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致我曾爱过的那些女孩儿

_3 陶畅(当代)
  
  陈童生走进厕所往马桶里一看,我从他后背又看到了陈童生脸上的表情,他肯定吓坏了!由于他听见他爸进来的声音,慌张地把烟头扔进马桶但是却忘了冲水了,他看见马桶里飘着一个烟头和一坨坚挺的大便。
  
  这时候陈童生的声音真的像“童声”一样,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没底气:“不…不是啊。”
  
  “不是你抽的还他妈是我拉出来的啊?”他爸终于憋不住了,大声咆哮着。
  
  我当时听到这句话以后差点晕过去。我脑子里幻想出他爸蹲在马桶上,憋得面红耳赤拉出希尔顿烟头儿的样子。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就是那种害怕得要死但又特别想笑的状态,我第一次听见家长用如此调侃的方式去批评孩子。
  
  16
  
  后来那天我怎么出的他家,什么时机出的他家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刚一出他家门,我就放声大笑出来。那天晚上我父母严厉地对我进行了审问,内容当然是关于我夜不归宿的事儿,而我却回答的有板有眼,头头是道。原因是我自从出了陈童生的家门走回我家那一个小时的路上,我就开始琢磨怎么应对晚上的审问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又拿出那份儿情书来,认真地读着,觉得有哪里不好还在上面坐着修改,最后又重新抄了一遍。好像这一切都被林可看在眼里,她下课走到我面前,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对我说:“见行动了?”
  
  我装傻充愣问她:“什么?”
  
  “别装了好么?我都瞅见了!”
  
  我“呵呵”冷笑了一声,没再理她。当天下午,我按照惯例,逃掉最后一节自习课。带着那封“爱情的敲门砖”来到实验中学的门口儿,但是我没有趴到体育用品公司的楼顶上去,我先钻进了实验中学附近胡同,打开那封被我折了三次的信纸,小声儿的想最后念一次。虽然已经没时间改了,但也得再看看哪儿写的有什么不妥。第二是想最后看一眼我的“情书处女作”。
  
  想到你那洒脱的笑容与动人的曲线,我经不住提起笔,我选择这种原始的方式来表述我对你的爱,希望你能接受。
  
  我喜欢你的头发,就像德芙巧克力一样黝黑发亮,宛若夜空。喜欢你的眼睛,像喜之郎果冻一样闪闪发光,宛若星辰。喜欢你的双唇,就像豆腐脑一样柔嫩欲滴,更像富士苹果一样艳红,恰似骄阳。喜欢你的性格,就像跳跳糖一样活泼灿烂,一如春风。
  
  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日益增加。你的眼,你的脸,你的笑容,悄悄地偷走了我的心。在我闲暇时总有那种幻想的美,一年之季在于春,一面之谈认定你,想你是一种享受,是你那股无形的力量让我努力的去更加热爱生活。
  
  王越辰
  
  17
  
  当我见到李红颜的时候,她也同时看到了我,而且还是她先主动向我打招呼。这是让我始料未及的,弄得我紧张地对她说:“你叫什么?”
  
  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样子真是美得无以伦比。也许女人开始不好意思的时候,再腼腆的男人也会阳刚起来,正如这时候的我一样,我突然来劲儿了。
  
  “那个…那什么,我叫王越辰,鲁迅的。”
  
  她“噢”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我并肩和她走在一起。
  
  “你呢?”
  
  “干嘛?”
  
  “问问呗,怕什么?”
  
