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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身最爱

_2 玄默(现代)
☆、【第三章】人不如旧(下)
  隋远推门进来,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拦着她?”
  华绍亭坐着看下人打扫昨夜碰翻的香灰,他一点都不生气,慢悠悠地说:“我自己的丫头,她喜欢闹,我就让。”
  隋远懒得搭理他,仔仔细细过来看他气色,放下心说:“你也想想其他人吧,大堂主昨天没等到你的话,在冷风里站着,我经过的时候才让她回去。”隋远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把手里的茶杯扔回桌上,坐到一边去了。
  华绍亭抬眼,他盯着隋远看了一会儿,慢慢笑了:“昨晚让裴裴气得头疼,忘了她了。”
  隋远有点尴尬,低头擦自己的眼镜。他其实并不近视,但总喜欢带眼镜。
  华绍亭悠然自得去泡茶喝,隋远心里有话,偏不说。他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没什么新鲜东西可摆弄了,开始去池子旁边琢磨那条蛇。
  华先生这人有个不好的毛病,就是护短。
  眼看隋远又要取黑子的毒液,华绍亭心疼得不得了,终于耐不住走出来。他把黑子抢过去,绕在手腕上,看向隋远说:“你有话就问,别拿黑子做实验。”
  隋远一点没客气,“你到底当顾琳是什么?”
  华绍亭笑了,他喜欢穿白色的旧式上衣,眼下绕着条巨毒的黑曼巴,站在那里活像只白毛狐狸。他避开光,微微眯眼说:“顾琳年纪不大,但是脾气硬。我就喜欢硬气的孩子,将来兰坊交给她也不错。”
  “别跟我玩这套。”隋远压低声音问他,“裴欢回来了……你拿顾琳找安慰的日子也到头了,她忠心耿耿,何况……她对你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如果她将来犯傻,你给她留条活路。”
  隋远这话说得快而急,华绍亭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没拿顾琳当替身,她比裴裴懂事多了。”
  说着,华绍亭伸手按住隋远的胳膊,黑子懒洋洋地顺着他的手爬过去,渐渐爬到隋远身上。
  隋远竟然觉得背上一阵凉。
  他看向华绍亭,急急地想要说什么,可是那男人似乎并不想听。华绍亭的声音中气不足,淡淡地说:“我和顾琳没有什么,从来没有。”
  隋远长出了一口气。
  华绍亭看着黑子一点一点爬回浅池,有点感慨,“你来替顾琳要一个人情……我答应。谁没有喜欢的人呢,将来无论顾琳犯了什么错,我都原谅她一次。”
  隋远站在那里有点尴尬,他憋了好几天的话就这么被华绍亭一点不漏地说出来,他反而不知道还能接什么。
  华绍亭回身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补充:“别高兴太早,我也有条件。西苑里的一切,不能告诉裴裴。”
  隋远有些惊讶,但很快点头,“听你的。反正你想什么别人也猜不透,我就当不知道。”
  华绍亭的眼睛受伤了,见光时间一长就不舒服。他用手遮了遮,加重语气说:“除非我哪次发病死了,你就可以直接告诉裴裴,当做……我给她的遗产。”
  隋远沉默,别人都说他是怪人,他什么都研究,可还是研究不透这只老狐狸的心思。
  华绍亭晒了一会儿太阳,心满意足,脸色好了一点,他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每天都有可能醒不过来,我需要她恨我。”
  这样哪天他真的走了,她也不用受太多苦。
  恨一个人,总比爱一个人容易些。
  城市的另一端。
  裴欢一个人跑去买了新的衣服和外套,又一个人去酒店开了房间。
  她从兰坊离开得非常急,浑身乱七八糟,被迫泡在浴缸里坐了大半天。最终点了酒,在房间里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昨夜一场疯。
  裴欢只是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却还是喝多了,等到她勉强下楼离开的时候,脚步虚浮,踉跄着连大衣扣子都系不上。
  酒店门童看出她的醉意,伸出手要扶她,“小姐?”
  裴欢心里堵着一股气,她推开门童自己往大门外跑,几层台阶,她眼前却天旋地转,威士忌的后劲全都往上涌,整个人直直地就往下倒。
  她没摔在地上,有人架住了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拖起来。
  裴欢眼前一阵黑,胃里开始不舒服,捂着嘴抬头看,迷迷糊糊看了很久才看清来的是谁,可惜她来不及说话,退后两三步就开始吐。
  那人天生桃花眼,怎么看都是一张标准纨绔子弟的脸,今天他身上穿着深灰正装,出来得很匆忙。他一直站在裴欢身后,看她蹲在大街上呕吐。
  人来人往,指指点点。
  裴欢泪流满面吐干净了,抱住膝盖倒在地上。他对她这幅鬼样子冷嘲热讽,终于走过去说:“你不要脸随你,我丢不起这个人,起来。”
  裴欢盯着男人一尘不染的裤角笑了,她抹了一把脸,勉强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还站得一脸端庄。
  不远处开来一辆车,刚刚停在路边。男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扯过裴欢把她塞进车里。
  裴欢盯着窗外一语不发,她身上换过的衣服都是一早跑去买来的,商场刚刚开门,她随便冲进去拿了两件,并不合身,甚至还是她最不喜欢的淡黄色。
  失踪数天,酒店,大醉,临时换的衣服……
  裴欢头疼得厉害,她刚刚缓过一点酒劲来,什么都懒得掩饰了。蒋维成冷着脸,打量她浑身上下的异样,车内的气氛降到冰点。
  裴欢看向他说:“蒋维成,你现在嫌我不要脸,太晚了。”
  车顺着市中心的护城河一路开,沿着老城墙往东边去。
  蒋家就住在东墙八号院,院落规模很大,在老祖宗的根基上修建得非常简洁。这里闹中取静,几百米外就是最繁华的中心大街,但因为有一整片树林,百年成材,和河道一起挡住了大片喧嚣。
  树林之后的院落一直被演绎成各种高官望族的居所,但究竟归属于谁很少有人知道。
  蒋维成的车一直开进院里,停在南楼。裴欢推开车门,阳光晒过来,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晃,她扶住车门,又有点难受。
  林婶原本是过来给他们开门的,看出裴欢不太对劲,赶紧跑来问:“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蒋维成先林婶一步扶住裴欢的胳膊,看了看裴欢的脸,他突然拖着她的腰,把她整个抱了起来。
  林婶也看出裴欢喝酒了,她让人去端醒酒汤,嘴里还念叨他们:“少夫人天天一个人在家里等着,少爷也不常回来……唉……”
  裴欢挣扎不动,被蒋维成抱上楼回到房间,主卧是个大套间,里屋有她的床。他把裴欢安安稳稳放下,她本能地缩进被子里,而蒋维成就站在床边盯着她看。
  裴欢折腾了这么久,酒都醒了大半,她翻个身背对着他,躺了一会儿说:“你是不是还有事?先去吧。”
  蒋维成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带着怒,“这几天去哪了?”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一个朋友在酒店里看见你了,给我打电话怕你有事。裴欢,你就这么贱?”
