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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拇指

_15 郑渊洁(现代)
我说:“第一,你爸爸使我想起了我妈妈,他们在黑暗的时代的遭遇相同,我这么做,也是向我妈妈赔罪,我在我妈妈受难的时候也对她说过刺激她的话。
第二,我为有你这样的同学感到自豪,我愿意为你做点儿事。“
“这可不是做点儿事。”胡敬说,“这是牺牲。”
“我还能做什么?”我说。
“我想捐一个肾给我父亲,我的家人坚决不同意。我父亲也不同意。”胡敬说。
“你当然不能捐肾,你是国宝级的人物。”我说,“只能别人给你捐器官,你绝对不能给别人捐器官。胡敬,请你接受我捐一个肾给你父亲。买肾对你有风险。接受捐赠就没事了。”
“谢谢你,欧阳,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胡敬的眼睛里再次出现泪花。
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享受了。奉献、给予和帮助他人是享受的基础。没经历过这几样东西的人,不可能体验过真正的人生享受。
胡敬站起来,他给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当我看出他有再次鞠躬的意图时,我忙站起来,我伸手阻止他:“胡敬,你千万别这样。”
胡敬推开我的手,他说:“欧阳,这是我唯一能感谢你的方式。”
我用力扳住他的肩头,不让他的上半身脱离身体的中轴线。
这时,曲斌开门回来了。屋里的场面使他吃惊。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我赶紧命令自己的双臂。鸣金收兵。我怕曲斌误会,越怕我就越不自然。
“曲斌,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学同学胡敬……”我还没说完,曲斌打断我。
“名人呀!”曲斌的口气明显不友好。
胡敬听出来了,他一边向曲斌伸出手一边问我:“欧阳,这是你先生?”
我点头。曲斌没有伸手。
胡敬的手停留在空中,他看我。
“曲斌!”我压低声音催他和胡敬握手。
曲斌勉强和胡敬碰了碰手。
我告诉曲斌:“是肾贩子告诉胡敬咱们家地址的,你本来准备卖的肾,是移植给胡敬的父亲。”
曲斌动用狐疑的眼光看胡敬。
胡敬对曲斌说:“是这样,我来了后才知道这是你们家,很有戏剧性。”
“我不卖肾了。”曲斌说。
胡敬看了我一眼,他对曲斌说:“欧阳宁秀已经告诉我了。”
我对胡敬说:“你先回去吧。咱们电话联系。你有我的电话吧?上次同学聚会时,互相都留了电话。”
胡敬说:“真对不起,我把那张纸弄丢了,麻烦你再给我写一次。”
我给胡敬写电话号码。
我感觉到曲斌像观众那样看我们,他显然怀疑我和胡敬在演戏。
“再见,谢谢你。”胡敬对我说。
我说:“定下手术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
胡敬对曲斌说:“再见。”
曲斌点点头。
我给胡敬开门:“不送了。”
胡敬走了。我关上门。
曲斌到窗口看胡敬,我也凑过去。胡敬开车于走了。
“米小旭不是瞎说。”曲斌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我说,“曲斌,这确实是巧合。我听见敲门,我也没想到是胡敬。胡敬的父亲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可是没有肾源。胡敬无奈之下,找了肾贩子。咱们反悔后,胡敬想做最后的努力,他从肾贩子那儿要了你留的地址,他想出高价说服咱们卖肾。”
曲斌脸上写满了不屑一顾。
我说:“你有肾贩子的电话,你可以给他打电话,问他买你肾的人姓什么。”
曲斌二话不说,拉开抽屉找肾贩子的电话。
我看出,他如果不能证实我和胡敬的关系,会发疯。
我看着曲斌给肾贩子打电话,我担心胡敬是用假名假姓和肾畈子联系。
曲斌和肾贩子通话,我仔细听。
曲斌放下电话,我松丁口气。显然肾贩子告诉他,买他的肾的顾客姓胡。
“你信了?”我问曲斌,“就你老婆这德性,谁要?”
曲斌想起什么,他问我:“我进来时,你和胡敬干吗拉拉扯扯?”
我说:“胡敬给我鞠躬,我不让。”
“他给你鞠躬干什么?”曲斌问。
“曲斌,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我说,“我想捐个肾给胡敬的父亲。”
曲斌从凳子上蹦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胡敬是孝子,他为他父亲得了尿毒症很着急……”
曲斌大声说:“胡敬出了多少钱说服你卖肾?”
