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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因爱之名

_2 张悦然(当代)
说通俗的话:有一个关于文学的想象,这种想象存在于某个阶段——在写字这个行为还具有某种神秘性的年代,大家都还不怎么会写文艺腔的段落,还是毛语言一统天下,凡是纤细的、非日常的、私人场景的、提示精神价值的、没有具体指向的、而且尤其是没有体现具体功利目的的语言表达,毫无疑问具有更高的文学价值。或者说,那才是唯一具有文学价值的表达。这一类的表达,用一般人都能听懂的话说,就是不说人话。更进一步说,这一类的表达,是基于某种并非出于必要而读了大量哲学书,且没读懂的痛苦和空虚感受,所进行的关于自己不能理解也没有真正考虑过的事、物的描述和议论。
我始终相信,凡是可以说的,都可以说清楚。我也始终相信,凡是问题,必有答案。陈染这种作家用没有指向的表达,使人以为她们完成了某个世界的虚构,但在这个世界里甚至连词语或者概念都不存在,因为这个虚构根本没有完成。陈染有伤痕文学之后不愿再谈伤痕的羞耻和虚荣,又没有伤痕文学之后另一种不同的文学。有尝试一种新的可能性的天真意愿,却没有一点点关于文学或创作的门径,甚至都没有去找这种门径。
先锋派通常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但陈染这样的先锋是被呼唤出来的,陈染的写作是被中文系写作专业教育出来的。她们不知道读者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好说些有模有样的话,仿佛这些话是从她嘴唇边轻飘飘地落下来,优雅、独特而锋利。但其实只是做了一个嘴形。那个时期的中国先锋文学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没留下。
那么,说起来,郭敬明这样的年轻作家们,虽然不入流,但其实还是不错的。毕竟存在这样一些幻想,天真、虚荣、浪漫而不切实际,他写下来,然后有人痴迷,就算境界很低,但毕竟是一种境界。就像物与物之间的平等,生活价值与生活价值之间的平等。但文学本身毫无价值,它只是一个等号,连接欺骗与被欺骗、抚慰与被抚慰、袭击与被袭击、讽刺与被讽刺……或别的什么与什么之间。
然后呢,像我这样当年被陈染迷得不轻的一代,大概是虚无主义的,因为我们在懂得真正的宏大之前,已经学会识破宏大叙事的套路。至少也是怀疑主义的。中毒而不死的人,一般都十分了得。如果我那些大学同学要重出江湖的话,那才叫了得,想想我们当年是怎么被骗得把镜花水月当成铁板钉钉的,要编造些小温馨小细腻小伤感,那还不跟玩似的吗?
鲤?因爱之名 沙龙部分 那个少女教会我们的事(1)
文/李海洋
话说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我表弟还只有穿开裆裤的年纪,喜欢流着鼻涕跟在我的身后瞎晃悠。那会儿我不爱好学习,有事没事就跑到游戏机室打街机。我表弟当然跟随我这个爱好。
1998年前后,街机的币只卖两毛钱一个,便宜,但是个消耗品。而且我表弟的技术很烂,平均每三分钟就会消耗一个。因此我不爱带他玩,他从不带钱。
在一个炎热的夏日的下午,我舅舅要外出打麻将,所以就将表弟托付给我照顾。我身上只有两块钱,在游戏机室很快就消磨干净了。两个傻小子从里面钻出来,意犹未尽。我搜了弟弟的每个口袋,半个子也没有。
我骂他是个逊炮。他默不做声,突然灵光一闪,说不如去把我爸爸的废书卖了去吧。
这个提议很有建设性。我舅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文艺青年,搜集了相当多的书。从《致富大全》到《手相揭秘》应有尽有。这些年做了生意发了点财,平日在家看到当年的那些书就生气,为什么生气我也不知道。总之是要把它们卖掉。
我们两个钻进了他们家黑漆漆的储物间,把整整两打的书搬了出来,大概能值个三五块钱的样子。
不如我们把书弄湿吧,可以加大重量。我表弟再次提议。他跟他的爸爸没学到什么好东西,但是我同意了。于是我们把捆书的绳子解开,那时候我就已经有文艺青年的潜质,趁我弟弟拿书蘸水的工夫,就随意地翻了翻。没什么好书,全是应用类的书籍,《无线电应用》什么的。其中还有一本软皮的相当邋遢的绿色笔记本。我当时真他妈手欠。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很难看,像蚯蚓,一看便是我舅舅的手笔。我看了下标题,即便时隔这么久,我仍然清晰地记得,便是日后闻名遐迩的《*》。
但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我当时还是个处男,什么事也不懂。但本能这个玩意好像是融会贯通的,我很快知道了里面写的是什么东西,那个叫曼娜的少女和她表哥之类的事情,让我面红耳赤,但是欲罢不能。
这让我丧失了对打机的兴趣,撇下我弟弟,揣上那个小绿本回家研究去了。
那个下午,我的小和尚一直都跳得厉害,看邻居姐姐的眼神也直奔她的下三路去了。为了避免被我妈妈发现,我把这本东西藏在我的床底下。
这一藏就是好几年,我差点都忘了这个事情。后来我上了高中,我们那时候也不开设什么生理课。几个男生没事就在一起讨论生殖方面的问题,这让大家以后都喜欢爆粗口。
我有个同学声称自己不是处男,他还带我们去看过被他搞过的女孩子。他坐在最后一排,和我毗邻,再那边是个女生。是年级有名的小浪蹄子。我那同学上课就喜欢抱本课外书看,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很兴奋,手就耷拉到旁边那个女生的大腿上了。
那女生也不生气,任他抚摩,其实他们关系不错。趁着他们苟且的工夫,我拿过了那本书,是一本非常*的读物,第一篇居然就是我当年看过的《*》,不过已经变成了印刷体。不久之后在班上传阅率相当地高。
我上高三的时候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是因为《暗流——“*”手抄文存》里面的一些惊悚小说,什么《绿色尸体》,以及《一只绣花鞋》什么的。当然,没有收录《*》,但是在相关的文字报道中提到了它。
鲤?因爱之名 沙龙部分 那个少女教会我们的事(2)
我一直没有和我舅舅交流过,他抄那本书的原因何在。我舅舅20世纪60年代末出生,《*》最早的传抄大概是在1974年,他还是个半大小子。这本书当年在民间流传,启蒙了很多人的这方面的知识。他们顿悟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继续压制着欲望,在无人的地方*。另一些人,色胆包天一些,出去非礼女青年,犯下了在那个时代特有的“流氓罪”。
对于“*”时期的生活我只是听父母讲过,生活极端的闭塞。出版物更是少得可怜,有的话也是连环画、《赤脚医生手册》等,小说类的大概除了传世的经典就只有《金光大道》等等可供消遣。是个物质和精神都很贫乏的年代。
还有对社会欲望的压抑。那个时代不可能有描写风月之事的公共出版物。特别是对于大多数女性的描写,例如阿庆嫂,白毛女等等,要么是苦大仇深,要么是精明强悍。人们渴望那些温柔的体贴的女性形象出现。
