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精灵(希瓦娜
_17 希瓦娜.达玛利(现代)
架子上。苹果树都砍倒了,小河滩边有艘船,朝天
的船底上有个大洞,还有已经腐烂完的牛尸,以及
一些啃掉了肉的骨头,都是些较小的动物,也许是
羊或是狗吧。原先小村子的广场中央,丢着那个和
谐之锅,打凹了、变黑了,不能再用了。
龙降落在地上。
约许觉得好像朋友死去般难受。洞中那段漫长
时光里,他曾幻想回到人类世界;因为精灵世界已
经没了,只存在历史里。他的幻想也总是从阿士垂
德开始,他想象来到这里,用一本古书和一些金豆
子来换一些衣服,打听蒙瑟和莎琴娜的下落,阿士
垂德的居民会告诉他,而他们不可能住得离这里太
远。这里是他们见过的最美的地方,也离大利加城
那些凶恶的士兵最远。他的朋友一定定居在这里,
他会找到蒙瑟和莎琴娜,他们会说:“噢
!你长得好
俊,你长得好大了,看到你真高兴。”他会说:“见
到你们真好
!我好高兴哦,我到这里是要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在我小时候救了我的命。
”然后他会打开包,
让他们看他的金豆子,他们会说那些豆子好漂亮,
然后他们会互相拥抱..
龙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精灵又在做白日梦了。
艾尔伯洛这辈子除了山洞、几座山、一个树林
和大海外,没看过什么别的地方,但也够让他看出
这地方是个废墟,是个可怕的地方。好多又肥又白
的蛆虫和恶臭从母牛的身体里流溢出来,乌鸦在头
上盘旋,呱呱叫着。
约剐}常愤怒,孤寂咬啮着他,就像死了亲人。
龙在他得自父母和先人的记忆中搜寻有无安慰人的
相关作为,可是他找不到这方面的资讯,于是他试
着想象有什么可以安慰精灵。“住在这里的人没有
死。”龙用很坚定的语气说,他指着那些残骸,“这
些都是牛、羊和狗的骨头,没有人的骨头,不管是
大人或小孩都没有,他们都离开了或被赶走了,否
则就是被迫搬到别处去了..我记得这种事——人
类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去的习惯。要是有谁
说:‘不用,谢谢,我喜欢这里。’他们就会用一条
绳子绕住他的脖子把他吊在一棵树上,那对他的呼
吸可不太好。
”
这话起了作用,约许马上从一动也不动的绝望
之中惊跳起来,“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他在那些烧
剩的房子之间跑了一圈,
“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一个
人也没有,他们想必是到别的地方去了,也许他们
逃走了,要不就是..他们用的那个词是怎么说来
着..对了,驱逐
!没错,你知道,人类有驱逐别人
的习惯,他们对我们精灵族就是这样做的,把我们
全部放在一个好可怕的地方,叫做精灵集中营,我
们就在那里一个接着一个死掉。
”
“为什么会死掉
?”龙问。
“我想是饿死或被狮子活活吃掉。
”
“可是精灵不是有法力吗
?”
“嗯,有一些有,可是,又能怎样呢
?”约许被
龙的问题弄得不耐烦起来。
“你们不能做点什么吗
?”龙追问,“烧那些坏
人,让他们死掉
?让他们得流行病
?让他们全身发痒
?”
“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所有的精灵都有法力,
我爸爸就完全没有。我们大部分也只会生个小火或
让小动物复活。
”
“让小动物复活
?这算什么法力
?”
“那要看你的立场而定,对小动物来说那可是
很重要的事。可是精灵不会让人生病,也不愿意这
样做,我们只有很少数拥有可以用在战争上的法力。
可是人类却怕所有的精灵都能办到,所以他们痛恨
所有的精灵。精灵无法避免被驱逐,等到发现精灵
集中营里等着我们的只有饥饿时,已经什么都来不
及了。没有多少精灵活下来,而且都很伤心憔悴。
你知道,法力是会被悲伤淹没的,儿子死了之后,
做母亲的就永远失去法力了。”
“你们可以用旧的武器呀,刀剑、弓箭,还有
戟,精灵应该是很厉害的战士、很棒的弓箭手。”
约许不知如何回答,他们以前的确是战士,可
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他们学会读取人类思想、
感受人类快乐与痛苦之前的事。小动物在复活时的
感觉有那么美好,试想就知道被杀的人的感觉会如
何了。想必这个本领开始让精灵很困惑,加上精灵
数量很少,又被分隔。过去数百年来,应该就有过
迫害精灵的行动,致命的行动。可是精灵相信只是
要他们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而已,况且还能
带着书籍,事情应该不会太严重。等到发现事实真
相,已经来不及反抗了,否则只会增加他们所受的
苦..还有一件事,他愈想愈明白那才是最根本的
原因——所有的人都希望精灵死掉。
“所以你们只是为了对人类有礼貌而送了命?
