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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谎言

张悦然 (当代)
鲤·谎言
◎谎言卷首语
少年时我有一个好朋友,他有信口说谎的本事。说谎只为粉饰,活在幻想的世界里,让生活充满舞台上的光感。他虚构了自己的身世遭遇,虚构了神秘而古怪的朋友,甚至他做的梦。他用这些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一个不幸的人,一个总是被上帝选中领受故事的人。故事就是他的财富。我很喜欢他,对他说的故事总是深信不疑, 它们给了我最初的灵感,使我成为一个写小说的人。
他把阿尔莫多瓦的电影和Tori Amos的音乐带给我,说他们是他的精神支柱,其实他也只是刚刚认识他们。这些不过是像胸针或徽章,别在身上,装点着他。而后,在漫长阴翳的青春期,它们真的成为我的精神支柱。我们做了十年的朋友,十年,足够识破这些谎言。但又有更多的,层出不穷。他长大了,对谎言更加依赖。它们把他勾勒成一个见过世面有沧桑感的人。而我早已习惯,它们细琐,日常,宛如从他身上掉下来的皮脂屑。只在某天他当着一些初次见面的朋友,充分展现自己出口成真的本事,我在众人惊羡的神情里,忽然看到了少年时代的自己,她的青春就埋葬在这些漂亮的谎言之下,我已无法还它们以真实面目。我感到厌倦,找一个借口离席而去。
我必须远离他,否则就会轻视过去的自己。被骗,总是被骗甚至还一厢情愿毫不发怒的人,被认为是傻子。要容纳谎言,必须越过尊严的障碍。
但我无法改变,亦不能忘记的是,那些谎言是我最初的小说中圣洁的空气。小说即谎言,我只是无数个应证和实践它的人当中的一个。时间迁逝,人心陨落,文字式微,小说变得多余。谎言却永不凋谢,反倒愈加昌盛,在每个角落里开花,甚至省略了播撒种子的过程。我在想,是否因为谎言变得太轻易,小说才失去了它的位置。在所有人都可以信手捏造,杜撰一个漂亮故事的今天,人们还需要小说吗?
我们谁都无法否认,谎言让我们兴奋和快乐过,它给世界带来一种浪漫的光泽。我和我少年时的那位朋友没有再来往,但我必须承认,从那之后,我的生活变得寂寞了许多。他是出色的小说家,是影响过我的第一位作家。他曾令我相信,生活天天都有奇迹,世界像一只神奇的万花筒。
所以不要离席,宽恕那些杜撰的人吧,没有他们,世界早就干涸。
◎被梦想出卖的土地
文/鲤编辑部
维基百科上解释美国梦说:这是一种相信只要在美国经过不努力不懈的奋斗便能获得美好生活的理想,亦即人们必须通过自己的勤奋、勇气、创意和决心迈向繁荣,而非依赖于特定的社会阶级和他人的援助。这个梦想就像个巨大的肥皂泡泡般悬挂在人们的头顶,催眠着他们的失败,颓废,流离失所,只要有梦想,就不会被毁灭。于是我们的父辈们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纷纷涌往哪里,运气好的人在那儿念了很久的书,运气不好的人终日呆在油腻腻的唐人街,依旧说着中文,寄回来的照片上背景是自由女神像,或者帝国大厦。仿佛那代表的是我们所有人所以为的自由,宽阔,以及纵横。
我们坐在电视机前看奥巴马的演说,那场面就像无数好莱坞大片里的总统演说般令人动容,也像是《与狼共舞》里华莱士的那一声:Freedom!重新吹起那只消失殆尽的肥皂泡泡,于是两场战争,面临危机的地球,和百年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都不再是问题。奥巴马说:在我身上发生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都不可能会发生。所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只美国梦,他从小被称为是黑鬼,与印尼的本地孩子一起吃豆腐和豆豉,爬树摘番石榴,尽管很多人质疑,他会从伊拉克撤军么,可是在梦想里,这些瑕疵并不重要。他能够挽救的,是一只几乎要变成谎言的梦想。
我们是不能没有梦想的,尽管我们或许永远不能像美国青年一样,沿着66号公路一路飚车,但是心里却明明感到了与菲茨杰拉德一样的悲伤。若要说美国梦对我们来说是一只谎言,或许是不对的,因为大部分的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美国梦。那不是被安迪?沃霍儿批量生产的可口可乐罐头或者梦露头像,不是《天生杀人狂》里在监狱大喊BAD,BAD,BAD的梅乐莉,不是越来越多的流浪汉,破败荒凉的公路,暴力事件,毒品,或者腐化的浪漫主义。
我们所拥有的美国梦已经与父辈们的不一样,我们所拥有的是一只破碎的,如同谎言般的美国梦,是一只令人哀伤的,消失殆尽的美国梦。双子座大厦倒塌的时候,我们这儿是夜晚,手机上传来朋友发来的简讯,宿舍走廊里的公用电话一直是占线。那以后如果重读一遍《了不起的盖茨比》,或许会突然为死在游泳池里的盖茨比而感到悲哀,这种悲哀是少年时代所无从体会的,无从体会那种那幢豪华的大别墅里,所有的灯都亮起来,却看不到一个人的悲哀,那种晶莹剔透,却又充满幻灭感的悲哀。
维姆?文德斯的美国梦破碎了,他要沿着公路走到世界尽头去。菲茨杰拉德的美国梦破碎了,他的一生从飞黄腾达到苍凉死去,安迪?沃霍尔的工厂女孩在15分钟里成名,又在15分钟里心碎,保罗?奥斯特说美国梦是黑暗的。
这个梦,不是迪斯尼乐园,不是几乎成灾的麦当劳,这个梦关于财富,快乐和很多很多的自由,这个梦,其实与我们没有关系,却被我们默默关照了那么多年。
他们似乎意识到在这个梦想过剩的世界上,说出任何话都是谎言,我们已然身处荒漠。
◎这不可抗拒的世界
文/AT
有的小说是以父亲的忠告开头的,有的小说则以父亲的忠告结尾。父亲开口说出的都是真理,如果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经验决定着一切,就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在这个男权世界,总是父亲的话满足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想象:并不需要涂抹这世界的色彩,只像是锤子不容置疑地把一幅巨画一锤锤钉在墙上——以他的疲惫和精力,以他的庞大和权力,以卡夫卡小说里永远穿着制服的形象。这样的小说,后者是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主人公见义勇为未遂且全身青一块紫一块行走于黑暗中,在小说结尾处回想起父亲在阳光中微笑着说你已经十八岁了,该去体验外面的世界了,这微笑何时想来都令我毛骨悚然,仿佛墓室里的闪光,是如此黑暗和非人的启示。前者则是《了不起的盖茨比》。
其实我对菲茨杰拉德的印象很浅,他写属于大乐队的二十年代,给我的印象甚至抵不过多克特罗在数十年后,写更早先的《拉格泰姆时代》。菲茨杰拉德的风格总是飘忽、柔和、层层叠叠,像一只淡色蝴蝶。只有他是这么写美国梦的,用一种雨后的笔调,晃晃荡荡的场景,浅尝辄止的对话,没有根基。就像盖茨比本人一样,从美国西部来到了东部,看见的全是幻象——我甚至不能确定他写的是不是美国,虽然在小说里能读到很多个美国。坡、波特、福克纳所描述的炎热、腐败的南部,德莱塞残忍缜密的纽约以及冯内古特眼中愚蠢得病入膏肓的纽约,诺曼梅勒吸足了迷幻剂的西海岸和幻觉中无尽的肢体冲突,克鲁亚克醉酒的东海岸和绵延不绝的公路与铁路。还有一个美国在欧洲,贝娄、塞林格和纳博科夫在地图上指出了它。在这个谱系上人们熙熙攘攘,你可以看到工人和贵族,移民和土著,水手和军人,然而你看不到美国。
