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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狂诗曲

_8 天籁纸鸢(现代)
  夏娜开心地靠在他的肩上:“应该是因为我吧。我们快结婚了,这是我们要挑选的婚纱品牌。他大概是想对拍照为我们的婚礼和音乐厅招揽更多粉丝吧?”
  柯泽看了一眼她指着的牌子,那个设计师的名字竟是如此眼熟。
  ——这是柯诗最喜欢的设计师。
  “为什么喜欢他?他是下平民阶层出生,却是全球上等人疯狂追捧的对象,连皇室成员都喜欢他高贵中带着堕落的设计风格。现代的时尚和音乐都是一样的,创造者越来越多,作品花样越来越多,消费者却越来越像,就好像在穿制服,唱国歌。但这个鬼才设计师,他的风格哪怕你只轻轻一瞥,都能从一千件半成品中认出啦。”柯诗当时的笑颜,现在依然历历在目。
  看见柯泽出神地看着设计师的名字,夏娜的心忽然提了起来——难道,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那种这几个月渐渐淡去的厌恶感又一次悄悄涌现。
  原本她在小提琴比赛看见裴诗,也没有那么大的怒气。可是,当她听见Ricci夫人夸裴诗是天才的时候,心里就觉得不舒服极了——乐感好友什么用,裴诗和小提琴没有半点关系,Ricci夫人的验光到底有没有问题?
  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到裴诗云淡风轻地扔掉Ricci夫人的名片以后上升到了极点。更要命的是,裴诗居然还敢打她耳光!
  夏娜不认为自己踢了她一脚有什么错。但是,让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后她又像以前那样、犹如一缕青烟般消失了,饿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这几个月,不能说毫无愧疚感。
  可惜所有愧疚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吧。”夏娜合上杂志,声音僵冷。
  现在一切都好。
  裴诗,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
  ***************
  同一时间,日本大阪。
  裴诗打开杂志,印有夏承司大幅照片的内页居然夸张地写着:“西方性感和东方典雅的完美结合,令女人不敢直视的英俊!”
  她皱了皱眉,把脸往杂志上凑近了一些——这真是夏承司吗?那种完全没有生活情趣满脑子只存放了数据和资料感情细胞为零的扑克脸,居然会为时装杂志拍照?
  其实,这张图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广告代言,反而像是欧洲旧时绅士的油面。如果换掉他身上那身现代风的英伦风西装,穿上镶花领口袖口的黑色大衣,戴上高高的大礼帽,再让他站在古老的伦敦大教堂门前,抽几口雪茄,与同行的奴仆低语几句。再一边向匍匐在阶梯下的穷人们撒金币,就再适合不过了。
  “小诗,看什么这么入神?”伸出光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他们身后十米外的地方,裕太戴着墨镜穿着西装,率领一群森川组的兄弟们像特务一样尾随着他们。
  裴诗呆了一下,回头抽了抽他那双美丽的眼睛——他真的看不见吗?怎么自己
  在做什么他都知道……
  “我在看街上的人。”
  他们正在排队准备买章鱼烧。
  心斋桥的商业街总是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街上也总是有人热情洋溢地叫卖着。女孩们背着挂满布娃娃的背包,化着浓厚而精致的眼妆,穿着高筒袜和十厘米的可爱粗跟高跟鞋,踩着日本少女独有的内八字从他们身边走过。当然,无论是多么漂亮的女孩,经过森川光身边的时候,都会多看他几眼,然后激动地围在一起悄声讨论。
  裴诗绕过森川光的背看着街上的行人:“我发现大阪的人打扮和东京还真是不一样,东京的日本人穿衣服还蛮国际化的,经常可以看见欧美时装。但大阪这边简直跟动漫一样,衣服颜色好鲜艳哪。”
  森川光静静地对着前方,微笑道:“是吗?我也是第一次来大阪,所以不知道。”
  裴诗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 “啊,对不起。”
  森川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的声音像初夏的晨雾,因为喑哑而显得潮湿,因为温暖而显得柔和: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不过对于大阪,很多人都认为哪怕他们单独成为一个国家都没有问题。毕竟个性差别太大了,比东京人要热情很多。”
  裴诗禁不住笑了起来:“对,口音也很有意思。”
  这时排队排到了他们。系着头巾的大叔听见他们一直在说中文,居然也用中文比划着跟他们说:“这个,一百日元!”
  裴诗愕然。
  森川光拿出一些纸币递给他,用日语说道:“请给我四串。”
  “什么啊,原来是关东的。”九叔喃喃地把章鱼烧给他们以后,又继续对接下来的客人吆喝起来。
  一路走过来买东西,别人听见森川光的口音,好像态度都不大一样。裴诗接过章鱼烧,小心地呵护着森川光出去:“现在日本关东关西还有问题啊?”
  “大阪人总认为东京人冷漠,不过着也是事实吧。”
  裴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也是东京人,我一点也不觉得你冷漠。”
  “我不算完全的东京人。在眼睛还能看见东西之前,经常和外公到处走。”
  “可是为什么别人都说你是东京的?”