任何时代都会有异端的存在,手抄本的写作者便是当时的异端。小说的内容大多是反特和男女情爱。男女情爱无可厚非,被压抑的东西总会有人表达。至于反特的题材,作者们往往会将对奢华和异质的资产阶级文化,体现在敌方的阵营中。
即便如此,里面描写的都是当时主流社会批判的事物,在当时是无法出版的。所以往往通过手抄的形式流传,那个时代,像我舅舅那样的思想腐化的文艺青年应该不在少数,因为这些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作品。
可以想象我舅舅当年在灯下用圆珠笔抄写《*》的情景,他额头上有斗大的汗珠,小和尚随着抄写不断地跳动。
多年以后我还在思考他们当时写作的动机,官方的解释都结合着大时代的背景。后来我的同学做过类似的事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的同学是个四眼,成绩很差,经常被老师批评。他觉得学业无望,没事的时候就会在笔记本上写武侠小说。他把班上的同学按资排辈,自己就是那个最臭屁的主人公,把班上的班花都泡了个遍。手抄本作家张宝瑞的《龙飞三下江南》中的龙飞其实就是张宝瑞他自己。如此看来,“*”手抄本可能是现在当下大热的YY小说的鼻祖。
后来除了《*》这样过于亢奋的东西未得到公开的出版之外,很多*的手抄本最终和我们见面了。大概是《少》的影响太大了,后来还曾经出版过洁本的《少》,不过是现代人用当时的人名写的一本普通的二流的爱情小说罢了。其实大部分的手抄本用的都是通俗小说的写法,文本在其次,追求的是故事的奇异。只有那样特定的年代,这样的作品才会流传下来,这是不可复制的。
《一只绣花鞋》的作者张宝瑞现在是个知名的作家,还有很多作者的名讳都已经不可考了。但这都不重要,毕竟,作为写作者,作品的传世才是最让人欣慰的东西。
最后要说的是,我舅舅的那本绿色的软皮笔记本,最后还是被我妈妈发现了。她以为是我抄的,痛打了我一顿,然后命令我把那个本子烧掉了,我看着升腾的火苗,就像我舅舅那一辈人的青春一样,看起来轰轰烈烈,最后却是灰烬一场。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寂寞是让人喜极而泣的事(1)
文/贾瑞雪
夏天不是睡懒觉的好时节,她一大早就被蝉鸣吵醒了。阳光透过窗户又透过粉粉的蚊帐照到她的小床上,把席子都照得温温的,可是因为是星期天,她还是想睁着眼睛再躺一会再躺一会。一只肥大的蚊子伏在蚊帐上,看起来对她的血感到很满意。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它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歪过身看床边的墙壁,墙上贴着很大的一幅教孩子识字的画,上面是各种蔬菜和水果的图片和名字,每个名字下面都注明了拼音。她听到母亲的脚步声,马上闭上眼睛。母亲好像不知道她在睡觉,说,酱油没了,你去供销社打一瓶。母亲把五毛钱放到床边,也没有掀蚊帐。她只好转身起床,一巴掌拍死了那只大蚊子,手上沾了一大块血迹。她穿好衣服,洗了洗手,连脸都没有洗,就拿起酱油瓶去供销社。她在渐渐长高,走在阳光里,总觉得短裤太短了,很想化成地上短短的影子。
供销社的主人姓陆,是一个单身汉,所以供销社也被称为老陆的店。总之无所谓,反正你说供销社还是老陆的店都一样,大家都明白你说的是路边的那家飘荡着特别的味道的卖各种各样东西的商店。那里一年到头黑黑的,让人无法看清货架上到底摆着些什么。不过无论你要什么,老陆都会帮你找出来,像是变魔术一样。别说油盐酱醋茶锄头斧子镰刀女人用的卫生纸烧香用的黄纸这些日常离不开的家什,这里有时候还会卖一些大家都没有见过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她记得有一次那里就在卖鸳鸯。当时有很多很多人围着一窝长得像小鸭子的家伙。老陆说,这个就是鸳鸯啊,你们没见过吧?这是我表哥从江南运过来的。虽然家家都有绣着鸳鸯的被面,但是真正的鸳鸯,这些人可是没有见过呢。很多人真的当场买了一对。她很期望母亲也买一对的。但是母亲说,一只鸳鸯四块五,一对鸭子才一块钱,鸳鸯又不会生蛋。
鸳鸯这么娇贵,那些买了鸳鸯的人家自然不是像养鸭子一样早上把它们放出来晚上再圈回去,而是把它们一直关在家里。她因而没有机会看到它们。然而据说这些叫鸳鸯的鸟不出几日就纷纷地死去了。人们愤怒了,暗自咒骂老陆,说他店里的酱油都是兑了水的,有人见他从咸菜缸里捞出蛆来,还说他难怪会讨不到老婆。这些话当然不是在老陆面前讲的,因为大家还是每天都要去供销社打酱油买肥皂,还是要半真半假地说,老陆,要是没了你这的酱油,我都咽不下饭。她想不太明白这些事情其中有什么关联。她又想,也许本来就没有关联,一个人因为钱去喜欢和厌恶另外一个人是很合理的吧。有一次母亲给了她一块钱,打完酱油还剩下五毛钱。她觉得那一天她特别喜欢母亲。
她在门口已经可以分辨出里面有盐、酱油、咸菜还有化肥的气味。店里的空气凉凉的,比外面舒服很多。时间还早,店里只有老陆一个人。他正在听收音机,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欢迎收听新闻广播接着是哧哧声,然后是有人在唱歌,声音细细的,分不清楚是男是女。老陆看她站在门口,笑着说,今天不上学堂啊?她说,今天星期天,我妈让我打酱油。老陆起身,从柜台里面的缸里舀了一勺,不多不少刚好一瓶。老陆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花花绿绿的糖豆对她笑。她说,我只有五毛钱。老陆说,我们还是老办法。你来坐坐,我就给你。她望了望门外,阳光落在台阶上就停止了,门里面的一切还是黑黑的。老陆把勺子放回缸里,把糖豆放在柜台上,坐在柜台里面的椅子里。她推开柜台的门,进去坐在老陆的腿上。老陆的手又热又潮,让她想到早上醒来时候身下的席子。她盯着柜台上的糖豆,包装还是完好的,但是有几颗似乎已经开始融化了,它们也必然沾着这里的气息还有老陆的气息。她突然后悔早上没有洗脸。收音机里说,下面播送天气预报,今天天气晴,最高气温三十八度……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寂寞是让人喜极而泣的事(2)
她吃过早饭开始写作业。她喜欢数学作业,几道算术很快就可以算完。语文作业就很麻烦,总是要抄书,抄得手腕都疼。语文老师最近心情不好。同学们说,老师要嫁的男人娶了校长的女儿。从前一篇课文抄五遍,现在要抄十遍。这周是抄《落花生》十遍。抄到第七遍的时候,电工叔叔来家里。电工叔叔和往常一样给了他两毛钱,让她出去玩。她说,我没写完作业呢。母亲说,晚上再写也不晚。她就去河边。
河边生着很多野蒿。中午的时候,飞倦了的蜻蜓们落在野蒿上睡觉。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捉住一只红尾巴的蜻蜓。有一些被惊走了,还有两只依旧在那里睡着。她捡起一支狗尾草杆,穿过蜻蜓的胸,然后移步到另外一片蒿丛。这样很快就串了一串蜻蜓。她看着这一串死蜻蜓顺着河流流走,觉得有些累了。她知道,家里的门已经从里面被拴上了,所以不能回家。她眯着眼睛躺在草地上,揪下一片草叶子,放在嘴里吹出没有调子的声音。没有风,脸上的空气热热的,杨树叶的颜色无法分辨出究竟是绿色还是青色。有人踢了她一下,她睁开眼睛,看到刺眼的阳光里站着一个男孩。男孩说,吱吱呀呀,你把老子的鱼给吓跑了,你去别的地方吹。
