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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谋出轨 》林笛儿

_14 林笛儿(现代)
  她转身推门下车,华烨突然伸出手臂,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
  “小涛,我们不要争吵,好不好?”
  她僵如化石,一动不动。
  “是的,我现在很乱,仿佛在游移,可是我心里面很清楚,我和沐歌是真的真的没有可能了。和你结婚的这半年,我比什么时候都快乐。以前,和妈妈一起,虽然那也是个家,可是家里总象罩了层悲伤的影子,我和妈妈都要在对方面前做出一副坚强的样子,让彼此放心,但人总有脆弱的一面,总想有个肩可以依靠。我是爱过沐歌,现在也很在意她,也曾梦想和她有一个家,但她带给我的快乐远没有她带给我的痛苦多。小涛,只有和你在一起,家才是完整的,是温馨的。一回到家,看见你,心里面就非常安定,不管工作有多疲累。我有时做梦,梦到我们的孩子,是个小小的女孩,和你一样笑起来俏皮地弯着眼睛。不要说放手,给我时间,我会整理好的,会的,一定会的。”
  “这算是夸奖吗?”陶涛含着泪回过头,“正如你所说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我能给予你想要的,你能给予我想要的吗?”
  华烨重重地点头,抓住她的心凑近唇,细细地吻着。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泪,怎么也拭不尽。
  “给我时间!”他再次重复。
  “华烨,时间不是无止境的。”
  如果少爱他一点,该有多好,现在推门而去,明天,山高水长,虽然痛苦,却不至于患得患失。
  可是还是为他妥协了,陶涛泣不成声。
  
第六十四章,幸运
  周一,腾跃公司。
  曾智华来早了,车经过保安室时,保安一抬头,嘴巴里塞了块馒头,一时没反应过来,鼓着两眼干瞪着。他摇下车窗,挥了挥手,车缓缓驶进他的专属泊车位。
  大楼内很安静,一声低低的咳嗽都在楼道内回响很久。
  电梯在二十层停下,他走了出来。保洁工倒是勤快,走廊内拖得干干净净,他的办公室也打扫过了,沙发的靠垫一个个整整齐齐排列着,从欧洲带回来的不锈纲笔架擦得锃亮,左手边鱼缸里养的几条热带鱼在水中欢快地游弋着。
  他站在办公桌后,习惯地翻了翻面前的日程安排,十二月二十号,上午公司有个年终安全会议,他要讲话,下午长春公司的销售部经理过来,晚上有个招待。
  今天,不算很忙。
  安全会议的材料,秘书已写好,就放在手边。他挑了下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他低头看着身后的真皮座椅,这个位置,他还能坐十一天。
  新年放三天假,一上班,新的总经理正式上任,与之同时,新的生产线也将正式运营。
  调去北京,曾琪和她妈妈都非常开心。曾琪进总公司的技术部,他知道这是总公司卖给他的一个人情,学服装设计能在技术部干吗?但曾琪想不到这么多,她想着的是以后可以与左修然经常见面。曾琪妈妈总觉得青台是小城市,北京有燕莎、赛特、西单大型购物中心,看话剧有国家大剧院、保利剧院,喝酒有酒吧一条街等等,首都的好,她能如数家珍。
  常务副总说他到总公司,将会分管职教与工会。他当时听了就愣住了。总公司有六位副总,显然他是垫底的。在职务上是升了一级,可是这个职务等于是养老去了。
  五十二岁,养老会不会有点早?
  曾智华冷冷一笑,信步走了出去,楼下,已隐约有脚步声传来。他象往常一样,顺着楼梯走下去,一层一层的转悠。职员们看到他,先是一怔,然后拘谨地忙招呼。
  他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进科室,继续往前,继续向下。
  技术部几间办公室的门也开了,先到的职员在忙着打扫。龙啸右臂上吊了个三脚巾,左手别扭地拿着手机在接电话,一抬头看见他,忙挂了电话。
  “怎么负伤了?”他温和地笑着。
  “嘿,周五喝了点酒,车撞上街边的花坛。”龙啸的笑也是尖声尖气。
  换作平时,他一定会重重地训斥几句。现在没这个必要了,他喔了一声,“喝酒不要开车,开车不要喝酒,下次不一定有这么幸运,以后可得注意些。”
  “是,是!”龙啸皮肤白,刷地胀得通红。
  “既然行动不方便,就不用上班,回家休息去。”
  “车间在安装主设备呢,事多。”
  “哦,也是。”他拍拍龙啸的肩,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你负伤时,车里没其他人吧!”
  龙啸一窘,低下头,“左老师也在。”
  他脸色一沉,忙转身往左修然的办公室走去。看到左修然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他这才松了口气。
  “曾总,早!”陶涛先看见他,站起身招呼。
  “早,哦,陶涛,你去茶水间帮我倒杯咖啡来。”曾智华说。
  陶涛应声出去了。
  左修然向他颔了颔首,眼角隐隐有些青紫,不注意看不太明显,曾智华把欲出口的关心咽下肚,“左老师,安装还需要几天能完工?”
  “一周。”
  “那你差不多和我一块回北京喽。”曾智华拉了把椅子坐在左修然办公桌旁边。
  “应该是。”左修然笑了笑。
  “左老师,”曾智华突然压低了音量,凑近左修然,“你上次回总公司,有没听说谁来接任我的位置?”
  “曾总真会说笑话,公司里的高层调动,向来严密,我哪有机会知道。”左修然懒洋洋地挑了下眉梢。
  “呵呵,左老师嘴巴真紧,别人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
  “董事长听到你这话,一定会感到莫大的羞辱,他自认为是公私分得很清的。”他促狭地向曾智华挤了挤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曾智华拧拧眉,“不瞒左老师,我就是有点心不甘。青台好不容易有了独立的生产线,能够有属于自身的产成品了,这一切谈不上是我的功劳,至少也有苦劳,凭什么……让别的人来坐享其成。左老师,我也分析了下,广州公司是大小姐任总经理,长春公司总经理是董事长前夫人的弟弟,青台公司是个特别,我一任就是八年。左老师日后是要接董事长……”
  “曾总,我该去车间了。”左修然眉峰一耸,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语调也生硬了。
  “好,好,确实是打扰左老师太久了。”曾智华干干地笑着站起。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如果曾琪与左修然有了结果,按道理说他也与董事长沾上亲,青台公司总经理的位置更应该他坐了。现在这一挪他,是不是左修然对曾琪没意思?