  “因为在东京出生长大,有那边的口音。”
  裴诗啃了—口章鱼烧:“组长你真奇怪,这不就是东京人的意思了吗?”首都人民一向都蛮自豪自己的家乡,怎么提到这话题,森川少爷还有排斥?
  森川光声音低沉了一些:“我……其实只有母亲是日本人。祖籍并不在这里。”
  看上去是如日系美人的组长,居然不是纯种的。裴诗微微讶异:“那你爸爸是哪里人?”
  森川光沉默了许久,才轻轻说道:“和你一样。”
  章鱼烧差点呛在喉咙里。裴诗干咳几声:“什么,我居然认识你这么久都不知道!”
  以前一直以为森川光跟爷爷姓,是因为父亲入赘了森川家,没想到……
  “小诗,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森川光递给她一串新鲜的章鱼烧,自己却没吃,“我当初就是因为太好奇,丢了眼睛。”
  裴诗自然不会再多问什么。
  先别说她现在正在老爷子的地盘上,稍微有一点不对可能就会丢掉小命,即便没有危险,她也能理解森川光。
  人就是这样,年纪越大,就越害怕别人了解自己。不是因为变坚强了,而是因为人生的包袱越来越沉重,任何打击都可以将包袱下小如蝼蚁的自己挫骨扬灰。
  *** *** ***
  冢田组大阪分部。
  红木长桌上摆满了禅意的怀石料理,艳衣白面的艺伎迈着小米碎步,跪在榻榻米上为围在桌旁的森川氏男子们添食斟酒。
  房内寂静得只剩下酒水流动、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坐在最里面的男人就是冢田组组长,森川岛治也。
  他约摸七十岁出头,发已花白。他正襟危坐,一身黑色和服毫无皱褶地垂落,白色的领口下有着没人和服中的刺青。他的脸型瘦长,颧骨凸出,双眼眯着,即便他这一日心情很好,脸上一直有着笑容,嘴角两道长长的下垂纹也彰显出他一生都不是个爱笑的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哪怕是笑着,也没人敢大声呼吸。
  正式开始用餐之前,艺妓们为每个人的碗里都放了一颗黑鸡蛋。森川岛治也的手依然放在膝盖上,用他惯用的命令口吻缓缓说道:
  “这是今早从箱根运过来的,请用。”
  这种鸡蛋叫“黑玉子”,是箱根特产。
  箱根人喜欢把鸡蛋连筐一起装入温泉,放一段时间再取出,它们就会全部变成铁球一样的黑色。传说“黑玉子”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每吃一颗就会多活七年。这是森川岛治也最喜欢的地方特产。每次有家族聚会时,他总会让大家都在饭前先吃一颗“黑玉子”。
  大家都面不改色地开始用餐了。
  唯独裕太盯着那一颗颗发黑的鸡蛋,脸色有些发白——自从上一次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帮内“黑玉子”的事迹,他再看到这种食物,总是会感到反胃。
  老爷子的忌讳有很多,但最大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他缺陷的,是他对自己周围的女人——可以是他的女人、妹妹、女儿、孙女,有着无可救药的控制欲。
  森川岛治也还未接管冢田组的时候,曾经有个很爱的漂亮女人,叫美纪。那时候冢田组有个死对头叫山咲组,山咲组组长睡了美纪,并在她怀孕之后收了她。
  森川听闻这消息后,只带了二十多个人,就直奔山咲组老巢神奈川。据说那个晚上整个神奈川街头—个人都没有,就只有子弹擦着汽车飞过的声音。黎明到来时,山咲组的爪牙几乎全部被剔除,满街尸体。山咲组组长扔下美纪一个人逃离了神奈川,却在第二天早上于箱根被森川逮了个正着。
  森川见了他,居然毫不动怒,还客客气气地请他吃了一顿饭,开胃菜就是一盘“黑玉子”。他当时吓破了胆,只敢老老实实地用餐,直到吃到一颗满嘴油肉的鸡蛋,才有些疑惑地把它吐了出来。
  “黑玉子”熟了以后上面总有一些圆形的孔,不注意看很像长着大眼睛的生物胚胎化石。
  ——而他吃的那一颗,居然是个真的胚胎!
  “善待你儿子,别把他吐出来了。”当时森川岛治也云淡风轻地这么说道。
  虽然他不说,但从那以后,帮内帮外听过这件事的人,都不敢和他打了标签的女人有什么牵扯。
  除了一个男人。
  此时此刻,森川岛治也也依然淡然地吃着那些神似胚胎的“黑玉子”,仿佛这个传说真的只是传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光。”
  森川光当即放下碗筷:“是。”
  “你还记得上次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话吗?”森川岛治也也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鸡蛋,眼皮也不抬一下。
  想到裴诗正坐在自己身边,森川光下意识抓紧衣服:“……记得。”
  “在你这一辈的长子中,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子嗣的。”
  森川光没有回话。
  森川岛治也也没追问下去。
  这顿漫长的聚餐结束后,森川岛治也宣布让大家离席,自己端着茶品了一口, 看着茶碗说道:
  “光,诗,你们俩留下来。”
  裴诗看了森川光一眼,和他一起重新坐了下来。
  庭院里的老树与纸灯笼一起整齐摇晃,蔓延着一股浓浓的古意。森川岛治也转着手中的茶碗,端详着上面的白色印花:
  “这么说,光,你是在骗我了?”