  他声音越来越近,裴欢转身想要说什么,却看见他已经俯下身。平常蒋维成不常回家来住,就算偶尔在一起,两个人也都客客气气。蒋维成的情人很多,足够他头疼的了,他回家很少发脾气,可是今天他却连眼底都烧着愤怒。
  裴欢有些讶异,下意识想要坐起身,头却疼得厉害,她一晃神的功夫,蒋维成已经扣住她的手把人甩回床上,扯开裴欢的上衣想要看她身上的痕迹。
  她急了,厮打着把衣服扣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进了这个家门,就是我蒋维成的人!用不用把结婚证找出来……让你带回去给他看看?”
  裴欢又披上一件睡衣长袍,终于安静下来。
  她没留消息失踪这么多天,蒋维成肯定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看着他说:“我总有回娘家看看的权利吧?”
  蒋维成怒极反笑,他站在床边冷眼看她,一字一句地说:“回去看看……好啊,回去看看你大哥,这一看都看到床上去了!”说着他突然颇有深意地俯下身,温柔的桃花眼点点带着刺,“他还没死呢?”
  这一句话扔过来,裴欢心里突地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就像被人狠狠扎了一下,她惊得脱口而出:“你闭嘴!”
  蒋维成笑得更得意,他偏不放过她,“华绍亭的病是治不好的,早死晚死都一样!你慌什么?他当年做的那些事你都忘了?你姐姐呢?六年了!别再骗自己了……她早被害死了!”
  裴欢脸色苍白攥紧被子,蒋维成却一直在提醒她,“他就是个畜生!当年他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现在你还敢送上门去……”
  她捂住耳朵拼命让自己冷静一点,可是蒋维成却在拿她的伤疤发泄愤怒。她渐渐情绪失控,尖厉地叫起来让他闭嘴,蒋维成看着发了疯的裴欢,突然扬手打在她脸上。
  裴欢被他打得摔在床边。
  哗啦啦一阵响,瓷碗里的醒酒汤撒了一地。
  所有冲动都随着声音戛然而止。
  林婶刚好要送东西进来,撞见这一幕,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愣了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少爷!少爷别……”
  蒋维成回身低吼:“滚开!”
  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裴欢捂着脸挣扎着坐起来,终于从可怕的记忆里惊醒。她慢慢顺着床围坐在地上,原本冰凉凉的地板上铺了一层羊毛毯,她就这么坐着出神,太阳穴突突地跳,比不上心里千刀万剐。
  她觉得自己哪里都疼,特别想哭,可是嗓子又干得说不出话。
  最后裴欢就这么干巴巴地轻声说:“蒋维成,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一直都知道。”
  愤怒的男人退后两步,颓然靠在墙上。
  裴欢低着头说:“可是来不及了。”
  蒋维成大步走出去,摔上门没有再回来。
  裴欢在地上坐到浑身僵硬,最后被林婶扶到床上躺了一会儿。
  林婶已经五十多岁,从六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就跟着到了南楼,这么多年,她什么事都见过,可哪次也没像今天这样。
  下人们吓得战战兢兢,林婶只好守着裴欢不敢走,生怕她想不开。
  裴欢缓过劲儿来,人清醒了,就去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林婶还站在屋里不动,她笑了,“没事,不用担心我。”
  林婶眼睛都红了,坐过来和她说:“少爷脾气大,打人是不对,可是少夫人……您也知道,少爷不管在外边有多少事,那都不是真的。”她越说越觉得今天闹大了,蒋维成风流的名声在外,对女人温柔无比,唯独对家里这位夫人脾气大得很。他今天打都打了,这往后南楼的日子更难过了。
  林婶声音小了,不敢看裴欢的表情,半天又说了一句,“您这几天去哪了?少爷……急……他一定是急坏了!”
  裴欢离开前把手机锁在了抽屉里,她正在翻箱倒柜找钥匙,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未发生。林婶叹气,看她脸还肿着,拿了冰块上来。她一边冰着脸一边回身看了看镜子,竟然还笑了。
  裴欢慢慢地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和同学闹,胳膊破皮流血……就那么一点小伤,我大哥看见,让人堵了两条街,后来闹大了……报纸上还说是临时管制。”
  她说着挪开冰袋,蒋维成刚才一点情面都没留,硬生生打醒了她,也打得她没法出去见人。
  裴欢指着镜子里这个肿着脸,被人打被人骂的女人,轻声和林婶说:“知道吗,她以前半点亏都不能吃,天塌了也有人挡。”
  她说话的时候,刚刚涂了一点点口红,整个人有了生气,她眉眼上挑,就像株明艳的野玫瑰。
  到底还年轻,有炫耀的资本。
  林婶怔住了,这六年,她见到的蒋家少夫人是个忍气吞声的女人,家里上下都不喜欢她,仅仅靠着蒋维成对她的态度不明确,这日子才能一直过下去。可刚才,裴欢说话的时候,林婶却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飞扬跋扈,任性妄为。
  她原来也那么热烈的活过。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容易><男配终于放出来啦~
☆、【第四章】无事生非(上)
  裴欢给手机充了电,一开机没多久它就开始震动。她匆匆忙忙接了电话,竟然说下午还要出去,下人们都不太放心,尤其她脸还肿着。
  裴欢下楼吃东西的时候林婶欲言又止,她只好解释,“还有工作要忙。这么多天压下来,他们背后早骂我耍大牌了,我哪有那个资本。”
  裴欢吃饱喝足,带着帽子和墨镜出门去片场。路上手机响个不停,她接了两次,都被敬姐破口大骂,可是挂断之后对方还在打,好像存心让她难堪。
  “真他妈当自己是一线了?早半个月就通知你回来补两个镜头,你呢!给我玩失踪!”