我说:“我不是卖肾,是捐。我不要钱。”
曲斌和我结婚这么多年头一次咆哮:“欧阳宁秀,你说什么?你白送胡敬一个肾?为什么?他给了你什么?股票信息?”
曲航回家了,他一进门就说:“今天老师让我们回家复习。你们嚷嚷什么?我在楼下就听见了。”
曲斌认定儿子这回是他的同盟军。
曲斌劈头告诉曲航:“我能不嚷嚷吗?你妈要送她的一个肾给胡敬!”
曲航笑:“老爸喝酒了?”
曲斌说:“这是真的。刚才我回家的时候,你妈正和胡敬谈这事呢!”
曲航不信:“胡敬来咱们家了?不会吧?”
曲斌说:“你问你妈!”
曲航看我。
我只能点头。
“名人来过咱们家了!”曲航说。
“什么名人,他是来收购人肾的!”曲斌说。
“曲斌,你不要胡说!‘' 我制止丈夫在儿子面前乱说。
“你自己向儿子说!”曲斌瞪我。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曲航问我。
我看着曲斌说:“曲航应该全身心准备高考吧?他不能被别的事分心。”
曲斌说:“这件事,儿子必须知道。”
曲航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往常,曲斌挂在嘴上的话是:天塌下来有我和你妈顶着,你只管给我考上大学。
我只有告诉儿子了。
我尽可能简短地对曲航说:“上午你爸出去卖三轮车。我在家听见敲门声。
我开门一看,是胡敬。“
曲航惊讶:“你没约他?他自己来的?”
我说:“咱家炒股赔了后,你爸准备卖肾,给你筹上大学的钱。”
“卖肾?!”曲航呆了。
我说:“卖一个肾可以得到五万元。你爸已经联系好了,今天上午是约定的移植肾的时间。”
金拇指曲航看曲斌的腰部:“爸,你没卖吧?”
曲斌摇头。曲航松了口气。
“如果我用爸爸卖肾的钱上大学,我还是人吗?”曲航心有余悸地说。
“你妈能用八卦推测股票后,我取消了卖肾的计划。”曲斌对儿子说。
我继续说:“昨天,肾贩子来电话叮嘱你爸今天去卖肾,我们告诉他不卖了。
我们没有想到,胡敬是买主。“
曲航说:“成小说了。胡敬的肾坏了?”
“胡敬的父亲得了尿毒症,需要移植肾才能保住命。”我说,“他的父亲已经在医院等待移植你爸的肾,肾贩子告诉胡敬,卖主反悔了。胡敬向肾贩子要了卖方的地址,登门出高价求购。
他也没想到是咱们家。“
曲航说:“那是,胡敬如果知道他买的是小学同学丈夫的肾,他不会要吧?”
我说:“胡敬在文革中曾经做过对不起他爸的事,他很内疚。”
曲斌撇嘴:“胡敬打过他爸?”
我说:“比打还坏。红卫兵抄家时,胡敬拉屎让他爸吃,以此显示他的革命精神。”
“怎么会?”曲航不信。
“这几十年咱们国家畸形的事比较多。”我说。我想起了我妈当年举报我姥爷的事。
曲航说:“胡敬应该给他爸买肾。”
我不说话了。
曲斌对曲航说:“你妈还没说完,她要捐一个肾给胡敬的父亲。”
曲航立即说:”绝对不行!“
我说:“我想帮助胡敬。”
曲航说:“胡敬自己为什么不向他父亲捐帮肾?”
我说:“胡敬是著名经济学家,国家也不会同意他摘除一个肾。”
曲航激动地说:“妈,你现在比胡敬的价值大多了!如果胡敬都不能捐肾,你就更不能了!过去我看胡敬觉得他很了不起,自从你能用几卦推算股票后,我觉得胡敬比你差远了。“
我说:“不能这么说,人家是真本事。”
曲航反驳我:“妈,你才是真本事!你这样身怀绝技的人怎么能捐肾?”
曲斌拍拍儿子的肩膀,说:“说得好!”
我孤军奋战:“我已经答应胡敬了,我不能食言。”
曲航急了。他说:“妈,你要说赞助胡敬十万元救他老爸的命,我都没意见。可你要摘除自己的一个肾,我会拼死阻拦。你是我妈,如果非要捐,就捐我的肾!前几天米阿姨说你和胡敬有事,我不信。妈,如果你坚持要捐肾给胡敬的老爸,我可就不得不相信米阿姨的怀疑了。”
我看见曲斌扬眉吐气。
曲航换了口气对我说:“妈,你的本事胡敬还不知道吧?如果他清楚,他绝对不敢要你的肾。他给你捐肾还差不多。妈,你如果在我高考前捐肾给胡敬,我还能考上大学吗?”
