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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拇指

_21 郑渊洁(现代)
“但你太太有十个手指头。”我提醒胡敬。
胡敬做了一个我说出来你绝对不会相信的动作,他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说:“我太太的十个手指头比不上你一个手指头,你是金指头。”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承载金拇指的左手背到身后。
我说:“你在大街上这么和我说话,不怕有人认出你来?”
胡敬说:“我已经被解除证监会副主席的职务了,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
“为什么?”我吃惊。
胡敬苦笑:“还能为什么?米小旭告我告得有鼻子有眼。再加上你先生来找我拼命,我能不被解职?有多少人盯着股市!”
我觉得对不住胡敬。
我说:“胡敬,我对不起你。”
胡敬说:“没事,我本来就不想当。你可以和我一起吃晚饭吗?”
我想起了国贸之夜,我摇头。
胡敬说:“你不想和我制定救助你先生的方案?”
我这才明白我不能拒绝和他共进晚餐,我产生了曲斌成为人质的错觉。
“我要给我儿子打个电话,他一个人在家。”
我说。
胡敬掏出手机,他竟然牢记我家的电话号码,他给我拨号。
“通了,给。”胡敬递给我手机。
我离开胡敬和曲航通话。
“曲航,我是你妈。找到工作了吗?”我问。
“找到了,是一家汽车销售公司,卖汽车,当销售顾问。”
“真的?太好了。”
“妈,我的身份证呢?明天去上班人家要复印我的身份证,我回家找不到。”
“……对不起……在我身上……”
“怎么在你身上?”
“……我去街道给你联系接收档案的移事……”
“你回来吃饭吧?我正做饭呢。”,“胡敬请我吃饭……”
“胡敬?”
“你听我说,我去向涂夫咨询过了,他说只有胡敬出面能救你爸,我要跟胡敬谈这事。”
“你一定要让胡敬为我爸说话。”
“我会的。你自己吃饭吧。别忘了关煤气。”
我回到胡敬身边,还给他手机。
胡敬给我开车门。我上车。汽车上路。正值下班时间,汽车的速度还不如自行车。
胡敬不着急,我觉得他反而嫌车开得太快。
“找一个近的地方吃吧。”我建议。
“我带你去一个我最爱去的饭馆,菜烧得很好。”胡敬说。
“你不回家吃饭,你太太不生气?”
“我和她是貌合神离,我们没有共同语言,离婚是迟早的事。”
我扭头看胡敬,他和昨天判若两人。
我说:“米小旭病得很重。”
“是吗?”胡敬没再问。
“你父亲怎么样?”
“很好,他移植肾后,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我还得感谢你,没有你,米小旭不会捐肾给我父亲。”
“你不用再为让你父亲吃你的屎内疚了。”
我的话里有刺,我不满意胡敬对米小旭的漠视。
不知胡敬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不理我,他说:“其实这种事在文革中不算什么,只不过我这人心重,老放不下。知道柳亚子吧?文革前夕,中国革命博物馆举办文物展览,其中有柳亚子的两颗玉石印章,一颗印章上刻的字是:‘前身弥正平,后身王尔德,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
我吓了一跳:“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儿子的儿?柳亚子疯了?”
我得承认,我爱听胡敬说话,他博学。
胡敬笑了:“柳亚子刻这枚章,不是骂毛泽东,而是夸毛泽东。”
我恍然大悟:“他是形容斯大林是世界人民的大儿子,毛泽东是世界人民的小儿子?”
胡敬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追尾:“在古文里,‘儿’有‘孺子’和‘男儿’的含义,是一种尊称。用今天的话说,有男子汉的意思。弥正平就是东汉的弥衡,他认为在东汉建安初年京城众多的精英中,只有孔融和杨修真正出类拔萃,弥正平就说:”‘大儿孔文举,小儿杨祖德。’文举是孔融的字,祖德是杨修的字。”
我说“原来柳亚子是在用自己的学识夸赞毛主席和斯大林。”
胡敬边开车边说:“邹容在《革命军》一文中也这样夸过华盛顿和拿破仑是‘大儿华盛顿,小儿拿破仑。’大小是以年龄划分的。”
我根据国情猜测:“柳亚子在文革中因此倒楣了?”