她从地上起来,看到自称老子的男孩其实和她差不多高。男孩转身走了。原来他在河远处钓鱼,为什么刚才没有看到呢。她拿着草叶离开。口袋里有一袋糖豆,还有两毛钱,这让她感觉很富有,于是她决定去买一只雪糕。卖雪糕的女孩叫秀芹。大人们说,秀芹长得妖里妖气的,命不好。果然秀芹找了一个对象没多久,那个男孩就出了车祸被撞断了腿。但是她很羡慕秀芹,秀芹长得好看,秀芹冬天卖糖葫芦夏天卖雪糕,秀芹不用上学也不用写作业,只要和一只狼狗一起坐在家门口收钱。她买了一只红豆沙雪糕,坐在秀芹和狼狗旁边。秀芹问她上几年级,她说,三年级。秀芹说,那我问你个事吧。她说,好。秀芹问,你说到底有没有“瘸子”的“瘸”这个字?她说,有吧?秀芹说,那怎么写?她很不好意思地说不会写。秀芹摸着狼狗的头,不再说话。她吃完了红豆沙,准备离开,犹豫了一下说,等我学到了那个字会告诉你。秀芹没有说什么。
电工叔叔已经离开了。母亲准备的午饭是面条,凉菜是酱油拌黄瓜。她吃过饭,向母亲要了一根针,拿到灶边烤红了,用钳子夹弯了当做鱼钩去河边钓鱼。那个骂她的男孩还在。她走到他旁边对他说,你教我钓鱼吧。男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自制的鱼钩,翻开草皮。草皮下面是他准备的蚯蚓,一些像烂泥一样,还有一些在扭动着,散发着腥臭味。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拿了一段。她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他说,我不是这里的,我到处钓鱼。她问,那你不用上学啊?他说,我不用,我讨厌学校。她又问,那你中午不用吃饭啊?他有些不耐烦,吱吱呀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糖豆,撕开包装,递给他。他说,我不吃小孩吃的东西,哎,上钩了!他钓鱼很专心,不理会她。整个下午,她一条鱼也没有钓到。太阳从容地落去了,周遭的树林都被晚霞映成了红色,很多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她想起还有三遍课文没有抄完。她说,我得回家了。男孩鄙夷地看着她,小丫头都这样,又抱怨说,这里的鱼太少了,我再也不来了。她说:那我走了,我不叫吱吱呀呀。
傍晚的天气不那么热了,蝉叫不那么刺耳了,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她的影子变成长长细细的。哑巴女人在匆匆忙忙地走路,好像还在哭。刘老太太在骂街,她养的公鸡不见了。有人摇摇晃晃地提着一罐新打的酒和一包油渍渍的咸菜从供销社走出来,嘴里还哼着歌,“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桥头……”她低下头,心想不知老陆有没有看到她走过。天空中淡小的月亮像拇指指甲一样隐隐地悬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和她一起走到家门口。
晚饭是中午吃剩下的面条和酱油拌黄瓜,黄瓜片被浸久了,蔫蔫的,很咸。她胡乱吃了几口,抹了桌子,拉开电灯抄课文。大概是不用缴电费的缘故,灯泡比别家要亮一些,是四十瓦的。课文的对话让她想到父亲。父亲出门的时候说半个月就回来,现在已经三十四天了。她搁下笔,走到里屋,又退了一步。母亲没有穿上衣,正在弯着腰剪一件黑色内衣的标签。母亲侧身看了她一眼,问,有事吗?她说,没事,我就是想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母亲套上了新的内衣,理了理头发,一面找镜子一面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他了?她说,没有,随便问问。
这晚她做了一个混乱的梦。她梦见老陆给了她一只崭新的带倒钩刺的鱼钩。她钓了很多金鱼回家养。她看到全身*的母亲在偷偷吞食她的金鱼。夜里她从梦中醒来一次,想的是明天是星期一,不能睡懒觉了。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脑子里的猫(1)
文/张惠菁
孔雀小时候是个安静的孩子。
倒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安静。她出生时也像其他孩子一样,是在大哭之中撞击到空气里的。
但学会说话后,她慢慢发现,语言是世上最不经济的东西。说出来的话,别人往往只听懂百分之五十。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他们不但听不懂,还自以为听懂,经过大脑一定程序的运转后就:“哦!我知道了!”,跑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结论来。
孔雀小时候有一次问母亲,秋天为什么没有草莓?结果得到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件草莓图案的裙子。
而且,穿插在草莓图案中,还有仿冒版的星星小孩。仿得相当劣质,头发颜色都套反了。小孩男得到粉红色头发,小孩女得到蓝色的。
不久孔雀就为自己找到了代替说话的方法。与其跟爸妈说话,不如跟她脑中的爸妈说话。当她感到自己说出来的话,不大可能被理解时,她就打开脑中的通路,去向里面的人说话。
她绝对不会真的开口对爸妈说,“昨天夜里有小朋友来敲窗户,要我出去跟他们玩”,因为他们家住在五楼。但是她会对脑中的爸妈说:“楼下那只猫,身上有暴雨的味道。”当她拿了一些米洒在阳台上时,也会向脑中的他们解释,“不是为了麻雀要吃米啦,是因为空气需要颗粒的形状呀。”
孔雀是从那时开始,才变成一个安静的孩子的。
但孔雀的爸妈可不大开心。这孩子不但不爱说话,而且行为怪异。她会一个人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好久,不知在想什么。学校老师责怪她不打招呼,她会说:“哦,我以为我叫过了。”
小学五年级时,孔雀曾经想养一只猫。这次她真的向爸妈开口了,也真的被拒绝了。有一天放学回到家,家里有客人,她向客人们说伯伯阿姨好,说了一圈,接受一些表面的赞美,还有妈妈抓她手腕时过重的力道──好像怕她会在大庭广众下突然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似的。完成这些之后,孔雀回房间去写功课。
那时孔雀已经在脑中为自己创造了一只猫。猫的形象一天天鲜明起来,毛色,眼中的野性,低头发出喉音时的神态。它会聚了孔雀采集来的,所有猫的细节,逐渐长成一只完整的猫,完整到今天孔雀就可以第一次把猫抱起来了。
她伸出手,听到背后一个声音说:“你在做什么?”