  “我姓李。”她依然低着头推着车往前走,也许因为羞涩,她看都不看我一眼。
  
  “李什么啊?”我穷追不舍。
  
  “红颜,李红颜。”
  
  多好听的名字啊!红颜,我开始还以为是和那本儿小说《红岩》一样的名字。当我后来知道是“红颜”的时候,我更加觉得这名字悦耳动听。红颜知己、红颜祸水、红颜依旧。反正不管怎么说,红颜这两个字儿就是用来形容迷人女性的,而这个词儿简直就是为她而造的。
  
  “那天谢谢你帮我劝架,你真够意思。”因为比较尴尬,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儿。”
  
  她的声音很小,很柔弱。回过头去想李红颜说话的声音,既没有林可那种像男生一样的泼辣轻飘,也没有像彭小瑛那种经常给人造成压力的感觉,后来我一度认为李红颜说话的声音只能用“魔笛”来形容,只有魔笛才能让人如此销魂。
  
  “你是高几的?”我问她。
  
  “高二。”
  
  “我也是,诶那你是高二几的?”
  
  “问这干嘛?”李红颜对一些比较具体的问题很敏感。
  
  “随便问问,你放心!我不去你们班找你!”我有点不屑地说。
  
  “一班。”
  
  “不一般!一般一班的学生都是好孩子!”我说。
  
  她侧着脸看了我一眼,扑哧一下乐了出来。她这一笑笑得我脸都红了,我非常迷恋她不好意思的笑容和说话的声音,我当时真希望我左手变出一个照相机拍下她的笑容,右手变出一个录音机录下她的声音。
  
  
  
  那天下午我跟她穿了几个胡同,聊了大概半个小时。直到她要求她得回家了,我才把情书塞进了她的车筐儿里,她问我是什么,我只说你回家再看吧,然后目送她的红校服消失在夕阳下。她走了以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天已经快黑了,但是我觉得世界却从未如此的明亮。因为她,我感觉到了生活的动力是那么源源不断。
  
  这次见李红颜我有两个收获,第一就是知道了李红颜不讨厌我,第二就是我知道了她在实验中学哪个班,以后我就可以给她寄信了!18
  
  因为最近逃掉最后一节自习课的学生越来越多,所以老师有点生气了,我听林可说有好几次老曹都端着脸盆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冲进教室突击检查,然后把我们这些经常逃课的学生全部记住了,要找时间制我们。学生的自由和压迫程度就像一条松紧带儿一样控制在老师的手里,老师勒一下儿你就感受到了压力,他们稍微松一下儿你也会感到痛快,这就是弱者被强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状态。所以最近班主任老曹打算亲自督阵,牺牲洗澡、回家看孩子和为丈夫做饭的时间,要留下来看着我们上完最后一节自习课。
  
  这节自习课,同学们大多数都在写作业。因为能多写一点儿就是一点儿,晚上回家就能早睡会儿。我坐在椅子上,拿着笔,眼睛看着黑板发呆,老师坐在讲台上不知道翻弄着什么。我回过头,看着坐在最后一排的陈童生,他认真地在本子上写东西。我撕了一角纸,攒成一团儿向他扔了过去,不偏不正打在他的头上。他吓了一跳,抬头四下张望,当目光和我对视的时候,我用口语问他:“干嘛呢?”他把躺在桌子上的课本立起来给我看,表情一脸狞笑。原来这孙子在本儿上画小人儿呢,怪不得他那么认真。
  
  而今天是我给李红颜写第一封情书后的第三天,那天临分手前我告诉她我是鲁迅中学高二3班的了,但是我没有等到她的回信。我有点焦急,我猜想难道是我的情书写的不够好?难道是里面有什么纰漏?或者她根本对我没兴趣?算了,还是再写一封吧。我从书包里偷偷拿出那本儿《经典情书大全》,这恰恰又被和我隔一行坐着的林可看到了。她捂着嘴笑我,我用口语对她说“你笑个屁啊?”她跟我做了个鬼脸儿,又开始自顾自做着什么了。
  
  就这样,在98年的冬天,我接连给李红颜寄过去6封信,但是无一例外的石沉大海。越临近寒假的期末考试老师看得越严,我根本没法再去实验中学了。从那次跟她聊了半个小时之后,我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见到李红颜了。
  
  19
  
  99年的元旦,全校都在搞联欢会。我们班也布置的很漂亮,同学们在班里闹闹哄哄的,林可和一群男生闹得最欢。陈童生用啤酒倒进杯子里骗别人是茶水,玩儿命喝着。而胡子也拿着一个手持的游戏机和其他同学你争我抢。只有我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我在想李红颜。我不知道实验中学的联欢会搞成什么样儿,我也不知道她在那个联欢会上开心不开心,我更不知道我那些信她到底收到没有。
  
  林可走到我面前,咧着嘴冲我笑。我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着头有点不耐烦地看着她。她拿出一个贺卡递到我面前。
  
  “新年快乐!”
  
