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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拇指

_14 郑渊洁(现代)
我忧郁。我觉得米小旭是那种人:生性热情,乐于助人。可是一旦发现她帮助过的人不够意思,马上就嫉恶如仇。
我对曲航说:“快复习吧。”
我拿着证券报进厕所假装大便,我的金拇指扫描整版股票名称,我找出了明天涨停的股票。
第十五章 还债
我在家使用电话买卖股票,我只买涨停的股票。在五天中,我将六千元变成了两万五千元。
我虽然身处陋室,但我已经十分清楚自己的价值,整个股市都在我的运筹帷幄之中。只要我愿意。财富会源源不断滚滚而来。
这几天,米小旭没有打扰我,我得以享受了几天金拇指带给我的快乐。我决定挣到三万元时,拿出两万元给葛英,拿出一千二百元给儿子买高档运动鞋。然后用剩下的钱在股市翻倍地挣出曲航上大学的费用。当然,我还要改善家庭生活,我要让丈夫和儿子天天有肉吃。
每天曲航放学回家后,他都要问我明天哪只股票涨停,我以为他的意思是想证实我的推算能力是不是百分之百。我和曲斌做梦也没想到,曲航从黄山蚂蚁和公交海洋起,每天在学校向毕莉莉披露股票信息。而毕莉莉回家后,再向其父毕庶乾转述。此举改变了曲航的人生道路,也给我们家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是后话。
这天上午,我自己在家,曲斌出去买菜。我通过电话买人一只明天涨停的股票,我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就响了。
我拿起话筒。
“喂。”我用最简短的发声通知对方这边有人接听了。
“请问是曲先生家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是的。”我没听过这个声音。
“曲先生在吗?”
“不在。”
“您是曲先生的太太?”
“是的。有什么事,我可以向曲斌转述。”
“是这样,您知道曲先生和我们达成了一笔交易的意向吗?”
“你是说,曲斌和你做生意?搞错了吧?”
我感到惊讶。
“曲太太不知道您先生要向我们出售他的一个肾?”对方比我还惊讶。
我几乎忘了曲斌卖肾的事。
“我听说过……”,我说。
“我们和曲先生约定的是明天交易。没问题吧?”
“我们不卖了。”
“不卖了?接受移植肾的人已经住院等待手术了!”
“不卖了。你另找别人吧。”我要挂电话。
“嫌钱少?”他急了,“可以再加两千元。”
“你再加两万我们也不卖了。对不起,你找别人吧。”
“曲先生说你们家很缺钱呀!我可以再加一万元r ”我们肯定不卖了。“我挂断电话。
电话铃又响了。
我拿起话筒。
“大姐,我们确实已经都安排好了,接受大哥肾的人已经在医院等待了。”
那人不死心。
“你不要再打电话了。我再说一遍,我们不卖了。”我挂上电话。
曲斌买菜回来了。
“谁的电话?”他问我。
“咱们都忘了卖肾的事。明天是你和人家约定的卖肾的日子。“我说。
曲斌拍头:“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接受你的肾的人已经住院等着了。”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告诉他不卖了。你没拿人家一分钱呀。”我说。
曲斌脸上全是违约的表情。
“买卖人体器官是违法的。你不用内疚。”
我提醒他。
“不管怎么说,是我主动找人家的。”曲斌说。
“你还想卖肾?”我明知故问。
“当然不卖了。”曲斌说。
电话铃又响了。
“我估计还是他们,他们不会没完没了吧?”我担心。
我的话提醒了曲斌,他想了想,说:“我看那个人不善。”
电话铃响个不停。
“我接吧。”我的手伸向电话机。
“还是我接。”曲斌说。
曲斌拿起话筒。
“喂。”曲斌的声音有点儿变调。“我就是,您是?牛先生,您好!……
曲斌捂住话筒,对我说:“是牛威。”
这两个电话前后脚打来,我想起了祸不单行这句话。
曲斌和牛威通话。我在一边听。
“什么,葛英明天出院?这么快?”曲斌看着我说,“医院伙食不好?您问赔偿金什么时候付?”
