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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 by林笛儿

_17 林笛儿(现代)
  “公子,这是刚刚送过来的放灯奏折。”贺东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楼。
  在灯下为南朝起草新的法规的贺文轩抬起头,推开身边的案卷,接过奏折,一本本细细地翻阅着。
  贺东站在一边,屏气凝神。
  这好象也成了一个习惯,放灯的奏折如同十万火急的鸡毛信,不管何时送来,要第一时间送到公子的手中。公子不管在忙什么重要的事,总会暂时搁下,先看奏折。
  各府郡响应地在节日的夜晚燃放天灯,没多少可写的,几本奏折一下就看完了。贺文轩从后向前,复看了一遍。
  “嗯,收起来吧!”他合上奏折,痴痴地对着玻璃罩灯发了会呆,把案卷又挪到了面前。
  贺东心里一叹,收好奏折,象一阵轻风般,刮出了门外。
  贺文轩没能在新年后去成龙江镇,江予樵放心不下他,也就暂时留在了西京城,到是徐慕风追到了西京。
  听完一切,他紧紧地握了握贺文轩的手,说蓝荫园有我,不要担心,你多保重,他又叮嘱了江予樵几句,当晚便匆匆回了龙江镇。
  一切都在继续,天气在变暖,衣衫在变薄,从商的从商,务劳的务劳,为官的为官,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一成不变。
  唯一变化的,就是南朝多了项不成文的规定,每逢节气或节日,就要燃放天灯。
  少女站在山岭之巅,任山风吹拂着她长发与素衫。
  她没去过多少地方,这里是在哪个县的境内,她不太清楚。目光所达之处,便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峦,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山上十多个人所用的物资,是怎么运上来的,她不知晓,应该不是常人所为。
  这山上住的人,除了她,谁是常人?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秀雅的唇角掠过一丝苦笑。
  纵使给她插上双翼,她估计也飞不下这座山岭,于是,她被解除了束缚,可以用脚走路,偶尔能走出视线之外吹吹山风;可以抬臂梳发、穿衣,保留自己的一点点尊严。
  山里头的季节后知后觉,外面应快是初夏时节,山上却还有点春凉,绿色浓郁的山谷里,几株野桃树方才婆娑地开放着,她抬眼看见,桃花艳丽得象一朵飘浮的粉云,美得颤颤的。
  “咳,咳······”山风送来几声喘不过气的咳嗽,接近着,一个独臂女子跑上了山巅,“王妃,王爷唤你过去。”神情惊忧、不舍,让一张并不美丽的脸都扭曲了。
  “不要叫我王妃。”她不厌其烦地说道。老天怜惜,那个在溶洞里的婚礼并没有举行成功,喜绫还没塞到她的手中,他因为内伤突发,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外面又有士兵在搜寻,一行人包袱扎扎,匆匆来到这座山上。
  这座山是早就准备好的藏匿处,几间木屋,几间石屋,干干净净,装设得非常舒适,也非常隐蔽,恰好够十多个人居住。
  到了这里后,他就病了。山上每天都飘荡着浓浓的药味,一大碗、一大碗的汤药端进屋里,他眼都不眨地喝下。喝完了,他会睡一刻,那时就是她的自由时光。他一睁开眼,便要看到她。
  “对王爷好点,”独臂女子一把拉住她的手,在对视上她讥诮的眼神时,独臂女子低下眼,“求你了······”
  她甩开独臂女子的手,走进木屋。
  下午的太阳穿过云雾,照在一张宽大的木床上,清晰地照射出他冷峻面容的瘦削,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尊贵与寒气不容人忽视。
  侍候他的侍卫见她进来,点了下头,出去了。屋里是他与她的卧房,只是他睡在床上,她睡在角落的卧榻上。
  “梦姗,出去散步的吗?”他微笑地询问,伸手想拉她,她通常都当没看到,自顾跑到另一边的椅中坐下,离他很远。
  手臂从半空中落下,微笑一下变苦了。
  “今天好点了吗?”她不带感情地问道。听说好奸恶的皇帝让人在死牢里用棉被包住他,对他用了极刑,外表看不出异样,其实五脏六腑已受了重毁,稍微一使力气,便会发作。纵使他逃过斩首,也是一个没用之人。
  没用之人,想到这个词,她便想起了她的二姐夫,曾是征战沙场的威猛将军,拜他所赐,现在成了一个普通的人。
  她对他除了恨,还是恨。
  “嗯,感觉精神不错。梦姗,你扶我下床,我也想下去走走。”他含笑要求。
  她微怔,沉吟了一会,走上前,掀开他的棉被,他架着她纤细的肩膀,怕她承受不信,尽量不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艰难地挪了几步,他虚弱得渗出一身汗,他没有停下,咬着唇,继续往门外走去。
  “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我睡太久了。”他感慨。落日正在西斜,晚霞酡红如喝醉的美人,妩媚妖娆,为两人洒上一层金辉。
  她没有接话,视线急促地巡睃,霞光太艳,她找不到那几株桃花了。
  两人如蚂蚁踩步,一点点地向前,从背后看,象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
  砍柴、担水、练武的侍卫们瞧见二人,忙把视线移开,找个理由,很快消失在二人的面前。
  “梦姗,我们成亲有几个月了?”他低头问她,想改作揽她的腰,怕她拒绝,只得维持现在的姿势。
  “我们没有成亲,冷王爷。”小脸一怔,罩上一层寒霜。“我是无奈寄居的客人,你是高贵无比的王爷,我们没有交涉。”
  他看着眼神温柔如水。
  “梦姗,你错了,我们在共同穿上喜服时,就是夫妻了。多好,我们将在这山上做一辈子的神仙眷侣。等我彻底康复,我让侍卫们各自返乡,你看到没,这山后面有几块湿润肥袄的梯田,我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读书、画画,为我做衣、煮膳,是我贤惠聪颖的娘子。好吗?”
  她扭过头,画面是美,但她不想点缀。
  见她久不答话,他挫败地叹了口气。
  “往事介意不得,那时我不是现在的我,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梦姗,让我用以后的岁月来弥补,我真的爱你······”他说得戚戚,许多更浓情的话堵塞喉间,一时间不知怎么表达。
  “冷王爷,”来山上后,她第一次直视他,“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我即使不爱你,但我至少会愿意与你呆在这山上。”她是一个守信的人,哪怕是因为赌气接受了他的感情,她都会从一而终的。
  “你是说是我把你推开的吗?”他皱起眉头,问。
  “不是吗?”她反问。
  他摇头,“不是。”真的不是,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还是那句话,他那时并不必完全属于自己。
  “梦姗,现在再说那些也不能改变什么,我不可能再放开你的。”虚弱的身子突然生出无穷的力气,他抬臂,终把她紧紧抱住。
  温软在怀,她清香的体息近在鼻间,他幸福得眼眶发红。
  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把她从身边抢走了。
  她没有换气,她害怕再被硬逼吞进那种软骨散,她要保留自己的清白与尊严。
  暮色从山底漫上,一点点地漫过山头,天地间,暗了下来。
  两人象两座石像,静静地立着,各怀心思。
  “又放天灯了。”侍卫们从各处走了出来,不知谁嚷了一句。
  “什么叫又放天灯?”他抬起头,看到远处的天空下,飘荡着一盏一盏的明灯,象是流动的星辰,与天上的繁星交映成辉。
  “属下在山下的镇子里听人说,皇上为了给百姓祈福,每逢节气、节日,都会放天灯。今天是清明?”
