,指尖把掌心都戳破了,现在才察觉到疼痛。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许沐歌,是她在乐团的第一次独奏,华烨把她拉过去,要她评价。她觉得这女孩很漂亮气质也好,琴拉得虽说不错,可是模仿别人的技巧过多,没自己的特色。演出结束,华烨带她出去吃夜宵,到了饭店,她发现许沐歌也在,在华烨的灼热的眼神中,她才知道儿子爱着这个女孩。
  许沐歌很会讨人欢喜,可是当她象普通的家长一样问起她的家庭情况,许沐歌只提到了父亲。她再问,许沐歌就说:季阿姨,这些伤心的往事,我可以不说吗?她愣住,发现这个女孩很精明。
  她不同意华烨与许沐歌交往,并不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华烨也没有父亲,也是她独自带大的。而是有次她无意中听别人说起,许沐歌在乐团里,为了得到更多的演出机会,对领导阿谀奉承,出去演出,还帮领导提行李、洗内衣。
  别人大叹,活了大把年纪,竟然不如一个小姑娘玲珑。她听了大惊,不能指责别人的生存方式,可她不能允许自己的媳妇如此虚浮。她也是演员出身,走到现在,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
  华烨很孝顺,从来不拂逆她,可是在许沐歌这件事上,不管她讲什么,他都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她不得不妥协,她心想着乐团面向市场,太过复杂,如果把许沐歌调到部队文工团,环境单一点,也许就不一样了。还没等她实施,许沐歌来找她,说要出国,还说怀孕了。她放下身架,让许沐歌替考虑考虑,不要这么匆忙决定。她甚至立刻承诺为他们举办婚礼。许沐歌坚定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改变了。
  季萌茵一直都记得许沐歌讲这句话冷绝的眼神,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许沐歌如此心狠,也许与华烨分手,不是坏事。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是把许沐歌低估了。
  许沐歌能那样挥洒自如,能那样狠绝,因为她明白华烨太死心眼了,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头,华烨对她的爱从未稍离。
  季萌茵自嘲地一笑,华烨还真是得到了她的真传,一辈子只恋一个人。
  可是,华烨忘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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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涛坐在床边看着妈妈,面孔蜡黄如纸,嘴唇灰白,下巴瘦削得成了个尖核。输液已经结束了,心电仪的电流声是屋子内唯一的声音。她小心地趴在陶妈妈的心口,屏气凝神。
  咚,咚……咚……很微弱,可是一下又一下很平稳。
  她又一寸一寸摸着陶妈妈的手臂,绵软温暖,不是冰冷的。
  她止不住鼻子发酸,但眼眶干干的。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陶妈妈,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再过三小时,天就亮了,医生们会上班,爸爸也快赶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太阳底下所有的故事都是关于“爱恨情仇”,之前,她也有设想过,只是她是只大鸵鸟,或者她想做一只幸福的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不想去面对,不想去猜测。
  冷不防,她被别人扯出了沙堆。
  以爱为由,他对爸妈怎样冷漠,他对她再怎样忽视,就是他对许沐歌那样忘情,她都用许许多多的理由为他开脱,现在,发现,真的一点点都不能再容忍了。
  华烨与许沐歌的故事一点也没新意,她让期待已久的观众失望了,她做不到痛哭流涕也做不到义愤填膺,做不到死去活来。
  她麻木了,全身的骨头都像用力过了头,于是生了根,动也不能动。她只好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时光的流逝。
  季萌茵没有上来,她想应该不是迷路,肯定是有事绊住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不一会,一个身影将她笼罩住了。
  “小涛!”轻轻的,不安的,这声音,生怕吓着她。
  她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还在微喘的华烨,有点迷惑,象是在问,“你怎么会在这?”
  他咬了咬唇,冲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刚刚给欧阳医生的弟弟打过电话,可能因为休息,他改成静音,但他起床后就会给我回过来。”
  “麻烦了。”她又低下头。
  华烨皱着眉头,伸手搁在陶涛的肩上,陶涛一瑟缩,突地抬起头,“我们到外面说话吧!”虽然陶妈妈眼睛闭得紧紧的,可是她仍感觉到妈妈疼惜的目光。
  两个人出了病房,各自坐了一张椅子。夜幕中的走廊,显得特别长特别地冷。
  “冷不冷?”华烨看着她一直环抱着双肩。
  她又不输液,怎么会冷?