为了不让他们失望
?好客气哦,说真的。”龙的语气
又变得尖酸刻薄,可是这回约许并没有生气。
说起这件事,约许就开始明白了,“法力会淹没
在恨意里,不对,等一下,恨意会淹没思想,会淹
没想看、想反抗的欲望。每个人都在大声命令你的
时候,很容易就让人随便挑一条最容易的路走,随
波逐流最容易了,不对,不是最方便的路,而是唯
一能走的路。例如蒙瑟和莎琴娜冒着生命危险救
我..意思是说,呃,不错,他们爱我,也许他们
虽然明知道我是个精灵,还是爱我,也不是因为我
是个精灵所以才爱我。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在他
们看来,能让我活下去就值得他们冒生命的危险。
所以..不错,每个人都在对你斥喝的时候,有人
为你战斗那就够了,你就能得到你的力量,战斗的
力量..如果你不反抗你就会死,你的族人也会和
你一起死..”
约许摇着头,非常愤怒。风大了起来,有半扇
门像发脾气似的乒乓作响,约许打了个寒战。
龙温柔地提醒,“也许你可以四处找找,看看有
没有合身的衣服。
”
“那不是偷窃吗
?”
“不是,”龙的声音现在充
满了同情,“当然不是,只不过是拿别人再也用不到
的东西而已。
”
约许又绕着整个村子走了一圈,所有的一切都
被摧毁或烧掉了,在最大的破屋里,他找到一艘玩
具船和一个破布娃娃,就带在身上;这些东西马上
像把悲伤的大刀插进他的心里。屋外有个什么白白
的东西从雾霭里现身,是一只很大、很老、很憔悴
的狗,在这之前,他一直躲在芦苇丛里,也许是怕
那条龙吧。可是等约许去拿那两个玩具时,他就勉
强站了起来,很费力地走向他,尾巴无力地摇着。
“志忠,
”约许叫道,“士心志,中心忠,志忠,
这是他们的狗:蒙瑟和莎琴娜的狗,志忠,志忠,
志忠!”
狗也记得他,约许跪在地上,用手抱住那又硬
又脏的灰毛脖子,狗舔着他的脸。当约许的双手摸
到狗的额头时,混乱的记忆传人他的脑海——哭喊、
难闻的味道、火焰、恐慌,狗还记得村子起火时被
马踢了一脚,害他受重伤,然后还有其他的记忆,
其他的气味——饥饿、孤独、想念、和蛆虫争食尸
体、希望有什么人能够回来..现在有人回来了,
他守护的责任尽完了,他的任务完成了,约许回来
了,他找到了这栋房子,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以前
的味道会再回来,那些往日时光的气味——苹果干、
烤玉米,彼此相爱的人的好味道,约许在狗的记忆
中看到一眼蒙瑟和莎琴娜的身影,还有一个小小的
模糊影子,是玩过娃娃和玩具船的什么人。
约许把狗抱得更紧些,开始感觉到无限的疲惫,
以及守望任务完成后的唯一愿望——安息。他感到
狗的呼吸愈来愈慢,最后完全停止。狗的心脏跳了
一下,再一下,愈来愈微弱,然后隔了好久,又是
一下,终于跳了最后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了。
约许两手抱着狗过了很久,感到狗的体温渐失,
肌肉开始变硬。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蒙瑟和莎琴
娜在这里住过,在这个村子里,在找到玩具的那栋
房子里,他们想必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约许一定
要找到他们。
他放开了志忠,最后再用手拂过他的眼睛,然
后把他埋入由艾尔伯洛用尾巴快速一扫就挖出的洞
里。
接着约许继续找衣服,都快放弃的时候,竟然
意外交了好运。在一间最远的破屋子里,有个藏在
楼梯底下的旧箱子,因为被石阶挡住而没烧毁,那
是个上好胡桃木做成的小箱子,用一把刻了花的铁
锁锁住,但龙吐了一口气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里
面有件很长的白袍,用亚麻布和薄纱做成,上面绣
满了小花,想必花了好多年的工夫才完成。袖口和
下摆有一种很多小洞组成花样的料子,龙说那叫蕾
丝。胸口还绣了一个字母“
T”。
约许被好几层纱缠住,好容易才穿上身,解决
了一个问题。
可是,龙隐约记得,男的人类无论如何绝对不