  一个侍卫接口道,“反正现在经常放,搞不清这是第几回了。”
  “真美啊!”她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盏盏的天灯,豆大的泪珠从粉腮上扑扑地滑下。
  那个夜时,她在贺大哥的怀里,也看过这样的天灯。
  只几个月,为何恍若隔世一般?
  一时间,相思象疯狂的怒潮,翻滚着向她扑来,她支撑不住,任眼泪一泻而下。
  手臂感到一点湿漉,他抬起了她的脸,“怎么了,梦姗?”他心疼地低头,吻着她的眼泪。
  泪水太急,怎么吻也吻不尽。
  “我······小的时候,与祖母在道观里,常做天灯放了玩。”她抽泣道。
  “你会做天灯?”
  “嗯!”
  “明天下山买些做天灯的器材。”他吩咐侍卫道,“梦姗,我们也做天灯放了玩。”
  他宠她,只要她不离开他,为她作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器材第二天便买上山,竹簚、绵白纸,灯烛······一大堆,她欢喜地象个孩子,对着他笑了。
  她确是个做孔明灯的好手,一会儿功夫,就做了一盏。她的灯是扁圆形的,象灯笼,绵白纸上绘着一颗颗红心,点上烛火后,心象是会跳跃般的。
  到了晚上,她一共做好了十顶灯。一起在星夜下放上了天空,她站在山巅上,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第八十六章,乱红飞过秋千去(二)
  这是一个很奢侈的梦,他痴盼有一天会实现,但没敢往深处寄托过。
  如果有爱,她会从天空中升起的明灯中,听到他心底里痛切的呼唤;如果有爱,她会升起一盏盏明灯,告知她还活着,现在哪里。
  从没有说起过,明灯上的红心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犹如铭心刻骨的誓言。
  老天怜见,这遥不可际的梦,竟然成真。
  “这······奏折是何时送到的?”贺文轩握着奏折的手哆嗦着,眼睛眨了几眨,把折子中几行絮语看了又看,满脸的肌肉一会儿颤栗,一会儿抖动。
  贺东有点纳闷,“按照规例,昨晚到京的,御书房整理好,便转过来了。”
  “达州近日百姓响应皇上号召,民间在天气晴好的夜晚,燃起天灯祈福,天灯有圆,有扁,有方有角,还有子民突发其想,在灯中描绘出心样,煞是好看。”
  几行字,贺文轩早已倒背如流。
  他颤抖着,不敢喊出那两个字,但他知道一定是她。只有她才会懂得天灯升起的真正意义,只有她才会绘出鲜红的心型。
  这是真爱,是挚情,是海誓山盟,是天老地荒。
  “达州······”贺文轩含叨着这个地名,脑子里飞旋转。达州在南朝的西南上,距离五六百里的路程,地形已高山为主,居民大部分是山民。达州盛产竹子,南朝各地制作与竹子有关的一切,都到达州购买,故达州又称竹州。
  “贺东,磨墨。”贺文轩喜形于色,“我要向皇上请假几月。”
  贺东瞟了公子一眼,心里面也跟着高兴。自蓝小姐失踪后,公子今儿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我写完奏折,你与贺西收拾行李,然后去刑部调捕快,要求一律便装易容,以商队的打扮出京。”
  “公子,蓝小姐有消息了吗?”贺东忍不住问出口。
  贺文轩神秘地一笑,“她现在应该很安全。”
  “贺卿又要请假?”皇帝捧着贺文轩的奏折,斜睨着他。这才正常几日呀,又开始乱折腾了。
  “嗯,风轻云淡,还没入暑,现在出游最佳,我想游遍南朝的名山大川。”
  “就这个理由?”皇帝咂咂嘴,真是这个,他会答应,只怕贺文轩要是看中某处,心血一来潮,不回来了,他损失可大了。
  “不错,皇上放心,我只是散心,并非放纵自己,我定然还会回到西京。”贺文轩双目炯炯,把皇上的心思洞悉得一清二楚。
  “那捎上瑾儿吧,他对腾的江山一向缺少了解,这次是个好机会,正好,你也能一路指点他的学业,游玩和教习两不误。”皇帝的算盘打得精,最重要是给贺文轩找了个盯梢的,有宋瑾在,不愁他不回西京。
  贺文轩沉吟了下,点点头,“那就让太子同行吧,但皇上说好,出外一切可得听我的。”
  “在内,他听你的也比听朕的多。”皇帝叹息,“多带点高手,路要生出意外。文轩,希望你回京之后,心情能比现在好点。”
  贺文轩意味深长地轻笑,“我想一定的。”
  出了议政殿,刚在御花园边上转了个弯,便看到紫璇站在路边嘴噘得高高的。无法把她当作透明人,贺文轩淡淡地颔首。
  “贺大哥,为什么不带上本宫出去游玩?”紫璇在贺文轩经过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快松开,该死的。”贺文轩裸露在外面的脖颈、手腕,立马浮出一个个鲜明的红痘,他懊恼地瞪着紫璇,气得咬牙切齿,“你贵为公主······怎能如此随意?”
  “贺大哥,这世上只有她······可以吗?”紫璇吓到了,丽容上泪水纵横,心象跌进了一个阴影的山谷,再无天日。她喜欢的贺大哥对妇人的厌恶并没有好转,只有蓝梦姗是特别的。
  怎能不死心!!
  “是的,只有她,唯一的她,我能抱,能爱,因为我爱她。”贺文轩出口大叫,紫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无半点怜香惜玉,一甩袍袖,气呼呼而去。
  独留下紫璇在风中哭泣。
  清晨,东方露出鱼肚白,沾满露珠的草尖打了个颤,守城的士兵打着呵欠徐徐打开城门,几辆装满绸缎、脂粉的马车鱼贯出城,车上的人均满脸胡须,看上去差不多年纪。
  这是哪家商铺忙着哪儿赚钱呀,这么早就出城了。士兵嘟哝着,目送马车走远。
  “不是说游山玩水吗?为什么要这身打扮,”宋瑾很不习惯的摸模脸上的胡须,瞄瞄窗外疾驰飞逝的风景,“为什么要赶这么急?”