孔雀回头,有个老人正注视着她。
一开始,她还没想到,为什么会有老人出现在她的脑里。她只是不加理睬。毕竟这是她脑中的世界,她爱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
她又伸出手去。猫等待着。
“快放手!”老人忽然大喝,“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多危险!”
一声叱喝把孔雀震出了她脑中的世界。猫消失了。她坐在椅子上,一片空白。
孔雀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大人们仍在吃茶点,聊天,孔雀的妈妈端了西瓜出来,一切正常,没人听到什么叱呵。
但在客厅的角落,有人在看她——老人的眼神,越过了整个客厅,注视着她,严厉而关怀地。
霎时孔雀的眼泪掉下来了。
这是孔雀遇见师父的经过。
师父教给孔雀的第一件事是,沉溺在梦里是危险的。“你必须先学会控制你的梦。要是带着执著去接近梦,就会被它控制。”
但当孔雀更长大一些,她发现人们也做着同样危险的事──沉溺在现实里。为了别人说过的一句话而计较,为了一件衣服上的污渍、一个报表上的数字而发怒。他们固执地说:“现实,就是这样。”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脑子里的猫(2)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带着执著去接近现实,已经使现实危机四伏了。
圳沟
“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我只是猜而已。”梦里孔雀的母亲对孔雀说。“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一男一女。”
孔雀的母亲小时候住在台北城区。当时新生南路还是一条圳沟。
圳沟的水是不会有波澜的。要不是白天折射太阳光,晚上月光,使水面看上去有微微的波动,它给人的感觉几乎是静止的。比起大海或自然的河川,圳沟更像是经人类驯服的,水性友好,像家犬一般不太撒野。虽然大人总会警告孩子们在水边玩耍要小心,在孔雀的母亲心目中,从没把它当成一个威胁。
甚至,当孔雀的母亲回想童年,以圳沟为背景,就给那个时代添上一点安静平稳的调子。有些人的回想中总有村子里的大榕树,有些人总有弄堂细碎的光影和声音。人的记忆需要一些可亲的依附。
孔雀的母亲小时候认为最可怕的,是拿枪的人。
拿枪的人通常站在高高的围墙边。孔雀的母亲去上学的路上,会经过一大堵很长很长的围墙。
灰墙使拿枪的人看起来色彩更少,更严肃。其实孔雀的母亲并不知道枪是做什么用的。直接令她害怕的是那灰颜色,不笑的表情,抓枪的手势,而不是枪本身。她不知道拿枪的人其实年纪才跟邻居的哥哥明忠一样大。也不知道拿枪的人是不能擅自移动的,所以每次经过围墙边,总是堤防着拿枪的人会跑过来抓她。有几次,拿枪的人忽然跺脚,吓唬她,她跑得像玩抓鬼时一样快。
后来她发现拿枪的人会看着她笑,好像认得她的样子。她就大着胆子多看几眼。原来拿枪的人是很多不同的人。常跟她笑的那一个,在眼睛下面有一颗痣。从集体中认出单一一个人,是个神秘的过程,但发生不止一次。在每天经过围墙边的许多行人中,孔雀的母亲开始注意到,有一个人会重复地出现。那是一个女子,穿着洋装,打着洋伞。眉眼很细。孔雀的母亲发现她经常站在路的另一边,往拿枪的人那边望。
乔治·史坦纳认为语言的巴别塔乃是一种祝福,而非诅咒。在环境与经验的区隔分化下,每个人养成不同的语汇与表意方式,语言诉说的不是一个世界,而是许多的世界。“一种语言向所遇到的总体大海抛洒它特别的网,并且用这张网,它拉回财富、深刻洞察力,或是不这么做就无法实现的生命形式。”
有种孔雀的母亲不明了的东西,不能传达的东西,在灰色的围墙边,隔着一条窄街,无声地被诉说着。那诉说甚至没有用上语言,因此更具歧义性,更充满误读的命运。这些她不会懂得。她只是像学认字一样,认得了那两个人。
城市*后,孔雀的外祖父带着家人搬回了乡下老家。孔雀的母亲第一天去上乡下的小学时,班上同学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台北来的小孩。不过下课时间,她姐姐用裙子的剩布料给她缝的一套小巧沙包,转移了大家的注意。一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女孩决定,她可以和她们一起玩。
当孔雀的母亲成为母亲之后,她变得不再那么好奇,也不再容易被吓唬。认得一个人的脸早就是寻常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有一天,孔雀做了她母亲的梦。
梦里是母亲小时候曾经目睹,却彻底从意识里抹去的一件事。在随家人搬回乡下前不久,她第一次看见死人。
两具尸体,并排在圳沟的岸边,草席下露出的手臂和小腿发白。虽然没有根据,但她恍惚将尸体和那个拿枪的人、与打洋伞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我只是猜而已。”梦里孔雀的母亲对孔雀说。“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一男一女。”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看到了尸体。”
在梦中孔雀点点头,动手将堤岸上的两人埋葬。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稀薄(1)
文/周嘉宁
这年夏天,我重新住回了自己的家。
八年以后我的房间几乎原封不动,墙壁因为始终没有被允许贴东西,终于保持了灰蒙蒙的洁白,十几岁的时候我还对这个规定做过一些反抗,但这次回来,我突然变得妥协。本来一直订在墙上的照片与剪报自从被收进了盒子里就再也没有拿出来,各种摆设,零碎,也都用封箱带封在箱子里,而箱子们则被妈妈置于废弃的阳台上,她几次问我,是否需要打开整理,我都说等等。床单是牡丹花图案的,睡衣是从超市里买来的背心裙,家具好像突然间都旧了一圈,电脑桌的抽屉已经拉不出来,只有窗帘像是我的东西,脏粉色,一拉到底。我唯一添置的东西是遮光布,装上后,妈妈说气味太大,怕中毒,第二天趁我外出时撤了下来,我便也懒得再提起这事情。在透进来的太阳光里睡过几次以后,我竟然也就习惯了,原来事情已经不再如我想象中那么糟糕了。