  “小涛,对不起,我……”华烨内疚地转过脸面对着她。
  她闭了闭眼,笑了,笑得很浅,笑得很远,那其实不象是个笑,而是脸部肌肉小小的痉挛。
  “我知道你不会和我离婚,你也没背叛我。只是她的父亲行动不方便,与继母感情不太好,异父异母的妹妹和她不亲,自己的生母与弟弟远在异乡,经艺要顾酒吧,张弘他们陪女朋友,她感冒了,正好你到医院闲逛碰到了。作为一个朋友,你不能视而不见。你也没做啥,你就是尽一个朋友的心意罢了,就是关心。而为了我会误会你们之间纯洁的友谊,也为了让我不多想,所以你才没有告诉我。这是你想说的吗?”
  华烨干涩地一笑,“小涛……”
  “华烨,拜托别再把我当傻子。你真的不适合说谎。关于真爱,我一向很景仰,你这么幸运,为什么要躲躲藏藏?怕我妒忌?”
  “我并不是存心的,只是……”
  陶涛努力深呼吸,克制住自己想怒吼、抓狂的冲动,轻声说:“华烨,也许我以前很蠢,但从现在起,不会了。”
  “我换你值会班,你去躺一下。”他想拉她起来。
  她早已抢前闪向一边,“如果你想让我妈妈好好地等到天亮,麻烦你离开吧!我们的事,我会主动给你电话,等我妈妈手术后。”
  “小涛,不要因为刚才的事就否定我们的一切?不要急着下结论。我真的……”他悲痛地拧起眉。
  “你的真与假我没有兴趣知道。”陶涛意兴索然地瞟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检查室。
  华烨站在门边,看到她又坐了下来,把头埋在陶妈妈的腋窝处,一动不动。他换了张椅子,从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陶涛,但只要她一走动,他就能发觉。
  明明如此之近,可是他有种预感,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抓不住陶涛了。
  天,在两个人的静默中亮了。
  阿姨首先到的,提着保温盒。华烨刚好去走廊给欧阳医生的弟弟打电话,两人没有碰到。阿姨看陶妈妈还在昏睡,眼泪就下来了,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拼命地咬着牙忍。她让陶涛吃点早饭,陶涛摇头。
  急诊室要交接班,让陶涛去办住院手续,把病人转到心脏外科。陶涛点点头,让阿姨守着陶妈妈,她出门就上楼梯,一直跑到心脏外科,看到“专家门诊”办公室的门开了,她一喜。
  “陶涛?”欧阳医生正在看病案,一抬头,愣了,“你妈妈又来复检?”
  陶涛摇头,“不是,我妈妈她在检查室,昨天夜里送来的。”
  欧阳医生惊得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匆匆往检查室跑去。看过昨晚的抢救记录,他对着陶涛发火了,“上次,我不是提醒过你们不要让她受什么刺激吗?你看看,这明明就是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心脏猛然收缩,支撑不了负荷,血管堵塞了,所以病人到现在都昏迷着。”
  陶涛惊恐地问:“那……那还有救吗?”
  “立刻、马上动手术。”欧阳医生紧紧闭了下眼,镇定情绪,“陶涛,我和你讲,情况真的不乐观,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时间。昨晚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陶涛张张嘴,苦涩地叹息,“我没你的电话号码。”
  “修然没有吗?我的手机、家里的座机,包括我儿子的,打哪个都能找到我,再说,他也可以去我家呀!”
  “修然?哪个修然?”陶涛瞪大眼。
  欧阳医生翻了个白眼,“除了左修然,还能是谁?别说了,我去准备下,马上动手术。”
  欧阳医生出去了,不一会,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出来,还有一个年轻的医生跟在后面。
  陶涛象被钉在原地,怔怔地。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年轻医生问。
  陶涛没有反应。
  “她女儿。”阿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替陶涛回答。
  “她老公呢?”
  “出差了。”
  “哦,那就你签字吧!”年轻医生把手术通知单和笔递给陶涛,陶涛接住,却没抓稳,纸和笔掉了一地。
  “她是吓呆了。”阿姨陪着笑,捡起纸和笔,“小涛,快签字。”
  “哦!”陶涛握笔的手哆嗦个不停。阿姨不得不抓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合力,才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上“陶涛”两个字。
  “我们去手术室前等吧!”阿姨对陶涛说。
  陶涛点头,机械地移步,走到门口,她的目光对上华烨的目光。华烨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也象是吓得不轻。
  可能他和她吓的内容不同。
  对视的时间不到一秒,她很快收回,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两人不认识。
  “华律师……”阿姨停下和华烨说话,她一直往前、转弯、上电梯。
  手术室在顶楼,高处不胜寒,怪不得她抖得这么厉害。
  手机响了。陶江海急促地问:“小涛,我进市区了,妈妈现在怎样?”