  森川光的眼中写满了不解:“外公,我不懂你的意思。”
  ,
  “你和诗一起撒谎骗我。”
  他这句话说得不紧不慢,也听不出出是疑问、反问还是肯定。
  森川光屏住呼吸。
  裴诗有些担忧地看看森川光——他原本就不是会撒谎的人,这下单独被老爷子逼供,估计撑不了多久。
  她暗自轻吐了一口气,故意轻轻拉住森川光的和服袖子:
  “这件事不怪他。他只是很尊重我,不愿意和我走太近。”
  然而,这点动作根本进不了森川岛治也的眼。他冷冷地说道:
  “裴诗,我在问光,没在问你!”
  裴诗微微一怔,垂下了浓黑的睫毛:“是。这是我的错心。”
  “光。”森川岛治也又一次把目光转向茶碗。
  森川光沉默了半晌。在他停止说话的时候,总会安静到好像连呼吸也跟着一起停掉一般。然后,他淡淡地说道:
  “外公,我真的很喜欢小诗。”
  尽管知道他是在演戏,尽管他的音调平静而缓慢,但听见这句话以后,裴诗的心跳还是抑制不住地加快了几秒——演得这么情真意切,看来她是低估组长了。这回他昧着良心撒了这么大个谎,回头一定得好好向他谢罪。
  在短暂的停顿后,森川光又继续说道:“而且,我也和外公一样是传统的人,觉得两个人的关系适合慢慢发展,同时,我也想尊重她的意愿。”
  森川岛治也静静地听他说完,终于抬转过头看向裴诗:
  “裴诗,自从光告诉我你们开始交往以后,我一直把你当亲孙女看。要知道,你是他第一个女友。”
  裴诗认真地点头:“是。”
  “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喜欢。”
  “既然两情相悦,那就没什么好害羞的了。今天开始,我会留大把时间给你们单独相处。”森川岛治也放下茶碗,站了起来,一如既往地命令道,“在裴诗怀上森川家的骨肉前,哪都不准去。”
  裴诗完全愣住,抑制没反应过来。
  森川光却跟着站了起来:“等等。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是说有就有的啊。”
  “光,你是我们森川家的男人。”森州岛治也拍拍他的肩,嘴角有隐隐的笑意,“不会太久的。”
  森川光背对着裴诗完全没有回头看她的勇气:
  “外公,这太突然了。这样强迫,反而会……”
  他话尚未说完,森川岛治也已重重拍了桌子!
  同一时间,冰凉的大风卷入庭院,像是穿越过广袤的沙漠大海呼啸而来,像是一个想要逃狱的犯人,轰隆隆地摇晃着脆弱的纸窗。
  整个房间里静可闻针,森川光和裴诗毕恭毕敬地跪在那里,他们没有直接对视老爷子,但是却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威压。
  这样的威压仿佛一把巨剑悬在他们头顶上。
  森川光轻轻呼吸了一下,他的动作极轻,但是在这种时刻,却仿佛很大的声响。
  他无声的目光仰头望了望,嘴唇正要张开。
  但是没有想到,老爷子却比他先发出声。
  老爷子没有再发脾气,不怒反笑,一个看不清深意的笑容从他嘴角扯出:“那我就等着抱孙子了。:
  森川光的心忽地一沉。
  没有人比他明白,老爷子这句话这个笑的含意。
  —旦小诗做不到这一点,小诗——就会死!
  *** *** ***
  一个小时后。
  房间很大,却依然只有两个人。
  裴诗看了一眼坐在榻榻米上的森川光。
  他身后的窗台下摆置着两盆兰花,一盆雪白,一盆淡紫,犹如两位穿着和服的美人,回首一笑,望的是眼前男子的绝代风华。
  看过那两株兰花,又看了一眼森川光,裴诗有些郁闷:—直觉得能和组长配对的人,—定是要比艺伎艳丽、比公主优雅、在风雪中从马车中走下来用白纱盖住眼睛露出樱桃红唇的古典女子。要么,就该是夏承司那样的男人……慢着,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但眼神闪烁,似乎比她还要尴尬。而她渐渐靠近他的脚步声,也因为失明而令他更加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无助。
  她都已走到他面前了,他却抬眼“看”着远处:
  “……你在哪里?”
  裴诗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来。这一声叹息让他迅速抬起了头:“……小诗……”
  他似乎还有想说的话,但洒在他身上的光线已被她的影子盖住。他的脸形原本相当清瘦,长长窄窄的下巴令他永远都有一种年轻美男子的气息。此时他抬着头,配上—身翠青色的浴衣,整张脸更是既精致又秀气。
  这么深居简出的组长,肯定是第一次吧。
  裴诗抬起他的下巴,端详了许久,低低地说道:
  “其实,如果真的照老爷子的话去做了,吃亏的人恐怕是你。”
  森川光怔住。
  他别过头,躲开了她的手:“你在做什么?”