我没有跟妈妈说,这一遭与男朋友分手的事,不过当时我搬出去住,也并没有跟她明确地说我是与谁住在了一起,她也不问,这些事情在我们家一直都是心照不宣。我说想回家住一段时间,她就说好,反正房间一直都是收拾着的。我也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回来,只搬回些我以为很重要的东西,而这些重要的东西,其实也一直没有被再次打开。
在家里住的第一天,中午起床,房间里面安静到发亮,我没有穿衣服,赤脚走到厨房里面,看到煤气灶上放着一只盛好清水的锅子,旁边是一只大碗,里面已经放好酱油和芝麻油,还撒了切细的葱花,我下意识地打开冰箱门,果然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有用塑料袋分开装好的馄饨。于是烧水,下馄饨,在等待水沸腾的间隙,我站到阳台上去抽了根烟,楼下的花园里,有人在遛狗,对面的院子里,有人拎着根水管走来走去。
这场景跟十几岁的时候仿佛并没有什么区别,那时候的暑假里,妈妈也总会准备好午饭,连同勺子和碗都摆好,我只需要用微波炉加热,或者打开火蒸一蒸。这会儿,突突冒上来的水蒸气让我觉得身体里空荡荡的,我坐下来很认真的吃东西,没有像自个儿在家那样打开电视,或者是翻书,只是坐在那儿,很认真地吃着,吃到额头开始冒汗。
这时候听到门锁喀哒一声被打开,我下意识地站起来,吓了一大跳,很快意识到是妈妈回家了。太长时间不在家里住,我已经不知道她下班的时间,其实我根本就有点搞不清,她到底有没有退休,在我的记忆里,她的下班时间还应该停留在八年前的下午五点半,所以现在才一点半的时间,我坐在厨房里吃馄饨,只穿着条*。
“你刚刚起床啊?”妈妈假装没有看到我的*,别过脸去从包里摸东西。
“你那么早就下班了?”我几乎同时问她,也转身去房间里拿衣服,心脏还别别跳个不停,我突然意识到,这种小学偷偷在家里看电视被抓了个正着的感觉,原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
其实分手后,我本来也想过要立刻去租间房子住,但手头有个长篇已经写到快要收尾的阶段,这种时候,突然冒出来那么多事情,我一时也觉得束手无措,甚至在绝望的时候生出一种回家问问妈妈的念头。只不过回家很多天来,我也并没有与她真正谈过什么。大部分的时间,我只呆在房间里,白天有时还出去走动一会,到了晚上吃完饭以后就瘫倒在床上,直直地盯牢电脑屏幕,却没有写出一个字。大概是因为总是听到妈妈在外面走来走去,水龙头的声音,橱门咯吱作响的声音,电视机里的嗡嗡声。小时候我与他们一起挤在二十多平米的屋子里十几年,看小说书的时候妈妈就在背后看电视连续剧,我好像压根就听不见似的,而现在我才知道身体的某些功能已经不复存在,我绝望地坐在被子里,听着外面各种细琐的声响,盯着文档里面那些无意识里敲打下来的,毫无意义,反复重复的词语,短句。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稀薄(2)
而最大的困难是不能抽烟,只有洗澡的时间,是在这所房子里,短暂的,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每个夜晚当妈妈还醒着的时候,我都尽可能长时间地浸泡在浴缸里,把窗户笔直打开,排风扇也打开,再把烟吐在湿毛巾里面,最后热烘烘的香波气味会把烟味彻底地遮盖掉。这些很多年不用的伎俩都自然而然地又重新使用起来,好像当中那段漫长的时间就这样被凭空跳过,好像我直接从十几岁的小孩长到了现在的模样。
有天晚上,烟抽完了,本来应该是会立刻跑到楼下的超市去买,但是时间太晚了,而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又过分响,于是我在房间里踯躅,焦躁。突然想起来抽屉里面的一包烟。
我已经不记得那包烟在抽屉里放了有多久。大概是在我念大学的时候,有天回家时从包里面掉出来的烟,七星牌,还是刚刚开始抽烟时才会买的牌子。妈妈当时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我的这包烟,但是她也并没有直接来问我,只是把这包烟放在我抽屉里最醒目的位置,算是一种沉默的告知,我们的交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这样沉默,无声。我为了表示抗议,以及假装坦荡,也并没有再把这包烟藏起来,就这样让它原封不动地放在抽屉里,刚开始时,每次打开都会觉得触目惊心,时间长了以后竟然也就习惯了,好像它本就应该摆在那里。再后来不久,我就搬出去住了,于是那包烟就长久地在那里放了下去,里面还剩下大半包,再没有人动过。
现在再拿出一根,烟草好像都完全干了,点燃以后,抽了一口,就被我从窗口扔出去了,停留在喉咙的烟味让我简直想要从此戒烟,于是一鼓作气地把整包烟都扔进了垃圾桶,其实打开抽屉,看不到这包烟,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突兀。
当然无法继续写小说,也并不完全是因为烟,或者因为琐事,噪音,等等。可能是因为妈妈,我也不知道,但是这种困扰和焦躁确实让我分了心,我是说,在分手后,我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用来伤心,哭,或者与好友在一起。
喝酒只有过一次,与微微,还有微微的姐姐。我找了家日式的酒吧,我坐在她们俩中间,但是始终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与微微的姐姐说着一点工作上的事情,她在一家杂志社工作,我曾在一段时间里给他们写文章,赚钱。当中烟抽完了,我去隔壁马路的拐角买烟,这条路其实一直都会走,但是在分手后再次走来,就觉得像是很久没有来过这里,或者以后将在很长时间里不会再来似的,产生一种恍惚感。
到凌晨一点的时候,我说要回家了,微微的姐姐突然看牢我问:“你现在还能够逃夜么?”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了一遍:“什么?”继而看到微微在旁边笑起来了。
微微说:“说什么呢,现在都已经几岁了!”