  “进了手术室!”她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你是病人家属吗?”一个戴着口罩的小护士从手术室出来,走到陶涛面前。
  陶涛讶然地眨了下眼,“这是在病人手心里的,可能很重要,她抓得很紧。”
  小护士递给她一张被揉皱的照片。
  她慢慢展开。
  
第七十一章,相思
  陶涛愕住,定了几秒,极慢地眨了下眼睛。她心头突地一窒,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她又看了一眼,再一眼……还嫌不够仔细,她把照片反过来,又看了看背面。
  她想自言自语点什么,可是嗓子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张照片,她见过。只是她看到的是完整版,而不是手中这张剪辑版。
  那一天,从早晨到傍晚,她就象是一个充足了电的跳舞娃娃,一直旋转个不停,笑得面部肌肉都僵硬了。到处是鲜花,到处是礼品,到处是人,到处都是祝福。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凑过来要和她拍照片。
  “小美女,我们也来拍个全家福吧!”陶江海难得穿西装,抬手举臂有点别扭。
  “好啊!”陶妈妈强作欢颜。嫁女儿,就象是割妈妈的心头肉。
  她扭过头寻找新郎。华烨正和张弘说话,神情清冷得象是一个极不情愿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她习惯他这钟拒人于千里外的疏离,暗地里,还有点欢喜。这么冷漠的男人以后专属她一个人了。
  “爸爸妈妈们,你们先拍张合影,待会我们再一起拍。”她对季萌茵说。
  季萌茵微笑点头。
  “季团长站中间吧!我们两口子保护你。”陶江海开玩笑道,双手背后,昂首挺胸。
  “不用,我站边上。”季萌茵要推辞,陶妈妈已把她推到中间,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她扮了个鬼脸,嘴巴夸张地咧得大大的,“来,跟我说,茄子!”
  陶妈妈噗地笑出声,季萌茵高雅的抿着嘴,陶江海嘴巴象在抽搐,可能是太激动了。
  婚后,摄影师把当天的照片拷在U盘里,让她选择哪些要冲洗。她翻看到这张时,乐得不行,三个人的表情太生动了。这张照片,她放大了两张做成相框,一个给了季萌茵,一个给了陶江海,另外一张小的她放在新婚相册里。
  现在,这张小的就在她掌心里,里面只有两个人,是她的爸爸陶江海和她的婆婆季萌茵。陶妈妈的身影,被一把剪刀整齐地剪去,只留下半只胳膊在季萌茵的臂弯里。如果不细看,别人是不会发觉的,只当这是一对看上去气质差异很大的两口子。
  陶妈妈说,你爸爸的心里藏着一个女人,想着她时,他会象孩子似的傻笑。
  陶江海说,你婆婆二十多岁守寡到现在,真的不容易,很少有人能做到她这样。你公公很有福气。
  是不是他在敬佩之余,慢慢滋生出另一种情愫?
  这张照片是他从相册里抽出来,剪辑了放在贴身的钱夹里,他是否在独自一个人时,拿出来一遍遍地看,看的时候眼中溢满柔情。所以那天他会为一个钱夹慌张得那样;所以妈妈在整理床铺里,看到了照片,一时承受不住的发病,她口中喃喃地喊着:你……婆婆……
  也许妈妈没想到那个女人会是季萌茵,她更没想到陶江海会用情如此之深。当他举起剪刀剪去她的照片时,有过迟疑吗?
  当爱情来到的时候,年龄不是问题,距离没有关系。爱你,没得商量!
