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终身最爱

_4 玄默(现代)
  她已经不再哭,可是心里却像漏了一块,越来越疼,她故意拿这件事刺激他:“你怪我?当年我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答,他想要我,我就答应他,换来六年安稳日子。”她情绪激动,“你有什么资格怪我!那天晚上我差点死在医院……那年我才不到二十岁啊,华绍亭,你那么对我,我不嫁给他还有活路吗?”
  华绍亭伸手把她脸颊旁的头发别到耳后,轻轻地和她说:“我不怪你……和他离婚,两个星期的时间,两个星期之后,我去接你回家。”
  她甩开他的手,“不可能。”
  华绍亭不说话,静静看着她,突然起身去拿东西,回来递给裴欢。
  那是张照片,她一看就愣住了,上边的人就是失踪六年的裴熙。
  照片上光线不错,裴熙正坐在一个地方看书,而且照片下的时间,就是上个月。
  “她还活着。”裴欢抓住他的手,情绪激动,“她在什么地方?”
  华绍亭拍着裴欢的肩膀,目光温柔,他说:“你回去和蒋维成离婚,我就把姐姐还给你。”
  她怔住看着他,艰涩地开口:“你非要让我们之间变成这样吗……拿姐姐威胁我,来跟我谈条件,你这样和……和蒋维成有什么分别。”
  华绍亭摇头:“是你在逼我,裴裴。”他手指慢慢地敲了敲矮几,一字一句地说:“和他离婚。”
  门外的人听见华先生的暗示,推门进来。
  顾琳眼神嘲讽地扫了裴欢一眼,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就出去了。
  裴欢紧紧捏着那张照片,她看向桌上的药片和水,什么气愤都没了。
  到了这个份上,对他连恨都谈不上。
  她推开他的手,踉跄着过去,如他所愿地吃完药,她拿着那张照片,笑得格外凄凉,“华绍亭,你会遭报应的。”
  他依旧不拿她当个女人,又或者……对于他而言,女人永远只是件东西。
  荣幸的是,他当裴欢是自己的所有物,所以才对她这么好,但她永远只能等着他的临幸和决定。
  裴欢看着姐姐的照片,几乎情绪崩溃,站也站不住,整个人眼前发花。
  他向她伸出手,“我早就遭报应了。”他想扶住裴欢,可是她不让。她越看他越受不了,顺手拿起水杯,发狠地向他砸过来。
  杯子没砸到华绍亭,可是半杯温水直接泼在了他脸上。
  裴欢心死如灰,看着他说:“我不会和蒋维成离婚,你想动他……大不了我陪他一起死!”
  雅间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已经让门外的人警觉起来,有人过来轻声询问:“华先生?”
  裴欢再也不去看他的表情,她转身就拉开门,抱着那张照片跑出去。顾琳从外进来,冷眼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回身却愣住了。
  华先生竟然被那个女人泼了一身水,杯子碎了一地。
  顾琳脸色都变了,拿枪就要追出去,华绍亭看着她的动作,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你敢!”
  外边的人全都低下头,顾琳直接把枪扔了。
  她跟着他六年,什么场面什么形势都过来了,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
  华先生盛怒之下一句话都不再说,在场所有人全部不敢动,谁也不敢去问怎么办,只好连呼吸都尽量压低。
  顾琳低着头收拾残局,过去拿了纸巾递给他。华绍亭深深吸了口气,他想接过去,可是全都掉在了地上。
  他嘴唇的颜色越来越重,顾琳眼看他脸色不对,冲过去一把扶住他,“华先生!”
  她迅速回身喊人,“让隋远马上到海棠阁等着!”随后反手把门关上。
  华绍亭的呼吸断断续续,人已经说不出话。顾琳扶住他,她随身带着他的药,冷静地让他吃下去,暂时稳定住这次病发,然后送华绍亭上车赶回兰坊。
  
☆、【第八章】旧日欢场半是苔(下)
  夜里,几位大夫为防止华先生病情反复,全都守在海棠阁。
  隋远皱着眉站在床边上,华绍亭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一直没能睡着。他看他都嫌累,这人明明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回来,还不肯放过他自己,一直若有所思在想什么。
  隋远哼了一声,说:“也就三小姐能让你生这么大气,她跟你说什么了?气得你病都犯了。”
  华绍亭终于收回目光,表情倒还算平静,只是淡淡笑了,“她说我要敢动蒋维成,她就陪他一起死。”他说完开始咳嗽,隋远赶紧摆手示意他不问了,让华绍亭冷静,“好好好,她这是气话,命要紧,你好好活着才能把她带回来,听见没,躺好。”
  他咳了一会儿好受多了,苦笑着看向隋远说:“别大惊小怪的,我想了这么久,已经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他慢慢地侧过身看向窗外,还是那年的海棠树,还是那年的人,可是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隋远披了件衣服守在他房间里,坐在靠门的躺椅上,夜里就在那里睡了。
  不知道是几点,隋远压到胳膊忽然醒了,正准备换个姿势,却模模糊糊看到华绍亭站在窗边。
  隋远一个机灵吓醒了,外边一团黑漆漆的夜,华绍亭要做什么?
  那人站在窗边,屋子里只能看清他的轮廓,借着月亮唯一的光,这一切竟然像电影里缓慢的长镜头,无声无息,在这世界极暗的角落里,无休止进行下去。
  仿佛这个故事即将曲终人散,最终定格。
  隋远没什么文艺情操,他第一反应就是……孤魂野鬼。
  而这只鬼是敬兰会的主人,兰坊的神,二十年杀伐决断,带着他们一路走到巅峰。
  盛极而衰,不论是兰坊还是华先生。
  任你是人是鬼,总会原形毕露。
  华绍亭似乎感觉到有动静,他不开灯却回身看过来,一句话也不说。
  隋远战战兢兢开始怀疑科学,他犹豫着站起来问:“你……你还活着吧?”