“下午咱们去医院付。”我对曲斌说。
曲斌告诉牛威。
放下电话后,曲斌对我说:“他听我说下午付他钱,好像挺吃惊。”
我说:“他是律师,我估计他调查过咱们家的经济状况。葛英还亲眼看我吃过从泔水桶里捞出的馅饼。他是得吃惊。”
曲斌说:“付葛英一万九后,咱们就只剩六千元了。”
我说:“就是只剩六元,我也误不了曲航上大学。”
连我都被自己的口气之大吓了一跳。
“那是那是。”曲斌连连说,表情有点儿像汉奸见了皇军小鬼子。
我忍住笑,看了一眼表,说:“午饭后,我卖掉一些股票。咱俩去银行拿到钱后,去医院。”
“我做饭。”曲斌说。
“还是我做吧。”我说。
吃完午饭,我使用电话卖掉一些股票,将两万元转到我的银行账户上。
“曲斌,我觉得不能牛威说要多少钱咱们就给他多少钱。”我对曲斌说。
曲斌一愣,说:“是我摔了人家……”
我说:“当时几件事凑到一起,咱们有点儿乱了阵脚。你想想,甭管什么事,赔偿都应该有尺度。”
“那是。”曲斌点头。
我说:“那次小学同学聚会,我有个叫涂夫的同学在法院工作,我觉得咱们向葛英支付赔偿金之前,有必要向涂夫咨询一下。”
“你打电话吧。”曲斌同意。
我找出涂夫的电话号码,给他打电话。
电话通了。
“请找涂夫。”我说。
“我就是。你是哪一位?”涂夫在话筒里说。
“涂夫你好,我是敬阳宁秀。”我现在不心疼电话费了。
“欧阳秀宁?你好你好,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涂夫很热情。
“我向你咨询一件事。”
“惹上官司了?”
我将曲斌无照蹬三轮车摔伤了人的事告诉涂夫。
“一万九千元太多了!。' 涂夫特肯定地说,”医疗费和误工费全算上,顶多一万元。“
“我们是无照经营。”我提醒他。
“我就是按无照经营计算的。下岗工人无照蹬三轮车养家糊口,工商能罚多少钱?几百元到头了。对方仗着是律师,在借机宰你。”
“我应该怎么办?”
“只给他一万元,要收据。如果他不干,你就对他说,你可以起诉。”
“那怎么行?”
“你放心,我断定他不会。退一步说,如果他真的起诉,我给你找好律师。
如果你没钱,我找的律师会免费为你代理。“
“我可以付费。”我的口气里有财大气粗的成分。
“那就更没有问题了。”涂夫说。
”谢谢你。“
“别客气。说实话,和小学同学聚会真是轻松。我平时说话老得绷着劲儿,张嘴就是法律,很累。什么时候咱们再聚。“
“行啊。再见。”我挂上电话。
我对曲斌说:“涂夫说了,顶多给他们一万元。”
曲斌用比较少见的眼光看我,我看出他是惊讶我的变化。有经济基础和没经济基础的人处事绝对不一样。
“他们真的告咱们呢?”曲斌问我。
我轻松地说:“咱们奉陪到底。咱们出钱请全国最好的律师和他们打。”
曲斌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火柴盒。
“还取两万元吗?”曲斌问我。
“不用了,只取一万一千元。剩下的我现在就买明天涨停的股票。”我说。
这是我和曲斌头一次从银行取这么多钱,往常我们出入银行经过头戴钢盔手持电棍的保安时,我们总是由于自己身上仅有千八百元而觉得对不住人家的保驾护航。
我和曲斌揣着一万多元赶到医院,走廊里的护士还认得我,她们和我点头打招呼。虽然才离开医院几天,可当我再次身临其境时,感觉很陌生。
葛英夫妇已经收拾好出院的东西,他们显然是在等我们。我进病房后先和小许打招呼。
我问葛英:“你对小许的服务满意吗?”
