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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的小孩

_4 奥黛莉·克伦毕斯(美)
“我快看不见你了,”说着,派蒂姨妈就不见了,“你觉得这张破椅子可以撑得住我吗?”她已经开始准备爬出来了。
“别冒险。”霍伯姨丈倏地站了起来,在烫脚的屋瓦上跳脚。热气腾腾地往上升,看起来宛如池塘里所泛起的涟漪。
小妹和我就站在霍伯姨丈的身后,不是我们没有人愿意帮派蒂姨妈的忙,而是因为屋瓦实在太烫了,逼得我们只能站在原地,左右脚来回交替地站立,静观其变。当派蒂姨妈脸红气喘地从椅子上蹬起,摇摇晃晃地攀附着窗台努力保持平衡的时候,连霍伯姨丈都吓呆了,他呆呆地注视着派蒂姨妈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松懈,而我和小妹也像是在合力抵挡狂风一般的紧紧依偎在一起。
即使派蒂姨妈知道这件事不容易,但是打从她开始攀爬以后,就没有停下来过。“嘿,胖饺子,这可不像你坐在前廊上那么容易,你可得想清楚啊!”霍伯姨丈焦急地说。不过,派蒂姨妈完全不予理会,只顾着找她的着力点。“我不认为你受得了这个高度,反正我不会有事,你不必太担心。”
“我非上来不可,霍伯,因为你一天到晚给我出意外。”派蒂姨妈一直没有办法顺利攀上窗台,虽然觉得有些困难,可是她一点儿都不死心。
“我?我什么时候出过意外啦?”霍伯姨丈想弄清楚。“你是没有,”派蒂姨妈说,“那是因为我把你看得很紧,要是没有我,真不知道你要怎么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胖饺子。”霍伯姨丈边说边露出了笑容。当派蒂姨妈趴在窗台上摇摇摆摆时,霍伯姨丈上前一步,伸出手打算拉她一把,但是却被姨妈狠狠地甩开。
“我办得到。”她说。
“我希望你考虑清楚。”霍伯姨丈说。
“除了前进,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派蒂姨妈咬紧牙根,拼命地抓着阁楼梁柱的边缘,“我没有后路可退。”
然而,就在她快要爬出来的时候,屁股却整个卡在窗户上,动弹不得,她开始大叫起来。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跨步向前,使尽吃奶的力气拉她,就像在拉酒瓶上的软木塞一样。“啪”我们终于把她拉出窗户,可是她的衣服也被扯破了。我原本以为她会马上回过头去,气呼呼地检查自己的衣服,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地拍一拍被扯破的衣角说:“嗯,没什么大不了的。”
派蒂姨妈试着站稳双脚,她太喜欢支使别人,所以即便爬到屋顶,还是习惯摆出这种姿态。突然间,她的一只脚不小心打滑,整个人失去重心,幸好霍伯姨丈一把拉住她,派蒂姨妈才能够稳稳地坐下来。“欧,胖饺子,”趁着派蒂姨妈还没发疯以前,霍伯姨丈赶紧对她说,“你不能穿着皮凉鞋在这里走动。”
“而且最好把两只鞋子都脱掉,”我接过来说,“然后你就可以一路走到屋顶的边缘,感觉上就像慢速滑雪一样。”我故意用手做出摇摇摆摆的姿势。
小妹连忙点头附和。
“这很危险的,”派蒂姨妈说,“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们,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吗?”