  华绍亭被他逗笑了:“没看出来天才也怕鬼啊,我睡不着,起来看看。”
  隋远摸索着过去要开灯,华绍亭拦下他,隋远有点奇怪,忽然明白了,过来要检查他的眼睛,被华绍亭躲开了。
  “见光就不舒服。”
  “外伤导致瞳孔放大,肯定会对光线敏感。”隋远知道劝他也没用,干脆站到窗边,他不知道华绍亭究竟在看什么,因为窗外对着后院,只有几颗树,叶子都快掉光了,这么晚,看也没得看。
  华绍亭的手指轻轻抹开玻璃上的雾气,不顾外边冷,把窗户从内向外推开。
  他说:“这扇窗一直这么开的,当年没换锁。那会儿裴裴才十岁,和我闹,藏到后边院子里,想从这里爬进来吓我。”他边说边笑,“结果撞到头。我抱她进来,傻丫头吓坏了,以为窗户要把她头砸下来呢,拉着我的手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我让人重新换了安全锁。”
  隋远不再说话,静静地听。
  华绍亭的手指苍白修长,那层雾在夜色映衬之下泛出灰,他的手指点在玻璃上,无端端透着妖异。
  他还在说:“后来她长大了,和同学胡闹,背着我去参加选拔要拍广告。我不让,她就和我赌气,还是隔着这扇窗户,站在外边不肯进屋。我一看她在大太阳下晒着就心软了……玩就玩吧,她要干什么我都答应。”
  隋远听出他声音里的伤心,他想安慰他,可是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
  华绍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向他,“我以为……我把她养得这么大,她是离不开我的。所以我才耗着这么久苟延残喘,不肯做手术。万一我赌输了,兰坊这群豺狼虎豹能把她吃了。”他看着隋远说:“我这辈子早活够了,欠了多少报应数都数不清,早点死了才是解脱,之所以还想多活几年,就怕扔下她一个人,我欠的债不能拖累她,能护她一天就是一天。”
  隋远伸手拍在华绍亭肩上,轻声和他说:“裴欢明白你对她好。”
  华绍亭把窗户关了,靠在上边叹气:“她是没办法才和蒋维成结婚的,所以我说两个星期后去接她回来。她却和我说,要陪着他去死。”
  隋远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了,或者并不算生气,只是失望。
  因为两个星期之后,是华绍亭的生日,以前大家都在兰坊的时候,裴欢每年都会守着他过,他的病这么危险,每熬过一年都是件不容易的事。
  良时佳节成辜负,旧日欢场半是苔。
  华绍亭闭上眼,很久很久都不说话。
  隋远突然觉得华绍亭有点可怜。有很多人恨他,有很多人怕他,但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个人。
  没有谁能比华先生看得更清楚,也就没有人能安慰他。
  所以他做不了一个普通人,普通人难过了,出去喝酒发疯,找人倾诉,总会好的。
  他难过,就只能烂在心里,因为这是个笑话,不会有人信。
  隋远心思浅,感慨了一会儿很快释然了,他插着兜向门口走,既然华绍亭病情稳定,他没必要陪他吓人玩。
  隋远好心提醒他,“去睡吧……天快亮了,你想勾引女鬼都晚了。”
  他推开门的时候,华绍亭在黑暗里忽然说:“隋远,珍惜眼前人。”
  因为人这一辈子,只有这么长。
  隋远抬眼看向远处的长廊。
  灯下有人也没睡,单薄的衣服不挡风,但她也执着地在冷风里守了一夜。
  隋远走过去的时候,顾琳已经冻僵了,她扶着柱子站起来问他:“你怎么出来了,华先生呢?”
  “死不了,他这种老妖怪羽化飞升还不得天地变色啊?”
  “隋远!”顾琳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他摊摊手不再说,“好吧,别这么紧张,我看他这么多年都习惯了……”隋远是大夫,本能中有对生死的漠然,可顾琳做不到。
  她心里慌,明明在华先生面前的时候又聪明又能干,看他发病也能冷静处理。可是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慌得坐立难安。
  隋远不笑了,站着看她,顾琳从把华先生送回来之后就在这里守着,甚至都没回去换件厚一点的衣服。
  他看她抱着肩膀的样子,突然想起华绍亭刚才那句话。
  他伸手拉住她,顾琳一愣,猝不及防被他拉着向前走,“你……”
  隋远趁她没回过神,把她拽出海棠阁。天还没亮,顾琳不好闹出动静,没跟他动手,她一出院子就甩开他,“干什么!”
  他指了指她回去的方向,“洗个热水澡,睡一会儿,他屋子外边有十几个人守着,天塌了他都死不了,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顾琳不想理他,隋远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手都裂开了,回去用维生素E,不要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护肤品,可以泡热水之后敷在……”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她小时候颠沛流离,没人心疼没人管,手被冻得落下病根,天气稍微转凉,手上就很容易出现伤口。
  从来没人注意过大堂主的手,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顾琳抬眼看隋远,他以为她会说点什么,可是她看着他,忽然掉头就走,再也不和他说话。
  隋远站在原地,看她即将走到拐角,终于忍不住喊她:“顾琳!”
  她停住,四下无人,他们隔了一条石子路,在黎明之前最后的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隋远在犹豫,顾琳却先开口:“华先生要过生日了,我准备和他坦白。”
  “坦白……什么?”