  裴欢被她一连串话骂得没时间解释,她之前打定主意回兰坊,哪还有空去想这些,如今只能说家里有急事。敬姐一听骂得更过瘾了,“家?你那也算家?别人嫁豪门都三年抱俩了,你可倒好!你去问问,谁信你嫁了蒋维成?你也真够不争气的……做个正房还不如通房丫头有脸!知道隔壁新签的Alice么,这几天拽的拿鼻孔看人!不就因为爬上了你男人的床啊……”
  裴欢头靠着车窗,她找不到耳机,只能把手机听筒按在肩上,她今天心力交瘁,坐了蒋家的车赶过去,车里太安静,就算她捂着也还是能听见经纪人的骂声。
  司机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偷偷看她,裴欢只好闭上眼。
  前两个月裴欢刚拍完一个电视剧,配角而已,不算重要。她这两年似乎有意在躲什么,曝光率越来越不行,自己却没一点着急的意思。敬姐恨得牙痒痒,天天骂也不管用,好不容易求来的大制作她不肯接,就这么一天一天等着过气。
  裴欢到了片场,补拍的是几场过场戏,选在还没营业的商厦顶层。敬姐深秋还穿着迷你超短裙,高跟过膝靴踩得旁若无人。她迎面就把裴欢扯到一边,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她刚要开口却看见裴欢的脸不对劲,“祖宗,你这脸……”
  敬姐竟然愣住了。
  裴欢低着头摘掉墨镜说:“妆画重一点,应该能遮住吧。”
  敬姐呆呆地伸手摸她的脸,压低声音问:“谁打你?蒋维成他打你?”
  裴欢沉默不说话,就算是默认。敬姐的表情从惊讶到压抑最后彻底演变成愤怒,她极力把声音放低,口气非常严肃:“这他妈是家暴!还忍什么呢,他外边养了多少女人你知道吗?回家还敢打你?和他分手!”
  裴欢揉了揉脸再次提醒她,“我们真的结婚了。”
  这段婚姻只是个小报上的传闻,因为以蒋家的地位,蒋维成不可能悄无声息娶妻,甚至连一场婚宴都没有。只是当年裴欢一个小姑娘,没名没分,有人销了她的背景查不出来历,又莫名其妙连接了好几部戏。有八卦的记者看到蒋家的车曾经接送过她,而蒋维成确实与她私下来往,因此,这件事渐渐被人传出来。
  到如今,蒋维成依旧风流快活,新上位的嫩模演员个个都招惹,他们两人也不再公开一起出现,连八卦报纸上都淡忘了他们隐婚的传言。
  裴欢知道没人信,但她无所谓。她如今有了一点自己的积蓄,可以定期给孤儿院捐款,笙笙的医药费暂时也不用急,所以她每年只不痛不痒的接几部剧,电影完全不再拍,就连蒋家接送的车她都尽量不让过来。
  裴欢低头玩着墨镜不说话了,敬姐在一边恨铁不成钢,骂了半天可是对裴欢毫无效果,这女人好像已经百毒不侵,被欺负成这样也不哭不闹。敬姐实在不能理解,她当年选中裴欢的时候,这孩子才十八,那是个广告女主的选拔,砸了重金做各种噱头,来报名的有八千多人。导演很严苛,花费几个月的时间就想找一个毫无经验的女孩,要有天生的脾气,养尊处优而来的骄纵,像个漂亮的小恶魔。
  这定义对如今的女孩而言太难了,生活这么实际,人人都有功利心。
  其他人无非揣着一颗明星梦,不是演得太做作就是太过火,只有敬姐最后一眼定了裴欢。
  那个广告引起轰动,裴欢却突然消失了两年。她再回来找敬姐请求工作的时候,已经性情大变,没人知道那段时间,她发生过什么。
  到如今,裴欢依旧年轻,她毕竟是混这个圈子的女人,只要稍微肯豁出去一点,前途一片大好。蒋家这么对她,又对她的工作一点助力都没有,她还忍气吞声究竟为什么?
  敬姐越想越觉得她蠢到家了,指着鼻子警告她:“听着,我一直给你很大空间,不管你的私事,现在我必须告诉你!回去就和他离婚!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蒋家,就算你心里另有所图,要钱还是要名?我再给你找!跟着他受气还挨打?敬姐这儿就没这个道理!”
  裴欢已经往化妆间里走,她深呼吸,慢慢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表情,漂亮又专业,随时可以笑,随时都能哭。敬姐踩着高跟靴追着她跑,还在说些什么,裴欢笑了,伸手浅浅地抱了抱敬姐,小声地安慰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蒋维成对我有恩,嫁给他是我唯一的报答。”
  敬姐沉默了,站在原地看着裴欢去化妆,两边人来人往,无数人盯着她被打的脸,冷嘲热讽,她却安之若素。
  敬姐站在一边叹气,点了一根烟。
  她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看到裴欢的时候,这孩子年轻得让阳光都嫉妒,站在一大片花枝招展的女孩里依旧引人注目。她傲气地仰着脸,一点都没化妆,还抱着汽水。
  那天选拔场地里人太多,有些热,裴欢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什么都没做,却让人不由自主想把全世界都给她。
  当年的敬姐居高临下坐在评委席上问她,将来红了,有没有什么发展目标?可以谈谈看。
  裴欢眨眼,她说:“我只是路过。”
  多少过去的事,说过去就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敬姐在这行干了十多年,什么事都见过,今天第一次为别人心疼。
  都是女人,她见过裴欢最美的时候,所以为了现在的她难过。
  她总想问问裴欢,那孩子却不肯说,她不知道她自己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她到底欠了蒋维成什么?而那个男人,纵横情场,风流得意,为什么娶她又不好好对她?