  贺文轩笔直地看着前方,冷冷地抿了下唇,“你惹想游山玩水,现在下去还来得及。”
  “不是,小王······”贺文轩一记冷眼射来,他忙改口,“我不一定要游山玩水,只是不想稀里糊涂的。”
  “怎么,怕我把你给买了?”贺文轩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这样,有买家吗?”口不能言诗,手不能提担,不懂眼头见色,除了会花银子,看着女人乱流口水,谁家愿意买个祖宗回家?
  “不要打击我好不好?”宋瑾呵呵一笑,“我至少能帮人家生儿子呀!啊,说笑,说笑,文轩,我们这次出去是有任务吧?”
  贺文轩收回目光,神色凛然,“嗯,一个大任务。”
  ······
  山林茂盛,一点小雨,落在千枝万叶上,沙沙直响,听着雨不知有多大。一下雨,天就黑得快,好象刚过午膳,屋子里不点灯,就看不清楚了。
  今晚,不能放天灯。蓝梦姗依然在忙碌地糊纸、扎架子,屋角已堆着十几盏做好的灯筒,这是目前唯一能她心情愉悦的事。做灯的时候,她会笑,有时还会哼歌。
  冷炎半躺在床上看书,他咳嗽渐好,脸色看上去好多了,主要的原因是梦姗的心情好了。
  他在山上备了个书室,里面有许多藏书,而这个天下第一才女最近玩物丧志,一步都没进去过。
  他喊她下棋,她充耳不闻。
  搁在卧室上的笔墨纸砚,她摸都没摸一下。
  冷炎宠溺地凝视着蓝梦姗,到底还是个孩子,玩心重,碰到喜欢的东西,就把什么都忘了。
  “绵白纸没有了,支架也没了。”蓝梦姗四下张望,手中的灯筒只做了一半。
  “那就歇会,明儿天晴了,侍卫会从山下买上来的。”冷炎柔声轻道,向她招招手,“让我看看小手,天天这样做个不停,长茧没?”
  她乖乖地起身,走近前,向他伸开双手。
  冷炎大惊,纤纤十指上,布满了血泡,红肿不堪。他着她做着欢喜,没想太多,一刻不停地劈着竹架,手怎么会不起泡?
  “从明天起,不准再做天灯了。”他不舍地握住小手,不敢用力,生怕挤破了血泡。
  “我要做,哪怕把手做烂了,我也要做下去。”小脸执著、倔强,丝毫没得商量。
  “你不疼吗?”冷炎痛心地问。
  “我疼的是心,做天灯,我会暂时忘记现在的处境,请你不要再抹杀我唯一的快乐。”她迎视着他,口气冰冷、挑衅。
  冷炎无力地一笑,从床里拿来药膏,替她轻轻地擦拭着,“梦姗,我是你的夫君,怎么会抹杀你的快乐呢,我只是心疼你的手······这手以后还能握笔吗?”
  “你不是我夫君。”她一字一句地收道,缩回手,转身扶着门沿,对着外面眺望着。
  雨声泣泣,天上远雷阵阵。
  “响雷是不是代表这下的是雷阵雨?”她急急地扭头问。
  他讶然地点头。
  小脸上绽开一朵花,“雷阵雨就不会下太久,那明天一定是个好天,你记得让侍卫给我买天灯的器材。”
  冷炎的唇边缓缓浮起一丝苦涩的笑。
  夜深了,烛火磨去,静下心来细听,外面的雨声更磨了。冷炎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好入睡,近在咫尺的梦姗到发出香甜的酣声。
  他忍不住掀被下床,走到她的床边。
  漆黑的黑暗里,他看不到她的睡容,但他能想像得出来。在龙江镇时,她落水,病卧在床,他在她床边守护了一整夜。是不是自己就是被这张无瑕的小脸打动,然后让心沦陷了?
  她睡着时爱笑,如果做到不好的梦,秀眉会蹙起,小嘴微噘,那诱人的樱色,让人很想把自己的覆上去。
  一股强烈的情潮突然从脚下漫起,冷炎呼吸加重起来。耳边听到梦姗翻了个身,手下的被子空了,他想都没想,在她身边轻轻躺了下来,但他只是轻轻揽住了她的腰没有再深的动作。
  医生说他的身子还不宜剧烈运动,比如与女子燕好,至少得等到一年后。
  他也感到他想提气把她裹在身下时,腑中会觉着一阵阵抽痛。
  罢了,不急一时,梦姗现在对他也有误会,这一年就当他是他们的磨合期。
  今夜,他先偷地抱抱她。
  只说是偷偷,没想到,依着梦姗,睡神很快降临,他睡熟了,直到天明了很久才苏醒,怀里的梦姗已不在。
  他急忙起身。
  雨后放晴,天空一碧如洗,山林比往日更显青翠。
  下山购买生活用品的侍卫已起身了,其他几个在习武,项荣只手端着洗脸盆和布布向他走来。
  “王妃呢?”他没有看到梦姗,心里面着急。
  “在那边摘野花。”项荣眼睛随意瞟了一眼,“不知乍的,一大早就要沐浴,和她说话,她一言不发,脸拉得老长,写了张纸条,要侍卫又买灯的器材。”
  “她爱买就给她买吧,只要她喜欢。哦,暂时不用早膳,我一会喝药。”冷炎匆匆梳洗了下,就走向倾坡上的蓝梦姗。
  倾坡上长着一大蓬蓝荫荫的小花,花芯是白色的,平时看着一般,扎成一束,才发觉野花也可以美得令人窒息。
  “在和我生气?”他知道她气他昨天不声不响地爬上她的床,“作为夫妻,我想我有那样的权利。”俊脸不堪其负地红了。
  “你没有,没有,”她抬起眼,怒视着他,把一棒花全扔到了他身上,“我们没有拜堂,没有媒妁之言,没有在父母面前立誓,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你没有权利对我做出任何非礼的行为,而且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那如果你知情了,我可以做吗?”他打趣地问,心情一点都不坏。“我从来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我认为我们是夫妻就是夫妻。”
  这个问题争议个多次了。从来没有一个共同的结论。她放弃反驳,“我要求住到别屋去。”
  冷炎指指几间木屋,“石屋里太冰,只能放放东西,不宜住人,能住的就这几间,你是想和项荣住,还是要与别的侍卫挤一间?”他倾倾嘴角,弯腰把一支支花拾起,扎好。
  “让项荣与你住,我住她那间。”
  笑意在冷炎的嘴角突然冻成了寒冰,“梦姗,我会把你这话当句吃醋的玩笑,但这玩笑我只想听一次。”
  他高贵地背过身,“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一块你随意丢到别人碗里的鱼肉。昨晚的事不会再发生,我会等到你真心接受我的那一天。”