  “我不是只想当他的大堂主。”顾琳声音听上去很轻松,“所以,要是他不高兴,你可能就看不见我了。”
  隋远再也说不出话。
  顾琳往前走了几步,“我没有亲人了。就当我拜托你,别让我不明不白被扔进海里,一定把我找回来,随便埋在什么地方都好……我不想活着没人在乎,死了都没人收尸。”
  她说完这句话,再也没回头。
  黎明破晓。
  隋远终于明白,为什么华绍亭能在那扇窗边站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都说沉重……并非有意要虐,有因有果,从头至尾,这一定会是个完整的故事,我努力不辜负各位亲们的期望,所以大家也要相信这是个HE的……宠文T T(别打我嗷嗷嗷这是真的啊……看书名也知道^ ^)
☆、【第九章】西苑(上)
  今年天气多变,十月底的沐城还有雨。
  整个星期都是阴天,到华先生生日这一天,终于见了太阳。
  华绍亭这几年不爱过生日,每年都要等到下边的人反反复复来问,他才请人办。
  今年也是,拖到最后也不想弄什么花样,只是吃顿饭就算了。
  陈峰已经出院了,但他从走进前厅开始就一直让陈屿扶着,好像那一枪再也好不了。
  华先生只请了在沐城的几个堂主,加上兰坊这条街上住着的亲信,不到二十个人。男人们坐在一起不外乎喝酒,可华先生不喝酒,于是大家只能按惯例带着贺礼过来陪他说几句场面话。到最后,下边的人闹成一团,气氛高涨,而华先生一个人遥遥坐在主位上。
  那张椅子龙凤纹路,几百年的老料,颜色暗沉,上边披着整整一块白貂,华先生就坐在上边不说话,他喝一口茶,润得唇色鲜艳,人却冷清。
  顾琳看着下边那几个家伙不懂事心里就来气,想让他们都过来,但今年谁都知道三小姐不来生日宴,华先生心里没好气,谁敢走错一步,下场就和中秋时的阿七一样,所以大家都在装傻。
  满场只有隋远心宽,他原本和陈屿开玩笑,非要赌黑子什么时候冬眠。说着说着把其余几个兄弟的馋虫勾出来,陈屿就把自己带的料子拿出来,围在一起要赌料,眼看越说越大,华先生似乎也觉得不错,走过来看他们品头论足。
  陈屿让先生来押,他扫了几眼笑了,但不说话,大家开始起哄。
  热热闹闹的时候,顾琳突然端了一杯酒,就站在主位旁边,伴着华绍亭那张华丽的椅子。
  大堂主一开口,大家都静了。
  她只看向一个人,“华先生……”
  华绍亭的手拍在那块石头上,抢在她前边问:“你今天还没送东西,我等着呢。”
  大家心领神会,“大堂主最细心,肯定送先生喜欢的。”
  隋远突然变了脸色,他向顾琳走过去,可是她已经仰头把那杯酒直接干了,她捏着空荡荡的酒杯笑着说:“我送的礼,估计先生看不上。”
  “顾琳,你还记得我那天说过的话吗?”华绍亭低着头正仔仔细细看那块石头,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全场鸦雀无声。
  隋远一把拉住顾琳。
  大家都在看,顾琳脸上发烧,不知道是酒灌得太急还是别的什么,她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说的话。
  裴欢告诉过她,不要怕华绍亭。从那天之后顾琳就想赌一口气,她想知道,裴欢到底凭什么。
  她也能做到不怕他。
  她看到过华绍亭对裴欢像对其他女人一样,不让她有一丁点可能怀孕,所以顾琳觉得……也许那个女人只是陪他太久了,久到成为他的习惯,就像他喜欢点香一样。
  一个人陪在身边的东西丢了,总会耿耿于怀一阵子。
  裴欢也未必那么重要。
  顾琳胸口那团火随着酒气冲上来,她静静地看着他说:“华先生,顾琳的礼物就是一句真心话。从今往后……我愿意陪着先生一辈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她敢当着这么多人表白。
  华绍亭依旧在看那块料子,他慢慢拿在手上玩,过了一会儿和边上的人说,“你去打光看看几分水……要我说,这块还是别开了。”
  他说着伸手把料子还给陈屿,陈屿被顾琳那句话震住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华先生还在和他说石头的事,赶紧答应一句。
  顾琳就直直地对着华绍亭,一点也不掩饰。
  华绍亭却不看她,他和其他人笑笑说:“你们接着喝吧。”
  “华先生!”
  隋远拦不住顾琳,他眼看华绍亭侧过脸,那双眼已经沉下来。
  顾琳眼睛红了,两人隔着长长的桌子,她想走到华绍亭这边来,胳膊却被隋远拉住,她回身就急了,“你放开!”
  隋远死抓着她不放,华绍亭微微勾起嘴角的样子让人从头冷到脚。隋远把顾琳拉到自己身后,说:“你要罚她什么……我替她领了。”
  华绍亭走过去,人靠在椅背上站着,手指顺皮毛纹路一路向下,顾琳已经开始往后退,一步一步,她竟被他的目光逼得无地自容。
  他唇色重,喝了热茶之后脸色好了一点,可这样侧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人心里发冷。
  他说:“顾琳,我跟你说过,一个人想要,并不等于他能要。”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但你坏了规矩。”
  隋远挡住顾琳,抢过他的话:“大堂主今天喝多了,说的都是胡话。”华绍亭那双眼突然落在他身上,隋远顿了顿,坚定地说:“我知道敬兰会讲规矩,你要罚什么,我来替她。”
  大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好歹隋远是华先生的私人医生,这么多年隋远功不可没,华先生肯定会给他面子。
  “那好。”华绍亭又低下头,黑子慢慢从他袖口探出头来,顺着他的手爬到衣服之外,绕在他腕子上,华绍亭轻声说:“陈屿,你过来。”
  “华先生……”
  “既然是隋远替她领,按规矩来。”
  顾琳原本已经彻底绝望,此刻听他这么说,意识到他这是真的怒了。她一把推开隋远说:“他只是个大夫,哪受得了……是我错了,我痴心妄想……先生罚我吧,这和隋远无关。”
  华绍亭连看也不看她,淡淡地说:“陈屿?打。”
  两侧已经有人过去,拖着隋远拉到墙边,一左一右把他架住。
  陈屿吓得脱口就喊:“华先生!隋远不像我们……他受不了的。何况他救过先生……”
  华绍亭腕上那条黑曼巴忽然吐出信子,声音嘶嘶地带着剧毒。陈屿后退一步浑身发抖,立刻闭嘴,他挣扎着看向大哥陈峰,可陈峰捂着受伤的地方低头不说话。
  全场人倒抽一口气,盯着那条毒蛇。
  这就是华先生。
  就算隋远救过他的命,只是个医生,他也要罚,半点情面都没有。
  何况他是让陈屿来,陈峰刚出事还没好,他弟弟又被华先生拿来杀鸡儆猴。
  “打。”
  陈屿咬牙上前去打,隋远很快脸上都是血,顾琳拼了命要过去拦,却被人拉开了。她扑倒在华绍亭面前,“我知道错了,饶了他吧!先生罚我什么都行,只要放了隋远……他救过先生啊……”
  她终于流出眼泪,声嘶力竭。
  华绍亭安抚着黑子,一直沉默。陈屿替他教训别人,自己却怕得浑身冷汗,他轻声问:“华先生……打到什么时候?”