多克特罗写亚洲人、爱尔兰人、犹太人如何在同一条街区生活,写摩根和福特如何去埃及寻求永生的秘密——在小说里,福特说他们这些富豪是可以无限重生的人们的一份子。他们属于人类的奥秘。
他们抛弃了父亲的教诲,这是美国的开始。卡夫卡没有写完《美国》,否则这将是他最轻盈最少梦魇的一部小说。卡夫卡的姓变成了一个美国名字,这个叫卡尔的少年从一开始就弄丢了他的箱子。“丢失的艺术不难掌握”,毕肖普的诗这么写道。那是一首欢快的诗,与这种一无所有的欢快相对应的是无限的疲惫。冯内古特在《时震》里说,《老人与海》中的打渔老人是个蠢货,因为他忘了把鱼肉割下来,而是都给了鲨鱼。
诺曼梅勒在《刽子手之歌》里写过相似的事:媒体、法律和道德一拥而上,剥夺了一个杀人犯的一切,希望和绝望,才华和妻子,形象和生命,什么也没剩下。美国给我的感觉与我阅读这本书时的感觉很像:我们在叙述的织体中走得太久、太沉迷,稍作停顿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已来到了一个炎热、荒凉、空无所有的地方。很难说是谁指引我们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很难判断谁在欺骗,因为所有的扩音器仍然在持续地发声。这里不是美国,残雪作品里的人物从地上捡起一个苹果,然后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这就是所谓的幻灭。所谓的幻灭是破灭的幻觉,而幻觉意味着你无法分辨它是否真实。打渔老人梦到的狮子是真实的,但那条被啃噬一空的鱼是假的。克鲁亚克打坐时见到的燃灯佛是真实的,但他见到的世相——那些幽灵般朗诵并且离去的诗人,那些扳道工、偷渡客和退伍军人,是假的。每一个单独的梦都如此真诚,文本诈骗犯纳博科夫先生也有自己钟爱的小洛丽塔。但把所有的梦都加到一起,甚至有时,把两个真诚的梦加到一起就是谎言。谎言是这浮世的象征。美国梦是这浮世的象征。你可以在美国的小酒吧里看到这浮世的残渣:那些由无产阶级堕落成的酗酒者,手枪和妓女,充满了卡佛和布考斯基所留出的大片大片的沉默,时间和头脑的空白。他们不是海明威,因为并不坚决也并不迷惘,赖以坚决和迷惘的东西已经失去。也许在酒吧里,也有一个布鲁斯歌手歌唱,噢,有人说她多么爱老汤姆维茨沧桑的声音,“time,time,time”但她不知道什么是沧桑,那是砸在他脑门上的酒瓶,酒吧里的斗殴,是日复一日的酗酒、吸烟和自娱自乐。那样的声音并不计较是不是有另一个人在听。然而他们并不悲观,只是绝望如一块死硬的锈铁。那种绝望仍然有它的气度,仍然在发出声音,正是因为绝望他们显得如此彻底和纯粹,拒绝相信一切有关希望和梦想的谎言。他们从另一个方向接近着真实。
然而我忘不掉福克纳在《两个士兵》中所写的那个身无分文坐上了列车急于参军去太平洋上痛击日本人的孩子,以及克鲁亚克在《达摩流浪者》中所说的,“美国不管工业有多发达,仍然是个充满奇异与魔术的国度。”然而六十年代的克鲁亚克亲手拿着猎枪把前来拜访他的嬉皮士们一一赶出了房门。他在想什么?或许那些花孩子们的梦想过于廉价了,或许他厌恶那些嘈杂的梦想、过于年轻的梦想、急躁地集合并且混杂在一起的梦想,他清楚地分辨出了其中的谎言,然而他也不可避免地加入了谎言之中,和其他作家码放在一起。
他的中文版图书腰封上写着“颠覆平庸”——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四十七岁回到了天主教的怀抱并且死于饮酒过量。《在路上》最畅销的时候他写信给尼尔卡萨迪说“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他在想什么?看到日渐肥胖和衰老的克鲁亚克支持越战,就仿佛听到鲍勃迪伦晚期的那些充满讽刺意味的流行小调。他们似乎意识到在这个梦想过剩的世界上,说出任何话都是谎言,我们已然身处荒漠。
余华的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的结尾是这样的:
“是的,你已经十八了,你应该去认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后来我就背起了那个漂亮的红背包,父亲在我脑后拍了一下,就像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于是我欢快地冲出了家门,像一匹兴高采烈的马一样欢快地奔跑了起来。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们上路,我们写作,我们素食并且拒绝皮草,我们慎独并且保持高贵的阅读趣味,我们了解新世纪运动,学习佛教,练习瑜伽,我们自律、锻炼并且保护身体,收集数千张摇滚唱片,坚持爱情或者坚持一夜情,我们支持同性恋或者加入最保守最死硬的天主教会,我们戒烟或者整日吸食大麻,我们已经越过了十八岁,被放到了大路上,兴奋并且惶惶不安,接受或者拒绝接受这不可拒绝的世界,这一切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些人变成了父亲,用他们的方式告诉孩子们他们所见的真相;孩子们不断长大,一代又一代,不顾一切地打开幻觉的大门。我们沐浴阳光,我们身处墓室;我们置身于花园,我们来到了荒漠。在一片嘈杂中没有人是完整的、轻盈的,没有人是无辜的,我少年时的朋友面目都渐渐地难以辨认。我们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长时间的努力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呢,是一分钟,还是三十年?
这句话,《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结尾,被刻在菲茨杰拉德的墓碑上:
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划,逆流而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
这个世界活在各种各样的恐惧之中,每个人都不得不旁观他人的痛苦。
◎粉碎天使城(1)
文/周嘉宁
在《迷失天使城》的开头,就是莱纳德?科恩唱的《Land of Plenty》,在约旦长大的美国女孩拉娜来到洛杉矶找她的舅舅,暮色沉沉里整座天使城被笼罩在雾气里,拉娜住在收容所的房间里,狭小的窗户对着灰蒙蒙的高楼,霓虹灯刚刚亮起来,城市显得脏而破败,流浪汉在马路边上搭小帐篷,傍晚的时候就排队在收容所领取食物,一点面包和一点汤。各路巴士就在起着灰尘的马路上来穿梭,不知道与拉娜心目中的天使城洛杉矶有多大的差距。这电影本来应该译成《丰饶之地》,大概会更有些赤裸裸的残酷感,不知道维姆?文德斯的影迷为什么要给它译一个如此脉脉的名字。
科恩在歌里唱着:May the lights in the land of plenty shine on the true some day。所有的人儿都迷惘,所有的人儿都在探寻那么一丁点儿迷雾里的光亮。拉娜在傍晚的窗户前看约旦烛光会的录像,念:与其苦苦战争,不如沉痛和平,保罗舅舅的睡梦里则依旧充斥着越战时的浮光掠影,他终日坐在自己改造的小车里,于洛杉矶城晃悠,侦察,911以后美国已经迷失。拉娜对保罗说:911那天大楼倒塌的时候,他们那儿是夜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街上聚集了很多人,在欢呼。保罗问那些人是恐怖份子么,拉娜说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欢呼是因为他们憎恨美国,这令人悲伤,因为他们都只是些真诚的人,于是这成了拉娜的噩梦。