  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全身流淌的血液都是骄傲的,可以强给她名分,但强要她,他做不出来。
  “那一天永远不会有的。”蓝梦姗对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喊道。
  他没有回头。
  一天,两人都象在冷战。是他在和她冷战,她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而他总是温柔地注视着她,和风细雨般地喊着她的名字,今天,两人没有一句交接,饭是各自吃的。
  他呆在屋里,她呆在山坡上,对着那几株谢零的桃树发呆。
  傍晚时分,下山采买的侍卫回来了。
  “这小镇的人还真有生意头脑,居然有人特意开了家天灯商铺,出售制好的天灯还有器材,这下也好,我不要分几处买器材了,一次解决。”侍卫拭着汗水,说道,“那家器材应有尽有,就连支架还漆成了几色,这是掌柜建议我买的蓝色,说做成的天灯,升空后,灯像透明一般。”
  侍卫捏起几支蓝色的竹架,递给蓝梦姗。
  蓝梦姗怔了下,伸手接过,几支竹架,她捏得很用力。当她抬起头时,侍卫发觉她下嘴唇被她咬出了一排齿印。
  第八十七章,乱红飞过秋千去
  好看的支架,并不实用。
  蓝梦姗拿起支架,回到房间,稍微一弯曲,想绷起糊好的灯筒,“啪”一声,支架断了,再来几次,还是如此。
  “这家店铺是奸商,把支架涂成蓝成,是为了遮掩支架的劣质,你看,我原来的支架多结实呀,现在的太脆,一碰就断。明儿你下山,找他们说理去。”她气呼呼地找着下山采买的侍卫,向他演示两种支架子的区别,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侍卫摸摸脑袋,眼睛转了几转,惭愧地咽咽口水,“对不住,王妃,属下真没注意这些,明儿,我另给你寻一家去,买些好的上来。”
  “不行,”蓝梦姗象和谁杠上了,昂起头,非常的不平,“这样闷不作声,岂不太便宜他们了,我们也是花银子购买的。你一定要和他们说理去,把这些烂支架带下山,和他们换好的。银子可不能乱浪费,我们要在这山上过一辈子,没有别的来源,当然也算着花。”
  站在外面,想主动休战的冷炎听了她的话一震,震过后是无限的狂喜。她终于心安下来了,接受这一切了,同意和他在这里这一辈子?
  “好的,王妃,属下明天就和他们说理去。”小王妃较起真来挺可爱的,侍卫有些想笑,“那你还要不要别的什么,我一并给你带上山来。”
  “其他就免了。”
  蓝梦姗转身出来,差点撞上冷炎,“晚上山风大,你出来干吗?”
  这又是一个小的意外,她居然在关心他,声音不是无风无浪,带着一丝担忧。
  “我在找你。”他欣慰地伸手牵住她,一寸一寸地拉近,直到把她完全抱在怀里,“梦姗,一辈子不长,不要担忧银子的事,你想怎么花都可以。”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接话,任由他搂着回屋。
  非常恬美的一个夜晚,他在灯下看书,她在糊灯筒,两人不时抬起头,回目相交,他是温柔的,她是纠结的。
  “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她低头,叹了一声。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的,”他轻笑,走到她身边,拉起她,擦去她满手的浆糊,来到她的卧榻边,两人相拥着坐下。
  她乖巧地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人活着,会有欲望,有梦想,这些都是靠努力,有朝一日会实现的。唯独喜欢不受人控制,是啊,梦姗过了年才十七岁,与成熟妩媚的女子想比,满脸青涩、稚嫩,还娇气、任性,脾气不小,作为一个成熟的男子,一个独子,也许是不会喜欢上梦姗的,可我偏偏喜欢上了,陷得很深。”他温柔地凝视着她,把玩着她受伤的十指,眸光灼然,“我喜欢你聪慧如湖泊般的双眸,喜欢这双会画画、会写诗的手,喜欢俏皮时上倾、生气时微噘的双唇,喜欢你开心时荡起的满脸明艳,喜欢你生气时口是心非的话语,喜欢你偶尔闪过的体贴、一点点小女了的娇媚,甚至你不能生儿育女的身子,都是让我喜欢的,我太孤单了,不想有一天你对我的爱还要分给孩子,我要拥有完完全全的你······”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他难得一回的动情表白,而是因为他其中的一句话,“你······说我的身子不能生儿育女?”
  她怎么不知道这一回事,一个女子不能生儿育女,她还没什么资格爱人?惶恐不安的小巷在清眸中闪烁着。
  他宠溺地吻吻她的脸腮,“梦姗,这不是件事,我不介意的。”
  “你听谁说的?”她眨着泪眼,瑟缩地颤栗着。
  “我带你回西京城时,去白云观风你的祖母,她告诉我的,因为你从小患有心病,身子经不起生儿育女的辛苦。怎么了,梦姗?”冷炎不舍地捧起她的脸。
  泪水如滂沱大雨般狂泻不止,“你听着这话时,心里面在想着瓷器,才不介意的吗?”她很无理地发问。
  冷炎嗔怪地替她拭着泪,“乱说,那时我已经爱上你了,我觉着有没孩子没什么,我只想要你。生孩子不只是给他一个生命,而是要付出无法想像的责任和爱。象我也有父母,可他们给了我什么?我们两个人就挺好。”
  她平静下来,湿漉的双眸深究地打量着他。
  这番心意表白得太晚了。
  她咬着唇,心情剧烈起伏着。
  贺大哥也是家中独子,她不能生儿育女,如果有朝一日能见面,也她亦不能嫁了。
  多么可笑的讽刺,她竟然是一个这役可怜的女子。
  怪不得祖母把她带进道观抚养,她不应懂情爱的。和谁的相遇都不应该的,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才醒悟?
