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许把这个问题想了一下，这种交谈其实有点
荒谬，可是至
少让他们一时之间不用承认已经没有脱困的希
望了。
“嗯，我想这种说法是对的。”他同意。
“而预..预知什么..”
“预知能力
?”
“对，预知能力，是不是指闭起眼睛的时候，
各种未来会发
生的事就自动出现在眼前的状况
?”
“对。
”约许坚定地回答，这类对话他觉得已经
够了，“这道
栅栏没有办法通过。
”
“一定有的。”萝碧平静地回答，“一定会有办
法的，不可能
没有，只是你还没有用心去想。你有没有什么
吃的东西?如果可
以的话，什么蠢东西都可以。
”
“蠢东西?”
这番对话真的愈来愈荒谬了。
“对呀。
”
约许在衣服里缝了两个秘密内袋，多亏了图书
馆里的二十六
本缝纫和刺绣的书
!他翻了一下袋子，发现还有
一小把金豆子，
拿给了萝碧。在递送的时候，他们的手“碰”
在一起，约许感到
胃里有一阵很奇怪的感觉——介于饥饿和打嗝
之间的感觉，是他生平从没经历过的感觉。
萝碧把豆子塞了满嘴，约许知道金豆子有多好
吃，微笑地看着她一面吃，一面在脸上露出狂喜的
表情，他的心感受到她的快乐，那就像一场飓风，
他当然能救她出去，他已经摆脱了预言，但他毕竟
是个精灵，最后的一个，也是最有力量的一个。在
一座精灵的皇宫里，精灵一定找得到出路。要想找
到就必须先有信心
!他很想告诉萝碧自己有多爱她，
在他眼中她是这世上唯一的爱。但他没有说出来，
萝碧不是精灵而是人类，人类不会这么小就选定配
偶，要等长大成人之后。他得等待，希望萝碧最后
会选择他。要是再多等个几年，说不定这件事就会
发生。再说他是个精灵，大多数的人类都恨精灵，
就连蒙瑟和莎琴娜一开始也恨他
!如果想要有机会，
他一定得等萝碧对他更了解才行。
然后，萝碧向他问起晨曦，问他认不认得她，
他觉得她很美吗
?约许正要告诉她那个女孩有多讨
厌，却突然想到，萝碧会这样毫不害怕是因为她相
信那则预言，认为他们绝对能活下去，如果他对她
说了实话，恐惧就会像老鹰的爪子一样紧抓住她。
所以约许最后决定微微点头，默默表示同意。
第三十一章
精灵约许在警卫重重包围下走来的时候，萝碧
的心就开始狂跳起来，他甚至比记忆中还要俊美。
他是为她而来的，他担负起了救她的任务。
萝碧因为爸爸妈妈都不在人世，所以经历过不
再属于任何人的痛苦。她的生与死，饥饿，受了伤
的膝盖，都没有人关心。现在，突然之间，她却成
了世界的中心，一个真正的男孩，有着很大的法力，
俊美得像太阳，竟然为了她冒着生命的危险。他两
手被绑在身后却什么也不怕，因为他确信自己能够
救她。
然后那个法官兼行政长官说到了那则预言，萝
碧的心充满了光明，那就是她啊，她就是那个能预
见未来的人，她的爸妈给她取的名字包含了清晨神
奇的那一刻，光开始照遍世界，而美好的一天就要
来临的希望，仍然完整无缺的希望之光。那是每天
早晨妈妈叫醒她的时候说的。就算外面正在下雨或
下雪，没有阳光也一样。萝碧是小名，她的本名是
萝莎芭，是每天清晨都会出现，表示有美好一天开
始的粉红色晨曦。幸好她很谨慎没有随便说出口，
然后法官就开始说起他的女儿晨曦。原先萝碧心中
充满的光亮变成大量冰凉的泥水，剩下的只有胃里
一阵奇怪的感觉——介于饥饿和打嗝之间的感觉，
像费莉西注意到她偷东西时的感觉。
萝碧知道晨曦，她在被大军押进大利加城时见
过那个女孩。她们在大门口擦肩而过，萝碧骑在驴
背上，晨曦坐在红色和象牙色的轿子里。萝碧当时
说不出话来，那女孩真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有张天使般的脸孔，四周是她的金发和绣了金花的
衣领，她的头发编成好多辫子，和衣服上绣的花样
相呼应。萝碧张着嘴呆坐在那里看着，而那个女孩
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蟑螂，萝碧也觉得自己真
的就像只蟑螂。呃，一点也没错，她还真有点蟑螂
的味道呢。她已经有两年没梳过头，从夏天倒数第
二场雨之后，也没再洗过澡。夏天最后一场雨下在
晚上，所以她错过了，秋天的雨只会让她的脚潮湿
受冻..不只她整个人是脏的，晨曦还至少比她高
上十公分。
爸妈还活着的时候，妈妈说她的眼睛像父亲，
而爸爸说她的笑容像母亲，他们看着她的时候，两
个人都笑得好灿烂。可是现在她的爸爸妈妈都不在
了，再不会说这些了。
不久之前，她只想活下去，现在，单单只是精
灵来救她还不够，她希望精灵成为她的。可是，另
外那个女孩比自己美太多了..