  “打到大堂主知道害怕为止。”
  顾琳几乎疯了,她不敢回头看隋远,跪在华绍亭面前不停说:“华先生,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华绍亭站着,而她跪在地上,卑微地泪流满面,像跪拜她的神。
  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顾琳,怕我的人,都是聪明人。”
  她拼命点头,他终于笑了,温柔地说:“好了,别哭了。”
  顾琳像见到恐怖的妖,在他手下剧烈颤抖,忽然崩溃地抓紧他的袖口,哑着声音说:“华先生,我求你了……”
  华绍亭手下一顿,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也有人哭着求过他。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前厅。
  陈屿如释重负,赶紧停手让人放开隋远,顾琳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和陈屿一起把受伤的人送回后边,叫人包扎。
  旧式的老房子,华绍亭从前厅后门走,走廊里挂着厚重的暗红色落地纱。他揉了揉眉心,伸手推门回去,门外却站着一个人。
  昔日海棠,人如故。
  灯光太亮,恍惚之间,好像还是六年前。
  华绍亭看着她笑了:“裴裴,你还是记着今天的。”
  裴欢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你过生日,我总要回来看看。”
  他手里接过礼物,并不重,他不打开看,只等她的话。
  裴欢终于问:“姐姐在什么地方?”
  “我说过,和蒋维成离婚。”
  “裴熙被报失踪六年,现在我有线索找到她,可以让警方介入,对敬兰会也没好处。”
  华绍亭并不意外,“蒋维成告诉你的吧?让他去试试,我能让她活着,也就能让她……真的失踪。”
  裴欢盯着他,华绍亭总有双望不穿的眼。事已至此,半句都嫌多。她慢慢后退,“大哥,保重。”
  她走出几步,华绍亭没挽留。她回头看到他站在一片晦暗不明的光影重叠之中,一股酸涩冲上来,眼眶发热。
  不知道是谁先老去,总想当年。
  人间欢乐难长久,曾经濡沫,今日如冰。
  那年她还小,到他书房乱翻他收藏的手抄本,看到一句:“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当时她不知道什么意思,华绍亭却收拾好书架告诉她,有些东西看不懂才好。
  她一直以为华绍亭能帮她担负这人世所有苦难,可是到最后她才发现,他就是她的难。
  
☆、【第九章】西苑(下)
  裴欢走后很久,华绍亭才打开那份礼物。
  盒子里是一条断掉的翡翠链,链上珠子的成色已经无法估价,何况还有传说中的白奇楠。
  腰链是被外力弄断的,尽头的同心锁已经不见了,最终凌乱散了一盒子。
  华绍亭慢慢向回走,隋远住的地方外边围了许多人,顾琳似乎情绪很激动,有人在劝她。陈峰和其他人都在暗处,不敢轻易表态。
  他手腕上的蛇探出头,无声无息爬到他肩上。华绍亭不理它,一人一蛇,除此之外,今夜他仅有的只是一盒断掉的珠子,而他就这样孤零零地回到海棠阁。
  顾琳去找华先生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她脸上的眼泪都擦干了,也等着不进他的房间。
  直到华绍亭亲自来给她开门,他笑着靠在门边问她:“和我赌气呢?打的又不是你。”
  天黑了,他换了一件衣服,软软的灰色开司米,人都显得柔和了,只是看在顾琳眼里,没来由一阵心慌,依旧让她怕。
  “隋远怎么样了?”
  “只是外伤。”
  华绍亭叹气,好像真的在担心隋远,这样反复的脾气也只有他能做到。顾琳猜不透,声音都哑着,低低地和他说:“我有自知之明,今天明白先生的意思了,以后不会乱说话……别再为难隋远了,他是大夫,先生的病还靠他。”
  华绍亭却像没这回事了一样,突然拿过一件外衣,和她说:“走,陪我去看个人。”
  顾琳心里惦记着隋远那边,犹豫了一下,华绍亭又说:“去看看阿熙。”
  “裴熙?”顾琳非常惊讶,她是裴欢的亲生姐姐,她私底下从陈峰那里问出这件事,可是对方六年前失踪,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天南地北都找不到的人,其实就被关在兰坊的西苑里。
  西苑在兰坊的最西边。他们这条路上的人什么事情都做,不论白日里多可怕,夜里也容易睡不安稳,老会长也迷信,请大师算出他不能去西边的院子,否则会有血光之灾,所以他早早就把最西边的地方都封了。后来年久失修,如今敬兰会这些还活着的人里,从来没人去过那里。
  没人还记得有这么一片院子,车道都被树林挡住了。顾琳陪着华绍亭走了半个小时才到,门口没有人,华绍亭又给里边打了电话,才有人开门接他们。
  顾琳这一路想了无数种可能,陈峰和她说裴熙肯定早死了,六年都找不到人,说是失踪只是为了安慰三小姐而已,谁还信。
  可是她去了西苑才发现,裴熙真的还活着。
  顾琳站在落地窗之外,发现房间里和兰坊其他地方几乎一样,显然这里六年来都有人住,而且有人看管,院子里还种了花。
  暖黄色的灯光下,裴熙背靠着窗户而坐,长长的袖子绑在她自己身上,让她不能乱动。她似乎一直在喃喃自语,不停说话,可是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慢慢地,裴熙自己站起来,绕着床走来走去,她头发凌乱,顾琳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嘴里还咬着自己的发梢,不断地啃。
  这就是兰坊过去的二小姐,裴欢的亲生姐姐。
  顾琳忽然明白了,她猛地回身看向华绍亭,仓皇后退。
  “她……她疯了?”
