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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拇指

_20 郑渊洁(现代)
我说:“曲航,我觉得,最可怜的,是你。
读了十二年书,在十拿九稳的高考前一个月被学校开除……“
曲航哭了:“妈,我是自作自受。”
我也哭了:“怨我。如果我不推算股票,毕莉莉怎么会和你……”
“妈,我觉得在这些人里,你最可怜。”曲航泣不成声地扑到我怀里。
曲航上初中后,就不再和我接触身体了,我有时真想亲他一下。不管儿于多大了,当妈的都想亲他。有多少成年儿子想亲妈?
我和儿子抱头痛哭,我的目光透过泪眼。看到我的放在儿子肩头的金拇指。眼泪打湿了金拇指。
哭够了,我放开曲航,说:“我去做饭。还得给你爸送东西去。“
曲航说:“妈,你教我做饭。今后我做饭。”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问他:“你今后怎么打算?明年再考大学吧。”
“我不想上大学了。”曲航说,“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没有大学文凭,怎么找工作?”我说。
曲航笑了:“那就当老板呗。毕莉莉的爸爸说得也不全错,如今,这世界上确实只剩下当老板一种职业不需要大学文凭了。”
“你自己去申领营业执照?”我问。
“我先去打工,拿别的老板的钱积累经验。
然后再自己干。“曲航胸有成竹。
刚才我在从急救中心回家的路上,曾经担心被学校开除没有出路的曲航坚决要求我教他用八卦预测股票。现在我松了一口气。
我突然觉得曲航能成事。十八岁的女友怀孕、被学校开除、父亲被拘留……这些事没准发给了他大学文凭。
我和儿子的晚饭是用剪刀做的,我们没有菜刀了。晚饭后,我和曲航骑自行车去南城分局拘留所给曲斌送东西。一一个年轻的警察接待我们。他一看我和曲航拿着被褥就知道我们来干什么。
“叫什么名字?”警察问我。
“欧阳宁秀。”我说。
警察翻看登记簿。
“没有呀?”他抬头问,“是关在我们这儿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问我曲斌的名字。
“对不起,我以为您是问我叫什么名字。他壹叫曲斌。”我赶紧说。
船警察说:“那个拿菜刀劈证监会副主席的人?”“我点头。
警察一边找曲斌的名字,一边说:“他胆子也太大了。依我看,最少十年。”
“什么十年?”我急忙问。
“还能是什么?判刑呀!”警察找到了曲斌的名字。
我不信:“他只碰破了人家一点儿皮,又没有伤人,怎么会判十年?”
警察说:“判多少年不是我说了算,是法院说了算。但我见得多了,估计得八九不离十。他虽然没砍成,但他的行为对社会的危害太大了,光天化日下举着菜刀跑到证监会去砍副主席,要不是保安眼疾手快……”
我站不稳了,曲航扶我。警察发现自己话多了,他收声。
我说:“我们能见见他吗?”
警察说:“可以。五分钟。你们去隔壁房间等,三号窗口。东西放我这儿,我们要检查,由我转交。”
曲航扶着我到隔壁,房间里是一排像银行那样的柜台,台子上是通到房顶的玻璃。玻璃被隔成单元,每个窗口有对讲电话。我想起了港台电视剧里的探监场面。
我和曲航来到三号窗口,曲航让我坐下。
一个警察押着曲斌出现在玻璃里边,警察示意曲斌坐下,曲斌没坐,警察将他按在凳子上坐下。
我看见曲斌的额头上有淤血。
“他们打你了?”我喊。
曲斌面无表情。曲航拿起电话给我,他说爸算爸听不见。里边的警察也摘下电话递给曲斌。
“你挨打了?”我问。
“同房间的犯罪嫌疑人打的。”曲斌恶狠狠地说。
“曲斌,你太冲动了,我和胡敬真的没事呀!你要相信我。”我流着泪说。
曲斌眼睛看着别处,不说话。
我说:“我去想办法……你在里边顺着同房间的人,别吃眼前亏。”
曲斌不吭气。
曲航拿过电话:“爸,你别……”
曲斌瞪儿子,曲航不敢往下说了。
警察说:“时间到了。”
曲斌站起来,转身走了。我看见他的后脑勺上有一张脸,那张脸和他前边的冷漠脸反差极大。曲斌后脑勺上的脸泪流满面,眼巴巴地不忍离去。
我不知道是怎么和曲航回到家里的。我一头扎在床上,发愣。
曲航坐在我的床边,说:“妈,咱们得想办法,爸真要被判十年,咱家就……”
我无话可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办法。
“妈,你不是有个小学同学在法院工作吗?”