  “如果能有一只魔手,可以把时光回流。我不会离开白云观,就在这里伴风吟经,了此一生。下山真的是个错误。”她悲伤地按住心口,小小的身子蜷缩着一团,眼神空洞无助,“你若不认识我,也许就不是现在的命运。”
  “现在的命运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很幸福,梦姗今晚一直在说傻话。”他疼惜地抱她坐在膝上,“我这辈子没做什么好事,但上辈子一定做了许多善事,才让我与你相遇了。”
  她噙泪苦笑,“现在下这个结论太早了。”
  “我的小梦姗······”他浅浅叹息,感到她在抖,浑身冰凉,他掀开被子,试探地去解她的外衣,她没有喝止。
  他深深呼吸,解去她的外衣,抚平她的长发,把她塞进被子中,然后起身熄灭了烛火。黑暗里,他犹豫了一刻,还是来到了她的床边。
  “梦姗,往里去一下。”天知道,他有多紧张,有多期待。
  她没有动,好一会,他听到床响了一下,手边空出了半个被窝。
  他惊喜万状地上了床,小心在她身边躺下,轻轻地把手搭在她腰间,她温顺地贴着他。
  、
  “梦姗,”他颤抖地扳过她的身子,呼吸急促,“唤我······夫君,就一声。”
  她身子僵硬如铁,象被谁夺去了呼吸,良久,他听到一声嘤咛,“夫君。”小脸上,泪如雨下。
  “我的小娘子。”他幸福地闭上眼,把她紧紧地抱着,心跳如急促的鼓点,“我一定一定要早点康复,让我们的夫妻关系名副其实。”
  她贴着他的心,把手塞进嘴里,哭得更凶了。
  他想她是羞涩,他想她是在向往昔告别,一点酸楚是难免的。没太往心里去,他的心里面涌上的全是对明天美好生活的憧憬。
  隔天,仍然是个晴朗的天气。山外已是酷热难耐,山里面还能寻到半点荫凉。侍卫为了蓝梦姗的支架,下山去了。她把他一直送到山口,原来上山的路是隐在丛林中一条极不起眼的陡峭的羊肠小道。
  “王妃还有什么吩咐的吗?”侍卫受宠若惊。
  她张了张嘴,摇摇手,“没有了,路上小心。”
  项荣在山边练剑,觉着蓝梦姗今天有点怪怪的。
  她送走了侍卫,回过身,冷炎站在山巅,手里面握着一束野花,冷峻的面容上温柔如水。她跑过去,把身子投进了他的怀中,两人相拥着在山坡上散步。
  真恶心,项荣受不了地打个冷战,心里面不由得又有些羡慕,哪有心思练剑,不时分心瞟着那两人。
  “老板,你这个支架太劣质了,经不起折。”侍卫走进天灯商铺,把支架往柜台上一扔,“你看看我原先买的这个,质量都好。”
  掌柜的是个外地来的大胡子,打量了侍卫几眼,接过两根支架,左左右右地比较着,然后,堆起满脸的笑意,“对不起,客倌,这支架确实不如另一支,是伙计没注意,估计拿错了货,现在我把银子退给你。”
  侍卫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一摆手,“不了,你给我换成质量好的便行。”
  “好,好,好!”掌柜的吩咐伙计到后面仓库取货,让侍卫坐下等会,亲自沏了杯茶送上,“客倌不是本地人吗?”
  侍卫警觉地瞪了他一眼,“你不也是外地人吗?”
  “对,对,”掌柜的抚着沾满浆糊的外衫,呵呵一笑,“做生意的没个固定的家,哪里有银子赚,便奔哪里。客倌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你是保长呀,查户口呢!”侍卫的口气很不耐烦,也没动那茶,看着伙计取了支架从里面出来,接过,一扭身出去了。
  “欢迎下次光临呀!”掌柜的笑吟吟地送着他。门外,一个身着山民的打柴人蹲着墙角抽旱烟,掌柜的咳了一声,打柴人背起柴,收好烟袋,哼着山歌,不远不近地跟上了侍卫。
  第八十八章,乱红飞过秋千去
  天灯商铺的掌柜的又在柜台后坐了会,确定侍卫不会折回,拿起柜台上的两支支架,掀开通往后堂的挂帘,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二个男人围桌而坐,神情兴奋不已。
  “大人,你看。”刑部捕快装扮成的掌柜恭敬地把支架递给贺文轩。
  “让我先看。”宋瑾欲抢,贺文轩闪过,他把两支支架放在眼前,细细辨析,“是的,是······姗姗······”他欢喜地跳起,“你们看,她看懂了那蓝色,还有支架上我浅浅刻着的一个姗字,她回应地这支上刻个轩。老天······我终于寻到他了。”
  激动的俊容扭曲着,他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这么有默契,”宋瑾不相信地翻了下眼,抢过支架。不说不注意,说了才会发现。果真,在支架的竹结处,极不显眼的地方,用竹刀浅浅地刻了个“轩”字,“也只有你们这种才子才女才会想出这种法子。”他服了。
  “姗姗在书阁时,我们曾一起看过天灯,那时,她说如果她放天灯,便要在灯上绘一颗红心。她失踪后,我始终无法相信她会死。我就想着用天灯的法子来召唤她,如果她活着,她会懂我的意思。我给各府郡发了通知,不管是燃放什么样的天灯,都要上报。”贺文轩双手合在胸前,微闭上眼,“等了六个月,我等到了达州那封奏折,在这时里,有人燃放绘有红心的天灯,那是姗姗在告诉我,她在这里,她还活着。”
  宋瑾愕然地眨巴眨巴眼,“你什么祈福、平安,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呀。”
  贺文轩点头,“我只能这样子说,怕冷炎在朝中还有暗探,走漏了消息,我就真的失去姗姗了。”
  他有些兴奋,应该不要几天,就能见着姗姗了。
  “太傅,小王发现朝中一干大臣,你才是最奸诈的那个,把帝王骗得团团转。”宋瑾咂嘴,“不过,小王不计较,因为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小王的十七妹。”
  贺文轩轻笑不语。
  挂帘一掀,打柴人装扮的捕快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一拱手,“太子,大人,属下发现他们的居点是在离此十多里的一座深山上,人烟罕迹,平时很少有人出现。但最近,那时被人踩出了一条小径,直通山上。属下怕人发现,只敢跟了几步。小径上有米粒、柴草,上面定有人居住。”
  “做得好,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这次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出一丝差错。通知镇上陷身的各个捕快,速回店铺,今晚咱们就行动。”贺文轩双目炯炯,凛声吩咐道。
  “不知山上他们有多少人手,我们冒然上去行吗?”宋瑾蹙起眉头问,“冷炎那些个侍卫能从军兵中劫法场,个个可都是高手,特别是那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项荣,很可怕的。”
  “所以我们要放在半夜上去,神不知鬼不觉,他们防不胜防,制他们个正着。今夜是下弦月,出来很晚,天地间不会太通明。”
  贺文轩严厉的眸光穿过窗沿,看向远处的山峦,“我已经放过他一次,这次,我不会再犯君子之仁的错误。”
  山中幽静、荫凉,但蚊虫很多,侍卫在附近点上驱蚊草,嗡嗡轰炸般的蚊虫才稍微飞远了点。树丛中,一大串一大串的莹火虫排着飞梭着,一闪一闪的莹光在暗夜里格外明亮、美丽。
  “梦姗,怎么还不放天灯?”自晚膳后,蓝梦姗就失魂落魄般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平时极爱的天灯堆在角落里,她都没扫一眼。
  “要放吗?”她吃了一惊,醒过神,对外面看了看,“天气好象不错。”
  “满天星辰,伸手可及。你要哪颗?”冷炎拎起几串天灯,温情脉脉地看着她。
  她愣愣的,像傻了般,“我们在一起多少日子了?”答非所问。
  “我们成亲六个月零九天了。走,我陪你放天灯去。”他牵住手,她木木地跟着。看着他擦亮火镰子,点燃天灯里的烛火,热气满溢灯筒,灯缓缓飘上星空,越来越高,仿佛与星星连在了一起。
  “真美。”冷炎赞道,揽住她的腰,“只有与梦姗在一丐,我才尝到什么叫温情、什么叫快乐。哈哈,要是以前,我要做这些事,我把所有人吓坏的,特别是我娘亲,她一定以为我是疯了,不然就是她教育不成功。”
  “他们······现在好吗?”