  裴诗的手停在半空中。她自上而下看着他:
  “当初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都没了眼睛,如果没有做该做的事,是不是连手也要丢了?”
  阳光温暖,却仿佛有了穿透肌肤的能量。
  森川光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睫毛下失明的瞳仁也如同卸下防备般载满阳光。
  裴诗沉默了很久,声音轻且坚定:
  “如果不按老爷子的话去做,我们都没好下场。”
  森川光略张开嘴,嘴唇饱满而形状优美,却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光影在他们的身上反反复复。
  裴诗终于又一次抬起他的下巴,侧着头吻上了那双唇。嘴唇相触的瞬间,她感到被吻的男人身体明显轻颤了一下,脖子也往后缩了一些。
  ——明明是她被逼着做缺德的事,他却表现得像是被她非礼一样,这种感觉真是太不好了!
  裴诗跪在他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大少爷,你别不愿意,我也是被逼无奈,这种事再痛苦,忍忍就过去了。”
  森川光微微颦眉,却一直沉默着,似乎真的很痛苦。
  见他没有反应,裴诗又一次靠上前去,一手于他十指相扣,一手绕到他身后,抚摸他的背脊,似乎想让他轻松一些。但他整个人还是僵硬得像座石像,还是座总是往后退的石像。
  裴诗终于发难了:
  “你别这样,我也没经验,就靠我一个人怎么进行得下去?”
  看他还是没点反应,她终于恼了,直接扑过去,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推到墙上,然后全无章法地在他耳根脖子下乱亲一通。
  森川光把头别到一边,眉头皱得更深了:
  “小诗,别胡闹了。”
  “我哪有胡闹!”裴诗有些恼羞成怒,“我根本没做过这种事,你什么努力都不做,还嘲笑我?”
  森川光“看”向一边的眼神空洞,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
  “就是因为没做过,所以没有羞耻心了吗?”
  裴诗愣了愣,一抹潮红忽然从脖子上直接涌到了脸上:“我这不是在完成任务吗!”
  ,
  “是吗?”
  森川光闭上眼,试着平息自己有些不均匀的呼吸。
  看见他这么淡定又漠然的模样,裴诗气得想打他一拳,然后直接甩手走人。但一想到老爷子那么认真的样子,想到组长虽然这时候硬气傲慢,平时还是一个好人……坚决不能因为他一点小脾气就放弃了,她要以大局为重。
  她决定不再和他沟通,踢开他的双腿让他靠坐在墙角,然后坐在他身上,一边生涩又粗鲁地亲吻着他的嘴唇,一边伸出双手去解他的浴衣系带。但衣服还没脱下来,薄薄的浴衣就再也掩不住他身体的变化。裴诗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转眼看向他。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刘海盖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半睁着,声音又冷了一个调:
  “你认为这跟吃饭喝水一样,做了立刻就会忘记吗?”
  裴诗察觉到了他语气的不正常,但还是倔强地抓紧他的衣带:“当然不是,这是任务。”
  “任务?”
  半晌,他都像是听不懂一样琢磨着这个词。
  忽然,一道强大的力量将她推翻。连惊诧的时间都没有,手腕被不容抗拒地扣在榻榻米上,男人的体重也完全覆在她的身上。紧接着他的舌探入她毫无防备的唇间,长驱直入与她深吻。
  她一直以为森川光是个温润如玉、淡雅脱俗又未经人事的优雅贵公子。但他的吻,根本不像他本人那样纯洁又无助——直到他的手快速解开她的衣服扣子,手指轻轻一钩内衣扣也被解开,简直比她本人还要熟练,这一点便更加明显不过。
  尔后他的手掌穿过内衣,覆上了下方柔软的……
  裴诗浑身一震,用力拨开他的手!
  森川光立刻收了手,只是撑在她身体两侧,在她上方罩着她,淡淡地说道:“如何,还要继续吗?”
  裴诗用手臂挡住胸口,嘴唇发白,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亦看不到她慌乱的表情。他轻轻笑了,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而且,只一次是不够的。想要孩子,以后可能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超过一年的时间,你都要天天和我这样鬼混在一起。告诉我,你还要继续吗?”
  长久的沉默后,他刚想撑着身子起来,但手却又一次被她拉住。裴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轻声说:
  “好。”
  那一瞬,森川光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她冷静地说道:“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可耻的事。”
  她又一次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角轻吻了一下。森川光却连眼睛也没眨地僵了很久。
  此时此刻,那种将她完全占为己有的冲动像是快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躲开了她的吻。
  “如果真的有了我的孩子……”他屏住呼吸,“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做?”
  裴诗有些莫名:“这样不久渡过难关了吗?”
  “我的意思是,你打算如何对待这孩子?”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吧。老爷子肯定会带走他。”
  “小诗,这不是你在路上捡起的狗,可以转手就送给别人。到时候,你就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你不怕你会离不开他吗?”
  裴诗低下头来想了很久。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她摇摇头,“组长,我连自己母亲是谁都不知道,你要我如何去想象这个场景?”