  还是不想离开青台呀!
  曾智华看看左修然冷寒的俊容,摇摇头,走了。前脚刚出,陶涛端着咖啡后脚进来,随手搁在茶几上。
  “现在就走吗?”她回座位拿起资料夹、图纸,带上两枝笔,跟在左修然后面,要记录的内容很多。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他盯着茶几上没有热气的咖啡,问道。
  “在你下逐客令时。”她平静地迎视着他的眸光。
  “有何感想?”
  “我觉得曾总好象很怕你。”
  “你呢,怕我吗?”他蹙起眉。
  她莞尔一笑,“无所求便无所惧。”
  他一下子定住。
  淡淡的晨光从门外照进来,她站在光彩里,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翼,湿润的唇,微笑时上翘的嘴角……他闭了闭眼,睁开时,送了个大大的笑容给她。
  “其实所谓身份和皮囊都是画蛇添足的东西,人还得有自我。”他耸耸肩。
  “我不同意。”陶涛双瞳晶亮晶亮,“身份和皮囊应该是锦上添花。如果大街上走来一女子,她有美丽的心灵,可是相貌丑得惊人,左老师会多看一眼吗?”
  话音一落,她如愿以偿地收到两个大大的白眼。
  “而男人呢,如果他有才学,有金钱,又有地位,碰巧又长得英俊,那就了不得了,众人会把他捧得象个王子一样。而这幅模样,长在建筑工人的或扫大街的身上,了不得就是长得还行。”
  “你还真够坦白的。好了,不准贫嘴,给我干活去。”他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
  柔软的触感留存掌中,许久他都不舍得松开。
  他不知道她听到多少,不过一点也不重要。
  不久,那就不是个秘密了,让她早点有个准备也好。
  陶涛走在他身后,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挺拔的后背。她听见了一点曾智华与他的对话,内容不太清楚,倒是曾智华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她有点讶异。不过,她不愿去八卦。
  倒咖啡时,遇到飞飞。飞飞告诉他,曾琪刚刚把属于她的私人物品全搬走了,原先自己坐过的办公桌又腾出来了。
  “过了新年,你该搬回来了吧!龙头说左老师那间还做会议室,咱们技术部现在开个小会,都得向其他部门借,麻烦。他还说等新经理来了,要给大伙申清新电脑呢!”
  她愣了一下,咖啡差点从杯里泼出来。
  三个月,过得是这么快呀!
  人与人的相遇,从唯心角度讲,都是缘份。她与左修然相处的这三个月,应算是个美丽的缘份。
  不谈别的,和他一起后,她脸上的表部面情比从前可是丰富很多。
  陶涛悄悄吐了下舌,他是什么身份,或是什么长相,真不重要。幸好有他在,在她和华烨关系遇到许沐歌这股风雨来袭时,她还能笑得出来。
  是的,幸好有他。
  下班时间,陶涛走出公司,没有意外地看到华烨迎了过来,接过她的包包,指指停在马路对面的汽车。“今天忙不忙?”
  “不忙!你呢?”
  “早晨出了个庭,下午和当事人泡在会议室,他抽烟比我还厉害,我身上是不是烟味很重?”
  “不太明显。”
  “一会回家就洗澡。我给阿姨打过电话了,说过去吃饭。”
  “嗯!”
  他替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等她进去,自己从另一边上来,探身在后座上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有几杯各色口味的奶茶,还有几袋西点,有咸有甜,还有无味的。
  她询问地看向他。
  华烨轻轻一笑,“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你爱吃什么味,于是就各买了一种。”
  上一次他给她买的是无糖的面包,那是许沐歌爱吃的,她捧在手里,心酸了很久。昨天在一场不算成功的争吵之后,她同意不提离婚这件事,两个人再试着相处下去。
  他在别墅一直呆到深夜才回家,一大早赶过来开车送她上班,她下车时,他说下班见。
  陶涛轻轻叹了口气,她清楚他在极力想挽回自己。在张弘生日之前,他也曾努力过,可是结果呢?
  不知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她不知道这一次他能坚持多久。很怕这样反反复复的过程,让心飘在空中,又重重摔到地上,跌个粉碎。
  “现在吃东西,晚饭就吃不下了。”她把纸袋放回后座,坐正系好安全带。
  华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发动了车。
  车在超市前停下,她不解地扭过头。
  “昨晚吃饭时,我听见阿姨说家里的保鲜盒和保温瓶都不见了。妈妈动手术时,这些都是要用上的,还有我想买几个暖水袋。现在输液,手臂伸在外面,本来就冷,药液又是冷的,如果在输液管下再垫个暖水袋,病人会舒服些。”华烨说。
  原来他也会如此细腻,她看看他,点了点头,在心里面悄然汗了一下,保温瓶和保鲜盒给左修然送饭时,忘记带回来了。
  这些东西都在日杂品柜,一下就挑好了,她准备去结账时,华烨又拉住她,“买点菜回去。”
  “阿姨早晨会去农贸市场买的。”那儿的菜新鲜,超市里的只是包装好看点,有些都摆放好几天了。
  “我们后面天天都要在家吃的!”
  她有些失笑,华烨就是华烨,沾一点陶家的光,心里面就会不自在。“你如果过意不去,就把你吃的折成钱给妈妈好了。”她拂开他的手,语气不无讽刺。
  华烨僵硬地立在原地,过了一会,才跑过来,把钱递给收银小妹。
  “小涛,我不是想和爸妈划分界限,我只是……感到我们都是有工作的人,这样白吃白喝……”华烨好象遇到了一个复杂的案子,找不到一丝证据来为当事人开脱,他有点无力。
  “如果陶江海是个穷人,我会觉得你这样做很体贴,可惜他不是。你要是真的感到过意不去,耐下心听听他说几句冷笑话就好。”她亦无力。
  两人回到家,阿姨晚饭已做好。陶妈妈吃粥,其余的人吃饭。
  “你也吃粥。”陶涛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粥,把华烨面前的饭碗推开。
  “夜长着呢,年轻人吃粥不能熬饥。”陶江海把饭碗推了回去。
  “他胃不好,晚上在电脑前一趴就是几小时,吃饭不易消化。”陶涛把饭碗端回厨房。
  “咦,小美女对你也挺凶。”陶江海向华烨露出一脸同情。
  华烨笑了笑,等陶涛坐下时,他在桌下轻轻握了握陶涛的手,陶涛挣开,面无表情地吃饭。
  “咳,咳,咳……”吃到一半,陶江海清咳几声,眼睛转来转去,“这个小美女,我可不可以请几天假?”