  陶涛笑了,笑得肩头抖动,笑得歇斯底里,竟然有止不住的趋势。
  “小涛,妈妈现在怎样?”走廊的另一端,陶江海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脸焦灼地往这边跑来。紧跟在她后面的是华烨,还有阿姨。
  “小涛,你怎么了?”华烨被她的样子吓往,伸手按住她的肩头。
  她看看华烨,又看看陶江海,这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深爱的老公,一个是她敬爱的父亲,就在这一天一夜里,他们用一个个事实告诉了她,婚姻不管长与短,都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所谓的幸福,都是披着欺骗与隐瞒的外衣,一旦撕开,真相不堪入目。而他们还会信誓旦旦地振振有词,说他们是顾家守责的男人。
  陶涛收住笑。抚开华烨的手,转脸看着陶江海,她拉过他的手,将照片塞进他的掌心里,再曲起他的手指,加了力度,“爸爸,恭喜你,你的美梦很快就会成真。医生说妈妈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时间,现在只是与命运的一场赌博。不过,我想妈妈她情愿就这样安静下去、沉默下去。醒来太痛苦了。”
  陶江海没有低头,脸已是一片死灰。“小涛,爸爸不是这个意思,爸爸该死……”
  “这些话不要和我说。”她一只手扶着额头,眉头皱得很凶。
  “小涛……”陶江海眼眶急得发红,“爸爸我……”
  “我说过我不想听。”头晕得厉害,她用手撑着脑袋,打断他的话,“这是你和妈妈之间的事,我无权也不想过问。”
  陶江海背过身去,只听见他愈渐沉重的呼吸。
  “小涛,你脸色很差。爸爸回来了,我送你去妈妈的病房躺一会。”华烨轻声说。
  阿姨插嘴,“刚刚你就这样跑出去,是华律师去替太太办的住院手续。”
  “哦,待会让我爸爸谢谢你。”她低下头,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不由得缩紧了一圈。
  华烨叹了口气,固执地上前想挽她。陶涛不停的推开他的手,脑中不断地闪出他温柔地揽着许沐歌从洗手间出来的画面,隐隐开始激动起来。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
  “小涛,你干吗把对爸爸的气发在华烨身上。”陶江海转过身来,眼睛湿润。
  “你为什么心疼他?”陶涛脸上绽出一丝异常的红,眼眸亮得惊人。
  “小涛!!”陶江海躲闪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我没有关系。”华烨俯下身来,一把将她抱起。
  “拿开你的脏手……”
  她认识他时,和男生都没牵过手,初吻的对象是他,喜欢的人,爱着的人,都是他。她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他时,都不敢流露,因为她知道他心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她不想替代,也不想给他压力。可他牵住了她的手。她很畏惧他妈妈,可还是努力去适应、去融合到他的家中。
  她没有做错,为什么她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强烈的晕眩感象潮水一般,从脚底漫上,她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
  “小涛……”偏偏耳边是华烨又惊又急的声音。
  “你很烦……”她在意识消失前轻飘飘地说。
  再次睁开眼,一眼就望见了头顶上悬着的点滴瓶,澄清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流进自己的体内,一时间,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小涛,你醒了。”华烨探过身,握住她的一只手,“想喝水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又看到白色的天花板,身上盖着的白被子,她马上屏住呼吸,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她突地坐起身来,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手术已经结束了,妈妈现在病房中。”华烨按住她,从床前柜上端来一杯水,“你早晨是因为饥饿和疲惫,又有点低血糖,才晕倒的。”
  早晨?她睡了整整一天吗?睡得这么沉,连个梦都没有。
  “我妈妈她醒了吗?”她再次坐起,不由分说就扯下输液管,华烨拦也拦不住,她不顾手背出血,就往外冲。
  “小涛,妈妈在重症病房。欧阳医生说他尽力了,现在只能看妈妈的意志力。”
  陶涛一下脸色惨白,“妈妈她还……在昏迷中。”
  华烨沉重地点点头,“爸爸已经崩溃了,小涛,你现在要撑住。乖,回到床上去,把药液滴完,然后吃点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嘴唇,命令自己平静下来。
  “不用了,你走吧,我能撑住。”她用冷漠的语气对他说。
  华烨皱起眉头,“这个时候是可以耍小脾气的时候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宽阔的双肩,眉眼间尽是不合年纪的沧桑,仿佛是过尽了千山万水的坎坷。
  “我们之间已经不是可以耍脾气的关系了。我知道你很擅长照顾病人,但我不需要。因为与你再有任何牵扯,我都会瞧不起自己的。”她的声音平平。
  华烨紧紧地看着她,脑中嗡地一下,一片混乱。
  “陶涛。”叶少宁从外面走进来,“醒啦?”
  “你怎么会在这?”陶涛问。
  “我听我妈妈说的,她去你家串门,遇到保姆阿姨回家取东西。我刚看过阿姨。”
  “是吗?带我去看下。”
  “你可以吗?”叶少宁扫了眼她苍白的小脸,询问地看向华烨。
  “走吧!我壮得象头牛。”她抢先出了门,叶少宁迟疑了下,忙跟上。
  屋内,华烨低吼一声,一头砸上陶涛躺着的钢丝床上,床震荡了几下,吱吱作响。
  “医生说了,阿姨心跳正在恢复正常。苏醒需要一个过程。”两个人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门,看着里面。
  陶妈妈仍象早晨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臂弯中有两根输液管在滴液,陶江海穿着防护衣,紧紧抓住陶妈妈的手,直直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一个护士不时地低头看看各项仪器,记录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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