  森川光愣住。
  他朝她伸出了手,在她的肩上停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我去找外公谈。这种事总会有其他方法解决的。”
  庭院中。
  裴诗放下小提琴,在泉水旁坐下来,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和指尖。
  现在她的左手就像是婴儿一样脆弱而充满新生的希望。手臂举起超过半分钟会又酸又疼,指尖重新按在琴弦上也会有被利器伤害的痛感,毕竟太多年没有按弦了。可是,即便多年没练习,那些技法像是忽然被唤醒的前世记忆,一点一点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可是,她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每次闭上眼,她几乎都能想起遥远的记忆,曾经的自己。
  从此以后,冰冷的世界融化了,她的生活不会再孤单了。每天早上睁开眼的瞬间,她可以还没洗漱就先睡眼惺忪地拉小提琴,就算拉得乱七八糟全无节奏曲子乱串也好,就算偶尔不负责地拉出撕裂声虐待耳膜也好,等洗漱玩了回来再好好地认真地练习;她可以连续一周不和任何人说话,一个人去公园散步寻找灵感,用小蝌蚪填满五线谱,再一个人颇有成就感地演奏它,用仿佛来自天堂的音阶滋润自己;下雨的时候,她也不用像这几年一样望着窗外发呆,想着今天又不能出门了,她可以像以前那样站在窗前拉琴,看着雨珠像钻石一样挂满玻璃窗,让夹着雨丝的风吹散琴架上的曲谱,听着哗啦啦的纸声混入连续悠长的琴声……
  一想到这,她的嘴角就禁不住轻轻扬起,抱着小提琴的手臂搂得更紧一些。
  直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重新拉小提琴的感觉很不错吧。”
  裴诗有些愕然,站起来向身后的人鞠躬:“老爷子。”
  森川岛治也的外套披在肩头,双手叠在红木拐杖上,眼睛半眯着:
  “既然你和光都不愿意这么早生子,那么,我给你们时间。你把你原本该完成的任务完成了。”
  裴诗楞了片刻。
  她不是没反应过来老爷子话中的含意,只是他往往说得越轻松,就表示他下次给她留的余地就越少。他说给他们时间,意思就是,他不会再给他们太多时间。
  裴诗点点头,沉声说道:“我知道了。”
  “回去之前,你最好先想清楚怎么解释这几个月消失的原因。夏承司那小子解雇的人,一般不会再用第二次。”
  “不,我不用回去为他打工了。”
  森川岛治也默然看着她半晌,又转移视线看向天空,脸上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意:“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冒险。既然你这么自信,我不阻止你。不过,后果自负。”
  裴诗的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我知道。”
  第十五乐章
  八月,酷暑,城市中的空气从春末夏初的清新,变成了现在的沉厚。正午时分,仿佛连高楼大厦在海上的影子也恹恹欲睡,因灼热的海风摇摆起来。
  柯娜音乐厅在市中心的高处岿然不动,呈现出耀眼的金色。拖延了一年的时间,这座最大规模的音乐厅终于落成,并伴随着柯泽和夏娜的订婚宴正式开张。
  夏树金殿大厅。
  夏娜和柯泽站在入口处,招待从贵宾通道进入的客人。
  夏娜穿着一身她亲自设计的天蓝色渐变拖地长裙,脸颊绯红,卷发垂肩,浅色的长眉不施粉黛,飘渺得就像是中世纪童话里的仙女。
  柯泽则是穿了经典黑白搭配的衬衫西装,配上蓝色格纹的裤子,单独看又稳妥又时髦,和夏娜站在一起更是犹若天作之合。
  贵宾们在他们的介绍下,穿过透明的夏树金殿大厅,鱼贯进人演奏正厅内部,在前排VIP位置坐下。
  不得不说,夏承司虽然是个企业家,但在打造满足客户需求的环境方面,还是颇有天赋:二层的VIP坐席并不是传统的电影院模式,而是小沙发围着佛罗伦萨式的小茶几;全场座椅的布,都是仿制十七世纪的威尼斯绣金线布料,据说是他手下在切塞纳一个教堂里找到的灵感;音乐厅的墙壁上挂满了音乐家的肖像,从画框到绘制手法,均属于古佛兰德斯画派;相框下还配上了木制雕刻的各种语言名句,例如巴赫的肖像下,就是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十四行诗中经典的一句“这是唤醒人们的号角”,与巴赫的地位与创作风格相互辉映……
  招待了所有人坐下以后,夏娜在最前排坐下,却不得不忍受身边一些聒噪的贵妇。
  “唉,什么古典乐,这都是洋人玩的东西,我们这些没有文化的人,也就是来凑凑热闹吧。”说话的人是周太太,老公是近些年才赚了大钱的暴发户,她因为能说会道,把单纯的夏太太哄得很开心,所以这些日子经常出现在夏娜的视线里。
  周太太的一个好姐妹笑道:“也别这么说,我女儿当时钢琴考级,考的就是莫扎特的《献给爱丽丝》。我对这个还是有点了解的。艺术情操嘛,熏陶熏陶总是好的。”