可是，不对，应该是她，萝莎芭，粉红晨光，
她才是预言里提到的精灵的妻子，她很确定。法官
所谓“晨曦的预知能力”根本都是愚蠢的，胡说八
道的，她才是真正能见到未来事物的人。对，那才
是“预知能力”的意思，在还没发生之前就先看到
的能力。还有那个不见了的字，“恨”精灵的男女
?
怎么可能有这种预言
?这个世界大半的人都恨精灵，
每个人都恨精灵，只有蒙瑟和莎琴娜不会，所以那
个少掉的字应该是“救”，不是“恨”。
那对救精灵的男女的女儿，蒙瑟和莎琴娜生下
来的女儿，取的名字中有晨光的那个。
她显然是光明之王孙女的孙女，那个王者想必
是她爷爷的爷爷那一辈，或者是她的太爷爷，也可
能是她太爷爷的太爷爷，反正谁知道自己的爷爷和
太爷爷呢?谁都有可能，那为什么不能是光明之王
?
萝碧听精灵证实过“后人”可能指拥有同样血缘的
人，而预..预知..唉，反正就是那东西，意思
是说未来会在脑子里形成，而你能在事情还没发生
之前就看到。现在那个年轻的精灵和她谈到海，她
终于明白每次闭上眼睛，脑子里就看到的一大片蓝
色是什么东西了。
在他们通过愈来愈窄、愈来愈矮的地道，看着
墙上那些华丽的精灵花纹时，萝碧感觉到从一条地
道到另一条地道，从一片苜蓿叶的叶子到另一片苜
蓿叶的叶子，她的快乐和平静不断地增长，那个人，
艾斯..艾尔..就是有光的那个，不可能梦到他
们吊死在绞刑台上，或是像两只老鼠一样死在地底
下。她正要把自己的全名和预知能力告诉约许的时
候，她的快乐突然又在心里变淡了，转化成一块冰
冷的石头，卡在肚子的上半部。他会成为她的，是
因为她想要他，还是只因为那件事已经被写在墙上
了呢?也就是说，那个光明之王艾什么的..反正，
就是那个人啦，他所预言的是你会做的事，还是你
应该做的事
?万一他，那个精灵，一辈子边和她在一
起，却边想着晨曦的话，该怎么办
?晨曦那张脸孔又
掠过她的眼前，几乎美得像个天使
!而且那个女孩也
不会粗手笨脚，更没长虎牙。费莉西有回眼神上下
瞄了萝碧好久，然后用甜美而失望的声音告诉她，
她的皮肤很黑，其实很像蟑螂，还是只牙齿像老鼠
的蟑螂。接着她叹了长长一口气说，果然不是每个
人都能生下来就很美的。何况晨曦说不定懂得怎么
写字，吃起豆子来也会像个淑女，不像自己那样狼
吞虎咽。约许把豆子给她的时候，他们的手碰到了，
他那修长、苍白、十分完美的手碰到了她又小又脏
的手，还有咬过而黑掉的指甲。萝碧看看自己瘦小、
满是污泥、又擦伤了的膝盖，更觉得自己像只蟑螂。
她向约许问起晨曦，而他的点头默认更让她陷入沮
丧。她又闭起了眼睛，她不要告诉他自己注定是他
未来的妻子，决不可以说。她隋愿不做他的妻子，
也不要知道他之所以选择自己只是为了“符合”预
言。
最后，在仔细地看了很久之后，约许明白这道
栅栏的结构了，中央和其余的部分是用四条细长的
金线绕在一根铜线上连接的，他向萝碧解释，他们
