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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身最爱

_3 玄默(现代)
  裴欢看着蒋维成低头吃饭的样子一阵辛酸,她突然拦住他夹菜的手,低声说:“对不起,我知道不好吃,别吃了。”
  他啪地把筷子甩出去,冲口而出:“让我吃的也是你!不让我吃的还是你,我做什么你都这副死样子,裴欢……我对你是不是只有这么点利用价值?只有笙笙病了你才想起我!”
  裴欢不再说话。
  蒋维成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冷下口气问她:“这次要我帮什么?”
  “再帮我约几位心脏内科的专家,笙笙和其他先心病患者不一样,她有遗传因素,而且……我知道手术有风险,能不能暂时定一个保守治疗的方案?我实在赌不起,如果没了她,我……”裴欢再也掩饰不住,她急切地看着蒋维成,越说越快,“笙笙是我的命,我只有她了。”
  蒋维成眼睛里的怒气渐渐变得只剩讽刺。
  他轻轻重复:“你只有她。”他拿纸巾擦手,看那一桌子菜,突然笑了:“裴欢,你不愧是华绍亭养大的,心都一样狠。”
  外边忽然有说话的声音,林婶进来,说主宅那边太太让人送东西过来了,“可能是听说少爷回家才拿过来的,说只给少爷。”
  “我妈最近在家呢?”蒋维成看着那纸袋随口问,里边厚厚一摞不知道什么东西。
  林婶点头说:“嗯,太太从国外回来之后就没出去,说天凉了不想动。”
  蒋维成往纸袋里扫了一眼,抬头让下人们都出去。
  蒋维成爸爸走得早,他妈妈非常讨厌裴欢,更对娱乐圈里的女人深恶痛绝,当年死也不同意他们的事。后来他们结婚后就搬到最南边的南楼独立来过,和主宅分开。
  平时蒋维成不回家,裴欢和他母亲很少来往,甚至有两三年都没再见面。
  既然他妈妈送东西只给自己儿子,裴欢没必要自讨没趣,于是她也要出去,刚走到蒋维成身边,就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裴欢冷不丁被弄疼了,低头推他。
  蒋维成反手把袋子里的东西当着裴欢的面倒出来,里边都是报纸,洋洋洒洒掉了一地。
  各种娱乐周刊和演艺新闻,大版配图,全是裴欢一身狼狈,蓬头垢面蹲在酒店门口呕吐的样子。
  角度刁钻,拍得她宿醉不归,风尘下贱。
  有图有料,随便卖出去,全城人都能津津乐道好几周。
  还有的报纸上刻意提起她和蒋家的事,说蒋维成要真和她结婚了,蒋家这回可带了绿帽子。
  裴欢站在原地看那些报纸,一语不发。
  蒋维成随手拿过一张给她念,然后冷笑着问她:“就这样,你还有脸求我帮你?”
  裴欢不看他:“你们有办法不让这些流出去。”
  蒋维成握紧手里那张报纸,无法控制愤怒:“我对笙笙仁至义尽!这么多年惠生所有资金支持是谁给的?医生是谁派去的?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裴欢依旧不说话,她不想和他吵。
  可是她平静的表情看在蒋维成眼里只能让他更生气。他突然站起来,将那张报纸扔在裴欢脸上,她被迫往后退,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柜子,慌乱之间推掉两个烛台,玻璃碎片摔了一地。
  他狠狠盯着她说:“想求人帮忙,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这次别想我帮你!”
  裴欢的表情终于有了波澜,眼看蒋维成踢开报纸就要走,她追过去一把拉住他,“阿成!”
  他站住了,却气得扬手甩开她,动作极大,头也不回地吼:“你太过分了!华绍亭没告诉你怎么低头,我教你!”说完他指着报纸说:“给我一张一张捡起来!”
  裴欢被他推得崴了脚,滑在一地碎玻璃里。
  作者有话要说:呃不知道怎么看起来舒服点了,是有空行的还是前两章那样没空行的呢0 0
☆、【第六章】曾经沧海(中)
  她倒在地上,觉得自己胳膊好像扎到了碎片,但是心里却静得可怕。
  她甚至不觉得生气,也没什么不能忍的。
  她唯一的感觉就是急,她不能让笙笙冒险去做手术,也不能让惠生失去资金救助。
  裴欢看着满地狼藉,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只要蒋维成肯像以前那样帮自己,她做什么都行。
  她捂着胳膊慢慢坐起来,把周围的碎玻璃踢开,然后真的过去捡那些报纸。
  蒋维成看着裴欢的动作,她被这么欺负也不哭,也不和他吵,甚至不争辩。他成心羞辱她,让她去捡印满她难堪照片的报纸,她也真的就去了。
  他看见裴欢胳膊上在流血,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羊绒长裙,露出纤细而脆弱的一小段脚踝,慢慢蜷缩在地上,一次一次伸手去捡报纸。
  他心里轰然像有东西碎开,硬生生剐出一个洞,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都是当年看到她的样子。
  那么年轻傲气的小姑娘,明明事故是她的全责,可她不服软。十几岁的裴欢,像某种野生的小动物,张牙舞爪而不被驯服,让他惊艳。
  所以蒋维成当时没有追究她任何责任,他最喜欢的一辆车被刮花了还花心思哄着她,让小家伙心满意足地开车扬长而去。他笑了很久,打赌她根本就没有驾照。
  他记下她的车牌,找了好长时间,最终弄清了她的来历,竟然一点也看不出她有黑道背景,她被保护得那么好。
  如今呢。
  蒋维成看着她的动作,他低头拿报纸把她周围的碎玻璃都扫开,然后蹲下身,就在她身后。
  裴欢不回头,她肩膀微微颤动,很久之后才低声说:“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肯帮我救笙笙。”
  他伸手从背后将她整个人都抱住,死死贴在怀里。
  他的脸就在她耳后,裴欢任凭他抱着。他过了一会儿都没说出什么,却只是抓过她的胳膊看伤口,她不肯让他细看,只说:“没事,没扎进去,划了一下。”
  蒋维成把她圈在怀里,她逆来顺受。
  明明再说什么都无用,可他堵着这句话,最终还是轻声开口:“我可以和华绍亭一样的,只要你对我好一点……就一点,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裴欢不说话。
  蒋维成忽然低头想要吻她,她吓了一跳,站起来想要躲。蒋维成不知道怎么就有了执念,一把搂住她的腰,顺势把人推在地上,压住她的手。
  地上还有细小的玻璃碎片,裴欢动一下立刻觉得后背刺痛,再也不敢使劲挣扎。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蒋维成的笑意一点一点冷透了,他看着她说:“是不是只要我救笙笙,你什么都答应?还是说你下贱到……不管今天这里是人是鬼,只要帮你就行……”他的手顺着她的长裙往下探,“你好好履行作为妻子的义务,明天我就让全城都叫你一声蒋夫人,保证没人再敢为难你,怎么样?”