曲航提醒我,“找找他,起码他能给出出主意。”
我说:“我丢不起那人。我怎么跟人家说?
我说胡敬插足我家,我丈夫去劈胡敬?你别忘了,胡敬和那法官也是小学同学呀!“
曲航说:“爸都要被判刑了,妈就别有那么多顾虑了。”
我思索。
曲航吞吞吐吐地说:“妈,我觉得……毕庶乾的事……你也应该向法官咨询……”
“毕庶乾什么事?”我没明白。
“我估计,毕庶乾过几天还会向你要股票信息的。你不给,他还会拿报警威胁你。咱们不能老是让他这么……”
我认为曲航的分析有道理。
我说:“我明天上午找涂夫去,丢人就一块儿丢吧,两件事一起向他咨询。
让人家说咱家成什么了。强奸加情杀。“
曲航脸红。
这天晚上,孤身一人的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我总算知道了,同床异梦比异床同梦强。眼见为实,心想为虚。
到五点时,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我梦见曲斌在拘留所里被同室的人渣用菜刀劈得头破血书流,我冲上去从一个人渣手里夺菜刀,那人一回一头,吓了我一跳,是胡敬。
我大汗淋漓地醒了。
曲航推门进来:“妈,我做了早饭,在桌子上。我去找工作了。”
我坐起来,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说:“去吧,骑车注意安全。”
我先去厕所大便。大便时,我计划今天的日程,我发现我已经从闲人变成了日理万机的人:早饭后,我要先通过电话买卖股票,我估计救曲斌需要钱。然后我去法院找涂夫。下午,我去急救中心看米小旭。之后见胡敬夫妇,接受他们的道歉。
我坐在饭桌旁,曲航热的剩饭摆在桌子上,饭已经凉了,我的心却一热。毕竟这是儿子出生以来第一次给我弄饭。
我刚端起碗,电话铃响了。
谁还会来电话?曲斌在拘留所出事了?我扔下碗,跳起来接电话。
“喂。”我说。
“欧阳宁秀女士?”这声音有点儿耳熟。
“我是。”
“你好。我是庄先生。”
“......”
“你在听吗?”
“我遵守了我的承诺。”
“您别紧张,我给您打电话,是想和您合作。”
“合作什么?”
“咱们合作炒股,能赚大钱。”
“我已经没有股票信息了。”
“您谦虚。我们一直在关注您的股市账户,你的准确率是百分之百。这使我们倍感惊讶和钦佩。遗憾的是。您的资金太少了。如果咱们联手,您出信息,我们出资金,咱们四六分成,您的收益会大幅度增加。我们拥有上亿元资金。”
“很抱歉,我已经失去了信息来源。”
“昨天上午开盘时您还在买卖股票。”
“我是昨天下午丧失股票信息来源的。”
“这么说,您的股票信息来自您丈夫?他进去后,您就断了信息?”
“………”
“欧阳宁秀女士?”
我挂了电话。他又打过来。我拿起话筒。
他说:“您如果了解我们的实力,您就不会拒绝同我们合作了。我允许您放开想像力,充分想像我们的背景,尽管往大了猜测。”
“.......”
“我们已经认定你家有股票绝活儿,请你听好我下边的话:即便你不同我们合作,你也不能一和别的庄家合作。否则,我们会给你颜色看的。您想帮毕庶乾先生早日成为庄家?多一个庄家,我们就多一个竞争对手,您一不留神,又侵犯我们的利益了。”
我手里的话筒掉在地上。
庄先生在监视我,我不能再用我的股票账户买卖股票了。而我现在需要钱。
我还在无意中使他们误以为我是从曲斌那里获得的股票信息,他们的魔掌会伸向关在拘留所里的曲斌吗?