他们的美国梦已粉碎。
1991年文德斯在一次关于德国的演讲中,说自己是一个世界性的公民,其实他所有的照片都是失去国界的,而从他的电影里更看不出他是个德国人,他拍摄911废墟,他迷恋于红白相间的可口可乐标志,他不喜欢除了摇滚乐之外的任何音乐,在他所有的电影里面,他都使用大量的美国摇滚乐来烘托气氛。回忆童年时代,文德斯说过:“我对美国最早的印象是,那是个神话般的国度,样样东西都比较好,美国就是巧克力和口香糖(美国大兵送给小孩的礼物)。我的亲戚中有个叔叔住在美国,因此他有一把玩具枪和印第安头饰,我喜欢极了。德国当时并没有任何玩具,我所知道的都是美国货……我三四岁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的国家被占领了,对此一无所知……我当然看到了军队、大兵和坦克,但是对我来说,这些全是壮观得很的奇景。”
对文德斯来说,哈克贝利?费恩的密西西比河要比莱茵河或莫塞河亲近多了。然后到了近年来,当文德斯不得不开始面对商业对那些理想化影像的剥削时,这笔来自美国的童年珍宝也变成了噩梦。约翰?福特的景致现在变成了万宝路的国度,美国人梦想着一场进行中的广告战役,文德斯忍受不了迪斯尼乐园的生活,他开始觉得自己再也呼吸不到真正的影像,只有虚假影像的糟糕气味。
文德斯在《美国梦》里写到:我离开纽约才10分钟,美国就变成了噩梦,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每个乡镇却一模一样。然而幻灭并不意味着抛弃,就好像战争摧毁了保罗舅舅的生活,给予他噩梦,让他迷惘,而他依然需要生活下去。
《迷失天使城》里保罗用汽车运送被枪杀的以色列人尸体,以为他是恐怖份子中的一个,他带着拉娜沿着荒漠般的公路运送尸体,在911以后他依旧抱着捍卫美国的理想,哪怕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以卵击石。他全副武装地闯进一间疑似有恐怖分子活动的房间,结果里面只有一个终日卧床的干瘪老太,由于没有人能够帮她修理遥控机,她只能看同一个频道,频道里是美国政府反复的宣言。而最后保罗舅舅发现以色列人根本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只是一个需要用洗衣粉纸盒换钱的流浪汉,两个无所事事的白人小孩在街头残忍地枪杀了他,所以需要被捍卫的或许并不是美国人的安全,所以在拉娜从小生活着的国度里,街道上的普通人们会在双子座大楼倒塌的时候欢呼。
◎粉碎天使城(2)
那个晚上在汽车旅馆里,保罗舅舅再次噩梦,喊叫,哭泣,我们被攻击了,你们这些混蛋,我们被击中了,我的天。
第二天他们沿着公路去往纽约,车子的后面挂着一面小小的美国星条旗,经过公路上的晨晨昏昏。几乎所有文德斯拍的美国电影里面都有这样的公路镜头,伤感动人,百看不厌,下雨,阴霾,晴天,清晨,傍晚,华灯初放,经过颜色鲜艳的加油站,可口可乐售卖机,废弃沙发,玻璃打碎了的快餐店,汽车坟场,生锈的大型玩具,经过荒凉的城镇,经过热闹的都市。这就是文德斯的公路,衰败的公路,很多当年的小镇居民都在一夜间搬迁得无影无踪,新的公路被不断的建造起来,而旧的公路则变成荒芜灼热的空旷地带,淘荒者和冒险家的乐园,倒是干燥的气候让那些破败的建筑物全部都保留了下来,说明这儿昔日的生机勃勃,偶尔有一株仙人球,或者一间螺丝生锈的临时房,没有知道这是哪儿,而只是哪儿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属于文德斯的公路总是笔直的,开阔的,车是破的,加油站在荒漠里,无线电总是开着的,从黄昏到凌晨,外面的光线昏昏沉沉地变化着,永远不知道汽车颠簸到了公路的哪段,只听得到收音机里,U2或者LOUD REED的音乐往复循环。
文德斯或许是想要开着辆挂了美国国旗的小车,开到真正的荒漠地带去的,从城市间出走,走到那些被现代文明所遗忘的角落里面去,他童年时怀着的美国梦其实尚未泯灭,而他所能够找到的反思方式便是走到城市文明的尽头去,在那儿没有安迪?沃霍尔的工厂女孩和玛丽莲梦露,没有巨大的广告牌和霓虹灯,只有被抛弃的东西,那些东西属于记忆,无法被复制,无法被大量生产。文德斯热爱那些通往荒芜景致的道路,草木疯长的花园,红土地中长出的桦树……有的时候他走一整天的路,只是为了拍摄,一处长着暗色小灌木丛的丘陵,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像是一部公路电影的完美开场,只是更加地梦幻。
《迷失天使城》的片尾曲《Letter》也是科恩唱的,这就像是文德斯写给美国的一封情书,因为无论这片既丰饶又荒漠的土地如何刺痛着他,他的爱总还是长久存在着的,爱,伤痛,幻灭,抚慰,都是长久地存在着的。这个世界活在各种各样的恐惧之中,每个人都不得不旁观他人的痛苦。
结尾处拉娜和保罗舅舅俯瞰双子座的遗址,保罗说,与我想象得不一样,多了点什么,不只是一个建筑物标志。拉娜说让我们都安静一会儿,让我们试着聆听。大城市里车流繁杂,那种声音只有巨大纵横如纽约般的城市才会有,人们行走,人们吃麦当劳,人们恐慌,人们流离失所,但是人们的心里或许都存着那只久远的梦,终有一天阳光会再次照耀到真相,照耀到那片丰饶之地,迷惘不知道能不能灰飞烟灭。
无论是荒岛上的杰克,还是橘子镇上的男孩,友谊都是剧本里,埋藏得最深的线索。
◎被电视机催眠(1)
文/项斯微
每个看过《老友记》的人一定都梦想自己家的楼下,就有一只Central Perk咖啡馆,也都梦想要跟好友们把房子租在对门,或者梦想那长达十年,朝夕相处的友谊。后来安妮斯顿与布莱特?皮特分手了,我与两个美国朋友说起那些梦想,被他们嘲笑为:你以为美国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吗,你以为他们不需要上班,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直接睡觉吗?其实我也明知,罗斯换到现实生活里,就是隔壁那个抹太多发胶,穿睡裤去倒垃圾的邻居,哪儿来性感可言,但还是心甘情愿地坐在电视机前面,被那些画面催眠,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自从《欲望都市》和《老友记》以王者的姿势在90年代末期从网络漫漫渗透到中国以来,美剧的人生就开始充斥在我们身边。当然,日剧的拥趸与韩剧的拥趸也在美剧兴起的前后产生了,我不确定这三者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但最终你只会在大部分时间内做出一个选择,而把其他两个做为消遣的小品。美剧毫无疑问是这三者中类型最广泛的一种,从校园到医院,从犯罪现场到女人的厨房。而它按季播放,一周一集的方式使人抓狂,同时又带来了诸多好处
美剧的编剧们曾在2008年受上海的邀请与中国编剧界的人们进行平等论坛,我因此见到了《老友记》的导演罗杰?克里斯腾森,他目前还是《Hannah Montana》的导演。后者针对的是中学生甚至更小的孩子,我只看过一集就对其赞赏不已,除了性之外它几乎包含所有居家美剧的元素。另外说一点,我曾经个人把美剧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居家型,比如《欲望都市》《老友记》这种建立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美剧;另外一种是类型剧,以《24小时》《csi》《Lost》等为代表。但是在近年来,编剧们有将两者合一的念头,比如《丑女贝蒂》中就穿插着变性人的复仇、离奇的谋杀案与诡异的墨西哥预言,《绝望的主妇》这样走大龄妇女情感线的也以杀人案为总线索。