  她其实已经开始害怕,不由自主握紧手,“阿成,我只有最后这点自尊了……”她看着他,声音干涩,整个人都在发抖,“放开我……算我求你。”
  蒋维成听到这句话怔了很久,最终他慢慢坐起身,把裴欢的裙子拉好,把她后背上的碎片都拍掉,然后抱着她,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良辰美景成辜负,何必。
  他笑得很苦,脸贴在她的后背上,“裴欢,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很久之后,裴欢感觉到背后的衣服微微发热,湿润的触感。
  她握住他的手,“对不起。”
  那天晚上,沐城下了暴雨。
  到了深夜的时候,窗外风雨交加,风卷过树叶的声音异常凄厉,一阵一阵吵得人睡不着。
  南楼主卧里很安静。
  蒋维成在床边坐到凌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Alice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他们本来约好见面,他换好衣服要走,车都等在楼下了,却因为即将下雨而折返回来。他和Alice推说今天公司走不开,过几天补偿她。
  窗外雨越下越大,最后开始打闪,电闪雷鸣,轰然而下。
  他习惯性地看向里间的房门,起身开灯找钥匙,他很久没回来住,一时想不起来那把钥匙放在什么地方,最后蒋维成从过去的睡衣口袋里翻出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把那扇门打开了。
  果然,床上的女人用被子把自己全部遮住,拼了命缩成一团,已经躲到床的边缘,退无可退。
  他看不出她醒没醒,只能看见她一直在发抖。
  蒋维成走过去慢慢抓住她,裴欢动了动,似乎没惊醒。他轻手轻脚地让她从被子里露出一点头来,总怕她这种幼稚的举动把她自己憋坏。果然,他伸手过去没一会儿,裴欢就像溺水的人一样,终于抓到浮木,两只手死命地揪着他胳膊不放。
  蒋维成俯下身轻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
  裴欢害怕打雷,非常害怕,怕到好像都没有力气醒过来。这件事她从来都不提,也没有任何表露,是蒋维成和她结婚半年后偶然发现的。
  她半夜会被雷声吓得拖进噩梦里,浑身冷汗,在里间一直喊。
  今天也一样,他试图让她好过一点,但是裴欢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潜意识里逃避最害怕的东西,不知道最后梦见了什么,喃喃重复一句话:“再让我任性一次……最后一次,留下孩子,求你了……”
  这句话她重复了六年,每一个打雷的夜,她最脆弱的时候。
  他在床边坐着,手下用力让她躺平,他面对着前方一整片落地窗,仿佛这一刻只剩下窗外的雨,铺天盖地。
  蒋维成知道,裴欢梦见毁了她的噩梦,那恐怕是她第一次被逼到不得不求人。而后,第二次,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求他放开自己。
  原来在裴欢心里,和他在一起就像那场噩梦一样可怕。
  半个小时过去,窗外雷雨小了,声音渐渐模糊,裴欢终于安静下来。
  蒋维成悄无声息走出去,他顺手把钥匙塞进新的睡衣兜里,如同过去的那么多年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都有辛酸事啊,蒋少也为难明天一大早开始就要出去特别忙T T我尽量想办法更,如果不行后天继续,万分抱歉
☆、【第六章】曾经沧海(下)
  那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后半夜就只剩下零星小雨。沐城早过了秋天,一场雨过去,兰坊里满地落叶。
  顾琳等在海棠阁外,这几年华先生起来之后都要等隋远例行检查。
  他的病忽好忽坏,是宿疾,按常理都靠西医手术治疗,但华先生小时候条件不允许,一拖拖到成年。成年后,种种原因逼得他不肯进行手术,最后认识了隋远,渐渐开始尝试中西医结合的方子。这种病不手术就不会好,中药只能控制不能根治,因此华绍亭从生下来就时时刻刻受病情威胁,不断被各种医生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但隋远真的是个奇才,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为虎作伥,他没办法治好华绍亭,却也让他还能继续荼毒世人。
  顾琳站了一会儿,看见远处长廊下有人。她借故说回去拿东西,从一侧的小路走了。
  她和陈峰由两个方向分别绕路,最后在拐角的亭子里说话。陈峰笑得很有深意,开门见山地说:“大堂主,我有个消息,估计你感兴趣。”
  “快说。”
  “华先生让我们注意蒋家。你也知道,本身蒋家做时装,和我们冲突不大,这么多年放着他们,闹僵了谁都不好看。可看样子,华先生最近成心要拿他们开刀,而且还要慢慢来,这……多耽误大家正经生意。”
  顾琳对这个不感兴趣,“这我也知道,你去照做就是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么多年他和蒋家相安无事你知道是为了谁吗?最近又非要拿蒋维成开刀,这里边的事多了!”
  顾琳突然抬头盯着他,“你是说和那个女人有关?我查过,有人猜测她嫁了蒋维成,但没有人公开承认。”
  “这还用公开吗?你看看里边那位的态度……还不懂么,这么多年他让着蒋家是因为裴欢,如今开始报复,还是因为裴欢!”陈峰说得故弄玄虚,突然笑了,他上下看看顾琳,然后小声说:“总而言之,如果兰坊真让那个女人拖垮了……大堂主你这么多年辛苦,可就全都白费了。”
  顾琳看着他,突然冷下脸。
  陈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想再说,顾琳却突然拿出枪。陈峰急了,往后退了两步示意她别乱来,“你什么意思!你入会晚,我好心好意怕你吃亏……老狐狸没把裴欢接回来,大家都看出他气不顺!家宴上闹了那么大一出,如今兰坊人人心里有数,裴欢当年就差点让他……”
  陈峰知道自己说多了,突然闭嘴。
  顾琳对准他,“再让我听见一次,我先废了你!省得你惹他生气。”
  陈峰肺都气炸了,他示意算了,低头骂骂咧咧地往远处走,边走边压低声音回身警告顾琳:“死丫头!你真他妈被他养成狗了!你信不信……早晚你吃了亏还得来找我!”