  “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过不错的日子,只是回归普通,希望他们能适应。我不想与他们同住,娘亲讲话的态度,一般人不能承受,我不想你受我那样的苦。”
  她仰起小脸,目光发直,像不认识他这般,“你内心里其实不算是个大恶人,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
  “不提那些事,好不?”他抱着她,柔声要求,象是撒娇般。
  她慢慢抬起手,回抱着他,“冷大哥······”她喃喃轻唤,闭上眼,一行无奈的泪滑下她的脸腮,“这山上是安静,但没有人气。不如你去别处重寻个去处。”
  “你不同去吗?”他急切地问。
  “我去的,一同去的。”她苦涩一笑,“还是你先去安排,然后再来接我,你······今晚就走。”她推开他,眼里纠结、痛楚。
  “那些事让侍卫们安排就好了,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他断然拒绝,看她低着头,轻笑柔哄,“来,我们放天灯。”
  她别过身,纤细的肩耷拉着。
  灯,一盏一盏地升上天空,她没有平时的惊喜,反到象心事重重。
  他默默地注视着她,闭上眼,深呼吸。
  这夜,他依然拥着她入睡,只不过从她的小卧榻上移到了大床上。
  他睡得很香,她睡得很浅。
  山里面所有的烛火都熄灭了。
  夜加深,星辰渐亮,下弦月羞答答地爬上山坡,给几座木屋铺上了一层银光。
  项荣睡觉一向很警觉,一丝细微的声响从外面传进屋内,她蓦地睁开眼,迅即握住枕边的长剑,飞快地着好衣衫。
  她缓缓把门拉开一条缝,面容大变。月光下,上面个黑衣人手持大刀,把几座木屋密密地围住,探身过去再看,山下火把通明,照亮了整个星空,觉着象有千军万马。
  是官兵,他们暴露了,是谁告的密?上山的几个弟兄都是跟随王爷多年,出生入死,若是有人有异心,他们不可能安全出西京。只有那个蓝梦姗,可她没下过山一次,如何告密?
  项荣愕然瞪大眼,想起蓝梦姗这些日子的异常,天灯,问题出在天灯上,项荣陡地意识到。
  她抬脚跌破窗户,从窗中跃了出去,大喝一声,“官兵来了,保护王爷。”
  其他侍卫纷纷惊醒,也没点灯,抡起刀就冲出了门。
  转眼间,刀光剑影,侍卫与捕快们战到了一起。
  项荣来不及敲门,直接踢开了冷炎的房门。冷炎听到声响,与蓝梦姗已穿好了衣衫,并排会在床边,神情很平静。
  “王爷,官兵来了。”项荣抑制住惊慌,冷声禀报。
  “我听到声响了。”冷炎揽着蓝梦姗。
  蓝梦姗绞着十指,低着头。
  “是她······告的密······”项荣一咬牙,眼中迸出怒火,她指着蓝梦姗,厉吼道,“她放天灯,向官兵的密。”
  蓝梦姗幽幽抬起眼,点了点头,面如纸灰,“是的,我告的密。”
  “你真是够勇敢的,”项荣愤怒地闭了闭眼,出其不意地拿起剑,对准蓝梦姗就刺了过去。
  “项荣住手!”冷炎喝止,怎耐项荣的剑速太快,无法收回,他想都没想,一把推开了蓝梦姗,剑尖深深地刺进了冷炎的胸膛。
  “王爷。”项荣看着独臂,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我······”
  王爷是这辈子她最敬重最深爱的人,她杀了······他······
  “不要伤害······梦姗······”冷炎苦涩一笑,“她是个孩子,做错了事,不要······去计较······我对她的心,如同你对我的心,你懂吗?”
  鲜血从剑身,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冷炎的脸越白。
  项荣呆如木雕,王爷原来是懂她心的。这样的爱,爱得很苦,爱得很傻,爱得很绝望,可是又收不回来,只能痴痴地往前栽。
  蓝梦姗哆嗦地从地上爬起,她颤微微地站在他眼前,盯着那伤处,只会哭。
  “梦姗······”冷炎支撑着向她伸出手,她握住,“你仍是不相信我的心吗?”
  “不是的,不是的······”外面杀声震天,她拼命揺着头。
  “我想要江山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他不舍地抚摸着她的小脸,感到浑身的力气在抽离,“但江山与感情难两全,人不能错一步,我的小梦姗,一辈子好短哦。昨晚你劝我离开时,是不是心里面对我有那么一点情意?”
  她痛苦地点头,“是,我······也不知怎么的,我恨你,恨你做的那些事,可是我······不想你死·····但······”
  “不要说了······这已足够,是我没有把握好。你仍是清白如玉,文轩是个好人,他会比我更爱你的。”疼痛越来越加剧,他快说不出话来了,“我······的娘子,再唤我一声夫······夫君······下辈子,我······不会再错一步了······”
  “夫······君······”她嚎哭地扑上扶持,抱住他缓缓倒下的身子,拍着他的脸,“不要,不要闭上眼,不要。你醒醒,我随你走,哪里都好······”
  苍白的唇瓣浮出一丝留恋的苦笑,“这次······来不及了,这个诺言我带走了,下······辈子······不做王爷······我做······书生······”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抬手,拨出了剑,血噗地一声喷出,他大喝一声,合上了眼睛,一只手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冷大哥,冷大哥······”她拼命地哭叫着,抱着他的身子摇晃着,他一动不动。
  “王爷,等等我······”呆立的项荣捡起地上的剑,横在脖间轻轻一抹,咚地一声倒地上,血喷了蓝梦姗一身。
  “啊······啊······”蓝梦姗伏在冷炎身上,放声尖叫。
  “姗姗······”贺文轩立在门边,柔声轻唤,“我来接你回书阁了。”
  第八十九章,乱红飞过秋千去(五)
  冷炎就葬在了山上,在他的墓附近,有一个小墓,是项荣的,不管生生死死,她都将守护在她疼爱的王爷身边。
  一切都是蓝梦姗的要求。
  冷炎的其他属下,大部分身亡,没有身亡的也是断胳膊少腿,算不上个正常人了,他们的余生将在大牢里度过。那些从溶洞里带出来的财宝,贺文轩作主,送往国库以作朝廷赈灾的善资,皇帝估计要失望了。
  冷炎的净身、宽衣、梳发都是蓝梦姗亲力亲为,每个细节她都极其神圣地完成,神情严肃,动作有条不紊,甚至冷炎胸前那个剑刺穿的伤口,她都用针一点点地缝补好。
  她说他喜欢这座山的幽静,住在这里做个普通的农夫是他的梦。她要了一顶紫檀木的棺材,尸身火化。一堆碎骨灰烬,她细细捧起,装在一只蓝荫园出品的瓷坛里,放进棺材里。大理石的墓碑上立着:先夫冷炎之墓,妻蓝梦姗。
  叩拜时,她口中喃喃低道: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向谁诉。
  自始至终,贺文轩一直前前后后陪着她,什么话也不说,看到那碑文时,他越发沉默了。