但是很遗憾。对于中国电视剧,这些统统都没有帮助,湖南台收视长红的《丑女无敌》就是典型的美剧做法,众多充满个性的副线小人物,笑点不断的台词,令人惊讶的是,它只有一个编剧去改编原本哥伦比亚的剧本,使其中国化。所以,虽然它引起了大面积的轰动,但是并没有产生深入人心的力量或者影响到人们的生活,这和美剧通常都是有十个以上的编剧做法有很大的区别。看完《丑女无敌》你只会觉得这是一部还挺好笑的剧,但是看完《丑女贝蒂》我却能明白名牌对于女人的意义:贝蒂好不容易通过公司福利与好友的帮助得到了一个完美的GUCCI包包,她从背上她的那刻知道名牌原来并不仅仅是虚荣,只要使用正确,它可以给你无穷的自信和自我了解,所以,她最终还是正确地使用了它——用它去换来了父亲那些昂贵的药品。
美剧的编剧分为许多阶层,从起草编剧做起,级级上升到核心团队,我猜测这之中的人无奇不有。他们拥有一套完备的保证编剧收入的体系,正是这个体系操纵了今年的编剧大罢工,使得《超能英雄》等我心仪的剧情差点没办法继续下去。《超能英雄》自然也属于类型型美剧,和起死回生的《Lost》一样,类型剧带给观众更多的思考,比如说为了弄清楚《Lost》里的时间轴理论,我就至少看了好几个十页以上的帖子反复对照,后来我索性觉得探索答案的这个部分比观看本身更有趣味,我宁愿某人看了大结局之后直接讲给我听而放弃一季一季地跟下去。曾经有一个只有三集的试验剧《Lost room》也给我同样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们负责开拓思维,传达更先进的观念。
◎被电视机催眠(2)
但是对人们的生活起到催眠作用的反而是那些居家型美剧。以至于后来国内电视剧《奋斗》与《武林外传》的成功都离不开《老友记》的启发,后者的导演尚敬就亲口对我承认,《武林外传》确实是和《老友记》根基相同,“你不要以为《老友记》写的都是中产阶级生活,其实和同福客栈一样,都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瑞秋就是个端盘子的,莫尼卡是个厨子,还有临时演员等等,就一两个正常一点。”
所以,每当生活充满低潮和不自信的时候,或者需要实际指导的时候,我都会从美剧中寻找方向,因为在那些夸张的剧情与题材之中,充沛着细节的真实与思考。若干年后当我重看《欲望都市》,有一个情节讲一道选择题:一对夫妇厌倦了枯燥的性生活,登广告找一个愿意与他们一起上床的年轻女人做调剂,你愿意做那对夫妇还是愿意做那个年轻女人。四个女人给出截然不同的四个答案,全然是生活与性格的倒映,于是对婚姻本来就心存疑惑的我也不免在心里念叨一下,我的答案是什么。
按照社会发展的程度,看美剧是对未来生活的预告。
就好比如果你正30岁不到,那么看以35岁女人为蓝本,在美国已经过去了几年的《欲望都市》就是最好的时间点。故事也正好以一个无所事事的凯瑞为主角,在家里写写专栏,为了勾引家具设计师而赊帐购买价值2万美圆的皮椅子和七千美圆的裙子——当然最终椅子的钱她可能没付,因为她成功地把家具设计师带回家了。虽然美国的专栏费确实不是中国可比的,但我还是知道高也是有底线的。而这夸张不会引人反感,反而会成为人们向上积极发展的目标。剧中在前几季就开始讨论的问题3p、同性恋、双性恋、弱点……在任何一个膨胀的都市里都不会过时。而且剧中同时还传递了相当实用的恋爱信息,比如租一个美丽的房子并不比买一个房子更没有安全感,比如不要害怕苍老,比如太大不好太小也不好,它甚至告诉你,就算因为乱来得病了也不要怕,因为凯瑞大学时就得过,夏洛特装27岁少女与少男乱来也得了,病是可以治好了,只要你有朋友。
当然,美剧的制度也是残忍的。只要反响不好,管你有没有结局,说停就停。对于那些无论故事好坏一旦开始看了就希望得到结局的观众来说,这是件残忍的事情。好比已经停了好几个季度的《Dirt》,我个人认为就相当有水准,娱乐杂志主编搞到一线新闻的方法我虽然无法照搬但还是相当有启发,“比生活高一点”,大概就是美剧的最终追求。
至于像凯瑞这样和不同的男人上上床,再把其中的思考写成专栏就可以漂亮地养活自己,这种事情在真实的生活里,只可能发生在木子美身上。但是木子美已经被封杀了好多年,这从另外一个侧面表明,被催眠的,最终还是会醒的。
保持清醒地观看美剧,不要看了《实习医生格蕾》就幻想自己能和多个帅气医生上床,不要看了《老友记》就以为男女之间有真正的友谊,不要看了《超能英雄》就以为自己会飞,这大概就是最健康的观看美剧的方式。同时,这也是每一部美剧教给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朋友是万能的,我们可以没有父母,不生孩子,但是在失败或者成功之后,和朋友坐在咖啡店里聊天才是正经事,无论是荒岛上的杰克,还是橘子镇上的男孩,友谊都是剧本里,埋藏得最深的线索。我诚意地认为很多大城市里的人正在逐渐丧失着维持亲密友谊的本能,这可能也是我们对美剧念念不忘的深层原因,原来万岁的不是爱情和性或者时间的起源,而是友谊。
我们一直过着日常生活,直到一件未曾预料到的事件向我们袭来,把我们从麻木状态中撞出。
◎美国梦也有黑暗的一面(1)
─保罗?奥斯特采访录
文/btr
保罗?奥斯特的小说之于布鲁克林,就好像伍迪?艾伦的电影之于纽约,然而奥斯特的童年却是在新泽西度过的。少年时代的他讨厌那个令人窒息的乡下纽渥克,他把写作视为一种逃离。他去了哥伦比亚,去了巴黎,带着他的孤独和梦想。他一度过着拮据的生活,甚至在一艘墨西哥海峡的油轮上渡过了整整六个月。然而最终,他回到纽约,写下那好评如潮的处女作《孤独及其所创造的》。
一切就这样开始,一个现实版本的美国梦。
美国梦同样贯穿在保罗?奥斯特的小说中,从早期作品《在地图结束的地方》(Timbuktu)到最新小说《黑暗中的人》(Man in the dark),“美国”一直是一个主题词。尤其在《黑暗中的人》里,奥斯特创造了一个虚构国度,在那个“美国”,戈尔赢得了2000年总统大选,美国没有入侵伊拉克,甚至911也并没有发生……
Q:《出版人周刊》曾经这样评论《在地图结束的地方》:“在这本睿智的小说里,奥斯特以简约、准确的笔法和独特的黑色幽默,写出了无处不在的致命的美式消费主义。”美国梦是否也有黑暗的一面?
A:毫无疑问,美国梦也有黑暗的一面。美国梦同时与好几样东西相关。它有关自由,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美国梦也有关金钱,以及尽可能多赚钱的自由。我认为任何一个社会,假如完全湮没在金钱意识里,它就将走向它的反面。威利的角色设定与美式生活的主导潮流相对抗。他有意识地使自己成为了一个局外人。他思想的形成,来自于曾经历过纳粹大屠杀的父母的经历;来自于他从未真正抛弃的某种60年代的激进主义;也来自于一种单纯、慷慨、自我牺牲的哲学姿态——对于这些理想,他虽然不总能做到,但他却坚定地相信着。
Q:您是怎样想到写《黑暗中的人》的?
A:一切来自2000年总统选举后的沮丧和厌弃……戈尔其实赢了,戈尔被选为美国总统,然而又被一些政治和法律行动夺走了;而自从那时起,我一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身处某种平行世界,这个世界我们从未要求、但却得到了。而在另一个世界里,戈尔已经完成了他的第二个任期,我们从未入侵伊拉克,或许“911”事件也不会发生,因为他们几乎快要想出解决办法了,那些克林顿政府的人,然而布什的人忽略了一切警告,所以我想这就是小说的缘起。
Q:书中有一句话,说我们如何一直过着日常生活,直到“一件未曾预料到的事件向我们袭来,把我们从麻木状态中撞出。”“911”就是如此?