  海棠阁外有动静,隋远出来了。顾琳迅速收拾好情绪,转身走得干净利落,她过去正好和隋远打了个照面,难得笑了笑。
  隋远手里一抖,小声问:“你……你要干嘛?”
  “我就这么吓人?”顾琳干脆不和他废话,不识逗就算了。
  她和平常一样板着脸瞪他,转身就进去找华先生安排早饭了,留下隋远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
  他手里原本在写病例,写着写着忘了自己要写什么,只想着顾琳刚才那个笑。
  其实她多笑笑挺好的。
  华先生的房间里开着视频会议,对方正在和他纠结越南那批货3个点的利润,显然这次的生意僵持了一段时间,到今天对方说得很大声,他却在别处翻书看。
  不管他在干什么,有他在的地方永远比别处安静。
  顾琳守着他喝完药,东西都收拾好,她去拿香给他点上。华绍亭看了一眼顾琳的背影,忽然问:“怎么了,一早上心不在焉的。”
  她手里停了,恭恭敬敬地说:“昨晚没睡好,雨声大。”
  华绍亭把屏幕关了,正靠在椅子上玩两颗莺歌绿,听她这么说,嗯了一声,“雷声也大……跟了我这么久,我都没问过,你怕打雷吗?”
  顾琳摇头:“我八岁被拐到黑市就见过死人。怕打雷?我哪还能活到今天陪着先生。”
  “那你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的。”华绍亭今天似乎很有闲心和她聊天,他摩挲着那两颗奇楠,一边玩一边挡着受过伤的左眼问她,“比如有人怕蛇,有人怕蜈蚣,你呢,你怕什么?”
  顾琳铲着香灰,苦苦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手里的炭都埋好了,她才低声回答:“我怕被丢下,像……扔掉一件东西那样。他们当年被高利贷追债,就是这样把我扔掉的。”
  她说得很简单,不想再解释了。
  华绍亭在她身后笑了,但他只是在笑这件事,没有任何悲悯。
  顾琳心里开始紧张,陪着华绍亭说话,每句话都必须是真话。
  他说:“我不会随便扔东西,但前提是,这东西知道主人是谁。”
  顾琳脸上声色不动,可是手里纯金的香拓压却一下歪了,她最后用香粉印出来的莲花纹样就因此倒掉半边。
  她开始收拾残局,知道华先生一定听到什么风声了,她必须说点什么遮过去,于是大着胆子接话:“今天先生是来教训我的。”
  华绍亭的表情缓和了,他对着光比对那两颗绿棋,一边看一边和她玩笑,“我哪有那个本事教训你啊,明明是你有心事。你看到裴裴回来,心里不痛快。”他左边的眼睛似乎越来越怕光,整个人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接着说:“你还年轻……有些事只是一时冲动,一个人想要并不等于他能要,有时候必须付出代价才能分清。”
  顾琳安静地重新打篆燃香,完成之后才回身说:“华先生,你也说了我还年轻……你说过我像她十八岁的样子。”
  华绍亭的手突然停了,他微微低头挡住眼睛,手里的珠子掉了一颗,砸在地上滚开很远。
  顾琳过去扶他,他摇头说没事,让她去把珠子捡回来。他似乎觉得顾琳那句话很有意思,想了想问:“是不是他们都说我只喜欢小女孩?谁说的,隋远?这话听着就像他的风格……哦,要不就是陈峰那两兄弟?他们才是陈家人,兰坊本来是他们的。”
  顾琳听他无缘无故提起陈峰和继承兰坊的事,心里一惊,脸上硬是装得不感兴趣,“我说错话了,先生罚我吧。”
  华绍亭完全没怪她,边笑边摇头,“我比她大那么多,本来就是人人都误会的事。”
  他这么久终于抬头扫了一眼顾琳,那目光让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硬是去倒茶给自己解围。
  华绍亭披了件黑色的外衣,一直懒洋洋地坐着。
  他眼里并没有她,自顾自地说:“顾琳,听话的孩子谁都喜欢。我不会随便处置自己的东西,但是……你要记住,兰坊的主人是谁,你们的主人,都是谁。”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压过来。
  顾琳整个人都软了,茶水倒出杯子烫到手,她终于停下,颤抖着半跪在他椅子旁边,“华先生,我……我只是想知道……”
  华绍亭身体微微前倾,他唇色重,逆着光伸出手抚在顾琳脸上,那冰凉凉的手指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怔怔地看着他,华绍亭甚至还没说话,她却已经瘫在他的手心里。
  他温柔到让她害怕,终于开口:“我能告诉你的,绝对不会瞒着你,我不想说的,不要问。”顾琳低着头不敢看他,他仍旧抚着她的脸,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还有,别再私下去找陈峰。”
  顾琳几乎流出眼泪,颤抖着抱紧他的手。
  那一整天,顾琳坐如针毡,一贯不计后果的人都开始示弱,可是华先生什么都没提。
  顾琳有种感觉,这事远远没有结束。
  说起来很可笑,从六年前那个女人离开之后,敬兰会只剩一潭死水。就像他的主人华绍亭,当他轰轰烈烈把所有热情和狂妄都耗尽之后,只能选择漠然。
  那一些热的烈的情,都无影。
  它已经沉默太久,久到暗流汹涌,一点点刺激着人心生出贪念。
  谁都知道,从裴欢回来那一刻开始,敬兰会就再也没有太平日子了。
  当天夜里陈峰就受了伤。
  他带几个朋友去自己名下的俱乐部找乐子,那地方是他的销金窝,敬兰会的地盘,一般人没有背景根本进不去,因此陈峰随身没带人。凌晨的时候,他们一群狐朋狗友疯够了,酒醒得差不多,陈峰一个人去车库取车,却突然出事,他被人偷袭,腹部中了一枪。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顾琳心里有底,不准手下的人去探望。
  在兰坊生活的人最忌讳两件事,太聪明和嘴太快,哪一样占了都容易惹是非。
  华先生留着陈峰和他弟弟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顾念情分了。
  天亮之后,消息彻底传开了,人人都知道阿峰说错话,华先生给了他最后的警告。
  陈峰出生黑道世家,好歹也混了快三十年,没伤到要害,在医院观察一阵子也就好了。但让人心里后怕的是,他妻子在家怀孕八个月了,这时候陈峰要出大事,对他一家而言实在很残忍。
  但这就是兰坊的规矩。
  果然,陈屿坐不住了,他被哥哥的事吓得战战兢兢,自己跑去海棠阁探口风。华绍亭当时正在看书,似乎看得很投入,没工夫搭理他,一句话都不说。
  陈屿拼命向华绍亭表忠心,面上说得很随意,可是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兄弟已经知足,没有别的想法,甚至还不经意地把话题扯到他嫂子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只盼华先生能稍稍心软。
  他陪着华绍亭整整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最后只换到他一句话:“回去吧。”
  顾琳在陈屿走之后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心里却暗暗想,华先生让人给了陈峰一个警告,那接下来呢?这事就这么压下去?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但书桌后的男人看也不看她,突然把书摔在一边,“这两兄弟都成家立业了,总以为他们能学聪明点……”他习惯性地挡着受伤的左眼,看向顾琳说:“陈峰的事,不是我让人去做的。”
  顾琳很惊讶。
  华绍亭笑了,“要是我想找人出气,你觉得……他现在还能活着吗?”