  裴欢不想说,敬姐也就不追问了,她有种直觉,这里边的事,问多了反而麻烦。
  那天裴欢的状态显然比较勉强,导演最后非常生气,但看在敬姐的面子上,没有发作,草草收工,让裴欢第二天早起就来。
  她去卫生间里换衣服,因为是租的商场,还没营业,卫生间大而干净,她就在隔间里坐了一会儿,不太想出去。
  外边有动静,别的演员也进来卸妆,裴欢拿好衣服低头出去,却被人拦住了。
  女主角盛铃是最近超人气的一个新人,年纪和裴欢差不多,其实算起辈分比裴欢低了不少,但如今人红就有恃无恐,走路都开始拿架子。
  裴欢刚好走到她身后,盛铃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睫毛,裴欢打个招呼准备走,盛铃却像完全没看见她一样,顺口和旁边的两个人说,“都是卖,也得看卖给谁,没资本就别攀高枝,当年装一副少奶奶的样子,如今挨打也得认。”
  旁边两个女人笑了,随声应和,“就这还是她修来的福气呢!能被蒋少打她知足吧。”
  盛铃忽然口气急了,“胡说什么!就她半死不活那样子……蒋少喜欢?那都是传闻,八卦报纸,今天写你明天写她,这你们也信!我看啊……人家早忘了她是谁吧,鬼知道她被谁打成这样,还有脸出门!”
  裴欢站在门边,深深吸气,一语不发推门出去。
  “哎!铃铃,你昨天不是说你和蒋少……”
  她重重地把门关上,外边剧组的人正在搬东西,一地凌乱。裴欢走得快,踩在电源线上差点绊倒,两个剧务不耐烦地挥手,“快走快走!没看见这儿忙呢啊!”
  敬姐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裴欢被人狠狠推到一边,赶紧抱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跑。
  电梯上上下下也有人,她不想和那么多人在一起,风言风语她听得太多,心烦意乱,只想一个人赶快离开,所以走了楼梯。
  关上厚厚的防火门,她蹲在楼梯上。
  一切都安静下来,裴欢把脸埋在抱着的衣服里,非常想哭。
  她不知道往后的路怎么走,她想复仇,可是杀不了华绍亭,她想回来继续过以后的日子,可是无法面对蒋维成。
  唯一的亲生姐姐裴熙失踪六年了,她找不到她的下落,甚至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她蹲了好长时间,哭不出来,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翻出手机打往惠生。
  院长接了电话,听出她声音不太对劲,以为她有急事,裴欢说刚拍完戏有点累了,只是想听听孩子们的声音。
  院长拿着手机去了孩子的休息室里,他们正在唱歌。裴欢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请求院长让笙笙接电话。
  孩子很小,身体不好,说话软声软气地,“裴阿姨,笙笙想你了。”
  裴欢眼泪哗地涌出来,她有好多好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捧着手机哭,她想,这个不能相认的孩子,就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还有从山河开始就一直追文的亲们,这么多年啦我很感动。这个文纠葛比较深,我慢慢一点一点交代,T T老毛病,写文太注重细节,所以大家不要心急。挨个群抱^ ^
☆、【第四章】无事生非(下)
  裴欢很久不说话,笙笙似乎有点害怕了,不停喊她,院长接过电话问,裴欢掩饰好声音说:“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稳定下来了,医生刚刚会诊完。可是笙笙的情况比较危险,做手术有风险,现在方案还在讨论。”
  “我不想现在就让她做手术,我知道风险很大。”
  院长有点奇怪,裴欢似乎很肯定这件事。院长知道她格外喜欢这个孩子,而且院里的医生都是裴欢帮忙资助过来的,大家一直都和她商量笙笙的事,“可是先心病还是趁着年纪小手术比较好,笙笙快五岁了,再大更有危险,而且笙笙的情况比别的患者都复杂,很可能和遗传因素有关,唉……我们院里的人都说,她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才遗弃她的。”
  裴欢心里更难过,她不是为了孩子的病才这么做,她付出那么多代价才保住她,可如今她却只能听笙笙叫一声阿姨。
  “她手术和后续治疗的事我来想办法。”裴欢努力装出平常的口气,她快要坚持不下去,只有笙笙是她余生唯一的理由。
  打了这个电话,她终于能逼着自己再次站起来,好好走出去。
  蒋维成一直没有回家。
  平常他也经常这样,回家睡的日子少之又少,可今天裴欢却一反常态,坐在大厅里看书,一直等他,等到深夜十二点,她看了看表,知道他是真的不回来了。
  林婶不敢休息,好几次来劝,最后只好提醒她,“要不……您给少爷打个电话问问吧?”
  裴欢摇头,“这么晚,他不回来肯定身边有人,我打过去不方便。”
  林婶看她云淡风轻地提起自己丈夫的风流事,吓得直安慰她:“少爷一定是在忙工作,您别乱想。”
  裴欢笑了,“今天刚好有事想和他商量,不回来就算了。”
  林婶替她委屈,叹口气,很小声地抱怨:“少爷真是的,不懂珍惜。”
  之后几天,裴欢很守时,早早去了片场。她脸上消肿,整个人的状态终于好起来。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导演竟然临时加了一场争吵戏,内容就是女主角很生气,两个女人要一起扭打,最后女主扇她耳光。
  盛铃拉着几个女演员在旁边哈哈大笑,化妆的时候她就故意跑到裴欢这边来,还笑着说:“哟,你今天刚能见人……真不好意思,导演追求效果,让真打,不过你放心,我一会儿一定轻点。”
  敬姐来的晚了,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和裴欢说:“这场不拍了,走。”
  盛铃在边上对着光线看自己做好的指甲,有意无意地感叹:“人都过气了还耍大牌,区区几个镜头的事就把导演得罪了……往后说起来,还混不混了?”
  敬姐回身瞪她,却让裴欢拉住了。
  裴欢披着一件大衣正在看词,头也不抬地和盛铃说:“一会儿还要你多照顾。”
  敬姐早就看不上这个盛铃,女艺人二十五六岁可不算年轻了,再过几年个个都该是找靠山结婚的岁数,她还装天真。
  敬姐不饶人,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盛铃,冷着脸说:“别跟我这犯贱!你去打听打听,裴欢比你早出来多少年,她不理你是让着你不懂事,真要说起来,咱们从头算!”