A:我很清晰地记得那些日子。那只是七年前。我记得那时我正在接受采访,一家外国报纸的采访。就在这儿,在布鲁克林,烟雾进入了房间,那时候我身体不好不能写任何东西。我刚刚写完《幻影书》,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在做,而来自欧洲和日本的各种各样的电台和电视台都打电话来要我作评论。有一次,我接受了。我记得我一再重复地说:“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但这应该唤醒我们国家,如今我们有了重塑自我的良机。重新思考一下我们在石油和能源上的地位,重新思索我们与其它文化、其它国家的关系,以及为何别人想要攻击我们。”你知道,我提出所有这些建议。我仍然相信我们浪费了一个使我们国家发生剧变的黄金机会。我想美国人民本已准备好并愿意这样做,但布什政府采用了一种最简单化、最白痴的做法,仅仅因为人们害怕。而正因为布什和他的同伙们使人们比真正的恐惧更加害怕,他才得以使人们跟从。直到现在,公众才醒觉,才准备好把他轰出办公室,即使他无论如何都要走了。他完蛋了。昨天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他,他看上去像一个鬼。他不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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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梦也有黑暗的一面(2)
Q:书中提及的1967年纽渥克暴动是您的亲身经历吗?
A:对,这是全书唯一自传性的情节。我们的确钻进了汽车,的确听见了警察的声音,的确一路直接开到了纽渥克,经过四处爆发暴动的街道,的确来到了市政厅看见市长在桌前哭泣。我们的确去了市政厅下的监狱,看见所有那些被打的人。一个来自新泽西的上校说,警察扬言要把城里的每个黑人混蛋杀死。这真恐怖。所以说,这两页的情节来自于我自己的生活。就像书中人物Brill所言,“或许这不是场真正的战争,但你一旦目睹了这样规模的暴力,就不难想象一些更糟的情形,而一旦你的思想能够想象这些更糟的情形,那么你就会理解,你将生活在那些最糟糕的想象里。”
Q:那么您也会像主人公一样失眠?
A:不会。但对于主人公Brill而言,那是个暗夜。但我想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当他们失眠的时候,通常脑子里会想到生命中那些比较灰暗的时刻。当你把你的遗憾归类,列数生活中做过的蠢事,或那些你希望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也就是说当你检视自身存在的无意义之时,你并不快乐。而通常当早晨来临,一切就会好一些。我试图在小说末尾暗示这点。
Q:您在家写作吗?
A:不,我在离家约三个街区的一间小公寓里写作。而我的妻子Hustvedt在家里顶楼那间很舒服的房间里写。我想白天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只有三个人有我的电话号码,所以我可以不受干扰。那间房间相当简朴,除了工作外无事可干,只有墙上的镜框里有一张诗歌杂志的封面,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在“911”后几个月寄给我的,大标题是“纽约的美国”。
Q:您是如何写作的呢?
A:我在笔记本上手写,再逐段修改。对我而言,小说的段落就有点像诗歌里的诗行。它有自己的形态,自己的音乐性,自身的完整性。我一段段写,然后修改,变换用词,改进它。当它看上去OK的时候,我再把它打出来,因为有时我的笔迹几乎难以辨认,所以假如我等到第二天可能就认不出来了。所以我立刻把段落打出来,看看它在白纸上怎样,然后再用我的铅笔“攻击”那页纸。
Q:您是如何放松的?
A:我会喝海量的酒,并在电视上看一场新泽西网队(Mets)的棒球赛。
Q:可以谈谈您的下一本小说吗?
A:我已经写完了下一本小说,名字叫《无形》(Invisible),主角是个20岁的青年,暂时不再写房间里的老人了。书将在明年出版,现在,照书里的说法,“我要先看看这个奇怪的世界怎样演进。”总之,当我写作的时候,我就不怎么感觉神经质,所以我工作对一家人都有好处。
Q:最后,请推荐五本您感兴趣的同一主题的书。
A:五本“假如我的屋子烧毁我最遗憾失去”的书:
《唐?吉诃德》
《莎士比亚全集》
《蒙田散文集》
《一千零一夜》
《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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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女孩儿(1)
文/卡波特 译/于是
时间:1955年4月28日
地点:纽约。列克辛顿大街,五十二街。世界殡仪馆,礼拜堂。
杜鲁门?卡波特,美国著名作家,村上春树说卡波特早年的一个短篇小说几乎让正在读高中的自己丧失了去当一个作家的梦想。人人都记得那个在《蒂凡尼的早餐》里穿着纪梵希小黑裙的女孩赫莉。之后卡波特耗尽所有才华写出一本《冷血》以后,因服药过度而死去。
《美丽的女孩儿》是玛丽莲?梦露一组写真集的名字,也是卡波特与她的私密对谈。当时,梦露第二次和米勒热恋,次年就会嫁给他,而卡波特则尚未写出《蒂凡尼的早餐》和《冷血》这两部传世之作。他们毫无过度地谈论性、药瘾、明星、身材、婚姻……世人只见绯色光环,两人却惺惺相惜,内心纯净如孩童。
靠背长条凳上星光璀璨,戏剧界、电影界和文学界的名流名媛济济一堂。为了哀悼前一天去世、享年七十五岁的英国裔女演员康斯坦斯?克里尔,他们都出席了告别仪式。
克里尔小姐出生于1880年,出道时在音乐厅歌舞剧里当配角女演员,其后成为英格兰首屈一指的莎翁剧女演员(并长期担当马克思?比尔博姆爵士的未婚妻,但最终也没嫁给他,或许,她也因此成为马克思爵士撰写的小说《茹莱卡?道布森》中女主角的原型:那是一位淘气的女士,令人无法得手)。后来,她移民到了美国,在纽约戏剧舞台上站稳了脚跟,同样,在好莱坞影坛的声誉也不容小觑。在此生的最后十几年里,她住在纽约,又在戏剧表演指导方面显示出了卓越才华;她只收专业演员为徒,而且,通常只有那些已成明星的大人物才能得此殊荣——凯瑟琳?赫本就一直是她的爱徒;另一个赫本?奥黛丽也是克里尔小姐的名徒,还有费雯丽?李;而在克里尔小姐去世前几个月刚收的新徒,便是玛丽莲?梦露,被尊师称为“我的大难题”。
起初,我经由约翰?休斯顿介绍而与玛丽莲?梦露相识,当时他正在指导梦露的第一部有台词的电影《沥青丛林》。梦露皈依克里尔小姐的麾下,还是由我提议的呢。我认识克里尔小姐有六七年了,对她尊崇有加,她是当之无愧的女性英才,身段、情感和创造力的都达到很高的水准,时时刻刻显露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加上洪亮而威严的嗓音,全都能迷死人,虽然稍有顽劣,却又能温暖人心,略有凌然,却也足够亲善。她在曼哈顿中部的工作室布置成暗调的维多利亚风格,时常举办小型午餐会,我常去凑凑兴;她的故事多得讲不完:身为女主角,和比尔博姆?特里爵士以及伟大的法国男演员科克兰拍戏时有一大堆历险轶闻;又和奥斯卡?王尔德、年轻时代的卓别林有私交,沉默的瑞士女人嘉宝声名鹊起前也和她打过交道。她真的很可爱,她那忠心耿耿的秘书和女伴,菲丽斯?威尔伯,也一样讨人爱,沉静中自有熠熠神采,后来成了凯瑟琳?赫本的女伴,现在依然是。克里尔小姐介绍了很多人给我认识,后来我们也都成了朋友,譬如朗特夫妇 、奥利维尔夫妇 ,尤其是奥尔德斯?赫胥黎 。然而,让她和玛丽莲?梦露结缘的人却是我,一开始,她不太起劲:她的视力衰退了,梦露的电影一部也没看过,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是那类白金发色的性感女星,好坏名声都享誉全球;一句话,她似乎不适合克里尔小姐严苛经典的表演教程,也不配当她的弟子。但我觉得,她俩组合说不定还挺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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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女孩儿(2)