  “那是谁……”
  顾琳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但她突然意识到,不管是谁做的,对方的意图已经达到了。这件事谁是主使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从这一刻开始这根刺就再也拔不掉。
  挑拨离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才是最可怕的答案。
  早晚,华绍亭苦心维系的局面会被打破。
  顾琳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可是华绍亭好像已经忘了,他饶有兴致地说起琐事:“刚才陈屿提醒我他嫂子快生了,我才想起来,该给阿峰家准备贺礼了吧,你去看着办……对了,你喜欢小孩吗?”
  顾琳没多想:“不喜欢,又吵又麻烦。”
  华绍亭有点遗憾,他向后靠着,黑子慢慢爬上他的手,他任由它动不去管,不知道在说给谁听,“我看,要按阿峰的脾气肯定想要儿子,没意思……养个娇气的小女孩才有福气。”
  顾琳年纪不大,没想过这些事,顺着他的话说:“先生对三小姐都那么好,要有个孩子肯定宠上天去了。”
  她只是随口说的,可是说完了,华绍亭的眼神就冷了。
  一点一点透着刺,就像黑曼巴的蛇信子。
  顾琳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赶紧接口:“我以为先生喜欢孩子。”
  他低头笑,声音疲惫:“怎么不喜欢……我要有个女儿,想放火我都帮她点。”
  
☆、【第七章】再见无怨(上)
  盛铃那件事过去之后,裴欢没有再见到敬兰会的人。她一直忙着给惠生孤儿院联系医生的事,借着蒋维成的关系,事情好办很多。
  敬姐帮裴欢联系了一部短剧,《不见的时光》,总共七集,故事简单时间也短,一个月赶完收工,很适合她,当时公司并没考虑太多,但裴欢看完剧本后竟然非常喜欢。
  敬姐难得看到裴欢对工作这么投入,似乎这个剧本很对她胃口,她配合度非常高,主动要求重来。
  “嗯,往左,再往左,走到这个位置。”导演拿着本子正在示范,一个动作都不放过。
  裴欢被他拉着一点点找位置,调光,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她下去等其他人对词。
  最近没有人再敢找裴欢麻烦,但也没人轻易用她了,她乐得自在,打算好好拍完这部短剧后就回去休息一阵。
  不知道陈峰用了什么手段,从商场那件事之后,裴欢再也没见过盛铃,私下里也没有。盛铃的公司对外说她近期出国进修,从此那个女人就彻底淡出了公众视线。
  红也好,盛名也罢,转眼就人去楼空。
  这个圈子一直很残酷,敬姐当年就提醒过裴欢,但她一直不为所动,敬姐以为她想倚靠和蒋维成的关系上位,直到那天,敬姐终于明白,这丫头当年说的话也许是真的。
  她真的是路过。
  其实裴欢一直在等敬姐来盘问,但她这位火爆的经纪人似乎比以前脾气还大。
  裴欢下场去找她,敬姐边抽烟边倒水给她,又开始骂她懒,把她浑身上下挑了一百条毛病出来,最后才扔了烟头,瞪着她说:“别以为我和那群废物一样怕你!死丫头……你再有本事也是我带出来的!我打你骂你,你也得听着!”
  裴欢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挽着敬姐的手,不顾她的推搡,就像姐妹那样一起走,去换衣服。
  敬姐别扭了半天,终于和她说:“行了,我知道你不会说实话的,要想说早几年你就跟我坦白了……今天编好了才来的吧?姐姐我可是过来人!”她拍拍裴欢的手,有点感慨,“咱们也不矫情了,坦白说,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我不会放弃你,还当你是没出息的小二流,该骂我还得骂!”
  裴欢心里一阵感动,敬姐不喜欢那些酸的假的,所以她也不说谢谢,她一边走一边讨好地哄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回去红包奉上,怎么样?”
  敬姐倨傲地甩开她,不顾自己超高跟的靴子差点打滑,坚持一脸女王相地说:“如今你身价涨了,红包不照着六位数给我就封杀你!”
  裴欢一脸配合,连连点头。她换上剧组的衣服,却看见敬姐突然折回来,表情高深莫测,挡着门说:“那个人又来了。”
  “谁?”