  华绍亭没什么表情,点头。
  “为什么……”
  华绍亭靠着窗户似乎在回忆,想了一会儿才说:“被我逼疯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一点波澜都没有,平静得让人齿寒。
  顾琳见过更可怕的事,但裴熙今天的样子让她不敢再问原因,她心里一阵不舒服,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屋子里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女人让她觉得……这或许才是华绍亭今天真正想说的话。
  跟着他的人,最好的结局,不外如是。
  房间里的女人突然停在墙边,用指甲开始扣那些防护软垫。顾琳微微发抖,看向华绍亭问:“三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她不知道。”
  顾琳这一晚已经心力交瘁,她不敢再往屋里看,退到院子里。
  华绍亭把下人们叫去说话,只安静了一会儿,屋里就有动静。裴熙似乎又开始发疯,砰砰地传来撞墙的声音,大家立刻冲进去抱住她喊大夫。顾琳听着听着胃里一阵翻涌,惊讶和心慌搅在一起,让她格外恶心,急匆匆地和华先生说她去外边等。
  华绍亭很久之后才出来,他始终对于西苑的惨状无动于衷,轻声问她:“吓着了?”
  “没。”顾琳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只是觉得很意外,别人都说二小姐死了。”
  “嗯,很多人都这么猜。”他走得很慢,但并不犹豫,“顾琳,你总好奇当年的事,如今我带你来看了。”
  顾琳不再说话。
  “只要我手里有她姐姐,她就一定还会回来。”
  顾琳裹紧了大衣,不敢看他。
  华绍亭却轻轻拉住她的手,笑意一点一点浮上来。
  他拉着她穿过黑漆漆的树林,向着灯火通明的方向而去,“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裴裴才要逃,你呢……竟然还想往火坑里跳。”
  顾琳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华绍亭慢慢拍着她的背,温柔而安静,像是一种安慰,“顾琳,听话。”
  她抖得控制不住,闭上眼点头。
  他温柔地抱着她,可她却分明觉得,华绍亭只是在拍他手心里的一条……狗。
  三天之后,隋远才出来见人,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别的地方倒看不出来了。
  没人敢和他说话,人人都僵着脸,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留在兰坊里,但他要敢离开,势必又是一场风波。
  可惜隋远竟然直接就去找了华先生。
  他大咧咧地坐在华绍亭价值百万的躺椅上,按着自己没什么事的伤口,一脸低气压,不开口说话。
  华绍亭上下看他,笑了,“找我算账来了?”
  “早知道你就是一六亲不认的白眼狼!”隋远冷哼了一声,“说不生气是假的,等着吧,下次那边配药的时候我加点东西,直接毒死你,大快人心。”
  “陈屿没什么出息,不像他哥有胆子使坏,他哪敢真下手打你,虚着比划两下,我心里有数。”
  隋远拍腿就坐起来了,气更不打一处来,“和着你拿我立威我还得感谢你啊?你就是嫌命太长,非把人都得罪光了!”
  华绍亭不说话,推了一杯茶过来。隋远不理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喝下去,“行了行了,老狐狸,我要真想和你计较,你活不到现在。”
  屋子里依旧点了淡淡的沉香,这次熏得时间长一些,透出淡淡花香,很是沁人。
  隋远没忍住,低声和他说:“顾琳吓坏了,你也该放心了,她再能干也是个女人,你体谅她一点,让这事过去吧。”
  “大堂主是隋大夫看上的人,我为自己的命着想也不敢动她。对了,这几天……听说她天天过去看你。”华绍亭一脸淡然地和隋远开玩笑,弄得对方浑身不自在。
  隋远咳了一声转开话题说:“你下次要还有这种苦肉计,麻烦先通知我一声。我这头上算破相了,工伤吧?”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全都笑了。
  看着隋远这几天,顾琳的日子很不好过。兰坊的人不知道华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向倚重大堂主,只是那件事出了,没人知道华先生是否还能和平常一样对她,因此上上下下没人敢来找她。
  直到华先生终于又把顾琳找回去,大家才都松了一口气。
  华绍亭传了几份账目过去给她,“南亚那片林子,这两笔钱的去向,你知道吗?”
  顾琳如实回他:“不知道。”
  “陈峰前几天受伤留在家里,就让陈屿出去签的字,但是之后南亚那边根本没收到这笔钱。”
  顾琳心里明白了,接口说:“我去查清楚,回来给先生一个交代。”
  “从他哥身上查。”
  “是。”
  顾琳刚从海棠阁出去,就收到了陈屿的短信。
  两个人相约在市里,陈屿说要请她喝咖啡。一坐下,顾琳就懒得和他废话,“你哥让你来的?”
  “哎哟……大堂主,谁都明白的事,华先生不会放心我们兄弟的,早晚那两笔钱的事要被他看出来,我哥说,大堂主一听就懂。”
  “先生让查谁就查谁,你来找我说也没用,你们俩这几年瞒下来的货你当他不知道?忍到今天,那是看在老会长的面子上。”顾琳今天穿了件带皮草的外套,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极了海棠阁那一位,让陈屿在她对面坐立难安。
  顾琳冷笑着想,这俩兄弟是来向她求情想办法的,她早早准备好了骂人的话。
  没想到陈屿越说越小声,“我哥的意思是,大堂主回去该怎么查怎么查。”
  “活得不耐烦了?”