  “干吗去?”陶涛翻了个白眼。
  “呵呵,去广州,洁具里面的好几个大品牌都在那里,我过去考察考察,顺利的话,把合同签一签,等家居广场开张时,给他们一个专柜。”
  “爸,这都几号了,妈妈马上要动手术的,到底什么重要?”
  “妈妈最重要。但是小美女,我只去几天,一定在妈妈动手术前回来。”
  “几天?”
  “十天!”
  陶涛“啪”地搁下筷子。
  “七天!”
  陶涛瞪起双眼。
  “小美女,五天行不?”陶江海求救地看向华烨。
  华烨笑了笑,“小涛,让爸爸去吧!家里有什么事,我在呢!”
  “好,五天。”陶涛终于出声了,“五天也就是一百二十个小时,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往后推,应该在……”
  陶江海一把堵住陶涛的嘴,脸苦成一团,“小美女,你别太抠,现在你让我上哪找架飞机去?”
  “我不管。反正在二十五号的晚上七点半,我要看到你坐在这。”她特地点了点餐桌。
  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父女俩的陶妈妈开口了,“这样吧,我来讲个情,五天也太急,毕竟那么远,就七天好了。”
  “老婆,你真是太伟大了。”要不是华烨在场,陶江海真想抱住老婆狠狠亲一个。
  “妈妈,你是个叛徒。”
  陶妈妈笑,“我要是叛徒,那也是个好叛徒,哪个女人不维护自己的老公。你不也是处处护着华烨。”
  陶涛与华烨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又极不自然地把视线挪开了。
  
第六十五章,适合
  晚饭的气氛是愉快的,饭后,华烨陪陶江海去客厅喝他的雨前茶,听他描绘家居广场的宏图。他不需要华烨的建议,只是渴望有一个倾听者。华烨打多了经济官司,还是客观地提醒他在合约细节上该注意什么。
  “华烨,钱干吗给外人赚呢?家居广场聘请你做律师得了。有了你,我就可以不操心那些条条款款的。唉,我是个粗人,最怕讲话拐弯抹角的。”
  华烨委婉地笑笑,“我不太方便。要是真打起官司,以我和你的关系,我必须回避。”
  “打官司找别人,你只做顾问好了。”
  “爸,你在家问我也一样。”华烨的语气很轻,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华烨呀,你太见外了。犹豫啥呢,爸的钱以后还不全是你和小涛的。不过,爸喜欢你这点。这种骨子里的清高,别人装都装不来。”
  华烨淡淡地笑,佯似不经意地抬了下手腕,瞟了眼时间。
  陶妈妈在房间里为陶江海收拾行李,陶涛在一边帮忙,听着外面陶江海的大嗓门海阔天空,她撇了下嘴,“妈妈,这些年你怎么忍受得了的?”
  “要是有一天听不到他这大嗓门,我还不习惯呢!”陶妈妈折叠着衣服,抬起头宠溺地看了看陶涛。
  “妈妈,你怎么能做到不介意爸爸心里面装着另一个女人?”陶涛有点好奇,她觉得爸妈感情很好,爸爸对妈妈的疼爱是出自内心的,妈妈心里面也象没一点芥蒂。
  “嘘!”陶妈妈冲陶涛竖起手指,低声道,“男人就和孩子一样忘性大。这些事你要是老在他耳边提,他越听越会上心的。你装糊涂,慢慢地,他也就淡了。”
  “自欺欺人。”陶涛扮了个鬼脸。
  她也想装糊涂,装傻,可是事实逼得她不能不清醒。
  行李收拾好,陶妈妈出来,说要给华烨收拾客房晚上不要走了,就睡在这。陶江海说收拾什么客房呀,小涛那张床大着呢,两个人能睡,以后有了孩子,三个人也能挤。
  陶涛白了爸爸一眼,“他晚上回家还要工作呢!”
  都没给华烨发言的机会,她直接给拒绝了。华烨苦笑笑,起身告辞。
  陶涛把华烨送到车边。车上落了一层被风卷起的落叶,还有从树上刮下来的雪花。她捡起一片,迎着风一吹。树叶晃晃悠悠飞到路中央就落下了。
  恋爱的时候,她也象这样把华烨送出来。有时陶江海和陶妈妈会躲在后面看两人,她舍不得与华烨分开,可是又不好意思说太留恋的话。玩着他手臂的钮扣,头低着,不说话,也不松手。
  “乖,回去吧!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华烨看看小院,把她拉到车子的另一端。
  她抬起头,幽怨地噘起嘴:“离明天还有十个小时呢,好长哦!”
  “那怎么办?”华烨见她小女孩的娇态不由地心中一荡,声音都颤栗了。
  “吻一下下就好。”她闭上眼,两手扶着他的肩,踮起脚,头仰着。
  在她话音还没落时,他的唇已贴上她的。柔柔软软,清清凉凉。
  他们也有过这么甜蜜的时刻呀!