我的脑细胞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到厨房,把头伸进自来水龙头下冲,给脑子里的蚂蚁降温。
我的双手扶着水龙头,眼睛盯着墙上一块已经剥离但尚未脱落的墙皮,梳理头绪。
我必须立即停止使用我的股票账户。但我不能停止通过股票挣钱,捞曲斌肯定需要钱,起码要请律师。
我的目光透过厨房的门落在门厅墙上挂着的镜框上,镜框里是我们的全家福照片。用曲斌和曲航的名字在证券公司开户?我马上否定了曲斌,我估计我刚才的话会导致庄先生关注曲斌。只有用曲航的名字开户了。这很容易,我先去银行取五万元钱,再和曲航拿着他的身份证去某家证券公司以他的名义办理开户手续。今后我就可以通过曲航的股票账户买卖股票挣钱。
我离开厨房,我感觉到我的所有脑细胞都在高喊“天无绝人之路”,就像毕庶乾大学毕业时喊“毕庶乾你这狗娘养的”一样。
好景不长,有脑细胞提出异议:能让曲航知道他有股票账户吗?万一我将来挣多了,他清楚自己的身价,对他有好处吗?经过民主表决,我的脑议会通过了不能让曲航知道用他的名义开设股票账户的决议。
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去劳务市场物色一个和曲航长得比较接近的外来人口,给他点儿钱,我带他去证券公司冒充曲航开户。
我找出曲航的身份证。出门前,又有脑细胞提醒我:会不会有庄先生的人在楼下监视我?如果被他们跟了去,借用曲航账户炒股的计划岂不落空?
有一部分脑细胞建议我化装。我拿剪子剪掉我头上的下半部头发,戴上曲斌的一顶帽子,再将上半部头发塞进帽子里。我用纱布缠紧乳房,毒穿上曲斌的一件男装,再戴上曲斌的墨镜。我对,着镜子审查自己,镜子里是一个在暑天患了疟疾坚持工作的国民党男特务。我的脑细胞都认不出主人了。
我踏上征程。
为了迷惑敌人,我没有骑自行车,而是打的。出租车司机一直紧张地通过反光镜盯着我,他还一再告诉我他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穷司机,刚给瘫在床上十八年的父亲买了药,现在身上绝对超不过五块钱。
我先去银行取钱。银行的两个保安从我进门后就和我寸步不离。
我从银行出来后,听到身后的银行保安长出气,那气几乎吹掉我的帽子……
我赶到劳务市场,外来人口在这里人头攒动,我物色到一个和曲航岁数差不多的男孩儿,他的鼻子和眼睛和曲航差得不太多,就是嘴巴不太像,但我觉得可以用嚼口香糖的办法迷惑证券公司。
我问他:“愿意当钟点工吗?”
“中!”他说,“大哥,干啥?”
“很轻松,人家问你这是你本人?你点点头就行了。”我掏出曲航的身份证。
“诈骗?”他吓了一跳。
“乱讲。”我说,“我儿子去外地实习,他让我去证券公司给他开户,我找一个和他像的人。超不过一个小时,我给你两百元。干不干?不干我找别人了。那边有一个更像我儿子的。”
“俺去。”他说。
在郊区的一家证券公司办理开户一切顺利。
他们没对“曲航”发生怀疑。这得归功于他们的眼睛只认钱。
我付给外来人口两百元后离开他,走出几步我回头叮嘱他:“口香糖要吐出来,别吃下去。”
他一边往下咽一边问:“大哥你说啥?俺没听准。”
我用路边的公用电话遥控曲航账户上的五万元全部买人明天涨停的股票。
我现在该去法院找涂夫了。
第二十三章 指点迷津
在离法院不远的地方,我摘掉帽子和墨镜,船放进衣兜。我摸摸后脑勺,我对着路边一辆汽车的车窗玻璃照,车窗上是一只凸尾巴鹌鹑。
我对传达室的人说我找涂夫。他问我叫什么名字。他给涂夫打电话,问他见不见一个叫欧阳宁秀的人。涂夫让我去他的办公室。
“现在流行这种发型?”这是涂夫见我的第一句话。
“大概吧。”我说,“涂夫,我有两件事向你咨询。当然都是法律方面的急事。”
“请坐。你说。”涂夫给我倒水。
“先说第一件。”我措辞,“我丈夫昨天拿菜刀去砍一个人。”
涂夫惊讶:“砍死了?为什么?”
“只蹭破点儿皮。”
涂夫松了口气:“仇人?那人是谁?”
“胡敬。”我说。
“叫胡敬的还不少。”
“不是重名,就是咱们班的胡敬。”
见多识广的涂夫站起来:“你是说,你先生拿菜刀去砍著名经济学家胡敬?”
我点头。
“为什么?”
“我先生怀疑我和胡敬有婚外恋。”
涂夫哈哈大笑:“这怎么可能!”
“他一意孤行,无论我怎么解释,他就是怀疑。”
“拘留了?”
我点头。
“想救他?”
我点头。
“只伤了胡敬一点儿皮?”
我点头。
“你先生的家族有精神病史吗?”