得提高温度，把金线熔解掉，要像春天里最后的融
雪。他用头去加热，并不是用脑袋去撞栅栏，而是
用脑想着热力，让那些夹住栅栏的小棍子加热，最
后熔掉，像太阳里的雪一样，一旦拉掉几个栏杆，
世界就宽广了。在另外一边，是一个巨大的山洞，
有粗大的石柱子，有些从地面长出来，有些从上面
垂下来，还有很大的水声，所有的一切外面都包着
金子，在火把的照射下闪亮，好像天上的星星。约
许跟萝碧说，那些石柱叫钟乳什么的，从下面长出
来的名字也很像，这个洞是在杜冈河底下，水把一
切都挖空了，因为杜冈河是一条含有金沙的河，所
以一点一点地，这个洞也被金子铺满了。萝碧不太
懂水怎么能够挖什么，如果要挖地就需要有把铲子，
还要用两只手来挖，而水这两样都没有。但她没有
要求更多的解释，约许的声音和说明事情的笑容非
常美，何况说不定“另外那个女孩”会听得懂，萝
碧不想让自己显出很笨的样子。
不会听错的士兵盔甲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原来
是毕区卡在栅栏中，而克劳弗正用尽全力去推他。
卡在金银苜蓿叶中间的毕区笑了一笑。
“我们一步一步跟着你们，
”他得意地告诉他们
说，“我们是跟着你们的声音来的。
”
“否则我们就会迷失在迷宫里了。
”克劳弗接着
下半句话。
“那个疯子要吊死我们
!”毕区继续说道，满脸
因为用力而涨红，
“就为了不小心把半瓶啤酒倒在他
头上。
”
“你们不介意我们跟着一起逃吧
?”克劳弗问道，
“只要能逃出去，之后我们就会走开，去做我们自
己的事。
”
“而且如果他们追过来的话，我们也能拖延他
们的时间!”毕区说得很开心，还把一大串钥匙拿给
他们看，“我们拿到了钥匙，他们得找锁匠来才行，
可是那件事可不容易办到，因为最后一个锁匠在两
天前给吊死了。
”
“我们也把你们的东西带来了。
”克劳弗说着拿
出小船、破布娃娃、弓箭，还有那本诗集，“你们也
会把我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吧
?”
约许和萝碧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
就像看到会说话的鱼，或是长了翅膀的驴子一样。
克劳弗还在用尽全力地推，却没法让毕区往前动弹，
就用有点不耐烦的口气问，他们能不能不要像两尊
漂亮的雕像似的瞪着他们，是不是可以麻烦他们去
帮帮忙。
“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呢
?”约许一等到能说
得出话来，就马上问道。
两个人开始争先恐后说了起来，“我告诉过你了，
他要吊死我们。半瓶啤酒洒在他头上..你不知道
他这个人..唉，不对，想起来了，你还真的知道
他这个人..我们不想死..”