  陶涛心酸地闭了闭眼“小心开车!”她对他说道。
  “我们走一走吧!”华烨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一弯上弦月,把车钥匙放进口袋。
  桂林路是青台最美丽的路之一,路微微有点坡度,两边是高大的百年梧桐树,往下走就是海边,往上走是一个公园。这条路上,既使冬天,晚上散步的人也很多。
  “天很冷。”陶涛束紧外衣的腰带,摇摇头。
  “走走就暖和了。”华烨拉过她的手,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并由他握着。
  陶涛家在路的中间,两人往下走,走得极慢,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在冬夜里显得尤其雄壮有力。
  谁也没有说话。不知哪家养的狗在院子里看见了什么,狂吠个不停。
  华烨侧过脸看着身边的陶涛,她的神情很专注,仿佛散步是件艰难的事,她必须全神贯注。
  他认识的陶涛是俏皮的,娇憨的,特别会撒娇,好象有点笨,可是笨得可爱,和他一起,她的话特别多,而且爱夸张。芝麻大的事在她眼里都有天那么大,整天喳喳呼呼,所以他觉得她被陶江海夫妇宠得象长不大的孩子。这么沉默的陶涛让他陌生,她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凝重。就是走路,她的眉也拧着,象是有什么心思。她也很少笑了。
  这个改变是他带给她的吗?
  他心中不禁升起强烈的愧疚,握紧了她的手,她感觉到了,转过脸来。
  “小涛,我想我有信心能够给你想要的一切。”
  陶涛把脸又转了过去,“哦!”这只是礼貌的语气词,代表她有听到,却并不说明她相信。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办法信任我,但我会让你相信的。”他揽住她的腰,把她拉进怀里,脸贴着她的脸,温暖瞬间弥漫全身。
  “许沐歌怎么办?”她没有妈妈的定力,装不了糊涂,她还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他确定的回答,拜托请不要说他们只是朋友的话。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不需要再牵挂。”
  她不怀疑他的诚意,也不怀疑他的能力,但这句话不是她想听的。她不是刻薄、小心眼的女人,只是发生这么多事后,难免会本能地反过来分析,如果许沐歌生活不好,他还是需要去关心的。
  华烨不是花心的男人,相反,他很专一。专一得她有时不知该怎么去谴责,去埋怨。
  若她是他最初的爱,她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谁都有过去。有的人的过去就真的已过去,而华烨却是固执地站在过去里一再回首。
  虽然他是她的老公,可是,她很羡慕很羡慕许沐歌。
  走到尽头两人转身往回走,一直走到公园旁的小咖啡馆,“等下。”华烨松开她的手,去咖啡馆买了杯奶茶,茶香奶绿蜂蜜奶茶,甜得有些腻。
  “我问妈妈的,她说你爱吃甜。”今天晚上,华烨笑的次数好象特别多。
  陶涛双手抱着奶茶杯暖手,过了七点,她一般就不喝茶了,防止隔天脸会肿。
  “等妈妈手术后,我们去普吉岛过春节,就在那里,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语气急促,仿佛说慢了,就会被她打断。而似乎他这样子,又有刻意地讨好她的意思。
  “华烨,去普吉或是呆在青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的是那种踏实的、真切的夫妻感觉。不是把“我爱你”挂在嘴边,也不是可以牢牢地掌握经济大权,更不是逢年过节收到多少礼物,而是痛哭时替你拭泪的手、疲惫时让你依靠的肩、寒夜里可以投向的怀抱、抬首回眸间默契的眼神……
  “那不是子桓家吗?”华烨突然惊讶地问道。
  陶涛还没抬头,就听到一声院门重甩的“咣当”声。陶嫣然怀里抱着个孩子,象逃似的从屋子里跑向停在路边的汽车,车门一打开,她象失去了力气,扶着车门蹲了下去,嚎啕大哭,小孩在后面轻轻拍着她的背,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不哭。爸爸凶,我们不要他。”
  “陶陶!”陶涛急忙跑过去,一手抱起孩子,孩子也是满脸的泪,另一只手把陶嫣然拉起。“怎么啦,嫣然姐?”
  陶嫣然抽泣着扭头看屋子,屋子里传来啪哩啪啦的声响,东西象是摔得不少。
  “爸爸骂妈妈是泼妇。”陶陶扁着小嘴,“还让陶陶闭嘴。”
  “爷爷奶奶呢?”陶涛问。
  “去大伯家看翎翎了。小涛阿姨,我怕。”陶陶抱着陶涛的脖子,嘴巴一张,也哭开了。
  “乖,陶陶不哭,妈妈带你回姥姥家。”陶嫣然抬起手,胡乱拭了下眼睛,抱过陶陶跨进车内。
  “嫣然姐,天都这么晚了,你又情绪不稳定,这样子怎么可以开车?”陶涛抢过车钥匙,朝华烨看了看。
  华烨点下头,进了小院。
  “小涛,我是真的忍受不下去了。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他说他也许真的不适合婚姻,与我结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可笑吧,就是陶陶,陌生人不管拿什么样的玩具,也骗不走他。他萧子桓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呀,结婚是我用枪逼着他的吗?”陶嫣然眼泪鼻涕一个劲地往下流,她擦也不擦,只是哭。
  “子桓哥那只是气头上的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很爱你的,喝醉的时候都在喊着你的名字。”陶涛手足无措地站在车旁,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小院里没一点动静,该死的萧子桓为什么不出来?
  陶嫣然突然平静下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小涛,要不是有了陶陶,我就不会这样委屈自己了?昨晚,他一夜未归,我给他打电话,是那个开酒吧的女人接的,让我别烦,他们要睡觉。呵呵,小涛,换作是你,你会沉得住气吗?我一夜没睡,等到今天傍晚才等到他,我问他去哪了?他说你是我妈吗,事事都要向你报备?然后就开始摔东西。我为什么还要忍耐下去?我这样努力地维持这个婚姻有意义吗?”
  “嫣然姐,你别相信那个女人,她……她是个变态。”
  陶嫣然黯然地摇摇头,“她是变态,还是白骨精、狐狸精,那是人家的自由,我无权去评判。可是他是有行为能力的成人,他是我老公,是陶陶爸爸,他有资格这样放纵自己吗?外面的诱惑太多,他抵挡不住,这是可以原谅的理由吗?如果他心里真的有这个家,有我,就是仙子也抢不走他的。不说了,把车钥匙给我,我要去火车站,不然就赶不上火车了。”
  “嫣然姐……”陶涛直起脖子看着小院。
  “不要指望了,他不会出来的。小涛,好好珍惜华律师。”陶嫣然拿过她手里的车钥匙,哭肿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
  陶涛无助地看着她关上车门,车摇摇晃晃地向夜色中驶去。
  她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手脚都冻得失去了知觉,华烨才从屋里出来,轻轻向她摇了摇头,“子桓一直在抽烟,什么话也不说。”
  “他和经艺上床了。”陶涛幽幽地收回视线,低头向家走去。“经艺现在应该很得意吧,要不要打个电话向她表示祝贺?”