会穿着全身都是蕾丝、绣花和薄纱的衣服到处走,
女人一辈子也只穿一次这种衣服,就是出嫁的那一
天。但这件事现在看来并不重要,龙决定还是别说
了。龙生下来就光着身子,到死也都光着身子,人
类和精灵那种和穿着有关的习俗,不知怎么会藏在
他的各种记忆里面。
可是就像衣服上面没用的蕾丝一样,那种古怪
而值得商榷的传统,实在不值得现在拿出来和约许
争辩。
第二十四章
萝碧不算真的能认字;读书也不是真的被禁止。
费莉西和史隆认得字,所以非常自满。事实上,
是非常自大地像火鸡一样挺起了胸膛,大声朗诵大
利加城难得来的通告。对任何与行政当局没有关系
的人来说,认字可说是件并不受鼓励的事,更正确
的说法是,相当反对的事。在阿士垂德也就是萝碧
出生的地方,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认得字,甚至还有
过一个像学校的地方。那个可爱的小村子正坐落在
各种好吃的东西中间——一边是河里的鳟鱼,另一
边是果园里的苹果,中间有鸡在啄虫子的菜园,后
面是放牛的山坡,所以会有牛奶也会有奶油。
一年有两回,村长会大声叫孩子们集合,没有
什么教学法,只是用一种
?昆乱而不完整的方式,试
着教他们认认字母,因为他自己也只懂得这些。课
程在学生的嬉笑、村长滑稽的愁眉苦脸中进行,最
后结束在做母亲的来叫孩子去放牛,或摘苹果,或
熏鳟鱼,或晒葡萄干,以便加入面包中准备冬天过
节用。
村长关于字母的知识来自一个神秘而充满传奇
的人物,那人有个念不出来的长名字,在萝碧还没
出生的好多年之前到过阿士垂德,带来了那个神秘
的烟熏锅。
从那些荒唐的课程,萝碧还记得拼出她名字的
四个字母,跟
ROBl很像的
ROSE是玫瑰,而玫瑰花
瓣可以泡在蜂蜜里变成好吃的甜点。
0是
ORANGE,是橘子,如果配上烤鸭,美味极
了。那天,当他们吃完最后一个橘子,大利加城的
士兵就像饿狼似的出现了,要他们交出所有的东西,
甚至他们根本就没有的东西。理由很含糊,说是欠
税什么的。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接着到了冬天,
村子就被烧毁了,而她父母也被抓了起来。事实上
是她父母先被抓,然后村子才被烧毁的。但那是后
来的事,那时她已经在孤儿之家了,是费莉西告诉
她的。夏天那些士兵来的时候,要求很多的东西,
例如他们并没有的麦子,还有大量的熏鳟鱼,比他
们一年能抓到的量还要多,说要送去给法官兼行政
长官。那时候,村长已经不在了,他在前一年冬天
女儿出嫁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所以萝碧的父亲代表
全村站出来对士兵说,大利加城从来没有给过他们
任何东西,所以他们也不欠任何东西。而且你们也
只能问人家要一部分东西,不能要全部,当然更不
能多过他们所拥有的。那些士兵里有一个又高又胖,
长了一张傻瓜脸,还留了一把浓密白胡子的家伙,
一直瞪着她父母,终于认出他们就是把精灵带来的
人,就是他们保护了大闹大利加城的可怕精灵。萝
碧不相信,她的父母不可能保护一个那么邪恶的东
西,一定是那个士兵弄错了。
B是
BEAUTIFUL,美好的,例如食物,美好的饮
料,例如牛奶和冷的葡萄酒。
1是
INDIGESTION,消化不良。村长的女儿泰丝
雅穿上用一层又一层的纱做成、胸口绣了名字缩写
T、还加了蕾丝花边领子的可爱礼服时,他们吃了好
多东西,多到萝碧都消化不良了。当时她不得不拒
绝第三块胡桃派,就连今天回想起来,她两眼还会
充满后悔的泪水。
不认得这些字的话,今天就会像平常的任何一
个早晨,除了一点不同,大利加城来了一辆马车,
里面照例载着即将加入孤儿之家的可爱客人。这次
的可爱客人是两个脸色苍白的金发小男孩,显然是
两兄弟,都长了招风耳与满脸雀斑。两个男孩蹲在
一大堆东西中间,包括一个大铜锅,又脏又有凹痕,
可是没用过,显然是用来取代他们煮最后晚餐的锅
子。在锅子四周挤放有很多盖住的小柳条篮子,每
个上面都写了字。
萝碧的心猛跳起来,最小的一个篮子上写的字
母她认得,其中一个字母还用了两次。
毫无疑问是
BUTTER,奶油!