于是我们都笑起来,又一起走了一段路,路过了一片工地,这片工地已经造了大概四五年的,过去我与男朋友每次吃玩饭总要沿着这条路走一会,每次都会说,这里面到底是要造什么啊。现在却竟然突然造起来了,从外面看,原来是个立体停车场。微微哼着: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她姐姐也跟着哼起来,我没有吱声,跟在她们的身后,裙摆撞着小腿,马路上有凌晨昏黄的灯光,还有吃柴板馄饨的人,嗯,这是这段时间来我第一次感到,那么难过。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稀薄(3)
回到家里时,已经两点敲过,我小心翼翼地转钥匙,唯恐锁舌发出的喀哒声把妈妈惊醒,整个房间寂静无声,白天离开时被我乱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已经被叠好,桌上的碟子里摆了一只削好皮的猕猴桃。我坐下来小口小口吃着,微微发短消息过来说:“晚上你没有说什么话,心情很糟糕是吧。”我想了想回她:“嗯,小说总也写不好。”她便再也没有搭理我。
这只是个插曲,其实整天整天的,我都呆在家里,好像是知道那些询问迟早都要来的,而如果总是坐在电脑前,也像是一种借口,妈妈每次看到我坐在发白的电脑屏幕前面,就会轻轻把门掩上,并且说一句:“记得休息休息。”我也就不用再与她多说话了,而令人害怕的是吃晚饭的时间,妈妈就坐在我的对面,面前是清清淡淡几只小菜,我们不得不把电视机打开,让电视不断发出声音来,我总是很专心地看电视,而她背对着电视,不得不经常扭过头去看屏幕,也看得很专心的样子。
晚饭后妈妈照例去楼底下的河边散步,过去我偶尔回家吃饭时,她会叫我同去,我一次都没有去过,所以后来她就再不叫我。这天我突然在她穿鞋子的时候提出要一起去,我想跑会步,自从回家住后,离过去常去的健身房远了,我便再也没有去跑过步。她有点诧异,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就坐下来等我,我从衣柜里找出条念书时穿的短裤来换上,腰围都没有变化,但是照镜子的时候觉得好短,妈妈过去总是很讨厌这条裤子,说我穿在身上的时候半个屁股都露在外面,现在她却看看我说:“你穿成这样的也挺好看的,比你那些怪里怪气的衣服要好,你该把头发剪短的,你过去短头发,像个男孩子,也很好看。”
后来也并没有跑步,我们只是沿着河堤慢慢地走,河堤已经改造过了,好多次回家的时候妈妈都要我去窗口看对岸的灯火,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河堤改造这回事情很兴奋,现在她又说:“我们去河堤旁边走走,风景很好。”
这儿的垃圾码头早就拆掉了,河水竟然真的已经变成了干净的墨绿色,夏天的树荫茂密,听到了很久都没有听到过的蝉鸣。小时候的暑假里,我总是在晚饭后与妈妈一起出来散步,我们走到几条街远的百货商店,看看路边摊,买两根彩色的头绳和几枚发卡,再走回家,回家后就是睡在躺椅上看录像带,台湾的言情剧,到换带子的时候,妈妈从锅里把煮着的玉米取出来,放在冷水里凉着。
现在这种亲密无间的记忆却让我感到恐惧,我们在河堤边停下来,对面就是妈妈觉得非常好看的灯火,其实只是些挂在树上的紫色小灯泡,一串一串,沿着河流连起来,倒是风很凉,把我们的头发都吹乱了,为了让她高兴,我说:“这儿真好看啊。”
她说:“是啊,每天晚上我都在这儿站一会。”停顿了一会,她说:“你的书快写好了吧?”
我愣了愣,说:“快写好了。”
她又问:“这次你写什么?”
我含糊地说:“唉,我也说不清楚。”
她说:“你也很累吧。”
我假装没有听清楚,说:“什么?”
她说:“你也一定很累吧。”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很多话,都很想跟她说一说,但是我怕我哭出来,我觉得在此刻,再多说一句话,我就要哭出来了,所以我像过去一样沉默着,看着她每天都要看一会儿的风景。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稀薄(4)
周末,微微来我家里过夜,她是我的朋友里,妈妈唯一认识的一个,因为我们俩认识已经有十几年了,而之后所有的朋友,我都不再与妈妈提起,对于后来那八年的生活,她所知道的更是空白,所以,她每次看到微微都很高兴,就像是与我的生活又重新建立起了联系。但是每次她见到微微的开场白也都是一样的:“啊越来越漂亮了,上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们都还是小姑娘嘛,你扎个很高的马尾辫,蹦蹦跳跳就跑过来了。”微微朝我眨眨眼睛,我们就直接躲进了房间里。
她刚刚从纹身师那儿回来,腰间又添了个图案,新鲜的,还覆着保鲜膜,着急问我要了睡裙换上,说腰里那块皮都快被裤子磨肿了。我们俩穿着中学生时代的睡衣,盘腿坐在草席上,用勺子挖一只妈妈刚刚打开的冰西瓜,吃着吃着,觉得像是在十三岁的暑假,不由觉得很好笑。我想起在过春节的时候,我在家短暂地住过两天,半夜里还躲在厕所里与男朋友偷偷地打电话,我还对微微抱怨说,我发誓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再也不要这样偷偷摸摸了,不要活得总好像是十几岁。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在冰凉的厕所里,我把窗户开大,抽一根烟,闻着外面硫磺的气味,那种恍惚感,而现在,也不再需要躲在厕所里面打电话了。
微微说:“本来想回家的,但是刚刚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说她做噩梦梦到我,躺在手术台上,我很痛苦,她拼命喊我的名字,但是喊不出声音,然后她就直接把自己给喊醒了。”
“嗯。”我认真地听她讲。
“她说她哭了,在她做这个梦的时候,我在纹身台上躺着。”
“真可怕。”
“这是第五个纹身了,我妈还一个都不知道。”
微微站起来把窗户打开,热气一下子扑进来,夏天的苏州河在快要下雨前,还是会泛起一股微弱的咸腥味,像很多年以前。她靠在窗框上拿出一根烟开始抽,刚刚点燃以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要紧么。”我摇摇头,也从她那儿拿了一根烟,一看是红梅,就笑她抽中年人烟,她说这烟都是她爸爸给的,一给就一整条。
她问我:“你难过么?”
我说:“难过啊。”
她看看我:“那你怎么能够那么平静。”
我说:“因为我从没这么难过,撕心裂肺。”
她顿了顿说:“嗯。”
这时候我听到外面抽水马桶的声音,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没有惊慌失措,但是我也没有再抽烟,我拿着烟,看着门被打开,睡眼惺忪的妈妈穿着睡衣,站在发白的日光灯下面。她惊讶地看着我,以及我手上的烟,完全是一种噩梦刚刚被惊醒的迷惘神情,张口结舌,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她的眼眶有点红,但是平日里她的眼眶也常常发红,她说是因为过敏。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身走了,把门掩上前,她说了一句:“睡觉的时候,记得把窗关好。”
我突然觉得痛苦,随手就把窗户狠狠地砸上,吓到了微微,我们都把烟给掐了,关了灯,躺到了床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我听到黑暗里,微微因为疼,嘶嘶地喘着气,我说:“很疼么?”