“这就是你上来的原因啊?”霍伯姨丈的语调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们不会永远待在这里,就快回屋里去了,如果你只是想告诉我们这些,大可不必千辛万苦地爬到这里来。”
“不,才不是。”派蒂姨妈说,“别发火,霍伯。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下面,虽然这么做实在有点儿疯狂,我还是想和你们三个人在一起。”
“这不就得了。”霍伯姨丈把我们全都安顿在一处更高更接近屋顶窗口的地方。派蒂姨妈一边坐下来,一边嚷嚷着:“小心点儿。”当我们把野餐篮、空水罐和吉他一起拿上来以后,那把遮阳伞却沿着斜坡一路滚进了屋顶边缘的排水沟里。
“我去拿。”我自告奋勇。
“不行。”派蒂姨妈发出一声尖叫,让我不敢再轻举妄动。
“别再鬼叫了,胖饺子。”霍伯姨丈无所谓地说,“我们要表演给你看,不用搬出梯子就可以顺利拿回那把伞的特技。”
霍伯姨丈特地把他在海军学到的那一套攫握法表演给我和小妹看。首先,你必须摊开手掌,以虎口扣住对方的手腕,再利用食指和中指的力量紧紧抓住,而对方也要如法炮制。这种动作看起来有点像是在握手,可是由于手指紧握住的部分是手腕,所以就像是两只手缠在一起打了个结,非常牢靠。
“只要这么抓住对方,就很难松手。”霍伯姨丈解释,“就算你的手上全是汗也一样。如果你处在下方的位置也很有效,只要这么握着,就不会因为底部过重而掉下去。”
他抓起我的手,照他所示范的方式牢牢地握在一起,“我们就像一条链子。”他说,“薇拉,如果你想去拿回那把遮阳伞的话,你现在已经很安全了。”
“还够不到。”我对他说。
就在这个时候,小妹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并且指着阳伞。在我们的身后,传来了派蒂姨妈的抱怨声。
“好啦,”霍伯姨丈说,“不过,小妹,你必须把身体压低,然后和薇拉用我教你们的方法握住对方的手。”
因此,我和小妹便将彼此的手指钩在对方的手腕上,用力地扯了一下,试试看我们所打的结够不够牢靠。霍伯姨丈点了点头,我们也慢慢地开始往下滑,正如霍伯姨丈所说的,就像一条链子。派蒂姨妈的哀叹声突然提高八度,而我的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在一整天当中,从小妹爬到屋顶和我坐在一起以后,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正在鼓励小妹做一件极危险的事。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格外小心谨慎,仿佛觉得自己做了错误决定似的忐忑不安。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一点儿不敢松懈。
小妹颤抖的小手不断地向前伸,慢慢地接近那把伞。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困难,现在的她,几乎就要触摸到屋顶的边缘,只要脖子稍稍一伸,就可以看见屋檐下的一切。其实在这一天当中,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了,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开始为她感到紧张与担心,而派蒂姨妈的尖叫声,似乎也在无形中助长这种紧张的气氛。终于,小妹的手抓到阳伞了。她一步步往回爬,然后一头栽进霍伯姨丈的双腿间。
派蒂姨妈放声大哭,哽咽得无法言语。
“别跟我说你会害怕哟,”霍伯姨丈对小妹说,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因为我们可是把你抓得牢牢的。”
小妹一把抱住姨丈,将自己的小脸贴在他的脖子上,而我也跟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切顺利,只有派蒂姨妈还在哽咽着。
“你们两个表现得实在太出色了。”他赞许我们,“一整天下来,你们都将身体的重心压得很低,不会随便走动,也不会做不必要的移动。当然,你们也没有笨到站起来跳舞。现在,你们甚至学会如何把自己结合成一条链子,所以,下一次当我要修理屋顶的时候,一定会记得找你们来帮忙。”
“她们简直就是两只在山上出生、在山上长大的山羊。”派蒂姨妈终于破涕为笑了。
小妹把头从霍伯姨丈的脸颊边微微移了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后,我们一起慢慢地爬回派蒂姨妈的身旁。“告诉我,”当我们全都坐回派蒂姨妈的身边时,霍伯姨丈对她说,“诺琳跟你说了些什么?”我们把小妹稳稳地塞在最中间,刚才那一幕让每个人都捏了一把冷汗,这会儿我们可得仔细看好她,免得她被屋顶上的大风吹走。
“她很想念她们。”派蒂姨妈对霍伯姨丈说。接着,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们,“就是你们两个丫头啦,她很想念你们。”
这句话让我倍感兴奋,小妹的脸上也骤然绽放出光芒。“还有呢?”霍伯姨丈问。
“她说,她想接她们回家。”派蒂姨妈说,“那我就告诉她,‘好啊,只是不能现在来接她们?‘为什么不行?’诺琳问我。‘因为她们不在这里。’我回答。‘她们在哪里?’她又问。我对她说,‘她们出去玩儿了。'”
“我觉得你这么说没什么用处。”霍伯姨丈说。
“事实上,我跟诺琳说,她们跑到邻居家玩儿,可能会在那里过夜。
“唉——”我叹了口气,把头埋进双膝之间,小妹则伸出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脑勺。