  我慢慢地接过贺卡,打开,音乐响起,上面用黑色钢笔写了一行“Happy New Year!”我合上贺卡,挤出一点儿微笑给她看。
  
  “大家欢迎王越辰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突然林可对着其他同学大喊出一句话,然后带头鼓掌。
  
  陈童生醉醺醺地也跟着起哄,胡子吹着口哨,班里传出一阵阵“叫好”的声音。我吓坏了,因为我当时那个状态哪儿有心情演节目?而且我也不会演什么啊!这时候我能感觉我的脸一阵阵发烫,林可开始拽我的衣服想让我走到教室中间去。因为按惯例只要是联欢会,课桌椅都围在教室四周,中间就会腾出一块儿空地儿让同学表演节目。林可连拉带拽想让我上去,教室中间儿正在表演节目的同学也不演了过来帮忙拉我,我这时候真是有点儿生气,一下子站起来挣脱他们的撕扯,大喝一声!
  
  “别他妈弄我!”
  
  我一句话,班里就安静了。林可和其他同学也吓得立刻松开了手,陈童生喝了一口的啤酒都没咽下去,含在嘴里,班主任老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胡子精明,大喊了一句:“演得好!”然后先是两秒钟的尴尬,然后全班哄堂大笑。
  
  20
  
  元旦那天晚上我在怒火中烧的情况下给李红颜写了一封情书,没有肉麻的语句,没有华丽的辞藻,那是我迄今为止写的最短的一封信,只写了三个字,“X你妈!”
  
  我被自己气得有点儿颤抖,我哆嗦着粘好信封儿,贴好邮票,连夜跑出去塞进了邮筒里。没想到不到3天就收到了回信!这是第一封李红颜的回信!当学校看门儿的大爷来我们班找我的时候,我觉得这大爷是最可爱的人!他不是普通的大爷,他是幸福的代言人!松花江面的、热馄饨跟他比起来都没他好!
  
  同学们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陈童生都围过来,叽叽喳喳一顿采访。他知道是李红颜,因为之前我跟他吹过牛逼说我和李红颜“如何如何”了。他几次想抢信都被我坚决地阻止了,后来上课铃儿响了他才骂骂咧咧地罢休。
  
  “上课!”老师喊。
  
  同学们“唰”的一下儿都站起来,只有我低着头一边儿拆信一边儿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坐下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同样被折了三次的信纸。李红颜的字儿写的很漂亮,真是字如其人,字体工整,且有独特气质。语句通顺流畅,没有错别字儿。信的内容言简意赅,非常诚恳而且深刻。我一遍一遍地默读着。
  
  “你好。”
  
  当我把信纸前后左右仔细检查无数遍,发现真的只有用黑色钢笔写的这两个字儿的时候。我崩溃了,我心想“我X你大爷”!我给你写“三字经儿”,你给我写“两字经儿”?自从那件事儿以后,我又明白了一个做人的道理,有些女人是不骂不行的!但这已经是“历史进程”的一大步!我知足了!我连续几个月给她写信没有白写!王越辰,你是个久经考验的老同志!祝你万岁!21
  
  后来从元旦一直到寒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和李红颜相互给对方又写过三封信。当然我不会再写“三字经儿”给她,她也不再是试探性的“你好”。那几周,她的三封信都是告诉我自己在期末考试期间的复习情况,而我的信也不再是摘抄自《经典情书大全》的空洞范文,我的信都是出自我亲笔的埋怨和安慰。我埋怨学校和老师,然后安慰辛苦复习的她,预祝她能考出好成绩。
  