  “不,华先生起疑心了,这是试探我们两边的关系,大堂主不留情面说实话,先生反而放心。”
  顾琳心里一动,上下看了看他,慢慢地笑了,“没看出来,你们俩这几年还算长脑子。”
  大堂主办事效率自然高。
  没过两天,华绍亭就收到了那两笔钱的去向,清清楚楚,顾琳并没手软。
  “陈峰把钱洗得干干净净,分两次投了一部戏。就在不久前,主演是三小姐,所以他有恃无恐。”顾琳说得不带任何感情,“华先生,他们擅自做主洗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是碰巧拿三小姐的事当挡箭牌,万一……将来陈峰被纵容得胆子大了,再出点什么事,先生就不担心?”
  华绍亭戴了手套,面前有个顾琳没见过的盒子,他正一颗一颗地擦翡翠珠,不以为意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能查清楚,我就当给他儿子送礼金了,这次算我不知道。”
  “先生……”
  “顾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清楚他们俩是什么货色,所以我不担心,真正让我担心的,就是那些我并不清楚的人。”
  他这么说着,抬眼看向她。
  顾琳站得很直,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然后轻声说:“华先生什么都清楚。”
  华绍亭笑了,今天他气色很好,整个人都透着暖,他看着她口气轻松地说:“我可不清楚你,跟了我六年,第一次知道你胆子那么大。”
  顾琳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是没事了,她一直提心吊胆,终于松了口气,走过去靠着他的桌子,软下声音说:“别提那天的事了。”
  华绍亭似乎觉得她这么乖巧的样子很有意思,伸手拉住她,把她头发别到耳后,离远一点看了看说:“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华先生!”
  “隋远不错啊,虽然情商不高一根筋,没心没肺的,但是他脑子好,不用担心下一代,肯定也是个小天才。”
  顾琳年纪轻,平常不可能有人敢跟她说这些,一听这话再也绷不住了,低声打断他:“……谁担心下一代了。”
  两人气氛正好,随便开口说句玩笑的话,顾琳没想那么多,却眼看华绍亭不再笑了。他一颗一颗地把翡翠珠子摆好,亲手穿在一起,拿起来打量,他淡淡地说:“为人父母,都心疼孩子,要是知道孩子注定受苦,不如不要……”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你看,你也恨过他们,不能照顾你,又非要把你生下来……都一样的。”
  顾琳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可是细细去想,又理不出头绪。
  她愣在那片刻的时间,华绍亭已经不再说了。他在看手上的链子,极品的帝王绿,这珠子在不打灯的情况下也出奇好看,绿中带着刚硬的黑,显然他爱不释手。可惜这东西规格不常见,链子长短和大小都很奇怪。
  顾琳一时看不出它是戴在什么地方的,“这是什么?”
  华绍亭侧着脸笑了,动作温柔地将它放回盒子里,半真半假地说:“命。”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的好日子就快来了……= =
☆、【第十章】逢场做戏(上)
  是非名利场,最不缺的就是新闻。
  裴欢这部新戏一波三折的事很快就被人盯上,为了博眼球,八卦记者都跃跃欲试,编排出一版的幕后爆料,让公司上下都头疼。
  舆论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裴欢不是什么大牌,辗转过两家公司都是因为敬姐一直带着她,后来为了家里的私事销声匿迹,再回来,现在的RS公司也没在她身上下过什么功夫。直到最近,她接二连三被扯进女艺人争风吃醋的传闻里,又不肯公开夫家身份,无名无份受人猜测,为了一部《不见的时光》,开始和所谓的危险人物有关,顿时关注度大大增加。
  每座城市都有它入夜的规则,而兰坊就是沐城脸上的那道疤,台面上谁也不提,一但招惹上了,是非多,猜忌多,麻烦也多。背地里,连路人都知道娱乐圈没人清白,被炒出来一点都容易给名声抹黑,何况裴欢是个女艺人。
  连续一个星期,什么被大佬包养,情妇,小三……各种劲爆的标题都出来了,各大论坛上八卦高楼层出不穷,她这么一个存在感薄弱的女星突然就有了无数谈资,多年的名声和努力都比不上一条内|幕。
  偏偏这场八卦的主角裴欢没有任何表态。
  《不见的时光》进行顺利,即将杀青。裴欢之前还签了一个广告的拍摄,正好也赶上这几天要拍,工作紧凑,她装聋作哑。
  裴欢能忍,敬姐忍不住了。早上裴欢要赶去拍广告的地方,敬姐先开车带她回了公司,两人进会议室,敬姐点上烟不说话。
  裴欢一直状态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睡晚了,她今天妆也很潦草,无精打采。
  敬姐看得火气都没了,忽然没头没脑问她:“他一直没回家?”
  “谁……嗯。”裴欢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在问蒋维成,她摇头笑,“他帮不了我,谁要抹黑踩死我,我也没办法。”
  敬姐冷下脸,心里有数,看样子,蒋维成最近格外痴迷那个Alice是真的。
  “你知道的,盛铃这事弄得她公司高层一直不痛快,虽然不是咱们使的手段,但你要明白,外边人看,这就是咱们RS做的,觉得我们成心对着干。那姑娘一个新人那么多人捧,突然就被拉下来,背后栽进去多少钱多少人的脸面,现在都是公司替你扛着。你家那位又不表态,而且……”敬姐把烟捻了,敲着桌子说,“你有什么背景值得公司继续保?你老公跟你一直不和睦,名分也没有,峰老板替你出过几次头,但这件事现在成了话柄,更不能轻易往外说了。”
  裴欢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桌子上的一盆花,听敬姐说了半天,终于给了点回应,“我明白,这圈子就靠关系,对方肯定没完,所以我这么多年不愿意出风头。”
  “早上上边就要找你去,我给拦了。说白了……最近这些新闻和网上的水军,都是盛铃那边的旧东家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把你给踩死呢,人家花了钱捧人死在半路上,也不能让RS这边好过。”
  敬姐越说越着急,会议室里没开窗户,烟一直不散,裴欢一阵一阵透不过气。她好几天心神不宁,脑子里都是裴熙的那张照片和华绍亭的威胁。
  她根本没空也没时间管什么名声,她进这个圈子原本是无心,后来是为了笙笙的病,她只是需要能大笔大笔进账的工作而已,现在……她要想办法知道裴熙到底被敬兰会藏到哪里去了,六年过去,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被关起来无声无息?