果然如此。克里尔小姐向我汇报:“哦!是的,有潜质。她是个美丽的女孩。我说的不是显而易见的表象——也许她的美太显而易见了。我一点儿不认为她是个演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她有的——这种外形,这种光彩,这种时隐时现的智慧——永远不能在舞台上凸现出来。那太娇嫩、太微妙了,转瞬即逝,只能让镜头去捕捉。就像飞行中的蜂鸟:只有摄影才能凝固其中的诗意。但是,要有谁把她想成像Harlow(哈洛 )或harlot(娼妇)那种轻浮幼稚的女孩,那他准是疯了。说到疯,我正好要告诉你呢,我们在一起合作的课题是演绎奥菲丽娅。我猜想,听到这主意,肯定会有不少人笑出声二来,可是,说真的,她绝对能演好最精致、最迷离的奥菲丽娅。上个礼拜,我和葛丽泰聊天时谈起让玛丽莲演绎奥菲丽娅,葛丽泰也说没错,她相信她能演好,因为她看过两部玛丽莲的电影,全是乌七八糟的庸俗玩意儿,但她却洞察到了玛丽莲的潜质。事实上,葛丽泰有个绝妙的好主意。你知道吧,她想拍一部《道连?格雷的画像》的电影?当然,演道连?格雷的是葛丽泰,但她说,好吧,她愿意让玛丽莲和她一起演对手戏,道连色诱、再毁掉的女孩之一。葛丽泰啊!多么别出心裁啊!真是天赋的灵气啊——倒也像是玛丽莲的天赋,要是你好好琢磨一下就明白了。当然,葛丽泰是信奉完美主义的艺术家,也是要求极致掌控力的艺术家。这个美丽的女孩却全无原则或牺牲的概念。不知怎的,我觉得她活不长。我这么说是有点唐突,但说真的,我觉得她有点红颜薄命的味道。我希望,我真的祈祷,她能活得够久,够让她可爱出奇的天赋自由自在地发挥出来,如今,那些灵气像囚禁的魂一样在她身体里游荡呢。”
现在,克里尔小姐已乘仙鹤去,我在世界殡仪馆的前厅里瞎晃悠,等着玛丽莲;昨天晚上我们通过电话,讲好了要一起坐在礼拜堂里参加告别仪式。仪式定在正午举行,现在,她已经迟到半小时了。她总是迟到,但我想,好歹总有一次不会吧!看在上帝的份上,该死的!等她突然冒出来时,我却没认出来,直到她说……
玛丽莲:哦!宝贝,真对不起。可你看啊,我化齐了妆,又觉得好像不应该刷眼睫毛、涂口红,所以呢,我又不得不把妆全卸了,然后就想不出该怎么办了……
(她想出来的装扮兴许更适宜女修道院的嬷嬷秘密觐见教皇大人。头发被一条黑纱巾完全遮住;黑裙松松垮垮,长长大大,看起来像是借来的;黑丝长袜盖住了她苗条双腿的白皙光泽。但不管谁见到,都会相信这不是个嬷嬷,因为嬷嬷绝不会穿她选中的那种暧昧挑逗的黑色高跟鞋,也不会戴大如猫头鹰眼的黑墨镜,那更衬得香子兰般苍白的肤色嫩滑诱人。)
卡波特:你看起来挺好。
玛丽莲:(咬着一只拇指甲,都快咬到指节去了)你肯定?我是说,我太神经兮兮了。厕所在哪里?要是能进去一分钟吞——
卡波特:吞片药?不行!嘘……是西里尔?理查德的声音,他开始念颂词了。
(我俩蹑手蹑脚地走进拥挤的礼拜堂,挤到最后一排里。西里尔?理查德已经说完了;跟在他后面的是克里尔小姐的终生合作者,凯瑟琳?奈斯比特;最后由布莱恩?爱亨向吊唁者致辞。这期间,我身边的玛丽莲时不时摘下墨镜,蓝灰色的眼睛在流泪,她用手抹。我见过几次她素颜的模样,可今天她的容貌却让我颇感新鲜,那张脸,好像我从没看到过似的,一开始我没察觉为什么会这样,啊!是因为头巾盖着。弯曲的卷发都看不到了,加上粉黛未施,她看起来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刚被送进孤儿院的青春期处女,正为自己的悲哀孤伶伤泣不已。最后,仪式结束了,人群渐渐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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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女孩儿(3)
玛丽莲:求你了,我们就坐这儿吧。等所有人走光了为止。
卡波特:为什么?
玛丽莲:我不想被迫和谁寒暄。我从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卡波特:那你坐这儿吧,我要去外面等。我得去抽根烟。
玛丽莲: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啊!上帝啊!在这儿抽呗。
卡波特:这儿?在礼拜堂?
玛丽莲:干嘛不呢?你想抽什么?大麻吗?
卡波特:哈,真好笑。得了吧,我们走。
玛丽莲:求求你了。楼下的摄影记者多得很。我绝不想让他们拍到我这模样的照片。
卡波特:这我倒不能怪你了。
玛丽莲:你刚才说我看起来很好。
卡波特:是很好。完美极了——如果你扮演弗兰克斯坦的新娘的话。
玛丽莲:你就尽情嘲笑我吧。
卡波特:我像是在笑吗?
玛丽莲:你是在心里笑。那才是最可恶的笑。(皱眉头;咬指头)实际上,我是可以全套武装的。我看到这里所有人都化妆了。
卡波特:我是在笑呢。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玛丽莲:你给我正经点,说真的。其实是因为头发。我需要染色。可没时间去弄了。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克里尔小姐死了,还有这档子事儿。明白了吗?
(她稍稍掀起一角头巾,让我看一绺发根的深色。)
卡波特:老天可怜可怜无知的我吧,我真是后知后觉。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你是地地道道的金发美人。
玛丽莲:我是。可谁的金发也不可能那么、那么纯正。也顺便插一句,fuck you。
卡波特:好吧,大家都出去了。起来,走吧。
玛丽莲:那些狗仔队还在下面趴着呢。我明白得很。
卡波特:要是你进来时没人认出你,出去时也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玛丽莲:有一个摄影师认出来了。可我赶在他大喊之前就蹿进门了。
卡波特:我肯定这儿会有后门的。我们可以走另一个出口。
玛丽莲:我可不想看到死人。
卡波特:我们干嘛要去看死人?
玛丽莲:这是殡仪馆的门厅啊。他们一定把尸体存在后头了。难道今儿我最需要做的就是逛进一间满是死人的太平间吗?耐心等等吧。我会带你去个地方,好好干掉一瓶香槟。
(于是,我们坐下来,闲聊,玛丽莲又说:“我讨厌葬礼。真高兴不用出席我自己的葬礼。况且,我不想有葬礼——假如我会有小孩,那就让某个子女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去。要不是克里尔小姐这么关照我、还有我的幸福,我今天才不会来呢。她真像个老奶奶,硬骨头的老奶奶,可她教了我很多东西。她教会我如何呼吸。我把这招儿派上用场了,不止是在演戏的时候。还有别的时候、别的场合里,呼气吸气会很难。当我刚刚听说这事儿,克里尔小姐身子都凉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哦,上帝呀,菲丽斯该怎么办呀?!她整个儿的命都是克里尔小姐的。可我听说她已经打算搬去和赫本小姐一起住了。菲丽斯真幸运;她现在可以享福啦。我恨不得马上和她换位置。赫本小姐是顶级女人,天地良心,决不是我胡说。我真希望她也是我的朋友呀。那样的话,我就能经常给她打打电话,然后……哎呀,我也不知道然后干嘛,就是打打电话。”
我们谈到了自己是多么热爱纽约,又多么厌恶洛杉矶(“哪怕我是在那儿出生的,我还是想不出一样好东西能说说的。只要我闭上眼睛,想一想洛杉矶,我只能看到一条巨大的静脉曲张。”);我们也谈论了几个演员及其表演(“每个人都说我演不了戏。他们也这么说伊丽莎白?泰勒。可他们大错特错了。她在《郎心似铁》 里演得棒极了。我从来得不到该有的那份,得不到任何真正想要的东西。模样也和我过不去,我长得太特别了。”);我们又多谈了谈伊丽莎白?泰勒,她想知道我是不是私底下认识泰勒,我说是的,她说,那好吧,她什么样,她的真人到底怎样?我回答说,唔,她和你有点像,喜怒哀乐溢于言表,说起话来尖酸又好笑,玛丽莲就骂我,fuck you,又说,好了,如果有人问我玛丽莲?梦露什么样,玛丽莲?梦露的真人到底怎么样,我又会怎么说,我说我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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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女孩儿(4)
卡波特:现在总行了吧?你觉得我们能走了吗?你答应请我喝香槟的,记得吗?