“你总不能一直用这种借口来挡驾吧!”霍伯姨丈说。当我又仰起头时,正好看见派蒂姨妈一脸忧愁的模样。
“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派蒂姨妈说。
大伙儿沉默了半晌,霍伯姨丈似乎已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派蒂姨妈。于是我说,“我们可以下去,只要每人都不说,她绝对不会知道这件事。”
小妹也连忙摇起头来。
“行不通。”霍伯姨丈说,“在你们的妈妈面前,你们这两个丫头一定守不住秘密。”
小妹又摇摇头。
“她就要来接你们了。”派蒂姨妈的神情有些紧张,而小妹则紧紧抓着我的手,这是充满希望的意思,我想。“她正开车过来。”派蒂姨妈说。
“那好,”霍伯姨丈向后挪了挪身子,“正好来个大团圆。”
“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距离这里不远了。”派蒂姨妈补充说道。
“时间刚好!”霍伯姨丈说。
“刚好什么?”派蒂姨妈疑惑不解,她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更紧张了。
“刚好可以让她集中精神,好好儿地生活。”霍伯姨丈回答,“她有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当然要好好儿地和她们一起生活。”
“那会是一场大灾难。”派蒂姨妈固执地说。“绝对不会是一场灾难。”霍伯姨丈斩钉截铁地说。
“她们会活得像是……像是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一样,好像她们永远不会再用到下一个盘子,所以干什么要洗呢?还有……”
“还有,就像我奶奶过世的那年暑假,我和爷爷过的那种生活。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件事吧,胖饺子?”
“记得,你觉得自己被遗弃了,被你爸妈扔给那个糟老头儿。”派蒂姨妈说。
“不,”霍伯姨丈说,“我们相依为命,是真的,那是他教会我的事,也是我必须学习的一件事。除了爷爷以外,没有人能够教我这件事,因为其他人甚至无法分担彼此的痛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派蒂姨妈问。
“那一年,”霍伯姨丈自言自语地说,“在我相信那些什么锻炼男子气概的连篇鬼话以前,我适时地学会了坦然无惧地流泪,这救了我一命,真的。”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用力地握着小妹的手,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想要进一步了解霍伯姨丈所要表达的意思。小妹扭了扭手指,好让我放松一些。
“要不是有和爷爷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我也许永远学不会流泪。”霍伯姨丈继续说道,“我也许永远学不会流泪,这表示我永远无法真正地了解那些发自内心深处的祈祷和欢笑,也不敢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的派蒂姨妈,我有多么爱她。”
“流泪真的那么重要吗?”不晓得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了解生命的短暂很重要,知道自己必须尽力而为,让身边每个人都感受到你对他们的爱,这很重要,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必须和他们说再见。”
这会儿,是小妹紧紧地抓着我了。
“这些事都很重要。”霍伯姨丈说,“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事。”
小妹赞同地点点头,并且伸出手来轻轻拍着霍伯姨丈的膝盖,仿佛在安慰他。小妹有时候非常可爱,就连宝宝也不一定比得上她。
四下一片静谧。一整天都令人觉得湿漉漉的空气,也因为太阳翻过头顶而变得舒爽起来。我们全都坐在一起,静静地看着云朵聚拢,一道银白色的亮光,像是一条被熔化的白金,从天际飞掠而过。
“看来,天气快要变坏了。”霍伯姨丈说。
“至少在半夜以前不会。”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但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农作物喜欢晚上的雨水。”霍伯姨丈说。派蒂姨妈淡淡地叹了口气,那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她似乎也在渴望着甘雨降临。有件事我必须告诉派蒂姨妈,可是我不确定她知道了以后会作何感想。
我没敢直截了当地对她说,而是婉转地探了探她的口气。“我很遗憾,你没有办法加入妇女会。”“没关系,”派蒂姨妈说,“我有崔夏做伴,她已经搬回镇上了,而且芬格丝太太为人似乎也不错。”
“她很棒,她真的很棒。”
派蒂姨妈伸了伸懒腰,“如果把她介绍给崔夏认识,一定很有意思,她们两个都有一堆男孩。也许,我们可以自己组织一个妇女会,一个更友善、更具亲和力的妇女会。”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霍伯姨丈附和道。派蒂姨妈只是浅浅一笑。
“芬格丝太太一定会喜欢你的。”我说,“你和莉丝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派蒂姨妈一脸和悦地问:“真的吗?”