  裴熙一定是出事了,但她还活着。越这样越可怕,裴欢无法知道她任性逃离兰坊之后,姐姐受了什么罪……裴欢每次看到那张照片,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裴欢?你听没听进去!”敬姐急了,伸手把烟盒扔过来,裴欢正发愣,烟掉出来甩了她一身,她被逼得撑在桌子上,“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你他妈就是贱!没脑子!你看看其他人,谁有你嫁得好!谁不是女人……女人蹚了浑水就别装烈妇!”敬姐恨得牙痒痒,“我告诉你,再不想办法让你老公出来摆平盛铃的烂事,你名声全完了!看没看他们编的□多恶心啊?这你就不要脸了?就会跟蒋维成装清高?”
  敬姐顺手把一堆报纸推过来,裴欢脑子里一团乱七八糟,再也忍不下去,她把那堆报纸扔到地上,“我说了他不会管我!”
  敬姐没想到她还理直气壮,一下气得不嚷了,“好好!你真是有出息,我为你好都是白搭,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实话!峰老板那边的人是怎么回事?这要闹大了……卷进什么洗钱的事里大家都得栽进去!”
  裴欢闭上眼睛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情绪,她没有能解释的话,转身推门要走。
  敬姐冷冰冰地瞪着她提醒:“最毒妇人心,杀人不见血。外边那群豺狼虎豹,个个都等着吃了你呢。”
  裴欢停了一下,外边正对着一整片落地窗。公司的会议室在18层,正好是一日清晨,按点上班的人还没来,空荡荡的办公区里阳光大好。
  裴欢看着那片光,忽然觉得睁不开眼。
  她走不出去,也不能回头。她已经有很多年不能停,不能回忆,不能往后退。
  人言可畏,豺狼虎豹,她也无处可躲。
  敬姐看见她愣愣地站在门口,突然鼻尖一酸。她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她们毕竟还得去工作。敬姐抓着车钥匙试图再说些什么,但她的脾气,实在不适合说软话安慰人。
  裴欢明白。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过去比现在更惨,这不算什么。”
  “你离开那几年到底怎么了?”
  裴欢从不回答这个问题,但今天她却像想开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夜里,不知道是几点,很黑的夜里,被一群人带去医院的产科……”她渐渐说不下去,忽然发抖,敬姐下意识扶住她的胳膊,但她推开她,率先向外走。
  裴欢勉强控制住发抖的手指给自己系好大衣,拿出手机看时间,她脸上完全就是要开始赶场工作的样子,但她还是说了下去,“被他们按在那种可怕的检查台上打镇静剂……被人围观着强迫引产。”
  敬姐手里的车钥匙差点掉在地上,但裴欢已经去按电梯,她对着四周镜子装饰检查自己的妆,扯出笑容来,“没事,那都过去了。我没想瞒你什么,只是我的事说出来除了让自己难受,还会吓到别人,没有任何意义。”
  敬姐对着面前这个强自镇定下来的女人,心里一阵一阵发冷,她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谁……蒋维成?”
  “不是。”裴欢忽然换了一副表情,就像每一个提起自己丈夫的女人,她淡淡地笑,轻声说:“蒋维成是个很好的男人。要是下辈子我能和他早一点遇见,我会一眼就爱上他。”然后她很快褪尽笑意,就像个尽责的戏子,干脆地坦白:“但是这辈子,来不及了。”
  所以她开不了口,蒋维成能给她的已经足够多。
  敬姐沉默了很久,直到电梯来了,裴欢走进去,敬姐突然和她说:“对不起。”
  裴欢笑着摇头,她努力控制情绪示意自己很好,她抢走敬姐的车钥匙,坚持一个人去拍摄地。
  今天那个广告还有其他两个电影女星,全是正当红的大牌。一个化妆品广告三段展示,她不过是第一段的陪衬,又正好身陷丑闻,可想而知今天的场面一定不好看。
  敬姐受不了冷嘲热讽,去了也是白生气,不过几个小时的拍摄时间,熬过去就好了,最终裴欢只叫了助手一起。
  
☆、【第十章】逢场做戏(中)
  果不其然。
  两三个镜头的广告被两位大牌一直拖时间,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裴欢被压在最后。
  她知道她们故意,不过也无所谓。
  裴欢坐在化妆间里出神,外边正在拍摄,她让助理去买饮料,化妆间一时除了她没有别人。她对着面前一整片大镜子,盯住自己的脸,脑子里却全都是姐姐。
  裴熙和她性格并不一样,裴家出事的时候姐姐裴熙已经懂事了,留下很大的心理阴影,从此性格非常内向,后来八|九岁的时候一度患过自闭症,裴熙一直都不爱见人,在兰坊里过了那么久,她好像也只在对着华绍亭的时候才能开口说说话。
  但裴欢就幸运多了,家里出事的时候她还小,记不清什么,后来又被华绍亭保护得那么好,她一直活得比裴熙轻松。
  姐妹俩就像两个极端。
  说到底……如今的裴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知道她对不起姐姐。
  她们本该相依为命,可是她自私出逃,扔下裴熙一个人,从此失踪。
  那张照片证明了裴熙还活着,她还有亲人。
  这个念头一直在裴欢脑子里,可她没有任何办法见到她,这让裴欢坐立难安。偏偏最近两边的拍摄情况都不顺利,她渐渐觉得有点撑不住,趴在镜子前想要歇一会儿。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人,对方开口声音低,却足够裴欢听清,“听说……你有点本事?”