玛丽莲:记得。可我没带钱。
卡波特:你总是迟到,而且你总是不带钱。真是搞不懂你,是不是老觉得自个儿是伊丽莎白女王呀?
玛丽莲:谁?
卡波特:伊丽莎白女王。英格兰的女王。
玛丽莲(皱起眉头):那婊子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卡波特:伊丽莎白女王也从来不带钱。她不被允许带钱。肮脏的钱财决不能玷污皇族的玉手。有这么一条法律、规章什么的。
玛丽莲:我希望他们也能为我定一条那样的法律。
卡波特:你就照这样子过下去吧,指不定哪天他们就会。
玛丽莲:哎呀,上帝。那她怎么付账呀?比方说她去商店购物的时候。
卡波特:她的宫廷侍女提着一只装满金银财宝的大包跟着她到处走。
玛丽莲:你知道什么呀?我敢打赌,她想要什么东西都是不要钱的。只要签个名儿就行。
卡波特:很有可能。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她只需要和众卿爱臣们说一声,什么都会有的:威尔士狗。福特纳姆和梅森百货公司里的所有好货色。吗啡。避孕套。
玛丽莲:她要避孕套干嘛?
卡波特:不是她用,小笨笨。是给跟在她屁股后头的那个木头人用的。菲利普王子。
玛丽莲:他呀。哦,是的。他挺可爱的。瞧他的模样,就好像有根漂亮###。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一次我见到埃罗?弗林 突然抽出###,还用它弹钢琴?没说过,好吧,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儿啦,在我刚开始当模特那会儿,我走进那个半露屁股的大派对,还有埃罗?弗林,他乐得要死,就在那儿,他掏出自己的家伙,用它在钢琴上弹啊弹。砰砰砰地敲出响儿来。他演奏的曲子是《你是我的阳光》。老天爷啊!每个人都说,在好莱坞,米尔顿?伯利 的“枪杆”最长。可谁在乎呀?听我说,你就没带钱吗?
卡波特:大概有五十块吧。
玛丽莲:那好,应该够我们买瓶香槟了。
(外面,列克星敦大街上除了几个毫无威胁性的行人外,简直是空荡荡的。差不多两点了,是你能想到的最晴朗迷人的四月午后:理想的散步天。所以,我们慢慢走向第三大道。有几个傻瓜抻长了脖子呆看我们,倒不是因为他们认出了玛丽莲,而是看她那套丧礼服看呆了眼;她咯咯直笑,她的招牌笑,就像圣诞滑稽马车上的小铃铛那样诱人,她说,“我大概应该一直穿成这样。绝对是隐姓埋名。”
我们走进PJ克拉克餐厅时,我提议说去PJ喝一杯,那地方挺不错,可她不同意:“尽是些广告人,讨厌死了。还有多萝西?吉尔盖伦 那个小贱人,老在那儿惹是生非。跟那些爱尔兰佬混在一起算什么呀?瞧他们喝酒那样儿,比印度人还差劲。”
我想帮吉尔盖伦说点好话的,她也算是我的朋友,小心措词之后,我说她有时候还挺风趣、挺机灵的。她说:“就算是好了,可她写过一些烂文章来骂我。不过,那些婊子都恨我。海达。罗伊拉。我知道你早该习惯这一套了,可我就是习惯不了。那真的很伤人呀。我又没做什么事得罪那些巫婆?唯一正面写我的记者就是西德尼?斯科尔斯基。可那是个男人。男人们都对我不赖。差不多把我当人看了。至少,他们愿意善意地裁判我的过错有理。鲍勃?汤马斯是个绅士。还有杰克?奥布莱恩。”
我们看起一家古玩店的橱窗;托盘里陈列的是些古戒指,玛丽莲说:“那只挺漂亮的。石榴红配芥子珍珠。真希望能戴戒指啊,可我讨厌别人老是注意我的手。太肉了。伊丽莎白?泰勒也有一双肥嘟嘟的手。可有她那双眼睛,谁还会去看手呀?我喜欢对着镜子裸体跳舞,看奶头跳上跳下的。奶头没什么不好。可我还是希望我的手不要这么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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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女孩儿(5)
另一扇橱窗里摆放着一尊堂皇的落地大座钟,令她有感而发:“我没有家,从来都没。没有一个真真正正、全是我自己的家具的家。但如果我再结一次婚,赚到很多钱,我就要雇几辆大卡车,沿着第三大道一路开,见什么好就买什么,所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要买一打落地大钟,在一个房间里排成一溜儿,让它们一起滴滴答答地走。那才是地道的家呢,你不觉得吗?”)
玛丽莲:嘿!瞧街对面!
卡波特:什么?
玛丽莲:瞧见那画着手掌的招牌了吗?那一定是个算命馆。
卡波特:你有兴致去算命?
玛丽莲:嗯,看一眼去。
(那地方不是很招人心动。透过一扇污迹斑斑的窗玻璃,我们只能辨认出帆布椅里坐着一个骨瘦如柴、披头散发的吉普赛女郎,孤伶伶的在空屋子里,笼罩在令人压抑难耐的顶灯光线下;她正在打毛衣,一双婴儿的小鞋,没有理睬我们的张望。尽管如此,玛丽莲还是准备走进去,可突然又改主意了。)
玛丽莲:有时候我很想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然后又觉得,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过,有两件事我特别想知道。一是我会不会瘦下去。
卡波特:二呢?
玛丽莲:秘密,那不能讲出来。
卡波特:得啦得啦。咱们今天不能藏秘密。今天是哀悼的日子,哀悼的人就该掏心掏肺。
玛丽莲:好吧,是关于一个男人。有些事,我想知道。但我只能说这么多。这真的是个秘密。
(我心里转念:那是你这么想。我非得把秘密挖出来不可。)
卡波特:我准备好买香槟了。
(最后,我们折回第二大街,在一家装潢俗丽、却冷冷清清的中国餐馆。但那儿的酒吧里货色齐全,我们要了一瓶穆姆牌的香槟;酒送上来时没冰过,也不带冰桶,我们就往高脚杯里加冰块,然后开喝。)
玛丽莲:真好玩。有点像在拍外景——要是你喜欢拍外景的话。我可是最最不喜欢了。《尼亚加拉》 。那部该死的片子。恨死人了。
卡波特:来,说说你的秘密情人吧。
玛丽莲:(沉默)
卡波特:(沉默)
玛丽莲:(咯咯笑)
卡波特:(沉默)
玛丽莲:你认识那么多女人。你觉得谁最迷人?
卡波特:无可争议。芭芭拉?佩里 。别人没得比。
玛丽莲(皱眉头):就是他们叫作“小宝贝”的女人?在我看来,她实在不像小宝贝。我看过她在《时尚》上的那些照片。她非常优雅。可爱。光是看她的照片就让我自惭形秽。
卡波特:她要听你这么说准得乐坏了。她非常嫉妒你哦。
玛丽莲:嫉妒我?好啦,你又来了,就知道拿我取笑。
卡波特:我根本没取笑你。她是很嫉妒。
玛丽莲:可是,为什么呀?
卡波特:因为有个专栏作家,我想就是吉尔盖伦吧,写了一篇不负责任的八卦,说的是:“有传言说迪马乔夫人约见电视界大亨,但并非为了商谈业务。”得,她看到了,然后就信了。
玛丽莲:信什么了?