“柳亚子1958年就去世了。中国革命博物馆的李馆长由于展出柳亚子的这颗印章在文革中被红卫兵活活打死了。”
我想起了我母亲,我不说话了。车窗外的堵车把车流变成死水一潭。
一个小时后,我和胡敬才坐到餐桌旁。
胡敬点完菜后,我发现他看我的眼光不对。
我用目光询问他干吗这么看我。
胡敬口吃着说:“欧阳……我知道我下面的话会让你吃惊……我还断定你会由此误解我……是势利的小人……但我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说出来……我是执著的人……欧阳,我从上小学就暗恋你,但我一直没有机会。
昨天当你和我太太在一起时,我才发现她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才是我的真心所爱……”
我吐了,我无论如何不能控制自己不吐。我还想起了毕庶乾对曲航下的圈套。我们母子确实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但我们不会傻到前仆后继见套就钻。
“你不舒服?晕车?”胡敬拿出无微不至的关怀姿态。他给我递纸巾,甚至直接给我擦嘴角。
我很清楚,胡敬是看上了我的“八卦”绝活儿。有我向他提供百分之百准确的股市和经济走势,他胡敬拿诺贝尔经济学奖还不易如反掌?
我故意问他:“你想怎么办?”
胡敬以为我就范了,他说:“离婚,和你结合。”
我看着他,用目光给他做核磁共振。
“胡敬,我告诉你一句话。”我说。
胡敬凑过来。
我对着他的耳朵说:“我瞧不起你。”
我站起来要走。
胡敬说:“不想救你先生了?”
我坐下了。
一个人过来坐在我们的餐桌旁,我和胡敬抬眼看,是胡夫人。
“怎么,不欢迎我?扫了你们的兴?”胡夫人冲我冷笑,“看来我要向你先生道歉,他应该于劈死胡敬!”
“你跟踪我?”胡敬勃然大怒。“
这不叫跟踪,是拯救你!你身为副主席,竞敢包二奶!”胡夫人声色俱厉。
“我已经被免职了!”胡敬亮出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
胡夫人愣了片刻,说:“只要你的档案不拿到街道去,我就不会让你顺了心!我找你的领导告你,有人能管你!”
我突然体会到报复的快感,昨天还是她和胡敬联手对我横加凌辱,今天就变成了她势单力薄畚如丧家之犬。
我伸出自己的九个手指头,翻过来掉过去看。
她被激怒了:“胡敬,你丢不丢人?就这么个处理品你也不放过?”
我站起来:“胡敬,咱们走!”
胡敬义无反顾跟我走,胡夫人坐在地上大哭撒泼。
天已经黑了。我和胡敬钻进汽车后,胡敬一把抓住我的手,他把嘴凑过来。
我啐了他一脸吐沫。这也是一种吻。只要和吐沫沾边儿,都算吻。随地吐痰是吻地球。我推开车门下车时,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胡敬也下车,他说:“欧阳宁秀,咱们做个交易:我为你先生说话,你向我提供几个我需要的经济信息。怎么样?”
我说:“可以,但只能电话联系。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到路边叫出租车。
我进家时,看见曲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上放着他做的饭菜。
曲航醒了,他说:“妈,你吃饭吧。你的头发怎么了?”
我说:“头发这样凉快。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曲航笑:“爸被拘着,你跟胡敬一起能吃得下饭?”
我大口吃儿子给我做的没味儿的饭,极香。
曲航告诉我,那家汽车销售公司的主管挺欣赏他。公司的人告诉曲航,销售顾问的职责是说服顾客买汽车。干这行,形象最重要,这形象不是长得好那种形象,而是让顾客看了觉得厚道可信,敢掏钱。长得特好的人反而容易让顾客起疑。曲航的形象属于老实巴交能让顾客打开钱包那种。
第二天,曲航兴致勃勃去上班。我在家拿他的账户买卖股票。中午,我去拘留所看曲斌,曲斌不见我。据一个警察说,检察院正准备起诉曲斌,曲斌会移交到法院去。我问他是哪家法院,警察说了涂夫所在的法院的名字。我觉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下午,我在家给涂夫打了电话,告诉他曲斌的案子在他所在的法院审,涂夫说他会关照曲斌的,他还叮嘱我一定要让胡敬为曲斌说话。
此后的几天,我每天轮流去全市各大医院打听米小旭,我无功而返。邻居告诉我,有个男人来找过我几次。我判断是胡敬。
这天下午,我刚进家门,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
“我是毕庶乾。亲家母你好。”对方说。
我不说话。
“你神了,我的四百万已经变成七百万了!