  盛铃气得转身走了,裴欢暗暗叫苦,“一会儿我又要遭罪,她受你的气,拍的时候肯定下狠手。”
  果然,盛铃前所未有的投入,一场争吵戏被她当成泄愤,演出十成十的力气,恨不得嗓子都喊哑了。
  敬姐还在旁边和导演为真打假打的问题争执,而灯光下盛铃已经揪住了裴欢的头发,仗着导演没喊停,她得意洋洋,扬手就要抽过去。
  所有人都围过来,这种事不新鲜,哪部戏里都有好几场,唯独今天不一样。谁都清楚盛铃最近和蒋维成走得近了,她这时候找上裴欢,这个唯一被传过和蒋少隐婚的女人,她无非是想立威,多么现实的一场戏,人人都想看盛铃敢不敢真打裴欢。
  可惜精彩时刻没能继续,导演突然喊卡,跑来拽住盛铃的手。
  裴欢几乎已经偏过头,她改变不了的事,就尽量让自己好过一点。
  可是那一巴掌还是没抽下去。
  敬姐都看呆了,她被人莫名其妙推搡到一边去,场子里忽然来了很多人,为首的竟然是圈里人人都知道的峰老板,陈峰。
  那人主业是木材,但一直都投资娱乐产业,而且听说他有道上的背景,鱼龙混杂的圈子里最怕这种人,所有老板都要叫他一声峰哥。
  导演眼看惹不起的金主竟然亲自过来了,连话都说不清,只一个劲地解释,“就是临时加的戏,剧情需要……剧情需要,本来……本来是没有的。”
  裴欢一看是阿峰,立刻低下头躲到一边。
  整个片场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灯光也关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
  陈峰根本不搭理这几个小角色,绕着人群一个一个找,最终站到裴欢面前,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说:“先生让我们来看看三小姐。”
  裴欢自知躲不过,尽量压低声音说:“先回去,他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工作?”
  陈峰却不肯善罢甘休,他分明看到刚才那一幕。他是老会长的侄子,大家多少年都在兰坊一起长大的,他太清楚裴欢的事,所以华绍亭才让他过来。
  导演和两个制片像跟班一样跟在陈峰后边,旁边一早有人提了,这涉及到敬兰会了。
  这一下,剧组里的人腿都开始抖,谁也不知道这种小制作的戏怎么能惹上敬兰会,而且他们出动这么多人,总不能只是为了探班吧。
  制片看出陈峰面色不善,赶紧过来赔笑拉关系。
  陈峰不耐烦地问他:“刚才那个女的呢?要打人那个。”
  “哦哦,您是找我们的女一号是吧,盛铃!快……铃铃快过来,峰老板找你呢。”
  盛铃嘴角都紧张得发抖,还装出一脸镇定,她安慰自己这或许是个机会,于是故意走得摇曳生情,恨不能裙子再短一截才好。
  她觉得陈峰已经就是遥不可及的男人了,能攀上一次,她以后在娱乐圈里四处都吃得开了。
  结果她刚站住,陈峰就眼都不抬地问她:“导演说,这场戏是你要求真打的?”
  “啊?我……”盛铃觉出不太对,可裴欢侧着脸毫无脾气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可能和陈峰有任何关系,于是盛铃狠下心赌一次,大着胆子回答:“是,为了效果,我们都是演员,这种程度的戏是最基本的,一个好演员必须要敬业……裴欢,是吧?”
  陈峰听她说完,抬手示意随行。周围剧组的人和演员都还傻站着,突然就看到有人上前一步,啪地一声,干脆地抽在盛铃脸上。
  那女人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
  众人震惊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裴欢生怕再闹大,赶紧走过去推了推陈峰说:“行了,走吧,带着你的人走。”
  “三小姐……”
  “你既然还叫我一声三小姐,今天就听我的,现在带人走!”
  “可是今天……”陈峰示意她向电梯的方向看,“今天我真的做不了主,先生亲自过来,就怕闹大让我先来处理,她刚才认个错,给个教训就完了,可这贱人存心找死!”
  裴欢看向电梯,那边果然围了一圈人,有人站着光亮之后的暗影里,手上慢慢地绕着一圈珠子。
  她心都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明天请个假T T急事离开木有网了……所以后天再更,感谢亲们稍等一天哦=3=
☆、【第五章】到底意难平(上)
  裴欢太了解华绍亭的手段,她往前走了两步,挡在盛铃面前,地上的女人又委屈又害怕,正在嚎啕大哭,再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她对着那边暗淡无光的角落说:“打也打了,本来就没事,回去吧。”
  那边的人今天换了外出的衣服,长长的羊绒大衣,正慢慢地盘那串珠子,慢条斯理,不出一言。
  他一沉默,气氛更加压抑。
  裴欢急了,她央求陈峰说:“我真的不想闹大,本来不是大事,你过去帮我说一声,算我替盛铃求情了还不行吗?今天就算了。”
  陈峰也为难,裴欢拦着他的人又说:“你帮我一次,阿峰,我以后还要工作,按他那脾气闹开了,以后谁还敢找我拍戏?”
  陈峰终于点头,过去找华先生。
  那男人从始至终没有踏出暗影一步,说话声音也轻,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排场。只是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全场近百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过了一会儿,暗处的男人慢慢向他们走过来。
  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谁,因为很少有人见过他。只是看上去……他带一点病态,脸色极淡,因而显得唇色格外重。
  这个男人还没到老去的年纪,却有岁月磨过的内敛和从容。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和一串温润的珠子,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竟然有些诡异的华丽感。
  就是这样苍白而淡漠的人,一双眼睛让人害怕。他并没有看周围,仿佛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他只是目标明确地向着裴欢走过来。
  裴欢一步一步后退,退无可退,只能拦在盛铃身前。
  她低声说:“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华绍亭抬手,裴欢拦住他,冲口而出:“别!”