我说不出任何话。
曲斌对儿子说:“你一定要上大学。”
曲航竟然说:“这要看妈了。”
这是我印象中曲斌父子在家里头一次结盟和我唱对台戏。
曲航对我说:“妈,你现在就给胡敬打电话。”
“干什么?”我问。
“告诉他,由于爸爸和我反对,你收回捐肾的决定。”曲航使用命令的口气和我说话,“你不打电话,我就没心思复习高考。”
曲斌帮腔:“你必须打。”
我别无选择。
曲航从抽屉里拿_ 出我家的电话本,他找到胡敬的电话。
“我拨号了?”曲航问我。
我正要说话,电话铃响了。
我抢先拿起话筒,我感觉是胡敬。
“喂。”我说。
“你是欧阳宁秀吗?”对方问。男声。
“我是。”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是西部钟表的庄家之一,你就叫我庄先生好了。我必须知道是谁把西部钟表的信息透露给你的。据我所知,你对西部钟表的行情了如指掌,如果没人向你透露,你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准确。”
“没人向我透露。”我说。
“绝对不可能。我吃股票这饭碗已经有八年了。你蒙不了我。这次我们几个人联手坐庄西部钟表,出资不是小数。这几天有人告诉我们你对西部钟表料事如神。我们断定庄家里肯定有人违背了游戏规则,向外透露了信息。你肯定知道,咱们这儿的股市是无股不庄,庄家将小投资者玩弄在股掌之间,突然蹦出你这么个信息灵通得百发百中的小投资者,我们不可能坐视不管,我们必须查出你后边的人。丑话说在前边,庄家里可是白道黑道红道齐全……。”他一口说了这么多。
我毛骨悚然。米小旭在证券公司大厅张扬我的信息,传到了庄家耳朵里,他们认为我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派人找我来了。
第十七章 四面楚歌
曲斌和曲航屏住呼吸听我接电话,我看出这扣父子俩在判断电话那端是何许人。
庄先生在电话里说:“我们调查了你的股票账户,你是刚开户,而且钱少得可怜,但你这几天只买涨停的股票,你怎么解释?”
我相信对方囊括白道黑道红道了,能到证券公司调查私人股票账户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庄先生说:“两个小时后,我在你家附近的鹊满咖啡厅见你。”
我说:“我不去。”
对方冷笑:“你可以不担心自己,难道你也不担心家人的安全?此外,我有言在先,你不要做报警那种傻事。我提醒你,犯法的是你,而不是我们。知道证监会的稽查二局吗?也叫证券犯罪稽查局,是专管操纵股市的人的机构。只要我们向二局举报你,你就会被绳之以法。你不会傻到自
投罗网吧?一会儿见。”
他挂了电话。
我拿着话筒呆站在那里,半天才还话筒以自由。
“是胡敬吧?”曲斌问我。
我摇头。
“米小旭?”曲斌又问。
“是男的。”曲航离我近,他听见话筒里是男声。
“谁?”曲斌再问。他从来没有这样盘查过我。
我不能说出西部钟表的庄家找我兴师问罪。
曲航知道了,肯定分心,影响高考。我目前也不想让曲斌知道,曲斌胆小,他会因此坐卧不宁胆战心惊。
我编织谎言:“是我的小学同学。”
曲斌和曲航对视,他们疑惑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像天罗地网那样罩住我。
我说:“我去做饭。”
我冲破丈夫和儿子的疑网。躲进厨房做饭。
我心乱如本市的交通状况。我怕西部钟表的庄家,两个小时后,我去见他们吗?我不敢不去。
我正在洗菜,曲航在厨房门口对我说:“妈,你得先答应我,你不捐肾给胡敬的父亲了,要不我没心思复习。”
我看着水池里淋得透湿的菜,没说话。
曲航身后的曲斌开口了:“你应该答应儿子的要求。你不能耽误他高考。”
“妈,你的股票信息不会是从胡敬那儿获得登的吧?否则你怎么会捐肾给他?”
曲航怀疑我的八卦了。
我说:“曲航,你参与了测试。胡敬不在旁边,他能遥控我?”