  夏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撑住额头。
  每当一个人遇到蠢货时,总会缅怀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劲敌。所以,听见这些人的对话,她居然就会有点怀念裴诗。
  这时周太太走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娜娜,像你这样的女孩真的绝种了,又漂亮,又有钱,身材好,未婚夫又这么优秀,真是要让多少女孩儿嫉妒啊。”
  “是吗,谢谢周阿姨。开场表演是我,我先走了。”
  夏娜有些高傲地转身。
  ,
  或许她的想法有错——这些贵妇虽然讨厌,但起码没有裴娜那样无耻。
  *** *** ***
  这一次开场是费奥科《Allegro》,一首欢快充满宫廷气息的琴曲。
  夏娜提着蓝色的裙边走到舞台中央,站在钢琴手旁边,头发蓬松而柔软,笑靥如花,然后优雅地开始演奏曲子。
  订婚日当天选择这首浪漫的曲子,是再适合她不过了。
  尤其是在这样奢侈的,千人观众的音乐厅里。
  她一边演奏着,一边向台下的哥哥露出感恩的神情。夏承司回了她淡淡的笑,但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音乐殿堂实在太贵气,就连后台的韩悦悦都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了。
  其实,她的梦想一直是当一个韩国明星那样的偶像型小提琴家,穿最时尚的衣服,为明星和影视演奏曲子,裴诗却一直在逼着她练习那些老掉牙的古典乐。碍于对方态度强势,她一直没法拒绝,可她是不喜欢古典乐的。
  斯宾格勒曾经在《西方的没落》中将西方艺术比喻成四季:中世纪时期是万物勃发的早春,文艺复兴时期是欣欣向荣的仲夏,巴洛克时期是哀怨忧愁的残秋……到现代文明期,国际化的大都市代替了小型城镇,世界以无可控制的速度走向了商品经济化的时代,金钱的铜臭已扼杀了所有艺术的活力,当艺术被标上价码标签的时候,无价的艺术也就注定了走向严冬的死亡。
  就像裴诗所说,音乐和衣服一样,作品花样越来越多,却长得越来越像。那是因为这些商业作品五花八门的华丽躯壳下面,不过是一堆稚嫩的、天真到可笑的临摹之作。
  现代名人也说过,什么是古典乐,古典乐就是大家都听不懂的音乐。这句调侃的话被绝大部分人赞同。
  既然大家都不懂,古典艺术又早已死亡,又何苦去挽回它。
  不如完全摈弃困难又晦涩的古典文艺,走向简单优美的现代流行。
  这样的想法韩悦悦不是没有告诉过裴诗。但裴诗从来不多作解释,还是像个管教五六岁孩子的妈一样逼她练琴。
  不过没有裴诗,她今天也不会有机会来这里演奏。
  夏娜原本说过不拿音乐大赛第一,她就没机会表演。没想到裴诗消失后,夏娜刀子嘴豆腐心,竟允诺了自己的演出,还邀请她加人柯氏音乐。因为和裴诗一直有合作的承诺,她没有答应夏娜。
  可是,裴诗到底去了哪里……
  这一天,不仅韩悦悦有了机会登台进行处女秀,还有不少国内外知名的音乐家前来演奏,也有国际知名交响乐团在这里发布了他们的新作品。
  夏娜从回到座位上以后,一直忍受着旁边周太太吵吵嚷嚷的评价——她根本就没有认真听音乐,只是在注意这个钢琴手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晚装,那个大提琴家坐下来腰上有一堆赘肉。
  她很想说周太太几句,但一想到名单上压台演奏者名字上写着的“Mori Japan,violin&piano,Anon”,又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没错,压台演奏的,是Mori重点推出的对象。
  本来想自己担任压台,但夏承司说盛夏和Mori有重要的合作项目,而且据说mori请的小提琴手很优秀,所以压台就让他们的小提琴手来。
  她几次要去调查那边的演奏家会是谁,居然同为小提琴演奏者,可以让哥哥把自己压下去,是米岛莉姐弟,还是西崎崇子?
  漫长的三个小时结束后,终于到了最后一场表演。
  音乐正厅最后几盏灯也全部熄灭。彦玲原本站在正厅外等候夏承司出场,竟也被这瞬间凝重的气氛吸引住,缓缓转过身,看着那暗淡的舞台。
  浅浅的舞台灯光打下来,照亮一架才换上去的卧式钢琴。
  这是瑞典国王册封的皇家钢琴,所有金属都由黄金锻造,并镶嵌了七千多颗水晶。如此华贵的制造,又由一层高雅的黑色包裹起来。坐在它面前的人,却是一位年纪不大的男生。
  在场上千名听众里,可以说没有任何人比夏娜更好奇这个人是谁。
  她看见裴曲坐在那里,心里虽然疑云重重,但已有了一丝不安——为什么会是他?他和Mori什么时候又扯上关系了?
  听众们也不由交头接耳起来。
  ——这就是如此盛大的闭幕表演?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小男生?这让前面那些资历颇深的演奏家都怎么想?