奶油绝对是最珍贵的东西,白得像牛奶,柔软
得像轻柔的抚摩,妈妈总在节庆的日子把奶油涂在
玉米上面。
奶油的味道最棒了,日子好过的时候,很多好
吃的东西都是用奶油做成的,例如冬至那天为了迎
接变长的夜晚而吃的饼干。
萝碧甚至不敢想象偷奶油会受到什么处罚,谁
要胆敢偷吃一粒可怜的黑莓,都会被追打,哪有人
胆敢碰这么宝贝的东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
如果抓到哪个人敢用手去碰碰这么珍贵的奶油,那
会怎么样呢
?
比较小的那个男孩哭了起来,萝碧接到命令去
把他从车上带下来。因为她就像费莉西长久以来一
直认定的,又愚蠢又粗手笨脚,结果她就撞在铜锅
上,锅子发出可怕的声音,从车上掉下来。等到所
有的东西都归位时,奶油不见了。费莉西搜查所有
的地方和所有的人,尤其是萝碧,可是那一篮子奶
油就凭空消失了。最后的解释是一定哪里弄错了,
也许根本没从大希
tlDl城送过来。萝碧又给搜了身,
还挨了打。到这时候,这个案子就算了结了,因为
也没别的办法,所以只好算了。
两个新来的男孩叫曼弟和孟弟,天黑的时候,
他们发现自己必须住在那个既脏又臭的羊舍里,两
个人把眼泪都哭干了。法可和佛佩斯分发了苹果和
玉米粒,孩子们都裹在斗篷里,尽量吃得久一点。
萝碧对着所有的孩子看了好久,那两个新来的、法
可、佛佩斯、卡拉,还有其他的人,然后再看看自
己的淤青,今天下午新获得的,然后又看了看其他
人,再看看身上的伤。曼弟和孟弟又哭了起来,卡
拉想劝他们,却没什么效果,法可和佛佩斯叫他们
闭嘴,也没有用,反而更糟。最后萝碧受够了,她
站了起来,在法可和佛佩斯阻止之前就走了出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一小篮奶油。
“该死,
”她宣布道,“我本来打算留给自己的,
这也是我应得的
!看看这些打伤的地方..花招就
在转移注意力——锅子掉下去的时候,所有的人都
往那边看,我就把奶油藏在车子底下。只要你能让
人分心一下子,什么事都可以办到。只要动作够快,
我连国王的皇冠都偷得到..等没人的时候,我再
把奶油拿出来..可是..别哭了..一人用一根
手指刮一点奶油吧..涂在玉米上..像在家里一
样..要是我一个人吃,能吃上好久好久,可是迟
早会被逮到..”
大家一起欢呼。
大家一起庆祝。
其实一点也不像在家里,可是至少能有一个晚
上没有悲伤、没有饥饿,就连法可和佛佩斯也太过
吃惊、太过佩服、太过高兴而没有出言威胁或找麻
烦,也没有像平常一样凶狠地把东西没收。
哭声停止了,就连那两个彼此紧紧依靠的新来
男孩也平静下来。
萝碧一再解释怎样偷东西,甚至还示范了好几
次,然后大家问她怎么知道奶油在那里。她也加以
解释,B是从美好的食物来的,
R是从她的名字里来
的,在中间的那两个
T是绣在泰丝雅的结婚礼服上
的,这件事恐怕比她说明偷窃的艺术更加美好。事
实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觉得能认识字是一种,该
怎么说呢?是一种魔法,一种莫测高深、难以解释,
也无法获得的能力,而能做到的人是更优秀的,会
跟他们这些做不到、甚至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人区分
开来。现在萝碧蹲在睡觉的硬土地上,把那四个字
母写下来,那种魔法就更厉害了。两个新来的暂时
止住了哭声,也用手指画出两座小山,那是他们名
字的第一个字母。萝碧还记得阿士垂德最开头的字
母是
A,如此就把她认得的字母追加到了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