  “小涛……”
  “你们总说爱没有错,爱很伟大,爱很神圣,俗人有什么资格来指手划脚?可是你有没看到嫣然姐眼中的伤心,有没听到陶陶的哭声?”
  她声音轻柔,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语速不疾不徐,可华烨却越听越觉得不是味。
  “小涛,别拿别人的故事来让我们对号入座。”他拉住她,“我不是萧子桓,我渴望婚姻,我渴望有个家,我喜欢孩子。”
  她闭了下眼,“嗯,你是华烨。”专情的华烨。
  华烨叹了口气,“在遇到子桓之前,经艺她从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人。她和我、张弘都是一个大院的。她从小就不爱扎小辫,不爱穿花衣服,她比我们还要野,讲话比男人还粗鲁,甚至她都不肯去女洗手间。我们私下悄悄议论,她会不会是同性恋。她不是,她的朋友只有我们几个,她没有特别要好的女朋友。当子桓第一次去彩虹酒吧演出时,她的脸上突然露出女人般的娇羞。她开始用化妆品,开始注重衣服的搭配,在耳朵上还戴上了耳钉,讲话也温柔了些。”
  “你想说的是子桓哥打开了她少女的胸怀,所以你们都替她欢喜,都尽力促成此事,不然,她就会沦落成同性恋?”陶涛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泪水溢满了眼眶。
  华烨无可奈何地看着陶涛,“我们只是不忍打击她,但我们都认为子桓不可能会喜欢上她的。”
  “男人信得过,母猪都可以上树。”陶涛深吸一口气,推开他的手,扭头往家走去。
  萧子桓阅尽花丛后浪子回头,也抵抗不了诱惑。一板一眼的华烨又能抵挡多久?那还是他挚爱的许沐歌呀!
  维护这样摇摇欲坠的婚姻,到底有没有意义?
  月光如银,碎碎点点撒在路边的积雪上,她看得花眼,突地,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站在身后的华烨看着她的身影被路灯和树荫拉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沮丧地慢慢蹙起了眉头。
  
第六十六章,梦魔
  到处都是白色。
  白色的鲜花,白色的桌布,白色的蛋糕,白色的婚车,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在一个拄着拐杖的半百男人的搀扶下缓步走来,她的脸土蒙着两层白色的面纱,手上是一束洁白的百合。
  百合,百年好合。
  圣坛前,一个身穿笔挺礼服的男子微笑地走下台阶,伸出手,接过半百男子手中的新娘,两人一同面向圣坛前的神父。
  神父严肃地看看两人,先看向男子。
  “华烨,你确信这个婚姻是上帝所配合,你愿意接纳许沐歌为你的妻子吗?以温柔耐心来照顾她,敬爱她,唯独与她居住,尊重他的家庭为你的家族,尽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终身,永不离弃。”
  “我愿意。”男子含情脉脉地看了看身边的新娘,高声答道。
  “许沐歌,你确信这个婚姻是上帝所配合,你愿意接纳华烨为你的丈夫吗?帮助他、敬爱他,唯独与他居住。孝敬他的家人,尽你做妻子的本份到终身,永不离弃。”神父转向新娘。
  新娘抬起头,声音有一点颤抖,“我和烨选择天主教的婚礼,就是因为信仰天主教的人,一旦结婚,永远都不能离婚。当年少帅张学良与于凤至夫人离婚之后迎娶赵四小姐,为了表达对赵四小姐的深爱,他特地改信天主教。我和烨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我愿意永远做他的妻子,永远爱他。”
  神父笑了,面向前方,“如果没有其他人反对,那么我将宣布华烨与许沐歌结为……”
  “我……反对……”不可以,华烨不可以,他……
  她努力想举起手,可是手象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想开口,一股热气从胸口上升,凝成硬块,哽在喉间,窒住了呼吸。
  她不能动不能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神父说出了最后两个字“夫妇”。
  她的眼前突地一黑。
  这是在哪里,漆黑一团,窗棂呜呜作响。
  她撑着想坐起,一抬手,摸到脸上一手潮湿,枕巾上也是湿漉漉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缓了好一会,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阴暗,看看四周,才意识到这是在自己以前的闺房内,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只是个梦。
  可是她却清晰地记得梦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
  她闭了闭眼,睡意全无,打开台灯,看到自己搁在被窝外面的手抖个不停。明明房内暖气很足,她却感觉到冷,看看时间,凌晨三点。
  那真是梦吗?
  她怔忡了一会,拿起手机。真好,他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好一会,才有人接听,声音迷迷糊糊的,“小涛?”
  她好半天都不吱声,捂着嘴听着他一遍遍地喊“小涛”,仿佛那个名字有魔咒,每喊一次,她的心就安宁一点。
  “是我。”她哑声应道,“你……在睡觉吗?”
  华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现在不睡觉,还能干吗?怎么了?”
  “我……”窗棂还在呜呜作响,“风太大,我睡不着。”
  “是不是搭扣松了,下来看下,把窗帘拉拉严。”
  “华烨,我们结婚的时候穿婚纱了吗?”脑中一片空白,关于她和他的从前,她突地什么也记不得了,或者是想从他嘴里确定一下那些曾经真的发生过。
  华烨一愣,停滞了会,“穿的,婚纱还是请上海的设计师设计的,不过,你只穿了一会。那天晚上,你换了好几身衣服,有一件旗袍是锦缎的,腋下被头上的发卡勾了几根丝,你低着头嘀咕了很久,敬酒时都心不在焉。”
  “呵呵!”她笑出声,有点想起来了。
  “华烨,如果再结婚,婚礼你是选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华烨沉默了,她也沉默着。
  “小涛,我已经结过婚了。”华烨的声音有些挫败。
  “不是,不是,我是说如果我们还没结婚,你会不会选天主教婚礼?”