  “太傅,你说小王那十七妹是不是傻了,从没见到一个人质对绑匪这么好过。”宋瑾同情地拍着贺文轩的胳膊,语气凝重。
  今天,所有的事都已完毕,捕快们已整理好一切,只等贺文轩一声令下,起程回京。
  天气非常的火热,几只蝉在树枝上嘶裂般鸣叫着,苍蝇围着人飞来飞去,怎么赶也赶不走。
  贺文轩没象平常一样露出不耐的神色,心里面冷得犹如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
  事情的发生永远超出人的意料。原以为把姗姗救出来,就云开雾散了。非也,他有种彻底失去她的预感,这中感觉比在溶洞里看到那喜堂、那摊血迹还让他绝望。
  那时,他还能想办法营救梦姗,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梦姗的远离,什么也做不了。
  他离开了小镇,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沿着山径往前走着。
  心,很乱,很疼。他一直在忍,不知还能忍多久,他担心下一刻倒下的那个人是自己。
  不觉,走进了一片幽深的竹林,密密的竹叶挡住了直射的艳阳,一股荫凉透体而入。
  他抬起头,意外地看到蓝梦姗站在林子中央。
  “贺大哥。”十七岁的蓝梦姗象在一夕间长大了,眉宇间拧着轻愁,笑起来都戚戚的,神情中背负着许多复杂的思绪,偶然瞟过贺文轩的视线里,隐藏着浓烈的无助,但她掩饰得很好。
  “姗姗,”他强撑起笑脸,走向她。自从相遇之后,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说得多的都是关于冷炎的葬礼。
  蓝梦姗笑了笑,一身素白的罗裙衬得小脸越发苍白,纤弱。
  “贺大哥,你转过身去,当着你的面,我可能没有勇气说出来。”她低下头,轻轻说道。
  他一怔,“那就不要说,永远都不要说。姗姗,随我回书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落莫地摇了摇头,“贺大哥,人生不是一朝二夕,可以躲避就能过完。你转过身去,我要说。”
  “我不想听。”他的音量突地提高了,脸胀得通红,“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姗姗,没有什么事的,你随我回书阁就好。”
  她恋恋不舍地凝视着那张被痛楚扭曲的俊容,一咬牙,她转过了身。
  “贺大哥,你听不听,随你,但我要说。”她大口地吞了吞口水,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把旨尖深掐进肉里,命令自己平静。
  他悲痛地盯着她的背影,嘴唇剧烈地颤栗着。她要说什么,他知道,一说完,她和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真想回到当初,我与贺大哥没有在来福茶馆相遇,没有那场赌棋,我们就像是两个路人,该有多好。可命运让我们相遇了,贺大哥,这样的相遇,注定了我今生将负了你。你对我有多好,我不想用言语来表达,那太浅薄,我只把它记在心里。原谅我以前对你的偏见,原谅我做的一些傻事,原谅我的孩子所,原谅我的懦弱。四季无常,风景朝令夕改,何况人呢?在孤单绝望的环境里,心变得特别软弱,轻易地就被别人打动了。对不起,贺大哥,我已经成亲了,请把我忘了吧。”
  她说得很慢,很清晰,没有一点结巴,感情没有一丝波荡,象准备了很久。
  他却无法保持平静,保持风度,他冲上前,扳住她的肩,胸膛急促地起伏,“我千里迢迢来这么远,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些?我都想到的,姗姗,那没什么,我不在意,在贺大哥心里,你还是原来的姗姗。”
  “不要自欺欺人了,贺大哥,你是个高洁的君子,我失贞的身子已配不上你。还有,夫君他为我挡了那一剑,用他的命换苟活在世,我······不会背叛他的。”
  泪,还是没控制得住,扑扑从眼帘上滑了下来。
  他愕然地松开手臂,面如死灰般,一步步地往后退,然后转过身,像发了疯般冲进了竹林深处。
  她说彼此要深信对方,不管隔了多远、多入,都要坚定有一日对方会回来,这期限至少是十年。
  回首那些誓言,多么的可笑,他斗得过一个活人,怎么和一死人去斗。冷炎以命抵命,用这样悲绝的方式刻在梦姗的心头,谁也抹不去了。
  冷炎终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梦姗。
  他呢?落得一地碎成片片的心,一场没有成形的娃娃亲灰飞烟散。
  什么红袖添香堪佐读,白首齐眉乐倩兮,琴瑟和鸣鸳鸯配,都成空,都成空······
  二十五岁前,他是孤单的,二十五岁后,他仍将孤单进行到底。
  贺文轩踉踉跄跄地跑着,竹林深处,传来一阵嘶哑的哭喊声。
  “对不起,对不起,贺大哥,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只会带给别人痛苦与伤害,不要管我了。今生,我负你,来生,你负我······”林中,她闭上眼,泣不成声。
  隔天凌晨,露水沾肩,东方浅白,两队马车驶出了小镇,在十字路口,分作了两路,大队人马奔西京城,一辆轻便的马车往龙江镇。
  蓝梦姗非常慎重地向贺文轩施了个大礼,又向宋瑾道别。
  宋瑾一改平时嘻笑的口吻,关心地拉着蓝梦姗的手,直叹气,“路上多珍重,”他扭头对护送蓝梦姗的贺东贺西叮嘱道:“照顾好公主。”
  贺文轩什么也没说,抱起她跨上马车,给她打开车窗,查看了下角落里置放的冰块,又看了看携带的水和果品,然后跳下车,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再也没回头。
  两辆车渐行渐远,彼此消失在视线中。
  贺东贺西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贺东不时地朝车里张望一眼,蓝梦姗保持一个姿势僵坐着,面朝后方,在别人触不及的视线外,她哭花的俏容上不住的抽动、痉挛。
  马车是在十天后进的龙江镇,时值七月了,龙江镇上又在为今年的瓷器集会而忙碌,大街小巷里挤满了从各地而来的商贾,茶馆酒楼更是爆满。
  蓝荫园中,徐慕风俨然已是当家人般,大事小事都是他在张罗,双荷怀孕三个月,害喜仍很严重,紧张得蓝夫人一起床就把满园子的佣仆支使得团团转。
  蓝员外现在到落得清闲,静心研究瓷艺,一进瓷窑就是半天。
  蓝怀树不习惯做个商人,他还是怀念太原的农家自在的日子。现在有徐慕风当家,他便向蓝员外告知,回老家去了。
  蓝丹枫的日子照旧,绣花、扑蝶、弹琴,有许多大户人家上门求亲,她一声不吭,家人也不催促她。
  蓝荫园经历了生死大劫,对许多事都看淡了。
  唯一的牵挂便是蓝梦姗了。
  当贺东叩响蓝荫园的大门时,只听到蓝荫园里响起一阵惊叫,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哭声,接着,便是震耳的爆竹声。
  龙江镇上的人都讶异不已,这大热天的,蓝荫园办啥喜事呢!