  华绍亭笑了,拍着她的手让她放心,然后示意人过去把盛铃扶起来。那女人腿都软了,摇摇晃晃捂着脸站着。
  他声音没什么力度,显然带病,淡淡地说:“既然裴裴替你求情,那就算了,你过来,给她跪下道歉,到此为止。”
  他说得好像在谈天气,而且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别人,轻飘飘丢过来一句话,压得对方抬不起头。
  盛铃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而且……他凭什么要求她下跪?
  陈峰在一边厉声重复了一遍,盛铃眼泪哗啦啦地又涌出来,崩溃地看向四周求助。她的经纪人被制片拦下,两人一起冲她使眼色,随即迅速退到人群后边去了。
  “你们……你们!我是蒋少……蒋少知道这件事吗?你们动他的人……”盛铃脑子都乱了,只想起自己最近刚刚和蒋维成攀上关系,关键时刻他们总不能乱来。
  不提还好,这一提,华绍亭眼色暗了,旁边立刻有人过去,又是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盛铃这下连哭都不敢哭了。
  华绍亭已经不屑于和她开口,他有点咳嗽,手上扣着裴欢退到后边,不让她从身边离开。
  陈峰上前出面,他低骂:“蒋维成算什么东西!”说完示意左右,有人拿出枪来,子弹上膛,那声音让在场的人纷纷倒抽了一口气,眼看着那枪口就顶在盛铃脑后。
  这可不是拍戏。
  盛铃惨烈地尖叫,她哪见过这种场面,完全失去理智,发了疯一样求饶。
  剧组的人也吓坏了,他们甚至不知道为首那人的称呼,只能转向陈峰,低声求情,“峰老板给个面子……毕竟咱们都不懂道上的规矩,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让一步,这姑娘不懂事,是个新人,咱们以后不让她出来就是了,别真闹大了,您看,就为她弄出人命也不值……”
  裴欢一直想说话,可是华绍亭的手扣着她手腕,这个姿势她最明白,从小到大,华绍亭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这么拉着她,那就是一切他来负责,不许她闹。裴欢本能地把话都憋了回去,急得又没办法,最终叫了一声:“哥哥……”
  华绍亭叹气,转向陈峰摇头,陈峰立刻明白了,大声重复:“跪下道歉!”
  盛铃被枪顶着,人早就吓傻了。她的经纪人挤过来,颤抖着扶着她小声地说:“铃铃……这次……这次惹不起,你就吃一次亏吧,往后路还长……”
  最终,盛铃就这么硬生生地抹干了眼泪,她对着裴欢跪下,哽咽着说:“欢姐对不起,今天是我不懂事。”
  裴欢不看地上的女人,她不回应,甚至不说原谅的话。她不是为盛铃求情,她一直都是为自己求情,她自知今天敬兰会的人插手之后,她再也别想过安静日子了。
  盛铃身后的枪撤了,被自己公司的人扶走。
  这场戏没人敢继续往下拍,大家立即清场,混乱地收拾东西纷纷散了。
  临走的时候,陈峰站在电梯门口,三言两语,意思清楚,“今天的事,只要媒体上有人透露一个字,后果自负。”
  敬兰会的人先下去开车等着。
  空荡荡的商场顶层,剩下裴欢和华绍亭。
  他拉着她的手,“这六年……蒋维成就这么看你被人欺负,我会慢慢找他算这笔账。”
  裴欢低头不说话,陪他走了一会儿说:“你让我以后怎么工作,这事就算没人说,圈里也会传。”
  “本来我只想来看看你。”华绍亭有点自嘲,“裴裴,这么多年……我舍不得你一丁点磕着碰着,现在你就这么折腾自己报复我,是不是?”
  谁都看得出来,裴欢几乎是这个剧组里最不受重视的人,那些人的嘴脸不是一天两天积攒下来的,她忍了多少委屈多少谩骂,早都算不清。
  裴欢想解释,但她看得出华绍亭今天心情不太好,呼吸一阵一阵不稳定。她不敢再乱说话刺激他,只好由他拉着去等电梯。
  两个人就像过去一样。
  裴欢已经记不清华绍亭出门的样子了,他很长时间都不离开兰坊,偶尔出来,也都是暖和的日子。
  她看了一眼那件大衣,笑了,“敬兰会都穷到这个地步了?七八年前的大衣你也穿。”
  那是件过去的基本款,好在男装一直款式简洁,到如今也还算合适。那是裴欢当年第一次拍广告挣到钱,去给华绍亭买的生日礼物。
  华绍亭也笑了,“我懒得动,好久不出门,隋远唠叨了一早上不能着凉,我让人去找,只找到这件厚点的。”电梯门开了,他率先进去,刚一关门他就抱住裴欢,懒懒地靠着她说:“等着你再买新的。”
  他身上有沉香的味道,那种因为百年时光而养出的香,幽幽暗暗。
  她太习惯这个怀抱,连矫情的资格都没有,她反手抱住他,看他嘴唇的颜色很重,还是没忍住和他说:“你要保重。”
  华绍亭脸色苍白,一直看着不太好。他眼睛里有些释然,轻轻低头吻她,不许她躲,“怕我死么……这病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奇迹了。”
  电梯里四周都是镜子,她被他按在上边,明晃晃地折射出无数道影子。
  爱很奇怪,什么都介意,最后又什么都能原谅。
  裴欢想,她这辈子早就完了。
  所有的心思都随着他的呼吸声万念俱灰,她还是爱他,几乎从懵懂的少女时代就这么爱他。他吻她的时候她就涌出千百种委屈,好像这么多年受的苦受的累全都翻出来,一点也经不住。
  再也没有人能让裴欢这么脆弱,她可以忍受所有谩骂和欺负,在蒋维成打人的时候也都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因为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哭。
  裴欢想起自己上高中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心思却大,她找各种理由死缠着他不放,可是华绍亭那会儿正是闲不住的时候,时常出去还找了新的女伴。裴欢在家赌气胡闹,差点放火烧了海棠阁,华绍亭当天下午就把那女人扫地出门。
  他比她大十一岁,当然知道她什么心思。可是老狐狸就会慢慢下套,那年他一脸无奈地说,“早晚有一天,我就是被你气死的。”
  当时的小裴欢洋洋得意,跳起来拍他的脸说:“千万保重身体,你把我惯得脾气这么坏,你死了,我上哪儿无法无天去。”
  裴欢想着这些就笑了,她和当年一样,伸手拍拍华绍亭的脸。他似乎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抓住她的手指轻声说:“跟我回去吧。”
  她低头不接话,他微微加重语气,“嗯?”