她说:“他妈的有的时候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抽烟,后来怀上我了,就戒了,那时候我失恋,在厕所里抽烟,哭,我妈特别厉害,她就走过来,也不说什么,就坐在旁边,陪我抽了一根烟,然后我就好了,觉得失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稀薄(5)
我听着,没有声音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微微趁着妈妈出门买菜的时候偷偷走了,她怕尴尬,临走的时候还说:“下次你妈再看到我,就不会再说什么,扎马尾辫的事情了。”她走后,家里空荡荡的,窗户开了很久,但是烟味却好像再也散不掉了似的。
我一直没有与妈妈说话,直到午饭后,她对我说:“去看看外婆吧,你很久没有去过了。”
我说好的,然后就跟她出门,本想走出去去打车,但是她递给我一把自行车钥匙,她自己骑着辆咯吱乱响的旧车,把一辆新买的捷安特给我骑,才骑到门口,她的车胎就没气了,于是她到门房间去借了把打气筒,我要帮忙,她没有理我。门卫盯着我们俩看了许久以后对她说:“是女儿吧,很少看到啊。”
她就说:“是啊,难得回次家。”
门卫又说:“长得可真是像啊,很少回来,是在国外吧。”妈妈不再说什么,我也只好在旁边朝门卫笑一笑。然后我骑着车跟在妈妈的后面,她依然骑得很快,像多年前那样在马路上穿梭毫不费力,我在书里描述过这样的场景,她用自行车驮着我去外婆家,要经过苏州河边上的路,那时候路还没有修好,我坐在书包架上不时地被一个小坑震到屁股疼,我哎哟哎哟地乱叫,妈妈就在前面笑。
外婆见到我很高兴,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块冻到根本咬不动的巧克力出来,大概是家里已经太久没有吃巧克力的年轻人来过了。沙发很硬,角落里堆满了厕纸和成人尿布。我知道外婆一直在看着我,所以我故意盯着电视机里没有声音的画面,慢慢咬这块巧克力,牙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一会儿外婆说:“要不要帮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啊?”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妈妈就抢白说:“这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显得很急躁,又很害怕,唯恐外婆把话再接着说了下去。
这会儿我想,妈妈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外婆,这些年来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与谁住在一起,她也觉得没有办法将这些问题对她自己的妈妈解释清楚,没有办法对外婆说,我为什么没有工作,也并不住在家里,而她为什么没有能够阻止这些的发生。
她作为一个女儿来说,大概也与我一样,感到非常痛苦。
我很清晰地记得,很久以前,我搬出去的那天早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我并没有整理太多东西,只是一只拉杆箱而已。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是外婆打来的,我有点错愕,因为她在电话里问我:“你怎么就搬出去了啊,你是不是翅膀长硬了,就不想再管你的妈妈了,你妈妈在家里也很孤独的,你不能这样做的,你不能扔下你妈妈不管。”说着说着,外婆就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我从未见过外婆哭,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在静默了一阵子之后,把电话挂掉了,挂完电话,我哭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通电话,让我觉得,四肢发软,受到了伤害。
我一直没有跟妈妈说这件事,直到现在,从外婆家走出来,重新把自行车锁打开,我们俩一起推着走了一小段路,我才突然把这件已经过期太久的事情重新与妈妈说了一说,妈妈静静地听着,然后笑笑说:“不要理你外婆,她总是乱说。”
我又说:“妈妈,我分手了,我现在又是一个人了。”
她想了想说:“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说:“过段时间我再找房子搬吧,等我把小说写完。”
她说:“一定要搬么?”
我说:“是啊。”
我们便不再说话了,只是推着车,在午后燥热的马路上慢慢走着,经过了些修车摊,水果摊,报亭,树荫偶尔落在我们的身上。我想起来过去的很多个暑假,妈妈有时候会在中午骑自行车回家来给我做饭,听到她喀哒一声开门的时候,我就立刻跳起来,把刚刚还播放着香港电视连续剧的电视机关掉,假装在看书和写作业,吃完饭,我就走路去找微微玩,也经过这样的修车摊,水果摊,报亭,事情看起来其实也并没有变。妈妈在个水果摊边停下来,一边挑拣着西瓜,一边问我:“你难过么?”
我站住,说:“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过。”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点燃后吸了一口,靠在自行车边等她,就好像我在等的人不是她,而是微微,或者是其他人,她认真地挑选一只西瓜,不时地用手指敲着,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回家后,我坐在电脑前面,把那个一直写不完的文档重新打开,标题处依然是那几个我烂熟的字:妈妈(暂定)。妈妈在外面洗澡,打电话,走来走去。我在她不断发出的声响里把这个小说从头看起。在小说的开头,我写小时候跟她一起出门的时候,喜欢拽着她棉布裙子的裙摆走路,有一天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拽错了裙子,我拽着一个陌生女人的裙摆走了很长的路,因为她们的裙摆摸起来都是一样地柔软,我着急地望向四周,结果看到身后不远的地方,妈妈看着我,笑弯了腰。
这已经是个陌生的小说了,大概是因为我写了太长的时间,又停顿了太长的时间,但这一定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写了好多记忆里已经模糊的片段,我试图把它们串起来,可是串出来的那个人,却是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妈妈。我在小说里从来不说谎话,我无意识中写了很多的爱,还有恨,都触目惊心,可是现在这些句子看起来都蹩脚和俗气,都像是一只只谎话。
我不可能写完这个小说,它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妈妈在客厅里继续讲电话,她断断续续地说:“她在写小说啊…是啊…每天都写到深更半夜…不会啦…她也就是写着玩玩…以后也说不好…她写的东西我也看不懂…不好说什么…她会不开心的…”
我感到烦躁,烦躁让我痛苦,难过,哭泣,我慢慢地按住键盘上面的删除键,按住,看光标缓慢的往前移动着,那些日日夜夜的时光,就都跟着一起回转,回转到很久很久以前,星期天的早晨,妈妈对着一面破了水银的穿衣镜,用吹风机吹她高高扬起来的刘海,就停在那个时候吧,停一会吧。