我要给曲航买一辆汽车!“
“我们不要。”我说。
“我需要新的信息。”
“我已经说过了,只有一次。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报警了?”
“随你的便。”
“欧阳宁秀!你的儿子葬送了我女儿的前程,如果你不给我股票信息,我不会放过你和曲航!”
我忽发奇想。我说:“能让我考虑五分钟吗?”
毕庶乾高兴了:“你是明白人。五分钟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我找出证券报,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用金拇指挨个测股票。一个名为“台江笔业”的股票脱颖而出:后天破产。
证监会已经出台了上市公司破产国家不再管的政策。
我恶狠狠地坐在桌子旁等毕庶乾的电话。我要给曲航报仇。要给曲斌报仇。真正激怒曲斌使他丧失理智的是毕莉莉怀孕导致曲航被学校开除。
毕庶乾很守时。
“想好了?”他问。
“你不能告曲航。”
“这要看你怎么做。”
“买台江笔业。”
“涨停几天?”
“从后天起,连续涨停两天。不要告诉别人。”
“我一定要给曲航买汽车,谁也拦不住。”他得意忘形地说。
放下电话后,我的眼睛也往外喷了一次天然气火焰。 有敲门声。我估计是胡敬,我不能开门。不依不饶地敲。
我在门后说:“胡敬,我不是说了吗,以后咱们只能电话联系,我不想见你了”
门外说:“我不是胡敬。我是米小旭的丈夫。”
我赶紧开门。门外是米小旭的丈夫,他捧着。一个骨灰盒。
他说:“米小旭昨天死了。她在遗嘱里说,她的骨灰安放在欧阳宁秀家。”
“小旭死了?怎么会?”我放声大哭。
他把骨灰盒放在我手上,说:“善待小旭吧,确实是你和胡敬害死了她。否则我不会让你和胡敬好过的。恶有恶报。”
第二十四章 两条人命
关上门后。我跪在地上,抱着米小旭的骨灰盒泣不成声:“小旭,谢谢你给了我向你说实话的机会。如果我这辈子不能把实情告诉你,我死不瞑目呀!小旭,我和胡敬什么事也没有,我知道你对我和胡敬之间的关系的猜测伤了你的心,其实,咱们看高了胡敬。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没嫁给胡敬这样的人。曲斌和胡敬相比,那是天壤之别呀!我是偶然发现自己的大拇指指甲盖能预测股票的,小旭,请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敢说呀!我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敢告诉。即使这样,我现在也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你死了;曲斌被拘留了;曲航被开除了;胡敬被解职了;毕庶乾威胁我;庄先生恐吓我……小旭,你不觉得我这活着的人比你还惨吗?小旭,从前没人理我呀,如今怎么这么多人缠着我?小旭,你生前是我让你觉得世界不美好了,你死后我要补偿你。我发誓我迟早要耗资千万元给你修墓,就建成证券公司的造型,你在里边随心所欲地炒股,会朋友。小旭,你先住在我家,委曲你了。等有一天我给你造好了墓,我送你到那里下榻……小旭……我求你原谅我……求求你……你说话呀……”
米小旭不说话,她依然不原谅我。
晚上曲航下班回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米小旭的骨灰盒。
“妈,这是什么?”曲航问。
“你米阿姨。”我说。
“米阿姨死了?”曲航惊愕。我点头。
“怎么会?”曲航发愣。
“摘除一个肾,再加上怒火攻心,怎么不会?没听说诸葛亮气死周瑜的故事?周瑜还有两个肾呢。”我说。
“她的骨灰怎么在咱家?”