葛英点点头。
我再问小许:“我应该付你多少钱?”小许想了想,说:“二百八十元吧?”
我拿出五百元递给小许:“我付你五百元。
谢谢你在我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
“这么多?”小许有点儿不知所措。
病房里的人都吃惊,特别是葛英夫妇。吃惊的人还包括曲斌。
我清楚真正令他们吃惊的事还在后边。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万元钱,我对葛英说:“我的丈夫摔伤了你,我和他再次向你道歉。这是我们支付给你的一万元赔偿金。请你清点,给我们打个收条。再把身份证还给我。”
牛威瞪大了眼睛:“你搞错了吧?不是说好一万九千元吗?”
我说:“我们向法律专家咨询过了,最多这价。如果你觉得少,可以起诉我们。”牛威脸上紫一阵蓝一阵黄一阵,我看出涂夫的话是真理。‘我说:“要这一万元吗?要不由法院裁决赔多少?”
牛威接过钱,给自己找台阶:“我先作为证据留下它。”
“您还得给我也留个证据:写张收据。”我提醒他。
我收好收据和身份证,我再一次向葛英致歉。我和曲斌离开病房。在医院门口,我付给冷饮摊主二十元。
他问我买什么。我说前几天我赊过一盒两元的冰激凌,现在我还钱来了。他给我找钱。我说不用了。他说那不行,还说他爸死前的遗言是别人的钱一分不能要。
我说那就把十八元都买了冷饮吧。
我和曲斌头一次恶吃冷饮,很爽。
我和曲斌到另一家医院还给那位叫盂芳的护士二十元钱,她不在班上,我委托别的护士转交给她二百元。
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第二天上午,曲斌出去卖三轮车,他用不着再靠蹬三轮车挣钱供儿子上大学了。
我在家通过电话买卖股票,我不由得想起坐在指挥部里指挥位于千里之外的战场上的战役的将军。我确实很有成就感,特别是当每天晚上儿子问我次日哪只股票涨停时。过去,虽然儿子没有明说过,但我感觉得到他在心里埋怨过自己的父母没本事。曲航的班上有那么多同学,同学之间不可能不比较。比较滋养一部分人的自尊,浇灌另一部分人的自卑。我的金拇指将我儿子的自卑转化为自尊,我没法不高兴。
买卖股票后,我去厕所方便。我使用的卫生纸属于正宗的劣质货,基本不吸水,我觉得用它制作雨衣肯定畅销。
有人敲门。我提上裤子。
我打开门,愣了。对方也愣了。
我们异口同声:“怎么是你?”
我家门外站着胡敬。
我首先想到的是米小旭去找胡敬质问他为什么偏向我总是向我提供股市信息,导致胡敬来质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尴尬地问胡敬:“米小旭找你了?别听她瞎说。”
胡敬说:“米小旭?她没找我呀!”
我问他:“那你来我家干什么?”
轮到胡敬尴尬了,他不知所措地说:“我……”
看到胡敬这么大的名人在我面前这副样子,我浑身的细胞都像逃犯那样狼奔豕突,莫不是真让米小旭说中了,胡敬对我“有意思”?
我的脸变成了电炉子,通红。
胡敬看出我异常,他说:“欧阳宁秀,我没想到是你家。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我问他:“你以为这是谁家?”
胡敬说:“我能进去说吗?”
我回头环顾一下我的简陋的家,我让开路,胡敬进来了。他显然吃惊我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很破,连沙发都没有。”我说,“你坐凳子吧。”
胡敬坐下,他显得拘束,和我们聚餐以及我和米小旭到他的办公室见他时判若两人。
我想不出他来我家做什么。
“欧阳宁秀,”胡敬好像说出声带里的话比较困难,“……你丈夫本来准备卖肾?”
“你怎么知道?”我吃惊。
“……是我买……”胡敬眼睛看着别处,说。
我愣了,问:“你的肾坏了?”