  “天主教?我不信教的,我还是喜欢传统婚礼。”
  “哦,当我什么也没说。睡吧!”她拧灭台灯,慢慢躺下。
  华烨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挂上电话。
  陶涛大睁着眼一直到天亮。早晨,风倒停了,第一缕霞光从海面跃出,照亮了陶涛的房间,她静静地蜷在被中,享受赖床的幸福。和华烨一起,她是家庭主妇。在家,她可以做永远不用长大的掌上明珠。
  “老婆,有没看到我钱包?”陶江海在楼下焦急地嚷嚷着。
  “你刚刚不是放进你口袋里的?”陶妈妈应道。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小一点的。”
  “证件在不在里面?”
  “不在,但是放的是更重要的东西。昨天换衣服时,我明明有拿下来。怎么就没了呢?”
  “我一会给你好好找找,你吃饭吧,不然赶不上飞机的,小涛可是只给你一周的时间。”陶妈妈打趣道。
  “不行,我要找到。”
  陶涛打着呵欠下楼,看见陶江海急得象热锅上蚂蚁,忙进卧室帮忙。床都翻了个遍,衣柜门大开,抽屉一个个拉出来,就是没看见陶江海口中所谓的钱包。
  “爸,你会不会记错了?可能落在你办公室。”
  陶江海愣了愣,眼睛直眨,“会吗?”
  “会的,你上次手里拿着剃胡刀,却满屋子找剃胡刀,江海,你得服老了。”陶妈妈接过话。
  陶江海呵呵笑了笑,“可能我真的记错了。”他一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老天,只有两小时了,到机场还得一个小时呢!”
  “赶得上!你看华烨不是来了吗?”陶妈妈朝外挪了下嘴。
  陶涛转过身,华烨站在玄关处对她弯了弯嘴角,眼眶下面有点青,估计是被她夜里闹的,也没睡好。
  “带在车上吃吧!”阿姨体贴,拎着个保温盒出来,“里面有粥,有豆浆还有包子、鸡蛋,两人份的。唉,这个保温盒大是大,就是机关重重的,没有以前那个用得惯。以前那个,我放哪了?”
  “你也和我一样老喽!”陶江海笑着接过保温盒。华烨把行李箱放进车内,打开车门,看着陶涛“一会打车去公司,自己别开车,我晚上去接你。”
  “不一定特地去接的。”
  “如果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华烨盯着她同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淡淡一笑。
  生活似乎如常地平静。
  陶江海去广州了,一天N通电话,汇报他的行程,也炫耀南国温暖如春的天气,那边,厂方待他如上宾,他过得很不错。陶妈妈吃素食坚持每天慢走几个小时,陶涛带她去医院检查,欧阳医生看了检查单后,说情况非常良好,把手术时间定为元月四号正好是放假后第一天上班。
  陶涛工作和以前一样,半天车间,半天在培训班。这个阶段的安装很关键,左修然全幅身心都放在工作上也没时间和陶涛逗趣,两人之间很少涉及到工作以外的话。他经常和技术部的人留下来加班,但陶涛每天都准时下班,他说她留下没啥用,泡的咖啡都那么难喝。陶涛不和他顶嘴,乐得自在。
  只要华烨晚上没应酬,她一出公司,就能看到他的车了。其实他也很忙,但他尽量把晚上的时间挪出来,为的是和陶涛一块下班,一块吃个晚饭,一块说说话。
  每天看到两人同进同出,陶妈妈是最开心的,说家里比以前热闹多了。有天早晨,阿姨从农贸市场回来,说市场上有那种小松树卖,买的人很多,不喊那叫松树,而叫圣诞树。
  “现在中国人都爱过洋节,今年咱们家人多,也过一下?”陶妈妈问埋头吃早饭的陶涛。
  公司的迎新聚会是放在三十一号,圣诞节前后好象没活动,她想了想,“好吧,但是晚饭可能要放在圣诞节,平安夜那天,华烨事务所请有业务往来的单位领导吃饭。”
  “平安夜是哪天?”陶妈妈感到新奇极了。
  “就是圣诞节前一天,有点象我们中国的除夕夜。”
  “啊,那让华烨吃完饭再过来,咱们一家要团圆。早知道,不该批准你爸七天的。”陶妈妈扼腕长叹。
  陶涛吃吃笑个不止。
  平安夜这天,天气格外的好,天空碧蓝碧蓝的,一丝风都没有。阿姨已经把圣诞树买回来,用了个大花盆装着放在客厅里,陶涛在树枝上装了一些小灯泡、彩球、礼花,也挂了几只小娃娃,在树下放着几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礼包,是她特地在街上买的礼物。陶妈妈是一条羊绒围巾,陶江海是一个票夹,阿姨是一幅羊皮手套,给华烨的是一件衬衫。上次那件,被左修然从垃圾筒捡去了,后来没见他穿过。
  华烨来接她时,围着圣诞树转了几圈,神情看上去很开心,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礼盒放在树下。
  “这是给你的,但是不准偷看。”他对陶涛说。
  陶涛撇嘴,“我才不稀罕。”眼里却溢满了笑意。
  “华烨,晚上尽量早点回家。”两人出门,陶妈妈追在后面叮嘱。
  华烨点头,“好的!”
  车子经过萧子桓的院前,萧子桓刚好回来。美食府火锅城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江鲜馆名声在外,他忙得脚跟都没空着地。两眼空洞无神,胡渣满面,一头长发乱蓬蓬地扎在脑后,看上去不象赚得盆载钵满,而象是落泊的街头歌手。
  “早!”看见两人,他点了下头,就匆匆把眼神挪开了。
  “我和嫣然姐通过电话,她说本来把陶陶从姥姥家接过来,就是想好好地过个年,现在她什么都不想。明年,陶陶留在姥姥家上学,她准备瘦身复出,做车模,拍平面广告。”
  陶涛目送着萧子桓微微佝偻的背影,长长叹息。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你不要替他们担心。”
  “我不是担心,只是想不明白,子桓哥为啥心这么狠呢?”难道他真爱上经艺?可是他看上去没有一点深陷爱河的甜蜜,反而象被世界抛弃了一样。“你有遇到经艺吗?”
  华烨拧了下眉,“我们每天晚上不是都在一起?”