  裴欢不肯,华绍亭放开她,并没有强人所难。
  那么短的时间,电梯到了一层。
  华绍亭忽然强硬地按住关门键,电梯门刚打开重又关上。
  他俯在她耳边问:“裴裴,那天晚上……你吃药了吗?”
  裴欢如坠冰窟,她盯着他说:“你什么意思?”
  华绍亭几乎没什么表情,他口气很肯定地提醒她,“我不要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唉~~先生来了~
☆、【第五章】到底意难平(下)
  她连讽刺的表情都已经摆不出,所有的回忆和冲动都于事无补。裴欢维持着自己可怜可悲地自尊,“放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你都不想要,我也没那么贱。”
  “裴裴……”
  “你今天来,其实只关心这件事吧。”裴欢心灰意冷,她笑着摇头,“我早该知道,你这么狠的人,当年下得去手,如今也一样。”
  华绍亭总是以为自己是她的神,要她生要她死,但他未必当她是个人。他养大她是习惯,宠着她是乐趣。他说爱她,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他爱她却连她的孩子都容不下。
  裴欢一点一点推开他冰凉凉的手指,她觉得自己刚才的动容实在可笑。
  “华绍亭,我不能原谅你。”她嘴唇发抖,咬着牙说:“你做的……都不是人干的事……”
  电梯门打开,裴欢转身出去,再没回头。
  裴欢离开很久,陈峰才看到华先生从商场里出来。
  大家等他上车,他却执意说想走一走。
  十点多的大街上人已经很多了,大家不放心,他倒无所谓。
  华绍亭看向面前的路口,不顾众人的惊讶,和路人一样融进人群里,甚至还在人行道等绿灯的时候翻出一个硬币,向报刊亭里的大婶要了份当天的报纸。
  敬兰会的一群人手足无措,站在路口全都看傻了。
  陈峰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感觉很可笑。
  明明这个男人走进人群里也没有三头六臂,可为什么大家总是不相信,他只是个普通人。
  最后,华绍亭想要走一走的结果就是,他一个人顺着街道边看报纸边溜达,而身后,长长一队黑色车龙,正保持极慢的速度跟着他。
  谁也不敢超过他,但谁也不能停,于是很快就造成交通拥堵。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终于打扰到华绍亭。他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陈峰的车立刻刹车,这一下差点撞到两个过马路的人。
  那是个女人,拉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她们显然被车上呼啦啦下来的人吓了一跳,年轻的妈妈搂着小女儿在马路中央手足无措。
  陈峰下车就要赶人,华绍亭走过去,一个眼神就让他闭嘴。
  小女孩吓坏了。周围堵了一堆车和行人,大家不知道怎么了,乱哄哄吵成一团。
  只有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安安静静站着,正一动不动盯着孩子看。
  华绍亭笑了,先向她妈妈说:“抱歉。”
  那女人莫名其妙被他一双眼睛看得有点害怕,本能地把女儿搂在怀里低头说:“没……没事。”
  华绍亭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小女孩身上,他很温柔地放轻声音说:“吓到你了?都是他们的错,让这个叔叔给你买礼物赔罪好不好?”
  他说完就让陈峰过来道歉,明明是好意,想让孩子别害怕。
  可是小女孩看了他半分钟,突然抱紧妈妈的胳膊,死也不肯抬头了。
  “不用了。”她妈妈看出气氛不对,这些人敢占着车道不走,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她飞快地拉着女儿跑了。
  华绍亭盯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出神,过了好一会儿,陈峰再次请他上车,这里人多了,在这样下去太容易出事。
  他总算点头,站在人潮汹涌的路口,忽然问身边的人:“你怕我吗?”
  陈峰懵了,想了想才回答:“华先生,您是主人。”
  “我是说,我和你们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我去做普通人都在做的事,就总会……变成不好的结果。”
  他上了自己的车,一路往兰坊的方向而去。
  陈峰在副驾驶的位置,心里盘算着今天华先生口气反常,肯定因为三小姐又没如他所愿。
  他想拣点好听的缓解一下气氛,但华先生一直坐在后边若有所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久才开口:“三小姐是为当年的事寒心了。”
  “我知道,可就像今天一样……如果是别人,随便走走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华绍亭揉了揉眉心,叹气,“当年也是,我也是个男人,我爱她就不想她烦心受罪,所以什么都替她挡下来,这有错吗?”
  “您应该去和三小姐好好谈谈。”
  “裴熙是她亲生姐姐,我说了她会生不如死。阿峰,我就是看不了她伤心,反正我没几年日子了,她要恨我……”他说到这里已经非常累了,声音快要听不清。他揉着眉心,那里隐隐有一块因为伤疤而断掉的地方,他淡淡地说,“那就恨吧。”
  当天晚上回去,陈峰就找借口一直在海棠阁外晃悠。
  顾琳直到晚饭后才出来,她看见他,会意地往长廊暗处走。
  陈峰跟着她到了没人的地方,顾琳问:“没把人接回来?”
  “当年裴欢遭那么大的罪,现在她肯定不能轻易低头。”
  “看来你也知道,那女人和他怎么了?”顾琳口气加重,转身盯着陈峰,“你是老会长的侄子,你肯定知道!人人都跟我说她是华先生的妹妹,当我傻吗!真是妹妹……能睡一起?”
  “她是叔叔领回来的,都叫她三小姐,后来叔叔老糊涂了!非把兰坊传给老狐狸,那会儿我们都是小孩呢。后来……后来裴欢大了,他们那样……谁敢说什么。”陈峰哼了一声,但也不再往下说了。
  顾琳上前一步,“华先生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肯做,为什么还能把她逼走?”