“不是我,是我父亲。”胡敬说,“我父亲去年得了尿毒症,只有换肾能保住他的生命。我们等了将近一年,没有肾源。医生说,再拖下去,父亲就不行了。
没办法,我只有找肾贩子。
在预付了六万元后,肾贩子告诉我们,今天作移植肾的手术。我父亲已经住进医院等待移植肾了。今天肾贩子告诉我们,卖肾的人反悔了。我认为他是在诈骗,他给了我这个地址,让我自己来核实。我想提高价格说服卖肾的人。没想到是你家,算了。“
我问他:“肾贩子一共向你要多少钱?”
胡敬说:“八万元。他给你们多少?”
“五万元。”我说,“胡敬,买卖人体器官可是违法的呀。“
胡敬说:“没办法,通过正常渠道等不来肾。我太想救我爸了。我爸在文革时受了很大罪,一次,造反派抄我家时曾经逼他吃屎,我当时为了和我爸划清界限,就主动去厕所大便,让我爸吃我的屎。造反派猛表扬我。这事一直压在我心头。我长大后,总想向我爸赎罪。我甚至觉得,我爸得尿毒症是那次吃了我的屎导致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挽救我父亲的生命。我对不起我爸。”
胡敬流眼泪。
我的鼻子变成了辣椒,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想起了我的自杀的母亲。我觉得我和胡敬在这方面属于同命相怜。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胡敬,我对你爸爸印象很深。文革前,一次我和同学去你家写作业,你爸爸送给我一枝圆珠笔。”
“他是好人。”胡敬说,“一辈子没做过损人利己的事。”
我说:“你如今的名气这么大,怎么会弄不来一个肾?”
胡敬说:“你刚才说得对,人体器官是不能买卖的。等到合适的肾源很不容易。我是走投无
路才找肾贩子的。”
胡敬这样的名人也有走投无路的事。我感慨。
我看见我家的一只蚊子准备在胡敬的脖子上着陆,我站起来。
胡敬看我,他不知我要干什么。
“有蚊子。”我绕到胡敬身后,伸出双手击毙了那只蚊子。
我看手掌,手掌上有鲜血,我不知这是胡敞的血还是我的血或者是我们两人的血。一个夏季,我的双手沾满了蚊子的鲜血,说穿了,是我们自己的血。被蚊子叮咬后打死蚊子,双手就沾满了自己的鲜血。我家没钱买蚊香。
胡敬掏出手帕擦眼泪。
上小学时,胡敬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那时我还不懂男女之问的事,我有时幻想我和他在一起洗澡,每当这种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女孩。胡敬出名后,我抬着头往上看他,也偶尔和曲斌同床异梦地幻想胡敬。现在,我平生头一萝次和胡敬单独呆在一起,看到他为年迈的父亲流泪,我感受到他的孝心,我想为他做点儿什么。‘“欧阳宁秀,我走了。”
胡敬站起来,“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你等等。”我说,“胡敬,如果我愿意帮助你呢?”
胡敬眼睛一亮:“怎么帮?”
我犹豫。
胡敬意识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说:“我不会接受你丈夫的肾了。知道了是你的丈夫,我不可能要他的肾。”
我下了决心,说:“胡敬,不是我丈夫的是我的肾。我决定捐一个肾给你父亲。”
胡敬呆了。
“这不行吧?”胡敬不知所措。
“本来我也准备卖一个肾的。”我故意轻松地说。
胡敬激动地说:“欧阳宁秀,谢谢你!我出二十万买你的肾!”
我说:“我一分钱不要。是捐,不是卖。”
胡敬的脸上除了呆就是愣,剩下的地方是瞠目结舌。
胡敬问我:“欧阳宁秀,为什么?你家不是很缺钱吗?你儿子今年上大学的学费不是还没有着落吗?”
我说:“已经有了。所以我丈夫不卖肾了。”
“投资股票赢利了?”胡敬问。
我不置可否,没有明确回答他。
胡敬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必须付你钱。”
我说:“如果你付钱,我就不捐肾了。”
“我要知道这是为什么。”胡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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