我耸耸肩,“你们两个都是直肠子。”
“我一直在想,我应该会越来越喜欢那个女孩。”派蒂姨妈说,“她并不像我原先所想象的那样。
“你们都认为我错了。”派蒂姨妈没有针对特定的对象说话,“我知道。可是不管是对是错,事情都过去了。有时候,这些事情就这么发生,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无法事事尽如人意。”
“这倒是真的。”霍伯姨丈说。
“霍伯!”派蒂姨妈喊道。
“我的意思正是如此。”他说,“人的能力有限。”然后他又咧嘴笑一笑,“不过,你错了,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派蒂姨妈的表情有点儿苦涩,事实上,这种表情有时也会出现在我的脸上。接着,我以颤抖的声音哼唱着:“我是一朵小雨花,又暗又湿,”我用力地吸一口气,让声音更大些,“勒紧我,榨干我。”
霍伯姨丈弓起身子瞅着我。
然而,派蒂姨妈还记得这首歌,“你妈妈还在唱这首歌啊?”
我点点头。
“这是我们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她自己瞎编出来的。”
“诺琳编的?”霍伯姨丈顺手拨弹起几个音,然后也哼唱起来,我们每个人都跟着一起唱,当然,除了小妹以外,不过,她也随着旋律点头打拍子。
“欧,霍伯,我该怎么办才好?”派蒂姨妈叹了口气,“她一定不会原谅我。”
“她会的。”我说。
派蒂姨妈和霍伯姨丈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派蒂姨妈竟然那么不了解妈妈。“她会的,她甚至都不生爸爸的气。”
“嗯,那么,她一定会原谅我。”派蒂姨妈说。
“派蒂。”她被霍伯姨丈吓住。
“我晓得,我晓得。”派蒂姨妈稳住情绪,我知道她正试着要接纳自己的错误,但那并不容易。
“那间房子的确应该好好儿地打扫一番。”我虽然这么说,但却又觉得不够贴切,于是又马上接着说,“我敢打赌,那些木柴一定已经干透了。”
派蒂姨妈挨近我身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她突然以手掩面,“我就是没有办法忍受那些发生在诺琳身上的事,她是一个那么讨人喜欢的人。”
我了解她的感受。霍伯姨丈也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仿佛在告诉派蒂姨妈,他也了解。然而,这一点儿都不是派蒂姨妈的错。我心中充满着对她的同情,我缓缓地爬过去,坐在她的另一侧。
“谢谢你帮我们换掉那些死金龟子。”我贴近她的耳边小声说,这句话或许也被小妹听见了,但是非说不可,尤其是现在。
“我只有第一天是自己动手。”派蒂姨妈说,“接下来的那几天,都是靠霍伯帮忙。”她挨近我的身边咬耳根,“他帮我抓一些活的,然后再逐一为它们绑上细绳子。”
我屈起双腿用膝盖抵着下巴,就像妈妈说的,因为清光了盘里的饭菜,所以觉得十分满足。当然,妈妈说的不是食物,而是清光了所有的误会,并且做了必要的道歉。感觉上,派蒂姨妈和我已经尽释前嫌了。不过现在,让我最满足的,还是安静地看着空中的那些浮云,朝着我们慢慢地旋转、翻腾。
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落在我们身后了,眼看着就快要隐没于山巅,但是它却依然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亮丽辉煌的彩色丝带在天际层层摊开,与即将驾临的灰暗云朵相接,将它们晕染成珊瑚红与湛蓝交叠的色彩。
接着,耐不住片刻寂静的派蒂姨妈又开口了,“我为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道歉,那些都只是一时的气话,我很爱你们,只是这个责任实在太大了……嗯,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觉得压力排山倒海而来,让我无法喘息。我实在很佩服你们的妈妈,不晓得她怎么应付得了。”
我不太确定这是一种道歉,“我们都是好孩子。”
“没错,你们是好孩子。”派蒂姨妈也同意,“我并不是说你们不好,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爱挑剔、爱唠叨。”
这句话就让我很满意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每个人的盘子应该都清光了吧。
“不过,有一件事的确快把我搞疯了,我必须问个清楚。”派蒂姨妈顿了一会儿,侧过头看着我,“你为什么要爬到屋顶上?”