  陈峰不说话了。
  顾琳知道他在怕什么,她觉得这事简直邪了,谁都是这个态度,嘴硬得厉害,怎么都撬不开。
  她反而笑了,伸手拍拍陈峰,又放低声音说:“我知道你们都怕惹麻烦,但是你看……她不会回来了,今后谁陪着先生……你心里有数。”
  她如今才是华绍亭身边的人,会里上下,什么都经手。
  陈峰表情有些动摇,但还是抿着嘴打量她,没开口。
  顾琳大度地摆摆手让他先走,“我只是好奇,你不想说我也不怪你。”
  陈峰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不痛不痒跟她扯了两句其他的,借故走了。
  顾琳在原地前后想这件事,打定主意必须弄清楚。她慢慢转身想回到主路上去,却发现两米外站着个人。
  “谁?”顾琳心里一慌,她刚才和陈峰在角落里聊的内容,让人听见可不好。
  那人倒坦白,往前走了两步,到了灯光扫到的地方。
  顾琳看清是隋远,她长出了一口气,“你干嘛站那儿不动?”
  隋远表情凝重,他拉过顾琳,一路拖着她走,顾琳挣动,却看到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把顾琳拖到拐角,“你疯了?那件事绝对不能再提!如果有人想打听,下场都……你知道他的手段。”
  顾琳明白他都听见了,不过因为是隋远,她有七分把握。顾琳镇定下来,轻声说:“我就想弄清楚!我伺候华先生六年了,可他还是瞒着我,那人是谁?为什么她一回来他态度全变了!”
  隋远解释不清,最后急了,瞪着顾琳说:“反正这事和你没关系,别犯傻!华绍亭根本不喜欢你!”
  顾琳愣了,她上下打量隋远的表情,心里有数了。
  隋远一直阻止她问那个秘密,只有两种可能,他担心华先生或者担心她,可现在……隋远在纠结她喜欢华先生这件事。
  那就好懂多了。
  隋远吼出来之后自己也后悔了,目光躲闪。
  可惜他终究只是个医生,不是敬兰会这群天天勾心斗角的帮派人士。
  顾琳已经收拾好情绪。她六年耳濡目染,虽然看人的心思上斗不过华先生,但收拾个隋远还绰绰有余。
  于是她靠近他,笑得有点伤感,“华先生只拿我当她的替身。”
  隋远目光都软了,他明显不善于与人周旋,这一下,弄得隋远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她。最后他扶着她肩膀说:“顾琳,他其实没那么可怕,对自己人都很好,你懂分寸,别去碰他的底线,他不会害你的。”
  顾琳怅然地摇头,转身绕过他往回走,隋远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突然回身笑了,和他说:“我不是裴欢,没有人护着。将来我惹他生气,下场就是死。”
  夜风温柔。
  隋远却觉得顾琳那个笑容分外惹人心疼。
  兰坊是个残酷的世界,他们进了这扇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此就要遵从这里的生存法则。
  他在那一刻想,这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别人都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上的时候,她就出生入死跟着一群大男人混黑道了。
  隋远突然明白了那只老狐狸的心情,对着……他喜欢的人的心情。
  想把她保护好,让她不经风雨,不谙世事,一辈子做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所以隋远犯了一个大错,这让他在最后的时候才想明白,人的心就是这世界上最治不好的病。
  他胸口一热,对着顾琳的背影说:“没关系,我会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先生很不容易的,唉。。摇头叹气╮(╯_╰)╭
☆、【第六章】曾经沧海(上)
  裴欢连续等了三天晚上,蒋维成终于回家了。
  林婶在傍晚的时候就跑去和裴欢说,少爷晚上要回来。
  裴欢嗯了一声,上网找了好久,最后打印了两张菜谱,在厨房里折腾了两个小时。
  南楼的女主人第一次亲自下厨,饭菜端上来摆满了一桌子,冷清清的屋子里突然变得和乐融融。
  林婶忙前忙后非常高兴,嘴里念叨着:“这才像个家嘛!诶,少夫人,其实男人都一样,别和少爷赌气分房了,咳……你们早点有个孩子,少爷肯定不往外跑了。”
  这句话刚说完,蒋维成就进来了。
  他听见了林婶的话,原本他盯着一桌菜很惊讶,听完目光就黯了。
  裴欢当没看见,笑笑和他说:“我不太会做饭,现学的,你不愿意吃的话……让林婶再叫人做吧。”
  他好歹也和她结婚六年,哪能不清楚裴欢不会做饭。
  但蒋维成盯着桌子上颜色可疑的东西看了一会儿,还是一声不吭地坐下开始夹菜。
  裴欢也温柔贤惠地陪他一起吃晚饭,林婶感动得快要哭了,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最后剩下他们两个人。
  蒋维成越吃越没了平常潇洒的少爷架子,开始大口大口往下咽。裴欢看不下去了,尽量把口气放得平淡一点,问他:“你急什么?”
  他头也不抬,“你肯定有事,我不想给自己添堵,吃顿饭还生气,赶紧吃完你赶紧说。”
  裴欢放下筷子,她看着他开口:“他们坚持要给笙笙进行手术,但我不想赌,你能不能帮我……”
  蒋维成突然抬眼看她。
  裴欢没能说完,她叹口气说:“好,你先吃饭,笙笙最近情况稳定,这事不急这一两天。”
  蒋维成依旧沉默,他用勺子大块大块地搅合那些菜和饭。裴欢不再吃了,静静看着他。蒋维成和他妈妈很像,遗传到一张漂亮的脸,还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就像所有故事里说的那样,他是很多人的梦想。
  她第一次见到蒋维成的时候,他二十二岁,她才上高中,叛逆极了,偏要和华绍亭作对。她千辛万苦摆脱掉兰坊的保镖,约了几个同学偷偷开车出去玩,却在路上闯祸,刮了蒋维成的车。
  当时蒋维成穿了一身黑白格子衬衫,不耐烦地从Maserati上下来,那画面让她们几个年轻小女孩全都看傻了。
  裴欢记得自己想起一句书上看来的话,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是很优秀的男人,整个沐城无人不晓。
  命运这东西从来没人在意,总要到物是人非的时候你才想起它。
  裴欢忘了自己最后是怎么威胁蒋维成不追究责任的,也忘了和他说过什么,总之,她当时幼稚又嚣张……那不过是一场偶遇,裴欢从未想过很多年后,她竟然会和他共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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