  在我期末考试最后一科糊弄完之后,我飞快地跑出学校,跑在去往实验中学的路上。我跑的速度快到胡同的一砖一瓦在我的眼里已经连成了一条线。当我跑到实验中学门口儿的时候,我嘴里吐着白烟儿,但头上却满头大汗,感觉毛衣都被浸湿了。
  
  我看到实验中学大门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预祝全体同学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我是从信中得知李红颜今天也是最后一科考试的,因为明天就要放假了,我还不知道李红颜的家庭住址,没法儿给她写信了。虽然寒假只有短暂的一个月不到,但我不希望我们刚刚培养出的感情在这个寒假被冰封住,所以我得在她考完之后见到她。
  
  校门口儿偶尔走出几个学生,但是一直不见李红颜的身影,我有点儿着急。当我等了将近十分钟都没有见到她的时候,我拦住一个看起来就傻了吧唧的学生问他:“你是高几的?”
  
  “高二。”
  
  “诶,你们几点考完的?”
  
  “早考完了!”
  
  “那你怎么才出来?”
  
  “我作弊被老师抓住了,写检查来着。”
  
  完了完了!我和她失之交臂了,我跑的再怎么快也快不过永久自行车啊!我沮丧地拎着书包走着,正当这时,我背后有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魔笛声音喊我的名字:“王越辰!你怎么来了?”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红校服,推着永久自行车的漂亮女生出现在我面前!读到这里,如果你很入戏的话,我不用形容那时候我的心情了,你懂的!
  
  我又紧张又兴奋,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也作弊啦?”
  
  李红颜哈哈大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的如此开怀,我也笑了。
  
  
  
  那个下午我绘声绘色地给她讲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把我等不到她回信的焦急心情全部抒发给她,我才不管她听后会不会自责,可能当时我的心情就是想让她自责。我还非常装腔作势地对她说了我的那个“有些女人必须得骂”的愚蠢观点。而李红颜却告诉我,前几封信她之所以不回是因为她觉得那些一看就不是我写的,就算是我写的也太轻飘,言之无物。用她的原话说就是“动不动就千里共婵娟,谁和你婵娟啊?”但是最后一封“三字经儿”虽然是骂人的话,但是她说能体会到我一直收不到回信的心情,而且这是第一次原汁原味儿的写信给她,所以她才给我回信了。而至于李红颜为什么只回了“你好”两个字,是因为前几封不知所谓的信,她说她不知道应该回什么才好,而当她看到最后一封信她又不能反过来骂我,就只能回个“你好”了。听完这些我心里只有一句话:“李红颜,你太他妈懂我了!”
  
  “我寒假能给你写信吗?”我正面对着李红颜倒着走。
  
  她考虑了一下说:“嗯……行。”
  
  我其实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因为我觉得她肯定不想让我知道她家的地址,后来她让我把信寄到针织厂大院儿门口儿的传达室,她自己去拿。
  
  “今儿那道《为什么说企业是市场的主体》的简答题你怎么写的?我这几天背政治题都有点儿晕了,好像写的不够。”李红颜突然从一个话题蹦到了今天的考试上。
  
  “《企业是市场的主体》?”
  
  我仰着头思考这个问题,我不是在想我是怎么答的,因为我肯定不会答,我是在想我今天的政治考试有这道题了没有。
  
  我一拍大腿:“啧!完了!我没看见这道题!”
  
  “啊?不会吧?14分儿呢!”
  