我想,爱太稀薄了,所以恨也都是假的。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我妈妈的悲伤(1)
节选自《爱的历史》
文/妮可·克劳斯
译/杨蔚昀
1.我的名字叫艾尔玛·辛格
当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妈用我爸爸送她的一本名叫《爱的历史》的书中那个女孩的名字来为我起名。她用了爱缪尔·林治布拉姆的名字,他是一位犹太历史学家,他曾把记录华沙集中营生活的文件藏在牛奶桶里,埋在地下;爱缪尔·伏尔曼的名字,他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音乐天才之一;还有犹太作家艾萨克·爱缪尔·白伯尔以及她的叔叔钱姆——一个使人们发笑、最后被纳粹杀害的小丑的名字等凑成了我弟弟爱缪尔·钱姆的名字。但是我的弟弟拒绝应答这个名字,当人们问起他的名字时,他总是含混过关。他差不多给自己起了十五到二十个名字。有那么一个月他用第三人称水果先生来称呼自己。在他六岁生日时,他朝窗台跑去然后跳出二楼的窗户,想飞起来。他的手臂摔伤了,并且在额头上留下了个永远的疤痕,但从那天起,人们除了称呼他伯德(bird)之外不再叫他别的名字了。
2.我不是这样的
我弟弟和我过去常常玩一个游戏。我指着一把椅子,“这不是一把椅子,”我会说。伯德就会指着一张桌子,“这不是一张桌子。”“这不是一堵墙,”我又说。“那不是一面天花板。”我们就会像这样继续游戏。“窗外没有下雨。”“我的鞋带没有松开。”伯德会大叫起来。我会指着我的眉毛,“这里没有伤疤。”伯德马上抬起膝盖,“这里也没有伤疤。”“那不是一个水壶!”“不是一只杯子!”“不是一只勺子!”“不是脏盘子!”我们否认房间里的一切,否认时间,否认天气。一次,在我们叫到最开心的时候,伯德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用他最大的肺活量,狂叫道:“我!从来没有!不快乐过!在这一生中!”“但是你还只有七岁呀。”我说。
3.我的弟弟信仰上帝
在他九岁半的时候,他找到一本叫《犹太人思想》的红色小册子,那是我们的爸爸大卫·辛格题写的名字。在书里,所有的犹太思想都是用类似以下的小标题组成的,如“每个以色列人的手里都握着本民族的荣誉”、“在罗马统治下”、“不朽”。伯德一找到这本书,就开始走到哪都穿着黑色的天鹅绒斗篷,根本不在乎那件衣服一点不合身并且使他看上去很笨拙。他还养成了个习惯就是老跟着哥德斯坦先生,他是我们学校的看门人,嘴里老是嘀嘀咕咕地说着三种语言,手上总满是灰尘。谣传说哥德斯坦先生曾在西伯利亚的劳动营待过,说他那个时候每天晚上只在地下室睡一个小时,说他的心脏很脆弱,一点响声就能要了他的命,说他会因为下雪哭泣。伯德很喜欢他,他在希伯来学校时到处跟着他,不管是哥德斯坦先生清扫座位间的空地,清洁厕所,还是擦黑板。哥德斯坦先生的工作还有不断地把撕坏的祈祷书清理掉,有一个下午,两只大得像狗一样的乌鸦停在树上看着。他推着一辆装满了这些东西的两轮小车,从犹太人会堂的后门走出来,跌跌撞撞地把车推过小石头和树根,挖了一个洞,然后说了些祷告词,把祈祷书埋了起来。“不能把它们丢掉,”他告诉伯德,“上面有主的名字,所以我得把它们埋得好好的。”
第二个星期,伯德开始写下那四个没有人可以念出也没人可以丢弃的希伯来字母四个希伯来字母为YHWH,是“耶和华”之意。犹太人敬畏上帝,不敢直呼“耶和华”之名,所以以此表示。几天后,我打开洗衣篮,发现他在*标签上用擦不掉的荧光笔写下这四个字母。他还用粉笔写在我们的前门上,写在他的集体照上,写在浴室的墙上,最后还在我们家门口的那棵树上他能到达的最高处用我的瑞士军刀写上后才罢休。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我妈妈的悲伤(2)
也许就是因为那样,或者是因为他那个用双手遮住脸然后挖鼻子的习惯,以为大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又或者是因为他常常发出类似于电子游戏般的吵闹声,那一年,他的几个朋友不再来玩了。
每天早上他都很早醒来,走到屋外,对着耶路撒冷的方向祷告。当我从窗口看着他的时候,我总是很后悔在他只有五岁的时候就教他念希伯来字母。这让我很难过,也明白这样的状况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4.我七岁的时候爸爸去世了
我还记得,只记得一部分。他的耳朵,他手肘上皱皱的皮肤,他常常讲给我听的关于他在以色列度过的童年的故事,他是怎样坐在他最爱的椅子上听音乐和唱歌的。他用希伯来语和我讲话,而我叫他阿爸。我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事,但有时候还会有些词语跃上我的心头kunkun(茶壶)、shemesh(太阳)、chol(周间)、yam(大海)、etz(树木)、neshika(吻)、motek(甜心),它们的意义却像旧分币的表面那样逐渐磨损了。
我的妈妈是英国人,她在以色列合作农场工作时遇到了爸爸,那是她开始在牛津大学求学前的一个夏天。他比她大十岁。他曾在部队待过,之后几乎穿行了整个南美洲。然后他回到学校成为了一名工程师。他喜欢野营,总是在旅行箱中放一个睡袋和两加仑的水。他在每个星期五晚上来接我妈妈,通常那个时候合作农场里的其他人会躺在草地上,缩进毛毯下,在大大的电影屏幕下逗狗或吸大麻。而他会开车把她带到死海,然后在那里玩奇特的漂流。
5.死海是地球上最低的地方
6.再没有比我妈妈和我爸爸更相像的两个人了
当我妈妈的皮肤渐渐变成棕色时,我爸爸总是大笑着说她看上去和他越来越像了,这当然只是个玩笑,因为他有六尺三那么高,眼睛是纯净的绿色,头发是乌黑的。我妈妈就比较苍白,而且身材娇小。即使是现在,四十一岁了,还是显得很瘦小,如果你从街对面看到她会以为她还是个小女孩。伯德和她一样白皙瘦小。而我很高,像我的爸爸。我也是黑头发,牙齿间有缝隙,又瘦又不好看,我十五岁了。
7.我妈妈有一张照片,但是没有人看到过
到了秋天,我妈妈回到英国去读大学。她的口袋里尽是从地球最低处带来的沙子。她那时候有104磅。她有时候会讲那个在她从帕丁顿火车站到牛津大学去的路上遇到一个几乎失明的摄影师的故事。他戴着黑色的墨镜,告诉她他的视网膜在十年前一次去北极的旅行中剥落了。他的衬衫烫得很平整,他的相机平放在腿上。他说他现在用不一般的方式看世界,并且这样也不太坏。他问她是否可以为她拍一张照片。当他举起镜头并从中向她看去时,我妈妈问他看到了什么。“和我通常看到的一样,”他说。“是什么?”“一片模糊,”他说。“那么为什么要从事拍照呢?”她问。“万一我的眼睛好了呢,”他说,“那样我就能知道我一直看的是什么了。”我妈妈的腿上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我外祖母为她做的一个牛肝酱三明治。她把那个三明治给了那个几乎失明的摄影师。“你饿吗?”他问。她告诉他她饿,但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妈妈她讨厌牛肝酱,多年来她什么都没说,到后来要说也太迟了。火车到达了牛津站,我妈妈下车了,她的身后有一条沙子留下的痕迹。我知道在这个故事中一定还有什么深意,但是我从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鲤?因爱之名 小说部分 我妈妈的悲伤(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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