  “我哪儿敢打听啊……唉别废话了,他今天一个人来的,你要想跟他说两句就赶紧吧。外边人多,你在这等,我先出去给你盯一会儿。”
  裴欢被敬姐推回更衣室,所谓的更衣室就是一间杂物间改的,地方不大,里边全都是东西,只有她一个人,敬姐把门关上就走了。
  她莫名其妙被扔在屋里,今天的戏服是一件细带连衣裙,这天气再穿已经很冷了,她只好把自己外套披上,想出去看看,结果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人推开了。
  她看着进来的人一脸惊讶:“你……你一个人?”
  华绍亭似乎没想到裴欢会这么说,而他竟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慢慢笑了:“我不能一个人出来吗?”
  “你不带个人,万一……”裴欢想起这地方人多眼杂,她过去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看他。
  华绍亭冲她伸手,“过来。”
  她不动,低着头。
  “裴裴,听话。”
  裴欢还是不动,华绍亭只好走过来,裴欢靠在门上没有地方退,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说:“你放心,我那天回去吃药了,还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华绍亭好像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他看了一眼她的裙子,说:“我让他们派人照顾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他习惯性地把她抱在怀里,隔着她披的那件大衣,满满地抱个满怀。裴欢心里压着的那点愤怒一下就被他的态度点着了,“华绍亭,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他的病不稳定,而且最近天气不好,可他还是来了,她明知道是这个结果,又不肯先低头。
  可是每次裴欢动摇的时候,华绍亭总有办法让她心灰意冷。
  她不长记性,这么多年了,她看见他就总想着他最近气色不好,总想着他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总想……要是还能像当年一样,躲在他身后什么都不用管,该有多好。
  她在华绍亭怀里沉默,她恨自己不争气,可一见到他这样出现,连和他赌气的心情都没了。
  华绍亭摸摸她的脸颊叹了口气,低头把她大衣的扣子都系好,“脸都冻着了,一会儿才出去,上场再换。”
  裴欢乖乖站着让他伺候自己,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他抬眼看她,裴欢不让他看,埋在他肩膀上不说话,抱得很用力。
  华绍亭轻拍她的后背,“跟我回去吧,裴裴,你再不跟我回去,我就老了。”
  裴欢抬头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华绍亭向后松手,隔开一小段距离看她,好像她这个表情很有趣。他轻声说:“本来想着,你要走就走吧,如果蒋维成真能对你好,我就放过他。可是……裴裴,我这六年过得很不好,我也是个普通人,试过大度一点放手,可是做不到。”
  裴欢的话全都哽在嘴边,她想问他姐姐裴熙的下落,想问他当年那笔帐要怎么清算,但华绍亭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吻她的指尖说:“不会太久,能活到现在我很知足,剩下没有几年了……你回来,早晚有一天,我随你处置。”
  她隐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最怕他提到死,一下心里急得说不出话,她竟然控制不住眼泪,毫无征兆地一滴一滴往下掉。
  华绍亭这辈子就怕这件事,裴欢一哭他就心疼,哄也哄不好,“好了别哭,你不想回来我就继续等,等你哪天想家了再说。”
  他给她擦眼泪,仔仔细细地看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别扭。”
  裴欢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流得更多,华绍亭叹气,伸手把人乱七八糟地按在胸口。她小声地吸气,犹豫着问他:“隋远……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最近一直劝我考虑手术……我这个年纪再手术,有一半的几率出不来。”
  裴欢脸上的妆全都花了,她抓着他的手说:“不管最后怎么决定,你答应我,不许放弃。”
  华绍亭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都说我造孽,我这辈子什么都干过了,不怕报应,就怕最后剩你一个人。”他放开裴欢,回身去拿她随身的东西,用纸巾擦她晕开的妆,终于满意了,又自顾自地翻出来她的口红,裴欢看他的动作有点好笑,抹了眼泪,心里苦得笑不出。
  “我走了,他们不会放过你。”
  他手指凉,捧着她的脸,表情认真而迷恋。他终究比她大了十多岁,杀伐决断一辈子,到如今整个人内敛从容,和那些光有长相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
  裴欢闭着眼,他只为她素净的一张脸涂口红,端详着看了看说:“就这样最好看。”
  
☆、【第七章】再见无怨(中)
  小小的杂物间,他的手指按在裴欢唇角上,她恍恍惚惚回到年少的时候。
  十几岁,裴欢学他那些女伴一样化浓妆,弄得一张小脸乱七八糟,他随她闹了两天,终于不高兴了,把人抓过来按在怀里,把她脸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擦掉。
  当年华绍亭就只给她涂了口红,浓烈的大红色,坏脾气的小家伙,赏心悦目。
  直到后来裴欢一个人出来生活,她年轻漂亮,五光十色的诱惑那么多,可哪一个都入不了眼。
  她终于明白华绍亭的可怕在哪里,他把她捧得那么高,上天入地,又亲手把她摔下去,可她还是放不下。
  人与人相遇太早,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从此以后,不管她去往什么方向,和谁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她永远只有一条归路。
  华绍亭就是她的归路。
  裴欢永不能忘那一日,他居高临下,慢慢擦掉她嘴角的血,他说:“裴裴,走吧。六年后,回来杀了我。”
  这句话让她日后忍下多少欺负和白眼,不惜和蒋维成隐婚,为了生存拼命工作。
  如今,她的手指抚摸华绍亭眉间那道伤疤,她说:“你早知道我连恨你都学不会,所以你才敢承诺,让我回去报复。”她嘴唇上淡淡的红,“比心计,我永远比不过你。”