“她立下遗嘱,骨灰安放在咱们家。”
“这怎么行?!”曲航急了,“我给她家送回去,要不送到公墓去?”
“不行,就让她住在咱家。”我说。
“妈!”,曲航恐惧骨灰盒。
“我对不起米小旭。这样我心里好受些。”我说。
曲航不说话了。我把米小旭安置在我的房问里。
吃晚饭时,我问曲航卖车的情况,他兴致来了,滔滔不绝地向我描述。我没跟他说毕庶乾来电话的事。
次日上午,我下楼买菜。胡敬从路边的奥迪车里钻出来。
“你干吗?”我皱眉头。
“我在这儿等了你一夜。”胡敬的脸显得浮肿,每个眼睛下边挂着一个眼袋,像我插队时村里的驴屁股后边挂着的粪兜。
“欧阳,我反复想了,我一定要娶你。”胡敬说,“你是我一生碰到的最大的机会。”
“米小旭死了。”我说。
“是吗?”胡敬说,“她的肾还活着。”
我抬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胡敬岿然不动。
我说:“胡敬,过去我是从下边往上看你…”
胡敬打断我的话:”现在你是从上边往下看我,这是肯定的,哪个经济学家能百分之百预测经济?你不光从上往下看我,你是从上往下看全世界所有经济学家。“
我说:“别的你就不用想了,还是咱们那天商定的交易:你开脱曲斌。我向你提供一次预测。”
“三次。”他说。
“两次。‘’我讨价还价。,
“成交。”胡敬说,“我先要一个月的全国经济走势。”
“明天上午你来电话。”我说,“曲斌的事……”
“检察院和我预约了今天下午向我了解情况,我会为你先生开脱的。”胡敬说。
我头也不回地去买菜。
第二天上午,胡敬打来电话。我告诉他信息。
“这么精确?”胡敬吃惊小数点后边有三位数。
“你跟检察院怎么说的?”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如果在场,肯定满意。”他说。
我刚挂电话,就听见敲门声。
我开门,门外是哭成泪人的毕莉莉。
我不知所措。
“你?”我不知所措,认定毕莉莉遵父命来缠曲航了。
毕莉莉说:“阿姨,我爸跳楼自杀了。他昨天用全部钱买了台江笔业,今天一开盘,台江笔业宣告破产。我爸直接从位于十三层的证券公司大户室跳楼了。”
我呆了,我身上已经有两条人命了。
我让毕莉莉进来。
毕莉莉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阿姨,我是单亲家庭,爸爸一死,我就举目无亲了。求您看在我怀了曲航的孩子的份上,收留我吧!”
毕莉莉抽泣着。我想扶起她,没想到我的力气不够,我坐到地上。毕莉莉反过来扶起我。
都是女人,她身上又有我的骨肉,再说是我间接害死了她爸爸,我除了接纳她,别无选择。
我说:“我同意。你先回去,等曲航下班回来,我再征求他的意见。”
“曲航上班了?”毕莉莉问。
“在一家汽车销售公司。”我说。
毕莉莉走后,我一头扎进厕所,靠在墙上抬头看吊死我母亲的那根下水管,我反复端详它,看了七个小时。直到曲航回家。
曲航一进家门就发现我神色不对:“妈,出什么事了?爸的事?”
我说:“毕莉莉上午来了。”
曲航紧张:“来闹?”
“她爸爸今天上午在证券公司跳楼自杀了。”
“为什么?”
“前天他给我打电话要股票信息,我不给。
他说不给就去告你。一气之下,我给了他即将破产的股票。他昨天把所有钱都买了今天破产的股票。”
“活该。妈,你真棒!”
“他受不了刺激,当时就跳楼了。”
“死了?”
“死了。”我叹气,“早知道这样,我不会告诉他。”
曲航问:“毕莉莉来找咱们算账?”
“没有,这孩子没说一句埋怨我的话。她说没亲人了,想让咱们收留她。挺可怜的。”
“您答应她了?”
“我说要和你商量。”
“我听妈的。”
我看出曲航愿意接纳毕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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