我摇头,我问他:“拘留所的警察说,判十于年刑都有可能?”
涂夫说:“故意伤害,再加上胡敏是名人,有可能。”
“我应该怎么做?”
涂夫说:“除非胡敬出面替你先生开脱,即使这样,最少也会判他一年。”
我沉思。我在想我央求胡敬的成功率有多少。
涂夫问:“这事给胡敬添麻烦了吧?”
我叹了口气。
涂夫说:“只有受害者胡敬能帮你。另一件生事?”
帮我难以启齿,但我必须说:“我儿子和班上…的一位女生发生了关系,导致那女生怀孕。女生”的家长扬言要告我儿子强奸。我儿子会被判死刑吗?“
我没有提股票信息的事。
涂夫问:“是强奸吗?”
我摇头:“绝对不是。”
涂夫特肯定地说:“如果不是强奸,他们就绝对告不了。公安局和法院对这种事特有经验,只要盘问女方五分钟就能搞清到底是什么性质,还会以诬陷罪和伪证罪判他们。这件事你尽可以放心,让他们去告,结局肯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如释重负:“真的?”
“是真的。没戏。”涂夫说,“当然前提是令郎确实不是强奸。”
“确实不是。”我说。
涂夫看着我说:“欧阳宁秀,你是祸不单行呀,对了,前几天还有一次你先生骑车摔伤了人家。”
我站起来:“耽误你的时间了,谢谢你。”
“最近见米小旭了吗?过些天我请你们两个吃饭。”涂夫送我出门。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赶紧走。
我看表,已经是中午一点半了。法院离急救中心比离我家近。我住家里打电话,没人接,曲航还没回家,我不用回家给他做饭了。我乘坐公共汽车直接去急救中心。
到急救中心后,我没敢贸然去米小旭住的病房,我先到护士值班台询问。
“麻烦您,请问昨天来的一个叫米小旭的患者病情怎么样了?”我问护士。
护士看了我一眼,说:“她的病情比较严重,转到大医院去了。”
“转到什么医院去了?”我忙问。
“她的家属反复叮嘱我们,不让告诉来打听她的人。”护士耸肩。
我拖着沉重的心情缓慢走出急救中心,几辆内部健康的急救车驶出去,另几辆内部患病的急救车驶
回来,医护人员在我身边忙碌着,收款台的护士收完款不停地向在急救车旁等信号的同事打着可以开始抢救了的0K手势。
我来到昨天胡敬夫妇往我头上喷狗血的地方,我看表,离殷市收盘只有五分钟了。我坐在马路牙子上,低头看地上的一趴蚂蚁。
我对于我和胡敬打赌获胜没有任何怀疑,但我估计胡敬未必会来。如果他不来,我如何去找他请他宽容曲斌?他会见我吗?就算见了,我怎么开口?
那队蚂蚁在搬运一粒体积比它们大数倍的面包屑,它们都很卖力,没有偷奸耍滑的。我估计这巨型面包屑进洞后,享用它的不是搬运它的蚂蚁,而是蚁后。
蚂蚁大概在地球上生存了少说有百万年,我估计没发生一例跳槽事件。
一个车轮使蚂蚁前功尽弃并死无葬身之地,那车轮停在蚂蚁身上。
我抬头,一辆汽车停在我面前。由于距离很近,我看不到车窗里的人。
我一边站起来一边向后退,胡敬打开车门下车。
胡敬和昨天比变了一个人,他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欧阳宁秀,你好。我来向你道歉!”
胡敬不等我说话,他向我鞠了一个超过九十度的躬。我看他还要继续鞠,忙伸手制止他。我说:“胡敬,你不要鞠了,我还有事求你。”
“什么事?”他问。
我说:“我丈夫可能会被判刑,我想请你为他说话,他是老实人,只不过一时冲动……”
胡敬愣了一下,说:“好说,好说,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你,胡敬。”我没想到胡敬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胡敬说:“欧阳宁秀,你的预测太准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翻过《易经》,也对八卦略知一二,你怎么能把八卦掌握得如此炉火纯青?从来没失误过?还能预测外国经济走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个本事的?”
我不想和胡敬谈这个话题。我问他:“你太太没来?”
胡敬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说:“她刚才打电话问我你预测对了没有,我说没对。我不想让她知道。她说她要来拿你的肾,我说算了吧。欧阳宁一秀,你说得太经典了,女人的三围确实是品质、勤劳和智慧,我太太根本没有三围,这我最清楚。”
我伸出双手揉自己的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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