“何况..”他们最后齐声说，“你是有法力的，
就连艾尔杜因也知道你命中注定能活着，要是我们
跟着你，我们也能活着，而且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
们很得意地加上最后一句。
不知什么缘故，约许的表情很古怪，看来好像
不太高兴，可是多多少少像某个人发现唯一能吃的
东西却又活转过来，或是听说又有壕沟要挖，也就
是不单因为不满足，还生了病的表情。约许走到栅
栏前，开始找其他可以帮忙的办法。原先的精灵工
匠没想到会有胖士兵想挤出去。最后，这个问题终
于解决了。约许用尽全力拉，克劳弗用尽全力推，
而毕区则用尽全力臭骂，所有的人一起用尽全力，
毕区终于挣脱而跌在地上，发出砰然大响，不过他
并没有受伤。
“好极了，”毕区挣扎着站了起来，“现在我们
可以走了吗
?我们一到外面就会去做我们自己的事，
也就是去接我们的家人。
”
“我有四个孩子，他有五个。”克劳弗解释道，
“我们得回家去接他们出来，否则法官那疯子一旦
发现我们逃掉了，就会把气出在我们老婆和孩子身
上。
”
约许的表情更加愁苦了，看起来像是发了高烧
或是得了败血症，而且快要吐出来似的。
第三十二章
洞穴很大，有形容这里的句子藏在诗句中：
在黑暗而坚硬的木头中
受诅咒的鸽子平静地沉睡着
果然在右边，由金子和水形成的钟乳石像四只
鸽子的形状，他们得走到那边，从那里找出下一步：
梦由天上降临……
梦?什么梦?在精灵的文字里，“梦”和“纱”是
同一个字，梦的纱幕是左下方一片薄而透明的石笋，
然后再回到右边，找到：
少女的镜子如此美好
老年的镜子却弯了腰
上面滴下来的水形成小水潭，映照出像少女和
拄着拐杖的老人的两根钟乳石。约许一直不知道母
亲留给他的诗集中那些诗句的意思，说实话，他还
一直觉得那些句子都很无聊，现在却很清楚地指示
着出路。一时之间，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使他的
胃纠成一团。因为他想到自己该为多少人的生命负
责，还有他如果失败的话，会带来无法计算的痛苦。
他不仅仅是拿如今已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萝碧的生命来冒险，还有那两个不幸的人和他们的
妻子及一大堆儿女。
约许走过杜冈河水在过去几千年来挖出的大洞
穴时，恢复了一些精神。那些古老诗句指引出钟乳
石之间的路，是一条很安全的路，他绝对可以到达
某个地方。他现在所在之处以前属于精灵，而约许
又是这个族群的最后一个，也可能是最有力量的一
个，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
?
水潭把约许和克劳弗的火把反映出一百倍的光
亮，因此他没有马上发现光线愈来愈强，终于有道
阳光出现在包金的钟乳石之间，把飞舞的灰尘照亮
得像一大群星星。
在那道光里，出现一个黄金宝座，上面有蓝色
的苜蓿叶缠绕，夹杂着精灵的文字。
宝座上坐着一位古代的国王，骷髅上满是金饰，
头上是一顶有蓝色苜蓿叶的闪亮金冠，手里握着一
把宝剑，金色的剑柄上同样镶着蓝色苜蓿叶，剑身
刺进石头地里，脖子上的项链和每个手指上的戒指，
也都是蓝色苜蓿叶形状的金子。约许走了过去，日
光也照在他身上，让他的头发亮出一道光环。他拉
开蜘蛛网，尘土如雨般落下，约许念道：长眠此处
者头戴白王冠手执宝剑
四根金柱子在钟乳石之间，上面也缠绕着蓝色
的苜蓿叶，形成的浮雕相当深，可以充当螺旋楼梯。
约许向上看去，一时被阳光照花了眼睛，他瞥见一
个周围长着蕨类植物的开口。柱子的最上端、接近
洞口的地方，长满了苔藓和几株蕨类植物，在阳光
中闪亮。
“雨停了。”克劳弗说。
“我们可以走了吧，这些柱子是很棒的楼梯。
”
毕区说。
萝碧也走到宝座前，那里的光照着她的眼睛，
而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有萝碧在身边，约许觉得力量增长而恐惧尽退，
不过也许力量来自那个古代的国王。约许望着那两
个结有蜘蛛网的空眼窝，感到一阵强烈的归属感。
他伸手握住剑柄，但抽不出来，剑深陷在岩石里，
似乎已成为岩石的一部分。约许想了一阵子，开始
笑了起来，没问题，这本来就是给精灵的，那只是
为了确定让该拿的人拿到而设下的花招。只是一个
简单的热力学问题——热胀冷缩，只要降低温度，
就能使体积变小，一旦冷却，剑身就会变得稍微小
一点点，但小得足够像几百年前插进岩石里一样，
那就可以轻松地抽出来。幸好约许不时需要扑灭新
生小龙所引起的火灾，所以已经是个降温高手。他
把两手放在剑柄上，闭起了眼睛，让剑身结冻，然
后就拔了出来。那支宝剑在他手里闪闪发光，有苜
蓿叶缠绕的剑柄和他的手很相称，简直就像特别为
他打造的。说不定即使是精灵，也不是每个都会用
降温这一招，所以不是任何精灵都能取得，而是最
有力量、最后的精灵才能取得精灵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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