  门外传来敬姐的声音,时间长了外边还有人等,她想来催裴欢快点出去。
  华绍亭放开手,裴欢还有工作,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他还在等她一句话,她却摇头:“我不会回去,这是我唯一能控制的事。”
  裴欢走出去站在灯光下,很快融入人群里。她不知道华绍亭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个人僵着脸重新化妆走位,那场戏要拍女主和男主分手,苦情戏,压抑伤感,又要演出内心剧烈的挣扎感。
  敬姐看出她又在走神,台词念得不顺利,NG几次之后,导演已经有点无奈,跑过找裴欢,拿着本子来来回回和她强调,“你要带着一种委屈,不能光是冷下脸。你想想自己和男朋友吵架的时候,你要分手,但你是个女人心里委屈,要找到这个劲儿知道吗?憋着发不了火,但实际内心在示弱的那个感觉。”
  裴欢忽然抬头看了导演一眼,轻声说抱歉,主动要求重新再来一次。
  她想自己确实忘了什么叫委屈,从当年低三下四,放弃尊严豁出一切之后,她就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委屈。
  现在这样的场合,灯光打在脸上,周围很多人,裴欢嘴里念着台词,心里却突然想起那一天。
  下着雨的夜,她急火攻心冲进海棠阁,苦苦求他,她用了所有办法想让华绍亭心软,可他根本不看她。
  他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那里喝茶,仿佛耐着性子来和她说:“你还小,裴裴,你不懂事,我就要为你负责。”然后他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感情地告诉她,“我不要孩子。”
  如今,裴欢对着镜头,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永远不会懂,她当年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傻傻地隐瞒了一个星期,不知道怎么开口。那种微妙的感觉让人坐立不安,她高兴又觉得有点害怕,最终忍不住先和姐姐裴熙说了,两个女孩谁也没经历过,手足无措。
  最终还是裴欢自己鼓足勇气去坦白的,她想好一切,反正再有几个月她就到了法定结婚的年纪,这对他而言也该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华绍亭的态度竟然瞬间就变了。
  裴欢从来没见过他生那么大的气,她被吓得跑出去躲了好几天。随后,敬兰会在沐城几乎倾巢出动,只为了找回她,闹得谣言四起。
  最后她还是被带回去了,从小到大,她从来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那年海棠阁外一地雨水,裴欢踉跄着推开门,浑身都湿了。
  她苦苦地求他,他不动声色,不谈这件事,让她先去换衣服,目光冷得让她发抖。
  裴欢喉间发涩,她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会是这种态度,那是他的孩子,他再冷血,好歹也是一条命。
  她还是太年轻了,绝望得没有办法,急得一口血冲上来,瘫倒在地上,最后逼得急了,她几乎是爬过去抱着他求他,“再让我任性一次……最后一次,留下孩子吧,求你了。”
  她什么都没了,脸面,自尊,那么多年被惯出来的脾气,只为她心里自以为是的爱情,全部都放弃,哪怕他不愿意娶她,哪怕他这么多年不是真的爱她都无所谓。
  那时候裴欢多傻,疯了一样地想证明她是爱过的。
  这孩子是个见证,曾经无悔,再见无怨。
  可是华绍亭却说:“别的什么都行,这件事不能由着你。”
  那个深夜,窗外刚下过雨。华绍亭坐在檀木椅上看她,那双眼睛悲喜不惊,却狠得让她心凉。
  她曾经恨不得赶快长大嫁给他,突如其来有了孩子,她偷偷欣喜,最后换来他残忍的否定。她真的不知道华绍亭有多狠的心才能做到镇定自若,把痛苦和屈辱烙在她心里,溃烂生根。
  再后来发生的事,今生今世无法回望,让裴欢几乎死过一次。
  这世间多少情与恨,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
  她有多少委屈,已经想不清。
  如今有人让她演,她不是没经历过,而是已经麻木了。
  裴欢对着镜头,台词喊得淋漓尽致,眼前统统都是那一年的华绍亭。
  眼泪就在眼眶里,却根本哭不出来,她几乎浑身都在发抖,和对戏的男主角对峙,最后那一刻,眼泪恰到好处往下流,一字一句地说着女主心里那些苦。
  “你以为什么都听我的就是对我好,可你永远不明白,因为爱你,我连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都没有了。”
  这句话原本被处理成愤怒,发泄,痛斥,但裴欢这一次是压抑而平静地说出来的,眼神里不是恨,而是遗憾。
  人走到这一步,无关爱恨。只是遗憾自己还是爱你,至今无怨无悔。
  所有人都被裴欢突如其来的情绪震住了,全场鸦雀无声,随着导演喊停,大家依旧沉浸在她这场戏里。
  很久之后,敬姐率先反应过来,为她鼓掌。
  那天裴欢很快收工,大家情绪高涨,拉着她晚上一起出去玩。
  她婉拒,心绪不宁,早早就回家休息,可是一进门却看到蒋维成坐在大厅里,竟然在等她。
  他还穿着大衣,裴欢以为他马上就要出去,刚走过去就听见他压着怒气问:“盛铃的事是你成心做的吧?”
  现在人都被雪藏了,裴欢也懒得和蒋维成再提,“我没想为难她,也没找人帮忙,那天是巧合。”
  “巧合?老狐狸带了那么多人能是巧合?好大的排场啊,真给你长足了脸!”蒋维成站起来盯着她,目光如遇蛇蝎,“盛铃不过是和我出去吃了两顿饭,你就找人来和我对着干……裴欢,你真让我刮目相看,还以为你能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呢,结果……这才几天,刚陪他睡完就找他撑腰了!”
  裴欢厌恶地推开他说:“你嘴里放干净点。”
  蒋维成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别装了吧?这六年你多清高的样子啊,一见他就什么都行了。”他看了看裴欢的脸,忽然对她口红的颜色很感兴趣,问:“这什么牌子,颜色不错。我买来送Alice怎么样?”
  “随你。”她不知道蒋维成突然回来闹这么一出想干什么,转身想上楼,却听见他在身后说:“那片子上不成了,叫什么《不见的时光》吧?别白费功夫了。”
  “为什么!”裴欢回身看他,蒋维成却整理好外衣已经走到门口,他无所谓地回身冲她笑了笑:“因为我撤资了,其他几个投资商都是跟着我才来的。Alice最近听话,我答应给她投个新片子。”
  裴欢不说话了,站在楼梯上不动。
  蒋维成回身看她,那双眼睛格外温柔多情,他体贴地问:“生气了?”
  “你明知道我喜欢这部戏,我花了多少心思在剧本上!”