  “我不是为了麻利儿见你吗?大意了大意了!”我一脸沮丧地说。
  
  我看到李红颜不说话了,推着车低着头,我感觉她也有点儿沮丧,这沮丧不是因为她没答好,而是为我没看见这道题白白损失了14分儿而沮丧。我心里其实挺开心的,这是头一次女孩儿为了我的倒霉而不开心,我说:“我骗你呢!哈哈”
  
  “讨厌!”她停下车,站在那里气哼哼地看着我。
  
  
  
  直到天又已经擦黑,李红颜说必须得回家了我才放她走。她的小脸儿冻得通红,骑上自行车再一次消失在黄昏里,但我的全身都是热的。
  
  22
  
  我回到家里,我妈在厨房忙活着,我爸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跟我爸打了一声儿招呼就钻进房间,进去以后吓我一跳,我没想到我哥也回来了,他偏躺在床上看漫画儿。
  
  “你怎么回来了?”我问他。
  
  “明儿不星期六吗?”
  
  “哦对!看什么呢?”我凑过去看他手里的漫画。
  
  “《海贼王》。”
  
  这时我听到我妈在外屋喊我们俩吃饭的声音,我和我哥都走了出去,我哥推了我一把说:“去去去!洗手去!”
  
  在饭桌上,我们一家人相对无语,各自吃着,只能听到“吧唧嘴”和吞咽的声音。按理说我应该回忆刚才和李红颜的见面场景才对,但是我不敢,因为真怕我爸能看出来。他是那种能看穿你脑子的那种人,起码看穿我和我哥是没问题,所以我尽量克制住幸福的喜悦感。
  
  “越辰,今儿考的怎么样?”我爸喝了一口酒问我。
  
  “凑合。”
  
  “什么叫凑合啊?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叫凑合啊?”我爸放下酒杯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妈赶紧给我爸夹菜,说:“哎呀行啦!先吃饭!一会儿再说!”
  
  吃完饭我和我哥回到屋里,他依旧看着那本儿《海贼王》漫画。我则坐在写字台前发呆,现在我可以放纵地去回忆刚才和李红颜的见面场景了,而且可以顺便构思一下寒假的第一封情书应该写什么。一会儿,我突然默默地问了一句。
  
  “哥,你在大学里交女朋友了吗?”
  
  我哥把盖在脸上的漫画儿放下一节儿,露出一半儿脸问我。
  
  “你交了?”
  
  “没有!我就问问你,你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他看了看我,又把漫画书举高盖住了他的脸。23
  
  第二天,虽然是寒假的第一天,但我赶在我哥之前很早就起床了,因为我要背着他给李红颜写寒假里的第一封情书。我又怕我爸妈突然闯进我们的房间,我就把课本垫在信纸的上面儿偷偷写。因为昨天刚见过面儿,今儿就写信着实也没什么可写,我就把昨天和她见面儿后的“见后感”和对她一夜的思念通通写了出来,还有就是希望能和她在下周日去看成龙的好莱坞大片儿《尖峰时刻》,并且把时间和地点都写上了,落款儿是“勿回信”。因为我家是独门独院儿的平房,没准儿赶上我爸妈在家,邮递员给我送信的话,我就歇菜了。
  
  这一周的时间对我来说非常的慢,我期待快点儿到周日。虽然我都不知道李红颜是不是收到了信,也不确信她一定能去看电影,但是我就是期盼周日的到来。这一周家里来了两个串门儿拜年的亲戚,每人给了我50压岁钱,按照家里的惯例是要上交的,但是我爸的一句“你也不小了,自己留着花吧”让我第一次感觉父爱的伟大。因为这100块钱对于那个时候来说不是小数目,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更不是小数目,最重要的是这100块钱是我的救命钱!我当时给李红颜写信说请她看电影,那会儿我根本就没考虑钱的问题,就算考虑了一下儿也是打算找个借口骗我爸钱。
  
  24
  
  这个周日正好是情人节,因为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我走在胡同儿里就能感觉到过年的味道,家家门口儿都贴上了春联儿和福字儿,地上有很多的炮仗皮,一些邻居都抱着年货在胡同儿里出外进的。我上了一辆大公共,如约到了西单电影院门口儿,看见电影院上面儿的海报都是贴着成龙和一个黑人的合影,两个人的样子很滑稽,很明显是一部充满功夫喜剧风格的成龙电影,我排了很长的队才轮到我买票。
  