曲航说:“妈,我确实觉得推算股票是你自己的本事。但是如果你捐自己的一个肾给胡敬家,我不能理解,因为你和胡敬没什么来往呀!我还能怎么想?”
儿子如此和我交谈,这是头一次。我的感觉是他和我调了个,他是我爸爸,我是他女儿。
曲斌对我说:“你必须答应我们。”
就因为我要白送一个肾给外人,由此在我家产生了两个爸爸教训一个女儿的局面。
我清楚,一旦我一意孤行坚持送肾给胡敬,我将失去丈夫和儿子。权衡得失后,我选择了我家。
我说:“我答应你们。”
曲航高兴地说:“妈,谢谢你。你知道吗,就算我需要移植肾,如果你捐给我,我都不会要,我宁可死掉。”
“胡说八道,别死死的。”我恢复给菜洗澡。
曲斌说:“欧阳,你最好现在就给胡敬打电话,也好让人家有准备,不要再弄得病人在医院等着。”
曲斌是不放心,他想亲耳听我告诉胡敬我变卦了。
我说:“我既然答应你们了,就不会说话不算数。”
我还没想好怎么同胡敬说,我知道要尽快告诉他。可我怎么张口呀?
吃饭时,曲斌注意到我时不时地看表,他基本上没往嘴里送食物,他的筷子上夹的都是大惑不解。
吃完午饭,曲航问我:“妈,明天什么股票涨停?”
“你干吗总是关心股票?”我看儿子,“把于心思都用在高考上吧。” 我恢复成为儿子的妈妈,教导他。从孩子出生起,父母就是孩子的身教导师,父母当着孩子怎么做,孩子长大就怎么做。父母生养孩子的本质是带研究生。
没想到曲航说:“我是想证实妈妈的八卦推算能力,以此证明妈蚂和胡敬是清白的。”
研究生意图反客为主给导师当导师。
另一位导师曲斌在一旁看热闹,我注意到曲斌的鼻孔里隐藏有幸灾乐祸。
我只得告诉儿子明天涨停的股票名称,我索性把后天的也告诉了他。
“复习功课去吧。”我拿回导师权。
曲航去他的房间,关上门。
我在自己的家里竟然出现了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感觉,我发现不管我在哪个房问包括厕所,曲斌的目光都追随我。
我躺在床上佯装午睡,我在想我如何对付庄先生们。我听米小旭说过,股市上的庄家都是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人,其中不乏亿万富翁,还有不少“公家人”。
这些人左右股市,将中小投资者的钱源源不断地攫取到他们的钱包里。刚才那位庄先生在电话里整个一个黑社会老大,他竟然拿我的家人威胁我!电影里的场面终于让我在生活中碰到了。看电影遇到这样的情节时,我觉得扣人心弦。在生活中真的碰见了这种事,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只有三件事可做:一、单刀赴会;二、妥协告饶;三、对金拇指守口如瓶。
我家距离鹊满咖啡厅只有五分钟的路程,由此可见庄先生们已经对我家的地理位置了如指掌,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二十四小时在监视我。想到这儿,我从床上爬起来。往窗下看。看的结果自然是看谁谁像盯梢的。
我离开窗口转身,曲斌倚在门框上看我。
“我看看楼下有救有收废品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犯了欲盖弥彰的错误。
“你要出去?”曲斌问我。
我不置可否:“我想去……买点儿菜……”
“咱家的菜能吃到明天。”曲斌揭穿我,“是去见胡敬吧?”
“不是!”我特坚决地否认。
曲斌说:“我希望休去见他,你最好今天告苗诉他,你不给他肾了。”
“我既然答应你们了,我会尽快告诉他的。”我承诺。
曲斌不说话了,我看出他的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在自己的家里,夫妻的手脚都没地方放,安详也就没地方放了。
我看了一眼表,离两点只有八分钟了,我必须去鹊满咖啡厅了。
我对曲斌说:“我心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曲斌轻轻叹了口气,说:“欧阳,咱们这个家过去虽然穷,但三个人是一条心。自从你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怎么咱家就变了?一家人如果互相猜疑,真麻烦。”
我一边看表一边说:“曲斌,你要相信我,我没做过任何对不住你的事。我走了。”
我三步并作一步离开家,走出单元门时,我明显感受到我的后背被来自楼上窗口里曲斌的目光烤得发烫。
我虽然无数次经过鹊满咖啡厅,但我一次也没进去过。我站在咖啡厅门口看手表,差一分钟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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