  蒋维成认真地点头,又有点苦恼地说:“可是Alice比你年轻,比你听话,我让她玩什么花样她都答应……夫人,你要能比她还让我惊喜,你想演什么我都给你投。”
  “大度一点亲爱的,哦对了,真生气的话,大不了你再去找他处理掉Alice就行了。”说完他折回来,愉快地亲亲裴欢的脸颊说:“早点睡,我爱你。”
  他为了一个盛铃心里不痛快,回来找茬折磨她。
  裴欢逼着自己忍下来,蒋维成终于满意了,出门寻欢作乐。
  作者有话要说:祈福雅安,如果有在四川的亲们,一定注意安全。
☆、【第七章】再见无怨(下)
  林婶刚从楼上下来,没听见他们之前的话,只看见蒋维成和裴欢亲昵告别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地低头提醒:“哎哟,少夫人,你该借这个机会说让少爷留下来嘛。”
  裴欢不理她,到楼上用凉水冲脸,冷冰冰的水终于让她清醒了一点,心里不再那么难受。
  有的时候她时常会忘记,当年的蒋维成是什么样子。
  在裴欢最狼狈的那段时间,她赌气从兰坊出走,不能出现在任何和敬兰会相关的地方。
  她差点就要睡在大街上,第一次自己去找酒店,被人不怀好意地带走,是蒋维成替她解围。
  那时候他多耀眼,天之骄子。
  他站在明晃晃的酒店大堂里,和她打招呼:“真巧,又见面了,我的车还等着你修呢。”
  裴欢当时像个刺猬,全身都是戒备,那几天的时间让她怀疑过全世界,却因为蒋维成的一个笑容,终于放松下来。
  他帮她开了房间让她休息,给她买了宵夜吃。小家伙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上,什么也不会,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保姆,什么都要替她考虑周全,连第二天的早餐都订好。
  夜里,裴欢蜷缩在被子里,蒋维成让她乖乖睡觉,他准备离开。裴欢忽然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想把你拐到手啊,娶回家做老婆。”他坦白得让人脸红,斜靠在门边上,诱惑力十足。
  裴欢骂他,却用被子蒙住脸。
  他笑得更大声。
  她闷在被子里说:“我怀孕了。”
  蒋维成很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明白为什么裴欢会离家出走了,他走过来把她从被子里揪出来,又把空调温度调高,确认她不会着凉,才坐在她床边说:“睡吧,我不走了。”
  “你……要干什么?”
  “怕你害怕,才多大啊,这种事……算了。”他忽然有点心疼,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总会有办法的。”
  他说得那么温柔,让裴欢几乎想哭,她喃喃地说:“我马上二十岁了。”
  蒋维成叹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玩手机,“你自己还是个孩子。”
  那天晚上裴欢睡不着做了噩梦,哭喊着醒过来,蒋维成听见她喊了什么,过来哄她。
  他有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多情,看不出真假,他说:“别怕,我帮你留下孩子,好好睡吧。”
  裴欢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她再傻也明白,蒋维成不过是哄女人哄习惯了而已。
  她不当真,躲在被子里庆幸,那天她怕得要命,还好他没走。
  第二天,裴欢趁着蒋维成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偷偷跑了,她为了躲敬兰会的人,每个地方都不能久留。
  他们还那么年轻,最好的时光里,她离家出走,他风度翩翩施以援手,仅此而已。
  随后,三小姐的出走引起华先生震怒,兰坊成了人间地狱,入夜之后的沐城人人自危,最后她还是没逃过敬兰会的人,被带回家。
  没人知道裴欢回去后经历了什么,而裴欢也不记得蒋维成那句随口而出的承诺。
  蒋维成这辈子说过很多假话,所有女人都当真。他只说过一句真心话,可是听的人却一直以为它是玩笑。
  原来回忆没有想的那么漫长,不去想也不觉得快。一页翻过去的书,回头再看,不悲不苦,也不再为那些人事流泪,唯一的感觉只剩失落。
  裴欢擦干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的人,慢慢给自己涂口红。
  这么多年,他们相背而眠,她竟然没有机会问问蒋维成,后不后悔。
  晚上裴欢的手机一直响,全是敬姐的电话,她显然已经听到了撤资的风声,打电话过来。
  她不接,最后闹得睡不着更难受,只好起来接受女王的咆哮。
  敬姐果然用各种手段劝她和蒋维成服个软,“别倔了,那是你丈夫,他真不拿你当回事早和你离婚了!裴欢……听我一句,这种事我比你看得多。”
  裴欢不肯,只和她说:“周四停拍,还有两天时间呢,我喜欢这个戏,哪怕不能上也无所谓。”
  “祖宗,去好好哄哄他不就行了吗?男人就是这样,只要你肯顺着他一点,他立刻就心软了,这对大家都好啊!你费了多少心思,我都替你可惜!什么Alice啊,小猫小狗啊……那些烂货都不重要!”
  裴欢欲言又止,停了好久才说:“他要真那么喜欢Alice,我不想拦着他。”
  敬姐被她气炸了,骂人的话都想不出来,摔了手机。
  可是事情到了周四出现转机。
  投资方宣布撤资之后,峰老板的公司插手介入,新的投资方已经和剧组重新去谈,暂时不会停拍。
  敬姐看向裴欢的目光又多了一分深意。
  裴欢解释过,新拉来的资金和她没有关系,她谁也没找,可惜敬姐不信。
  全剧组的人都不信,连导演都开始对她格外照顾,和她说话越来越客气,专门包了休息室给她一个人用。
  裴欢无奈只好接受,在休息室里等着敬姐帮她去拿衣服过来,过了一会儿外边有人,她开门,进来的却不是敬姐。
  来的人还很年轻,但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精致又干练,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
  裴欢犹豫着想她的名字,不太确定地叫她:“顾琳?”
  顾琳冷淡地笑了一下,毫无客套的意思,她拉开门示意裴欢马上和自己走,“华先生在对面的‘鸣鹤’,让我来接三小姐过去。”
  裴欢看了看时间,外边还在调光,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了,于是她和顾琳说:“你帮我和他说一声,今天忙,让他先回去吧。”
  顾琳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讽,“从来没人敢让先生等。”门边忽然过来好几个人,低着头喊她,“三小姐,别为难我们。”
  裴欢没动,她看着顾琳的目光,心里有点难过。
  她当年和顾琳一样的年纪,也是这样……一心一意地喜欢华绍亭。
  裴欢笑了,她当着顾琳的面坐下,一边拿眉笔画眉一边和她说:“你看,我就能让他等。”
  顾琳手下狠狠地攥紧,站在门边等裴欢补妆,她以为她要跟他们出去了,没想到她竟然看了看外边说:“等我拍完这个镜头吧,现在走不开。”
  都是女人,裴欢看得出对方讨厌自己,顾琳被气得就要发作,却咬牙在忍。
  裴欢上场前换下自己的外套,正好经过顾琳身边,她忽然低头问她:“你喜欢他吗?”