  来的人是今天合作拍摄的郑燕蓉,这女人一直只拍电影,科班出身,又得过国际上的奖,自然从头到尾姿态都不一般。
  裴欢知道她想歇也歇不踏实,叹了口气坐起来补妆。郑燕蓉也不走,靠在裴欢的椅子后边,万一有人进来看见,她们俩也只是在亲密聊天而已。
  可惜内容就不那么好听了。
  “你这样的……能攀得上蒋少也算不错了,干嘛还惹峰老板那边的人?不自量力的结果就是被人背后捅刀子,你现在都不知道该求谁了吧。”
  裴欢越听越觉得有点想笑,看样子,这些人都觉得是她下贱惹了道上的人,结果不知道得罪了谁,乱七八糟的爆料全被翻出来了。
  郑燕蓉毕竟有点资历,不像盛铃那么耀武扬威,她还拍了拍裴欢,小声问她,“我有条路,看你愿不愿意,你要肯,媒体那边好摆平……你懂我意思?”
  裴欢正拿着腮红刷,抬眼看了看她说:“不用了。”
  “裴欢,我这是帮你牵线搭桥,也算是给你下个邀请,你总得给我个面子……福爷他们最近和几个名导走得近,前两天说让我带点新鲜的人过去,你正好也有烦心事,大家各取所需,是不是?”
  裴欢盯着镜子,镜子里的郑燕蓉依旧风华绝代,一双眼睛却如蛇蝎,死盯着她不放。她突然有点反感,加上这几天状态糟糕,头疼得厉害,随口敷衍:“没兴趣,你去问问别人吧,我不参与这些事。”
  郑燕蓉被她这口气刺到了,“给脸还不要脸了!”她说着转头到自己的位置,拿了女士烟夹在手上,她一边翻打火机一边冷笑,“裴欢啊,怎么就你每天端着一副圣女样儿?我们就活该都是烂货?报纸上说的那些事你可也没比我们没少……”
  说着郑燕蓉正好摸到了打火机,她打开点了烟,火苗还没灭,一回身对着裴欢的外套直接扔了过去。
  含羊毛的大衣不一会儿就窜起火苗,裴欢站起身,却看见郑燕蓉一脸轻松地靠在一旁抽她的烟,事不关己。
  裴欢顾不上和她吵架,先跑过去匆匆忙忙扑灭了火,一旦真烧起来全都麻烦,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郑燕蓉突然一把拽过她,继续玩着打火机,一阵一阵冲她脸上晃,“你年轻,不懂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用不用我给你长个教训……嗯?”
  郑燕蓉手指捻着打火机,几次擦着裴欢的头发撩过去,裴欢抱着乱七八糟的外套一动不动,她看着她,心里气到极致,却突然觉得这女人可悲。
  裴欢冷眼扫过她,扔了手里的东西,伸出手直接按在了她打火机的火苗上,火瞬间灭了。郑燕蓉没想到她敢这么做,吓得尖叫出声。
  她意识到裴欢成心耍了她,这是要跟她玩狠的,郑燕蓉脸上挂不住,急了就要动手,一把扯住裴欢把她推在衣架上。裴欢撞到了之前被玻璃扎到的伤口,捂着胳膊蹲下身,她无心和人争执,头疼欲裂,偏偏化妆间的门在这时候被人推开了。
  裴欢的助理拿了一大堆饮料和吃的东西冲进来,开口就嚷:“欢姐,蒋少过来探班……正……找你呢……”
  她后半句没说完,显然也被化妆间里的样子给吓着了。
  裴欢瘫坐在地上,没等她想明白蒋维成为什么突然来找她,他已经站在门口了。
  郑燕蓉明显收敛了,她瞬间找到解围的方式,一脸紧张地向裴欢伸手,要拉她起来:“摔哪儿了?”
  蒋维成先她一步走过来,郑燕蓉的手只好尴尬地僵在半空中,蒋维成上上下下打量她,“去年还是前年……我在酒会上见过你吧。”他今天穿得休闲,短外套和长裤,依旧风度翩翩,问得随意,郑燕蓉只能点头。
  蒋维成边说着边弯腰,半搂半抱地把裴欢扶起来,他维持着拥住她的姿势,继续和郑燕蓉寒暄:“我好像还看过你一个电影,但是记不住名字了。”
  郑燕蓉看着他和裴欢脸色都变了,她瞪着他们一脸诧异,却发现蒋维成不再理自己。
  他只是低头看裴欢,动作很自然地推开她上衣袖子,看她胳膊上的那些伤口,果然又有血渗出来。
  裴欢推他,“没事。”
  蒋维成很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说:“我和外边打好招呼了,今天要带你先走。”他千载难逢能过来探班,化妆间里涌进一大堆人,大家一看气氛不对都不再出声,人人假装在做自己的事。
  裴欢奇怪他能有什么急事,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不多说,皱皱眉看地上那团被烧过的大衣,又回身扫了一眼郑燕蓉,拖着裴欢就出去了。
  蒋维成今天是自己开车出来的,裴欢坐在副驾驶位上,他忽然俯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
  两个人距离太近,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如果我今天没来,你就随便她欺负?”
  裴欢摇头,“这已经不算什么欺负了。”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低头翻出来两个创口贴扔给她,又说,“这么多年,蒋家没有要求过你保密。”他看着她的眼睛,“我也不在意。”
  裴欢知道他在说他们结婚的这件事,正式公开地透露出去,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但她这么久就是从来不提,她不提,他也乐得继续维持单身贵族的形象,和众多情人牵扯不清。
  她自己胡乱地处理了伤口,靠在车窗上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谢谢。”
  好像这么多年,从第一次相见开始,她总是这么狼狈。
  但六年过去,裴欢也还是只能还一句,谢谢。
  前方路口红灯,蒋维成回过身笑了,又温柔又亲昵地过来握紧她的手说:“别谢我,正好有事接你去帮忙。”
  裴欢回头看他,“什么事?我最近没心情……今天头疼,先回家吧。”
  他仍旧笑,“惠生那边我都让人照顾好了,今天的事也是我替你解了围,起码之后她们顾忌我看上你,不会再找茬。”
  裴欢听出来他的意思,她打断他:“蒋维成,笙笙的事我一直感激你帮我,但是其他的……你想让我……”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