  “两张十点的。”我从铁栏杆下面的窗口递进去50块钱。
  
  里面的中年女人拿着钱看着我一阵犯愣。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看了看窗户上用红笔写着“成人票价:30元,学生票价:半价”
  
  “我是学生。”
  
  “学生证儿。”中年女人没好气儿地说。
  
  “忘带了!我真是学生!高中的!”我有点儿急。
  
  中年女人怀疑地看着我,又搓了搓她手里的50,扔出来20块钱和一张电影票。我一看这场面她是真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我无奈只能又把另外的一张50扔进去。
  
  
  
  我站在瑟瑟的冷风中,看着远处,希望有一个红校服能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当然在寒假里李红颜不可能还穿着校服,而且也不可能骑自行车,因为她所在的那个针织厂大院儿在白纸坊儿桥那边儿,挺远的,所以我瞪直了眼睛看着由远及近走过来的人。
  
  可等了半天,一个个儿看电影的人从我身边上了电影院门口儿的台阶,就是不见李红颜的身影。我拦住路过的一个男人问他时间,这时离电影开场还有不到10分钟了。
  
  “王越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我的耳朵一下儿就竖了起来!
  
  但是这只是银铃的声音,不是魔笛。果然,一个短发女孩儿和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我面前,是林可和她妈。
  
  “你也来了啊?”林可忽闪着大眼睛问我。
  
  “是啊。阿姨您好!”我回答完林可就赶紧跟她妈打招呼。
  
  “这是我跟您经常说的那个王越辰,我们班同学。”林可指着我跟她妈做着介绍。
  
  我听她那意思没少在她妈面前提我,而提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这我知道。
  
  林可问我:“哎!你跟谁来的?”
  
  “我……”我正在吞吞吐吐的时候,她妈突然说:“你们俩先聊着,我买票去。”
  
  “等会儿阿姨……那什么……我这儿有两张票,本来我哥要来,现在来不了了。您再给林可买张学生票就成了。”
  
  “哎呦,那别介。”她妈满面堆笑地说。
  
  “没事儿!”
  
  “那我给你钱,多少钱?”说着她妈就低头拉开皮包的拉链儿。
  
  “哎呀阿姨你别客气了。”
  
  一阵寒暄之后,林可她妈到底也没给我钱。要如果真是我哥没来的话,我肯定会收着那钱的,但事实是李红颜没来。可能是我心灰意冷吧,钱不钱的都无所谓了。我们三个人走上通往检票口儿的台阶儿,我一边儿走一边儿回头看,但直到到了检票口儿,红色校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
  
  25
  
  看电影的时候,只要有什么笑料。林可就会一边儿傻笑一边儿抓住我的衣服使劲儿摇晃我,真他妈讨厌!看得她妈都觉得自己的闺女是个疯丫头,一直假装咳嗽给她信号。看了没到15分钟,我就说我要去厕所,其实我是站在大厅里居高临下看着外面的台阶上有没有李红颜,万一她要是迟到了呢?但是让我失望了。
  
  不到半个小时候的时候我又出去了一趟,但是李红颜还是没有来。我想她肯定是不会来的,因为凭着我对她的了解,李红颜不像是那种能迟到半个小时的人。我怕林可和她妈纳闷儿我为什么又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我抱着三瓶儿汽水儿进来了。现在我每次回忆起那次看电影的经历就感觉很窝囊,自己买了高价票不说还白送人家一张,被白送的人还不懂事儿,都不说请我喝瓶儿汽水儿,还得我请她!
  
  看完电影临分手的时候,林可把他家的电话号码给了我,用嚣张的语气跟我说,如果寒假作业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打电话问她。我虽然对她的那种态度嗤之以鼻,但是心里的确心存感激。
  
  因为这次不愉快的看电影经历,我甚至连年都没过好,吃饺子也不香,吃大鱼大肉更觉得腻歪。到正月初四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了,我坐上了去往针织厂大院儿方向的公共汽车。
  
  26
  
  到了那的时候才发现针织厂大院儿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里面一共就四五栋楼房。我敲开传达室的门,进去发现有几个老头在打麻将。
  
  “大爷,麻烦您帮我找个人儿。”
  
  有个大爷嘴里叼着烟码牌,看都不看我一眼。
  
  “找谁?”
  