  裴曲双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钢琴,并没动静。
  听众们的质疑越来越多。
  忽然间,明亮的光照亮钢琴旁站立的另一个人。
  而后,整个舞台都亮了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银色展览盒,中间却站了一个危险的黑色影子。
  看见那道影子的时候,夏娜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紧的双手被指甲瞬间掐破!
  怎么……怎么可能是她?!
  夏娜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旁边柯泽。很显然,柯泽也因惊愕彻底呆住了。柯泽身边的夏承司却眼神淡然,毫无惊讶之色。
  银光四射的舞台中央,寂静得犹如贵族奢华的坟场。
  女子穿着黑色的斜边曳地长裙,露出踩着系带高跟鞋的腿。她手中拿着白色的小提琴,并没有规矩地将它抱在腰间,而是随意地提着琴颈和琴弓,等待一切就绪。
  不少人已留意到了。
  那把琴,是去年才以一千二百万拍卖出去白色尼尼微!
  她的头发比一年前长了很多,此时像是爆布一样厚重地拨弄到右边,以留出左肩的空位。而她脸上的妆容,与柯泽手机背景照片上少女时的她一模一样。
  黑发红唇,因她的成熟和长发有了一种致命的魅力。
  夏娜的心脏却越跳越快,越来越乱。
  这简直是最大的梦靥——柯诗回来了!
  裴诗其实只比裴曲大几分钟,两人也都穿着黑色的正装。
  但是,裴诗的出现却让人忘记了她的年纪,就好像你从来不会计较一个美丽恶魔的年纪一样。
  所有人都渐渐消了声,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下一步的动作。
  看见她从容不迫地把小提琴架在肩上,看见她毫不费力地举起左手,夏娜原本高悬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完全沉了下去。
  裴诗把琴弓靠在琴弦上的刹那间,她看到了裴诗压在G弦上的手指。
  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夏娜也是最了解裴诗的人。裴诗所有联系演出视频她全部看过。演奏之前会把手指放在什么位置,摆出的架势,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和掌声,她都能预测出个大概。
  G弦上的低音,在别人手下或许是深沉,低调,缓慢的忧伤。
  但在裴诗这里,却绝对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夏娜捂住眼睛,简直不敢看下去。
  裴诗高高抬起修长的臂膀,最开始两个急促的低音响起后,便是长长的,恶魔脉搏般跳动的泛音。
  ——拉威尔的《茨冈》。
  这首曲子开头风格沉重悲怆,所以大部分小提琴家总是会微微弓着背,用一种被折服的姿态演奏它。
  裴诗却像是一座无动于衷的塑像。
  她把开头五十二个独奏音节都拉完了,但自始至终都只是微微侧着头,眼神冷漠地震撼着整个音乐厅。
  听着《茨冈》,许多音乐爱好者都不由想起了诸多久远的名曲。因为这首曲子距离现在只有百年的历史,但是,它的曲风不仅汲取了匈牙利舞曲的狂热风格,还模仿了帕格尼尼、萨拉萨蒂的高难度炫技风格。
  那种引发人们强烈怀旧情绪的,盛极一时的十八世纪古典浪漫主义琴曲。
  就像我们进了电影院,忽然看见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被改编成了精致的3D大片。惊喜的同事,却会更想念那个时代久远的动画片。
  随着曲子的推进,眼见《茨冈》的旋律开始变得轻快,钢琴手也开始弹奏流畅欢乐的前奏……
  大家都在期待着《茨冈》的第一个高潮。
  但是,他们等来的却不是吉普赛人欢快奔放的音乐。
  ,
  传入耳膜的,是魔幻的、灵动的、充满生命力的旋律。熟悉而充满张力的音节,接连不断地从裴诗的指尖流出。
  别说其他人,就连夏娜的心跳都不由得随着这段音乐加快了速度。
  ——帕格尼尼的《La campanella》!!
  先用《茨冈》唤醒大家对古典音乐的怀念,再用华丽的姿态展示出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小提琴家——她最擅长的帕格尼尼!
  她几近完美的演奏技巧,已经完全填补了只有一个钢琴手伴奏的缺憾。
  在场有很多人只是冲着夏柯两家名号来的,并不懂古典音乐,但已为她如梦似幻的演奏方式折服。
  连听这些曲子到耳朵生茧的韩悦悦,都惊讶道了目不转睛的程度。
  她一向不喜欢古典乐,可是……
  裴诗的演奏速度太快,转变也太快。
  当大家还陶醉在帕格尼尼燃烧一般的音乐中,她已迅速转回了《茨冈》后期一段令人眼花缭乱的左手拨弦片段中。
  然后她停下来,让裴曲弹洒脱的伴奏,她再加入。
  沉重却充满张力的独曲,在钢琴规律的伴奏下,却像是任性的火精灵一样,在一阵凌乱的拉奏中忽然停顿。
  她握住琴弓,重重地用右手食指拨了一下弦。
  她迅速地换回擦弦演奏,曲风继续毫无变化地凌乱进行。
  可是,那一下拨弦却扰乱了听众们的心。
  旁边一直在和儿子发短信的周太太,竟然都忘记了手里还拿着手机,自言自语道:“妈呀,我听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另一位贵妇也喃喃道:“这女孩的手简直不像人类的手。”
  可是,《茨冈》却以未完成的姿态刹了车。
  若说之前观众还有心情点评,到最后一首曲子的时候,就再也说不出话。
  一段宁静忧伤的片段,配上了一根弦长长的颤音结尾……
  这是巴洛克音乐最充满传奇色彩的曲子,来自小提琴家塔蒂尼的一个梦。
  塔蒂尼性格叛逆,荒废了学业,又和红衣主教的女儿鬼混,最后被父亲与主教驱逐,躲到了修道院里避难。一个晚上,他梦到了魔鬼在他的身边奏乐,便诞生出了这首带着邪气宗教意味的小提琴曲——《魔鬼的颤音》。
  前奏过后,裴诗直接演奏了这首曲子的精华所在——第三乐章。她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那个时期短促、激烈而极尽奢华的风格。
  像是大浪淘沙中被冲上海岸的碎贝,像是月光下淹没了孤城的风雪,像是世纪战争前被战士吹响的号角!每一个音调都直直地撞在人的心房,让人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完全停止呼吸!