面对这个问题,我似乎找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好在现在所有的人都爬到屋顶上来了,从某方面来看,那种令我进退两难的困境,似乎已经离我很远了。“我……我只是想上来看日出。”我低声地说着,因为这好像不是一个切题的答案。“我想看日出,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你只是想在这里静一静。”派蒂姨妈重重地以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膝盖,“你坐在屋顶上,把自己烤得像只火鸡,让所有的邻居都以为我们一家人是疯子,然后你给我的理由竟然只是你想待在这里看日出?”
“这样比较亲近宝宝!”小妹羞赧地说。
这片刻的宁静真是令人震惊,连小妹也不免犹疑,她这些话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派蒂姨妈接着说:“啊,你们听见了吗?小妹的声音终于又出现了。”
小妹显得有些犹豫,也许她自己并不像我们那么兴奋,因此当派蒂姨妈转过身子,把小妹、我和霍伯姨丈全都一把抱进怀里的时候,小妹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妹,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话?”派蒂姨妈问。
小妹耸耸肩,一脸困惑地看着我们。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派蒂姨妈连忙解释,“我很高兴你又可以开口说话了,我没有生气,一点儿都没有。”
“听你的声音好像有一点儿生气。”我说。
“我才没有呢。”现在她的语气显得有些疲惫,“可是,我很想知道原因,真的很想。”
她转过头去,把视线投向远方,以非常小的声音又问了一次:“小妹,你为什么不肯和我们说话?”
“我试了,”小妹说,“我真的试过了,但是声音就是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派蒂姨妈的眼眶变得湿润了,里面充满泪水,她的脸也微微泛红,她努力地想要噙住眼角的泪水,不让它们夺眶而出。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小妹,我们也都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
我很自然地靠在派蒂姨妈的身上,如果妈妈在这里,我也会这么靠在她身上。派蒂姨妈哽咽在喉咙的细微声音,听起来非常悦耳。如果能够和她像这样子一直坐在这里,感觉似乎也很不错。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不知道等一下要怎么把你从这里弄下去。”我说。
“看样子,我们可能得叫消防队来帮忙了。”派蒂姨妈哈哈地笑了起来,她眼角上的泪水也一并流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长久等待的结束
妈妈开着那辆派蒂姨妈买给她的二手车,载着米莉驶进车道。太阳又沉得更低一些了。此时,派蒂姨妈的手紧紧地按着我的膝盖,我知道她满脑子都在想的是等一下该如何面对妈妈。
米莉和妈妈走出车外,头也没抬一下,就直接走向派蒂姨妈家的前门。我原本想要喊住她,告诉她不可以从前门进去,可是却喊不出来,就连刚才十几分钟里一直不停说话的小妹,现在也突然沉静下来了。
我们都听见门铃的声音。派蒂姨妈的喉咙里出现了些许焦躁不安的杂音。
接着,我们听见妈妈“砰砰砰”的敲门声。派蒂姨妈原本打算站起来,可是却被霍伯姨丈一把按了下去,只好静静地坐着。但这个举动却引起了米莉的注意,她仰起头,瞠目结舌地瞅着我们四个人。
接着我们听见妈妈说:“她们大概是去接孩子们了,没人在家。”
“米莉,”妈妈在喊她,“你要不要先去喝点凉茶?我们半个小时以后再回来。米莉?怎么回事?”