  “嗯…李红颜。”
  
  “你谁啊?二万!”叼着烟的大爷“啪”地打出一张牌。
  
  “我是他同学,找她有事儿。”
  
  “拿那本儿,你自己找。”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传达室小窗户上挂着一个蓝色的硬皮夹子。我拿下来翻开一看,里面是一打《针织厂家属院住户信息登记表》。密密麻麻每页写了20个住户,名字、地址、电话、BB机号一应俱全。我回忆起这个事儿的时候也不禁感叹,那时候的小区安保工作做得实在太差了,居然那么随便就把住户的信息全部暴露给陌生人,要是现在的话肯定就疯了!我一篇儿一篇儿地翻着,我足足看完了4栋楼、14页、24个单元、288家的住户信息,可就是找不到“李红颜”的名字。
  
  我问:“这没有啊这个。”
  
  “她是户主么?她要不是户主就没有。”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对我说。
  
  “那前几天有没有一个女孩儿过来拿信啊?”
  
  “天天都有信,天天都有女孩儿!”叼着烟的老头不耐烦地说。
  
  我走出传达室,看到传达室窗台儿上有一块儿板儿砖,下面压着好几封没有被人拿走的信。我翻看了一下,没有我写的,那现在可以确定李红颜是收到了我的信,只是有什么原因没能去看电影。外面刺骨的寒风猛的一下儿吹来,沙子迷住了我的眼睛,我站在传达室门口儿费了半天劲才点燃一根儿烟。我回忆起三次见到李红颜的时候,她都是上来先问一句:“你怎么来了?”我多希望这魔笛一般的声音能伴随这凛冽的寒风再次响起。我回头看看传达室里几个老头玩儿正欢,就悄悄地溜进针织厂大院儿。
  
  我哆嗦着,漫无目的在大院儿里走着,期待能不能再偶遇一下李红颜。这是一个看上去就很有年头儿的大院儿,里面的楼房全是年久失修的筒子楼,外面儿的墙皮大多都脱落了,裸露出殷红的砖头。院子的树都是高大粗壮的杨树,只有在古老的小区里才会有这种一到春天就飞絮的杨树。地上铺的都是几平方米一块儿的大水泥板,裂痕丛生,崎岖不平,一路上满是枯树杈儿。如果不是地上有点儿炮仗皮,这满目疮痍的景象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不过和我的心情倒还真是也吻合。
  
  其实我真有冲动把这288家挨家挨户敲门寻找李红颜,但我知道这也是不现实的。如果被人知道,李红颜在这院儿里算是没法儿呆了。在闲逛了半个小时之后,我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27
  
  后来我再见到李红颜的时候是大年初七,她居然来我们家找我了!因为我给他写信的信封儿上,有明确的寄信人地址。不是我故意为之,而是我们那时候都有按照标准书写格式写信的良好的习惯。在大年初七的下午,魔笛的声音再次在我耳畔响起。
  
  那时候我正在偷偷给李红颜写寒假的第二封信,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我还以为是我哥回来了,因为这个时候我爸妈是不可能下班的。我慢吞吞地走到院子门口儿打开门的一瞬间我完全呆在那儿。李红颜的小脸儿被冻得发紫,满身都是积雪,就连她修长的睫毛上也挂着雪花儿。三秒钟之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回房间,拿着一点儿钱又跑出了家门。
  
  “算了!你还是进来吧!”
  