  韩悦悦不曾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随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曲调而浑身紧绷,紧紧握住双手。
  她忽然意识到—件事——现代音乐确实已是艺术历史的冬季,万物死亡。
  可是,冬季过后,往往很快是春暖花开。
  深蓝色的乐曲末尾,令人想起了蒙特利松林的蝴蝶树。
  大片的蓝色蝴蝶一如飞蛾扑火,覆盖了所有的枝干,像是要将树的躯干侵蚀一般,散发着临近死亡的美丽。
  终于,她微笑着结束了最后一个音节,唇如烈焰,静静地面对着台下诡异的死寂。
  夏娜微微张口,谈不上是惊慌,还是恐惧。只像是庞大的暗影,在某一个死寂的夜,将她整个人一口一口吃下去,直至尸骨无存。
  夏承司靠在座椅上,抱着双臂,冷漠地看着台上的女子,半边深邃的脸孔没入黑暗中。
  十多秒后,场内才爆发出如雷轰顶的掌声。
  裴诗的小提琴,任何乐器都无法取代,就连有乐团合奏的钢琴也不可以。
  只是,演奏台中央站着的,好像早已不再是裴诗。
  她的阴影顺着丝质的黑裙延伸而出,在舞台的灯光下凝固,漆黑而纤长,就仿佛占领了她空壳肉体的魔鬼之影。
  *** *** ***
  柯娜音乐厅的首次音乐会完美落幕!
  各大报社、杂志社的新闻记者们纷纷涌入了大厦外沿,采访这一日前来参加表演的各路著名音乐家和乐团们。当然,由Mori隆重推出的双胞胎姐弟也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有了裴诗的光环,不要说是其他新人,就连裴曲的伴奏都显得黯淡了很多。
  可是,她却是最不买记者账的。
  夏娜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自己调整回正常的状态,摆出各种姿势让记者们拍照。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正在高傲地展示着自己华贵的羽毛。可是看见裴诗的背影,她身体僵了起码四五秒,别人提问她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穿着贵气的黑裙、细腰不盈一握的女子。
  裴诗在一群森川组成员的护送下,和裴曲一起从旋转门里走出来,冷冷地挡掉了所有簇拥上来的记者,并用手臂护着脸色发白、身体发抖的裴曲,目不斜视地从正在接受采访的夏娜身边走过。
  直到柯泽连外套都没穿好,追着裴诗而去。
  夏娜脑中有十几秒的空白,然后也推开记者跟了上去。
  “裴小姐,请等等。”柯泽叫住了裴诗。
  裴诗赶紧把对快门有恐惧症的裴曲送到车里,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她的黑色长发如流云一般散在肩头,红唇像是冬季盛开的寒梅,冰冷却艳丽。她只是眉梢微微扬了一下,表情的变化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
  柯泽的喉咙很干涩,手心却冒出了汗。
  “晚上我和夏娜的订婚晚宴,可以邀请你和你弟弟参加吗?”
  裴诗看了他几秒,脖子也没动一下,目光转到了跟过来的夏娜身上。这短短几秒时间,相机已经咔嚓咔嚓地闪了几十次,她的脸孔在银光中显得更加美艳夺目,但眼中始终不曾有半点波澜起伏。
  她居然就这样跳过了他们,转身准备进入车中。
  可是,这时却有记者大声问道:“裴小姐,请问裴曲先生身体有什么状况吗?为什么从出来一直脸色这么糟糕?”
  裴诗钻进车的身子忽然停住。
  紧接着,又有记者追问道:“是啊是啊,他好像身体不是很好?还是说有心理疾病?”
  裴诗按住车门的手指节忽然苍白。她看着车里一直浑身哆嗦的裴曲,严厉地低声道:“我早就说过叫你不要给我伴奏,你偏不听。”
  裴曲眯着眼,连嘴唇都失了颜色:“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演出啊……”
  “之前是恨不得又哭又闹又上吊要挟要上台,现在知道叫姐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受得了这种环境!”裴诗气得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那一下轻得估计连熟睡的人都唤不醒,“回去我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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