妈妈一边说一边朝车子走去。当她走到米莉身旁时,米莉终于开口了:“不要太惊讶欧。”说着,她便伸手指向我们。
妈妈双手按在胸前,大叫了一声:“我的老天爷啊!”
“没事的,妈妈,我们很快就下来了。”我说。
“太阳下山以后就下来。”派蒂姨妈在一旁接腔。
“太阳下山?”妈妈一脸狐疑。
“诺琳,你绝对想象不到这里的景色有多美!”派蒂姨妈说。
屋顶上的爱
徐丹/书评人
屋顶离我们很近。可我们几乎从未爬上去过,看天,唱歌,冲底下的人吐舌头……反而会想起屋顶上的骑兵,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热烈又让人躁动。但在奥黛莉·克伦毕斯的小说《屋顶上的小孩》里,屋顶日常得就跟我们每个人抬头看到的一样。它告诉我们一些很多人都经历着,却也许不够珍视的片断。
薇拉经常爬上屋顶去看日出。在她的小妹妹宝宝病死后的第二天清晨,妈妈发现了日出的美,“就像天堂的大门打开来了”。从那一刻起,这幅伴随着死者而来的优美却痛苦的画面就强加在她身上了。
死亡带来了一个失衡的世界。活着的人因为痛苦而各自分离。妈妈不分昼夜地流泪、作画,说:“我要画一些我不知道的部分,我必须不断地画,才能慢慢了解。”可她不了解身边的两个孩子,忘记了应尽的母职。她需要恢复的不只是元气,更是爱的能力。小妹失语了。她只用手指来传达单纯的意念。悲伤和惶恐使她的生活因缺失了语言而被简化。派蒂姨妈不懂得如何表达爱与同情,她像个仍然活在自我中心期的小孩,天真又专断,无法跟真正的小孩沟通。而薇拉自己在这样的境地中几乎失去了纯真与耐性。她对周围的人表现得有那么点刻薄而不宽容,愤激而不冷静,对身外的世界甚至会采取审判般的视角。当然,这个年纪特有的孤独,母爱的暂时匮乏又带来了自我体认的受阻,她无法将内心的痛苦和期望与人分享,唯有如此封闭自己。大家就这样有意无意地圈起了自己的领地,在心灵上彼此隔绝,连语言都无济于事,不是制造误解就是中止效用。
所以爬上屋顶,从鲜亮的日出时分,到炙热的正午,甚至暗淡的黄昏,更多的是为了遗忘。当然,在那儿薇拉能看到长满野花的山坡,溪水流淌的平原,红顶的农舍,白色的教堂,蜿蜒的公路,往来的汽车……不仅如此,她还凝望着对街的平房,去看松树林里男孩们挖了藏宝的坑洞,钻进伙伴们挖掘的地道……向往着远处的薇拉,唯独落下了自己心上的那个角落。畏缩与退避,这也是成长中的孩子的特质。
当遇到一些非常事件时,他们就不知该如何处置自己。
后来薇拉是怎么回到地上的呢?
感谢霍伯姨丈,这个温柔而宽容的男人以自己的经历告诉她,痛苦的时候,我们要“适时地学会坦然无惧地流泪”,否则就“永远无法真正了解那些发自深处的祈祷和欢笑”,无法坦诚地表达自己的痛苦与爱。
就这样学会流泪,学会宽慰,学会爱与表达爱,最后相拥着坐在屋顶上等待太阳下山的就是四个人了:薇拉、小妹、派蒂姨妈和霍伯姨丈。喑哑已久的小妹也找回了她的声音。她说,坐在屋顶上,是因为“这样比较接近宝宝”。
是的,我们离头顶上的天空更近的时候,仿佛离死者也更近。这样一种微妙的纪念也让我们离自己该有的样子更近。温柔与宽容使得人们更能直面自己的内心和周遭的人事了。“宝宝有天使,而我们有彼此。”地上的生活回复如初了。从此,坐在屋顶上的薇拉会很健全地长大。
真的,当我们爬上屋顶时,既可以抬头看天上的浮云,也可以低头看地上的人行走;可以流泪,更可以看清自己身上正在生长着的节节疤疤。哪怕太阳会灼伤我们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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