  蓝荫园,终于合家团聚了。
  蓝梦姗没提发生的事,只浅浅一笑,说了句:“爹,娘,我回来了。”如同她从前自白云观回来一般。
  蓝夫人张张嘴,欲问长问短,蓝员外一个凌厉的眼神把她的话吓得又吞了回去,她想了想,跑上去抱住小女儿,“回来就好,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我只想睡一下。”
  这一睡,便是三天,不吃不喝,静静地躺着,眼睛紧闭,唯有潮湿的枕巾知道她曾醒来过。
  在这三天里,徐慕风从贺东贺西的嘴里,把一切都问清楚了,他除了为好友叹息,其他只能做一个好兄长了。
  贺东贺西并没有回西京,而是把以前贺文轩租住过的小院落购了下来,重新粉刷、整理,把小院建成了一个雅致的小别院,两人仍住在以前的房间里,卧房和客房空着,偶尔,他们来蓝荫园找徐慕风玩,顺便看看蓝梦姗。
  蓝梦姗的梅园有点冷清,七月时节,无花有叶。她要么和爹爹泡在书房里聊天,要么就是陪着双荷散散步、和大姐说说话。看着双荷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她比谁都开心。
  后天就是瓷器集会了,蓝家这次拿出了祖传手艺,相信在瓷器集会上一定会大出风头,徐慕风为此都忙了几天几夜了。
  这时,街头巷尾,戏楼的伙计忙着张贴海报,名闻京城的江家班又要来龙江镇献演了,消息如风一般刮进了蓝荫园。
  蓝丹枫坐在花树上刺绣,手一抖,针刺进了手指,一滴血落在了绣匾上。
  第九十章,乱红飞过秋千去(六)
  明明大了三妹好几岁,还是习惯来找三妹拿主张。蓝丹枫无法保持平静,心乱如麻,月上柳梢时,来到了梅园。
  蓝梦姗让嫣红在收拾衣衫。
  “大小姐,”嫣红见蓝丹枫进来,停下手中的活计,给她倒了茶,识趣地退了出去。
  “三妹,”蓝丹枫坐在蓝梦姗面前,怅然若失地对着灯花,“江家班要来龙江镇了。”
  “嗯。”蓝梦姗点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妹夫说······他要来蓝荫园拜访爹娘。”蓝丹枫叹了口气,求助地拉住蓝梦姗的手,“我该怎么办呢?”
  “你想见江班主吗?”蓝梦姗问。
  蓝丹枫脸无助地拧成一团,“我不知道,我想见可又怕见,见了后又如何呢?如果他再能一次不告而别,我······再也承受不住的。”
  “不会的,大姐,没有人会错过第二次。如果心里面仍有他,就别让他乱猜,也别折磨他,相信他的诚意。我在西京城里遇见过江班主,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花心的男子,只是对情感有点误解。红颜知己无数,大姐在他的心里却是唯一的。”
  “唯一的又怎样,难道以后我一直要活着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的日子吗?”蓝丹枫委屈地叹了口气。
  蓝梦姗淡然一笑,依进大姐的怀里,“大姐,不要要求那么高。能嫁给心仪的人,你不知有多幸福。相处的每时每刻,都象泡在蜜里一般。我很羡慕你与二姐。”
  “三妹?”蓝丹枫讶异地推开蓝梦姗,发觉她已是泪水盈眶,“我见过那位贺公子的,有才有貌,对你很是在意,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吗?”
  大姐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江予樵的逃婚可能是她经历的最悲苦的事,其他风雨在爹娘的遮蔽下,她没有经历一点,不象她和二姐亲身体会过什么叫生,什么叫死,什么叫火,什么叫冰。
  “我们之间没什么事,他把我当妹妹一般。大姐,江班主来了,喜欢他就给他一次机会,嗯?”她拭去眼中的泪,俏皮地眨眨眼。
  “好,那三妹你呢?”
  “我要住进白云观里,这辈子,我······不嫁人的。”她被两位杰出的男子深爱过,也朝夕相处过,尝过情的滋味,虽然无果告终,但不遗憾了。
  “你要出家?”蓝丹枫大惊。
  “我觉得那是一件不错的事。”蓝梦姗笑,笑落了满眼的泪。
  瓷器集会的前一夜,江家班由两艘浩浩荡荡地开进码头,戏楼出动了所有伙计搬运器具,龙江镇上的居民站在岸边围观,疯狂得让半个天空都燃烧了。
  当晚,江予樵便来到了蓝荫园拜访,徐慕风与蓝员外出面接待的。幸好有徐慕风在一边打圆场,不然江予樵真是羞得无处藏身。
  蓝员外板着个脸,蓝夫人从外面跑进来含沙射影地说他是个负心汉,周晶的死也怪罪于他。
  他听得是满身大汗,只是不停地应着“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请伯父伯母原谅予樵。”
  徐慕风看不下去,冲微笑旁观的娘子一使眼色。双荷会意地点点头,出去了一会,蓝丹枫随她走了进来。
  如同是烤炉里刮进了一阵清风,江予樵痴痴地看着梦寐以求的佳人,激动得双手直颤。
  蓝丹枫也好不到哪里去,什么矜持,什么惩罚,什么气恼,都随风而去,三妹说得对,能嫁给心仪的男人,是件幸福的事。
  谁没有犯过错?改过来就好,以后珍惜她便行。
  不计较了,她迎视着江予樵,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心一时一刻都没离开过他。
  徐慕风摸摸鼻子,牵着行动不便的娘子,回园补养去了。
  蓝员外和蓝夫人相对一眼,叹口气,摇摇头,女大不中留呀,也走了。
  所有的人一离开,江予樵与蓝丹枫就抱在了一起,又是哭又是笑。
  铁要趁热打,江予樵当晚就向蓝员外提了亲,要求三日后成婚,江家班完成演出前,他要带新娘同行。他在西京城已置好了宅院,等着女主人回家呢!以后他会专心写剧本,他会找一个能干的副班主,专门负责演出的事,他再也不愿东漂西泊,他倦了,只想与娘子呆在一起,形影不移。
  蓝员外说三天怎么来得及备嫁妆,还有亲戚们也来不及通知呀!
  双荷笑了,爹,何必在意那些,我出嫁时,身边都没第三人,我和慕风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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