  她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回答。
  
第六十七章,Mery Christmas(上)
  中午到餐厅吃饭,飞飞不知乍的,端着餐盘娉娉婷婷地走到龙啸面前,娇柔地一笑,款款坐下。
  龙啸的三角巾还吊着,这几天行动不方便,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情。两道浓眉紧紧蹙着,笨拙地用左手挑了一匙饭塞进嘴巴,从眼皮底下捉摸不透地看着飞飞,“干吗?”
  飞飞虽说是下属,但在他面前从来没大没小,他纵使厉言疾色,看上去也是一幅温柔相。飞飞最爱拿他的声音与长相说事,令他气急又没辙。龙啸背地里和其他职员说,他上辈子估计和谢飞飞是仇人。
  “头,明天是圣诞节哎!”飞飞手托着下巴,长睫扑闪扑闪,拿腔拿调。
  “圣诞节又不是法定假日。”龙啸口气不善,一匙饭不小心泼出去半匙。飞飞好心地帮他把餐盘往里推了推。“但也是个节日呀!你是不是该对我们有所表示?”
  “怎么个表示法?”
  “怎么都可以,只要别把大好的时光耗在办公室就行。头,要不我喂你吧?”飞飞实在受不了龙啸那笨样,她一把抢过龙啸手中的汤匙。
  噗地一声,坐在另一张桌上的陶涛含在嘴巴的汤一滴不落地喷了出来。
  “你也要喂?”飞飞扭头向她眨眨眼。
  她忙摇头,“不,我还是亲自来好。”看飞飞向龙啸撒娇,视觉和听觉都象在接受高难度的考验。
  其他同事看向这边,也纷纷做出一幅呕吐样。
  不过,飞飞的牺牲还是值得的。龙啸居然答应技术部下午休息,集体去咖啡店聚会,晚上再一块吃饭。腾跃给各个部门都有一些招待资金,龙啸是有这个自主权的。
  左修然自然算在技术部的行列,但他晚上不参加吃饭,他说公司另外有安排,陶涛接着请假,要回家陪老公。
  飞飞悄悄对陶涛说,左老师一定把晚上的时间留给曾琪。陶涛只笑不答,左老师陪谁是他的自由。
  平时下午空荡荡的咖啡店今天客人很多,店里也弄了几棵圣诞树,点了蜡烛。音响里是一首接一首的圣诞歌曲,服务生们头上都戴着圣诞公公的红帽子,有一个店员还装扮成圣诞老人,手里拎着个布袋,给客人一个个地发糖。
  一行人刚坐下,龙啸招手点餐,服务生送来几本菜单,陶涛拿了一本。坐在她身边的左修然凑过头来,一只手放在她的椅背上,微微有种笑意,姿态之间是说不出的慵懒优雅。
  不远处的卡座里,坐着两个打扮时尚的女子,从他们进来,就不时地朝这边瞄着,其中三个还抿嘴轻笑。
  “看谁呢?”飞飞首先察觉了,嘀咕道。
  几个男同事抬起头,均露出一脸茫然。
  “左老师,是你的朋友吗?”飞飞问。
  左修然和陶涛一起看过去,左修然咂了下嘴,淡淡点下头,“算认识。”
  那女子竟然走了过来,“嗨,Merry Christmas!”向众人笑了笑,目光落在左修然身上,“好久不见!”
  左修然耸耸肩,“要不要坐下来喝点什么?”他的手依然搁在陶涛身后的沙发上,看上去象陶涛依在他怀里一样。
  女子挑挑眉,“不了,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你现在不去钱柜了吗?”
  “我现在改恶从善。”左修然邪邪地倾倾嘴角。
  “你有我电话号码的,对吧!”女子笑靥如花。
  左修然点点头。
  “那有空多联系。”女子又向众人点了下头,回到座位上去了,与另一个女子头挨着头,嘀嘀咕咕地说着,另一女子嘴张成O型,好象很意外。
  各人点好了吃的喝的,等餐时闲着无聊。
  “是旧情人?”龙啸打趣地问左修然。
  左修然模模糊糊地歪了下嘴,不知是YES OR NO。
  “左老师,遇到旧情人的感觉是什么?”飞飞朝两个女子翻了下白眼,酸溜溜地把背朝向她们。
  陶涛玩着桌上的纸巾盒,也是一脸感兴趣。
  “即然是旧的,当然没感觉了。”左修然答。其实这女人和他在酒吧只见过一面,他请她喝了一杯酒,然后互留了电话。没想到隔天,她就象一个热恋中的女人,对他又是电话,又是短信,内容都是火辣辣的。他一见这架势,玩失踪了。
  “不对,有人说男人遇到旧情人,如果她的姿色相去不远,还会想和她们上床的。可是女人遇到旧情人,巴不得和他们从来没认识过。每一个女人在遇到喜欢的男人时,都渴望自己从前是一张白纸。”
  “要上床就是还有感觉,还有感觉怎么会是旧情人呢?我觉得,阅历丰富的男人更有魅力,但是若遇到心仪的女人,他会洗心革面、守身如玉。没必要对过去耿耿于怀。如果人从出生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没有几个人愿意绕路的。但是寻觅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他笑了笑,扭头看陶涛,仿佛等着她的附合。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男人,我也没有旧情人。”陶涛瞪他。
  “没出息的女人。”他讥诮地挑挑眉梢。
  “我倒是羡慕陶涛的好运,初恋成了老公。”飞飞咕哝。“不说这些了,人比人,气死人,我们来玩牌吧!”
  服务生拿来两幅牌,几个人凑了两桌。龙啸是独臂侠,只能在一边当观众。
  陶涛手气不错,左修然在她下家,打了几把都是赢的,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五点时,她站起来,说要回家了。其他人再玩几把,也该换地吃饭。
  “我和你一起走。”左修然与她一同站起来。
  众人专心打牌,没人与他们道别。出了咖啡店,左修然去取车,她到路边拦出租。
  “陶涛,真的假的?”左修然走了几步,想想还是回头喊住她,冲她直拧眉。
  陶涛回眸一笑。三个月了,多少有一点默契。她拉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礼盒,“刚刚想在里面给你的,可是同事都在,我怕他们讲我偏心。”
  “还算有点良心。”他接到纸盒,在手中捏了捏,“是什么?”