  顾琳狠狠瞪着她点头。
  裴欢笑了,她脸上化了淡妆,只有口红的颜色饱和度很高,衬得人格外明艳。
  她轻声和她说,像用前生换来的经验,“那就不要怕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更哈~~~~补偿大家^ ^(另外:如果有想加群的亲们可以加:496870)【请验证一定写上我的随便一本书名或者人物名,新旧皆可,不然就拒绝了,因为最近好多刷广告的,抱歉,如果之前有因此被无辜拒绝的亲们可以写上再加一次,感谢大家体谅^ ^】
☆、【第八章】旧日欢场半是苔(上)
  那场戏拍完,天都黑了,已经快到八点。
  敬姐本来开了车来准备送她回家,但从裴欢下场之后,她身后就一直跟着几个人,为首是个年轻姑娘,冷着脸也不说话。
  裴欢说不用敬姐送了,对方不明就里地问:“诶,那谁啊?苦大仇深的。”
  裴欢这才发现她和顾琳真的没什么关系能拿来说,于是她含糊地摇头。顾琳等着她换衣服,远远带人站在对面的墙边。
  敬姐没着急走,点了根烟开始评头论足:“小姑娘挺好看的啊,你哪找来的啊,哎哟脾气也好,看她等你一天了,就这么站着……这别扭样儿真像你当年!让她跟了我吧,保准能红。”
  裴欢无奈了,“你去试试?拿枪崩了你。”
  “别别……祖宗,你又招来道上的人了?”敬姐听出来了,说话终于小声一点,回头问裴欢:“她看你那眼神可不对劲啊,恨不得掐死你呢。”
  裴欢笑了,又看了看顾琳说,“都说她像我,她比我聪明多了,将来不会吃亏。”
  敬姐啧啧点头,又叹了口气拍拍她肩膀,小声嘱咐:“我就不送你了,自己当心点,有什么事赶紧给我打电话,听见没?”
  鸣鹤是间茶楼,就在街对面。
  华绍亭以前很爱去,那里人少环境雅致,在加上他格外喜欢鸣鹤老板亲手泡的大红袍,裴欢陪他去过不少次。
  六年不见,很多事都被磨平,直到鸣鹤变成路过的一栋普通建筑,她甚至没注意到今天这场戏离它这么近。
  顾琳引着裴欢到了二楼的雅间外就走了。
  裴欢直接推门进去,华绍亭坐在一张仿古的躺椅上,好像本来在处理什么事,但他面前矮几上的屏幕已经暗了。
  他正闭着眼,似乎累了,裴欢进去他也没有反应。
  她走过去轻声喊他,华绍亭没动。
  裴欢盯着他,雅间里暗香袭人,静得出奇,她心里一沉,慌张地低头推他,“大哥?”
  华绍亭终于出了一口气,揉着额头睁眼,正对上裴欢一脸紧张,他抬手摸摸她的脸,“眼睛不舒服,闭眼坐一会儿就睡着了……怎么了?”
  裴欢坐到他身边,她觉得不太对劲,华绍亭不会警惕性这么差,她从小就知道他睡觉轻。
  可是她不敢问。
  气氛忽然软下来,倒退回旧日里,裴欢一句硬话也说不出,依旧握着他的手,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我今天忙,刚收工,你怎么还没走?”
  华绍亭站起来动了动,然后懒懒地仰倒在躺椅上,刚好把裴欢拽到怀里。他刚醒,眼神里带着一点倦,盯住她的目光就有三分危险,像算计着猎物的狐。
  她趴在他身上,莫名开始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眼神能让她从耳后烧起来。
  裴欢开始挣动,明明刚才还在担心他,现在尴尬了又别过脸,这别扭的小样子和当年一模一样,看得华绍亭心里一热。他轻轻地咬在她耳后,声音模糊:“你不来,我哪敢走啊。”说着他就捏住她下巴,故意沉下声音说:“你今天该罚。”
  裴欢大衣里只穿了一条针织长裙,他手凉,顺着她的袖子往里探,那微妙的暧昧感觉逼得裴欢直往后缩,想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只憋出一句:“外边都是人。”说着推开他的手要坐到一边去。
  华绍亭动作比她快得多,揽住她的腰,重重把她摔回躺椅上,裴欢闷哼一声怕了,拦着他的手,“别,你找我就为……”
  她的衣服被他拉开,这种地方让她格外敏感,又不敢大声,只好弓起身像只猫似的躲。裴欢这示弱地样子让他心满意足,一点也不肯放过她,他进去的动作让她整个人都软了,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这还是在外边……裴欢害怕得咬他肩膀,他好言好语抱着她哄,她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还不敢死命挣扎,生怕动静大了外边有人听见,最后她捂着嘴被逼急了,无声无息地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华绍亭轻声笑,得逞地吻她,“罚你不许出声。”
  最后的时候,华绍亭似乎不肯饶了她,他反复问蒋维成和她到了哪一步。
  裴欢就是不说话,他生气了,让她死去活来,眼睛都肿了。他终究还是心疼,放手给她穿好大衣,抱在怀里哄。
  她看着他,目光带刺,故意咬着牙说:“我跟他结婚六年了……还用问吗。”
  华绍亭慢慢笑了,这笑看得裴欢心凉,他当年不让她要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笑,狠而毒,压着所有情绪,竟不像个人了。
  他说:“他敢碰我的人,下场只有一个。”
  裴欢反而平静了,她慢慢地提醒他:“蒋维成是我丈夫,他出事,我也活不了。”
  华绍亭真正被这句话刺到了。
  好像刚才他们那么亲密缱绻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她长大了,他再也留不住。
  华绍亭松开手,裴欢蜷缩着坐在一旁,他长长叹气:“裴裴,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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