  可能是出于对我爸的恐惧,我一直都不敢把男生带到我家来玩儿,更何况是个女孩儿呢?但我看到李红颜被冻成这样儿,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呆在外面儿了。而且这大雪天的,我也真不知道我们俩能去哪儿,所以就咬咬牙把她让进屋里。
  
  李红颜进到我家的客厅里,站在客厅中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想她真的是被冻坏了,我搬了一把椅子在炉子旁让她坐下,又从暖壶里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她一直不喝,只端在手里暖手。
  
  我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炉子上烧水的铝壶。我看着她,她戴了一个毛线织的红色大帽子,盖住了她的耳朵和所有头发。脖子上挂着一个看起来和帽子非常配套的红色毛线围脖,黄色的长款羽绒服一直盖住了膝盖。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李红颜没有银装素裹,而是穿得很鲜亮,这符合我对她一向的感觉,我总觉得她外表挺冷漠的,但是却内心骄阳似火一般。
  
  
  
  “你这帽子是你妈给织的么?”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问她。
  
  “针织厂的,这也是。”她用手抬起耷拉在胸前的围脖对我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天你怎么没去?”
  
  “看电影啊?去我姥姥家了。你去了?”
  
  “去了啊,我等你半天。”
  
  后来我把我买了高价票的事儿和去针织厂大院儿里找她的事儿都跟她说了,但是我就没说后来是林可跟我一起看的电影。我把去她家院儿里找她的那件事儿说得很煽情,说外面如何如何冷,我如何如何辛苦,还加上了我很多点缀的情节,李红颜听了以后确实挺感动,但也没多说什么。
  
  她看着我家电视上放着一台VCD机问我:“你家这是什么牌子的?”
  
  “爱多”
  
  “哦,我听说他们都快倒闭了”
  
  “不可能!成龙给拍的广告!”我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小霸王就倒闭了,不也是成龙拍的广告么?”
  
  其实是我从来不看新闻也不看报纸的原因,有些事儿我全然不知。1999年年初,在激烈竞争的VCD行业中,不少知名企业陷入困境,如“小霸王”倒闭和“爱多”亏损严重,而恰恰都是成龙代言的,情人节那天我正好又看了一场成龙的电影。后来我记得1999年夏天左右,DVD就开始取代VCD了。
  
  我问李红颜:“你家有么?”
  
  “有,从来没看过。”李红颜喝了第一口杯子里的水,然后她指着我父母的房间门问:“那是你的屋么?”
  
  “不是,我爸妈的,那是我的!”我用手指着另外的一个房间门。
  
  “我想进去看看。”
  
  “别介,乱着呢,下回吧。”
  
  “噢。”李红颜低着头,又喝了一口水。
  
  上学期间都是我妈给我收拾屋子,这一放寒假我天天在家我妈也懒得给我收拾了。我和我哥俩大老爷们儿天天住在里面儿,屋里乱得真是下不去脚。我打心眼儿里不想让李红颜看到我邋遢的一面儿,而当我拒绝她以后,李红颜是一如既往的通情达理,没有强求。我怕又陷入尴尬,我跟她说了一句“你等会儿”,然后就跑进屋里。
  
  “当当当当!”我哼唱着,突然拿出一堆很大的纸从房间里出来。
  
  “什么呀?”李红颜问我。
  
  “我画的画儿。”
  
  “你还会画画儿?”
  
  “从小就学了。”我把一打画纸递给李红颜。
  
  她一张一张翻看着,仔细地看着上面的素描画儿,一边儿看一边儿问我:“现在还学么?”
  
  “不学了,没工夫”我说。
  
  “这是谁?”她指着其中一张画儿问我。
  
  “我哥。”
  
  “你哥跟你长得挺像的。”
  
  “像什么啊?她像我妈!”
  
  “你像你爸?”李红颜抬起头问我。
  
  “不像。”我摇摇头。
  
  “那你像谁?”
  
  “我像街坊王大爷!哈哈哈!”
  
  “讨厌!”李红颜笑着打了我肩膀一下,这是整个下午李红颜僵硬的脸上第一次泛起笑容。
  
  李红颜好像对我画的人物素描非常感兴趣,当她看见我画我爸的一张画时,还特意站起来拿着和桌子上我父母的结婚照去比对。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