  “是支金笔,不是很贵的那种,给你以后签支票时用。”
  他好象有点不满意,“只有这个?”
  “只是圣诞节,又不是新年。”
  “那新年我还会有礼物玛?”
  “上次送你的衬衫算新年礼物。要不是你给我做了那个香皂盒,我连圣诞礼物也不送的。对了,你上次捂着我耳朵时,到底讲了什么?”
  “你别装佯,我才不上当呢!”他把礼盒翻来覆去地看,撇撇嘴,“这些都有是用钱可以买到的,我那个有钱也买不到。不行,你得重送。给我再做几次饭?”
  “喂,你太贪心了。”
  他昂起头,一幅“你敢拿我怎么着”的蛮横样。
  “讨厌!”陶涛白他一眼,扭头就走。
  “Merry Christmas!”!他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冲她挥挥手。
  陶涛没有回头,眉眼却弯成了月牙。
  上下班高峰,又逢平安夜,街上来来往往的出租车没有一辆是空的。陶涛今天有点着急,仅在路边等了几分钟便觉得不耐烦,看到有公交过来,抬腿就上去了。没想到公交车简直好比沙丁鱼罐头,挤得连包包都几乎拿不住。
  偏偏包里的手机又突然铃声大作,她艰难地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看着跳跃的一串数字,咦,国内有这样的区号吗?
  “喂?”她弱弱地问道,心想不会是什么诈骗电话吧。
  “我的小涛涛,我终于终于听到你的声音啦!快说,快说,你很想我。”象爆豆子样的脆脆女声,让陶涛一下子开心得尖叫起来。喧哗的车厢戛地鸦雀无声,陶涛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脸红红地向众人抱歉地笑笑,捂住手机,压低音量,“杜晶,你个没良心的,我才不想你,我恨你。你在哪?”
  “在巴黎。呵呵,恨也行,反正我现在有人想,也有人爱。”
  “什么状况,快快招来。”
  “暂时保密。小涛涛,圣诞快乐!春节时我会回青台,国际长途很贵的哦,我先讲这些,见面再谈。”
  不等陶涛回应,她快速地挂上电话。
  “去,谁和你见面,书呆女。”陶涛嘟哝,心情却如三月的春风,又轻又柔。
  被挤成纸片似的郁闷一下子烟消云散,她觉得这个平安夜真的太让她兴奋了。回到家,阿姨已经做好丰盛的晚饭,另外还准备了夜宵,等华烨回来时一起吃。陶妈妈在和陶江海通电话,说起过圣诞节的事,陶江海听得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回家。
  “小涛,你给华烨打个电话,他胃不好,让他别喝多少酒,还有,今晚早点回来,不要回听海阁了,就住家里。”
  陶涛咬着唇沉吟一下,扭头对阿姨说,“吃过饭,我们一起把客房收拾下。”
  “行。”
  她上楼换衣服,就在卧室内给华烨打电话。
  “我已经在酒店了,有几个客人到了,还有几个在路上。”华烨拉开包厢的门,走到走廊飞头,看着楼下一盏盏璀璨的华灯,笑着说,“老总们都是斯文人,很注重养生,不会拼酒的。我应该不会晚。”
  “华律师,”邹秘书走过来,他转过身,“乐董来了。”
  乐静芬一身华贵的狐裘,冲他优雅地点头。“小涛,我去招呼客人了。”他挂上电话,上前迎接。
  “怎么没看见小陶?”乐静芬四下张望。
  “她妈妈身体不好,在家陪着。”华烨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陶看上去象刚出校门,你就拐过来做老婆。华律师,你还真是狠。”乐静芬打趣。
  华烨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算很小,过年就二十五了。”
  “可是你老呀!”乐静芬揶揄地看着他。
  华烨窘然地拱手求饶,把乐静芬乐得哈哈大笑。
  席散,不过八点多一刻。众人都赶回去与家中儿女过圣诞,一一与华烨道别。等众人散去,华烨拿出大衣走出酒店。邹秘书开着车在外面等着。
  “先回事务所。”他说。
  一路上,他闭着眼假眠。今晚上,作为主人,他还是喝得不算少,头微微有些晕,但还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但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喝少,都不舒服。
  “邹秘书,你先回去吧!一会,我自己开车回去。”车停下,他推开车门。
  “可是你喝酒了。”邹秘书有些担心。
  “没事,我意识很清楚。”他笑笑。
  “Merry Christmas!”邹秘书没有再坚持。
  华烨浅笑,扬起眉梢,接过车钥匙“Merry Christmas!”
  事务所内黑漆淹的,一盏小灯,让楼梯口瞬间明亮,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井然有序,一步,两步……到第五十四步,他停下,掏出钥匙开门。大门到办公室,五十四步,不管他什心心,从来不会多一步或少一步。
  他把办公室里的灯都打开了,揉着额头坐在沙发上。事务所后面是一排住宅楼,有一家音响开得很大,重复来重复去的都是“铃儿响叮当”。他烦闷地吁了口手,松开外衣的钮扣,慢慢拿出手机。
  他不是崇洋媚外的人,对西方的节日向来不感兴趣,在他们家,就是对中国的传统也是反应平淡。直到结婚后,因为陶涛,每个节才有节日的样。可是,他却总是记得平安夜,这天是许沐歌的生日。
  恋爱的时候,不管他在哪,都会想方设法地回来,陪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简单地一起吃一碗面条。她出国后,平安夜这天,他一个人跑到音乐广场,喝一瓶酒,然后回家蒙被大睡。
  又到平安夜了,他们同在青台,可是……做什么都不合适了。
  至少得说一声“生日快乐”吧!他苦笑笑,开始拨号。
  铃声有条不紊地在静夜里响着,很久很久都没人接听。他皱着眉头,按掉重拨,过了一会,终于有人接了。
  “咳……咳……”还没开口,已是咳得接不上,一说话,声音象被寒风蹂躏过的破竹,又涩又哑,“喂。”
  “沐歌?”他以为他打错了。
  “烨,咳……咳……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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