卡波特;信她老公和你有一腿呗。威廉?S?佩里。电视界的大亨巨擘。他对金发碧眼、身材火爆的女人情有独钟。深肤色的也一样。
玛丽莲:但那纯粹是胡说八道啊。我见都没见过那家伙。
卡波特:啊呀,得了。你跟我还不说实话吗?你这位秘密情人——就是威廉?S?佩里,n'est-ce pas(法语:是不是)?
玛丽莲:不是!他可是个作家。是个大作家。
卡波特:有模有样了。现在我们说到点子上了。那么,你的情人是个作家。准是个码字儿骗钱的三流枪手,要不然,你干嘛不好意思把名字告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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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女孩儿(6)
玛丽莲(激怒,疯了):那个S是什么意思?
卡波特:S?什么S?
玛丽莲:威廉?S?佩里的那个S。
卡波特:咳,那个S呀。什么意思也没有。他大概是为了装点门面才把它塞进去的。
玛丽莲:只有一个字母,但没有中间名吗?我的上帝呀。佩里先生准是有点缺乏安全感。
卡波特:他常发羊癫疯。我们别绕圈子了,回头说说我们神秘的抄写员吧。
玛丽莲:住嘴!你不会懂的。秘密泄露了,我会失去太多的。
卡波特:侍应生,请再来瓶穆姆。
玛丽莲:你想灌我开口吗?
卡波特:是的。这么说吧。我们做个游戏。我跟你讲个故事,如果你觉得有意思,那就换你讲一个,或许可以接着说说你的作家朋友。
玛丽莲(有点动心,但不情不愿):你的故事是关于什么的?
卡波特:埃罗?弗林。
玛丽莲:(沉默)
卡波特:(沉默)
玛丽莲(恨自己不争气):好吧好吧,你说吧。
卡波特:还记得你刚才说的埃罗?弗林的小故事吧?他对他的家伙多么自豪来着?我可以作证。我们有过暖香一夜。明白我的潜台词吗?
玛丽莲:你瞎编的。你就逗我玩儿吧。
卡波特:我发誓。决不忽悠你。(沉默;但我看得出来,她上钩了,再让我点根香烟……)唔,事情发生时,我才十八岁。十九岁吧。还在战时。1943年的冬天。卡罗尔?马库斯为好朋友葛洛利亚?范德比特办了场派对,那时候她没准儿已是卡罗尔?萨洛扬了。晚会就在她妈妈的公寓里开,公园大道。盛大的派对啊。大约来了五十人。半夜时分,埃罗?弗林带着密友大驾光临,那是个虚头巴脑的花花公子,叫弗雷德?麦克沃伊。他俩都喝得醉醺醺的。总之,埃罗开始和我套词儿,他很聪明,我们都说得对方哈哈大笑,然后,他突然说想去摩洛哥俱乐部,还问我想不想跟他、还有麦克沃伊一起去。我说好啊,可是麦克沃伊不想走,不想甩下派对上那些初进社交界的小妞儿,结果,到最后只有我和埃罗走了。但是,我们没去摩洛哥俱乐部。我们拦了车出租车,开到了格拉梅西公园,我在那儿有个单间小公寓。他一直待到早上再走。
玛丽莲:你觉得该评几分?十分制。
卡波特:老实说,那人要不是埃罗?弗林,我大概都记不起来这事儿了。
玛丽莲:这根本算不上一个故事。根本配不上我的事儿。你不能不择手段啊。
卡波特:侍应生,我们的香槟呢?我们都快渴死啦。
玛丽莲:而且你也没说出什么新鲜事儿啊,这不能算。我一直知道埃罗那档子事儿啊。我有个男按摩师,说起来,他还算是我的好姐妹呢,他也是狄龙?鲍尔的按摩师,他把狄龙和埃罗的私房事儿都跟我说啦。不行,你得再说个像样的。
卡波特:吃亏买卖你也得硬上啊。
玛丽莲:我还等着呢。来吧,说说你最好的那次。顺着刚才的话题。
卡波特:最好的?最难忘的?该轮到你先说吧。
玛丽莲:还说我硬上吃亏买卖!哈!(吞下一大口香槟)乔不算差。能达到全垒打水准。要是光看他这一点的吧,我们还不至于离婚。不过,我还爱着他。他很真。
卡波特:老公都不算数的。这场游戏里不能算。
玛丽莲(咬起指头来;真的在动脑筋):好吧,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好像和盖里?库伯沾点亲。是个股票经纪人,样子嘛,没什么看头——六十五岁,带着厚厚的眼镜片。厚得跟水母似的。我说不上到底像什么,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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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女孩儿(7)
卡波特:你可以打住了。我已经从别的姑娘们那儿听过他的事儿了。那位老剑客挺能四处转悠的。他叫保罗?谢尔德,是洛基?库伯的继父。他应该挺了不起的。
玛丽莲:他是。好吧,聪明的混蛋。该你说了。
卡波特:不玩啦。我没必要再向你爆什么料了。因为,我知道你那戴面具的神秘人是谁了:阿瑟?米勒。(她放低墨镜:哦,哥们啊,什么叫目光能杀人,这就是,哇哦!)你一说他是个作家,我就猜到了。
玛丽莲(结结巴巴的):可是,怎么可能?我是说,没有人……我的意思是,几乎没有外人……
卡波特:至少三年、大概四年前,欧文?德鲁特曼——
玛丽莲:欧文什么?
卡波特:德鲁特曼。他是《先驱论坛报》的作者。他跟我说,你正和阿瑟?米勒打得火热。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之前嘛,我太绅士了,所以才没说。
玛丽莲:绅士!你个大混蛋。(又开始结巴了,但墨镜归位了)你根本不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已经结束了。这回是崭新的开始 。这一次不一样,而且——
卡波特:别忘了请我参加婚礼。
玛丽莲:要是你敢张扬,我就杀了你。废了你。我认识几个哥们,他们会很乐意为我效力。
卡波特:这我可一点儿不怀疑。
(终于,侍应生送来了第二瓶酒。)
玛丽莲:叫他拿回去。我不想喝了。我想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卡波特:惹你生气了,很抱歉。
玛丽莲:我没有生气。
(可她就是。我买单的时候,她离开了一会儿,去洗手间了,我真希望手上有本书可以读读:她去洗手间那叫一个漫长喲,就跟大象怀孕似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百无聊赖,我开始琢磨她是在吞兴奋剂还是镇定药。镇定药,毫无疑问。吧台上有张报纸,我就拿起来看;结果是张中文报纸。二十分钟过去后,我决定该去看看情况。说不定她用了致命的剂量,或是割了手腕。我找到了女士洗手间,敲了敲门。她说:“进来。”推门一看,她正对着灯光黯淡下的镜子。我说:“你干嘛呢?”她说,“看她呀。”事实上,她刚才是在涂红宝石色唇膏。并且摘下了阴森森的头巾,梳好了棉花糖一般松软顺滑的秀发。)
玛丽莲:但愿你的钱还够。
卡波特:得看情况。要是你想让我赔偿精神损失的话,买珠宝是不够。
玛丽莲(咯咯笑起来,又回到了好情绪。我决定,不再提阿瑟?米勒了):不用。够付出租车钱就行,一长段路。
卡波特:我们这要是去哪儿——好莱坞?
玛丽莲:该死的,当然不是。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用等很久,因为我们刚招到出租车,我就听到她让司机开到南码头街,不禁心想:那不就是搭渡轮去斯塔顿岛的地方吗?继而我又猜想:她借着酒劲吞了药,现在准是HIGH过头了。)
卡波特:但愿我们不是去坐船远航。我身边没带晕船药。
玛丽莲(开心地笑个不停):就去看看码头而已。
卡波特: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玛丽莲:我喜欢那儿。感觉像是在外国,而且,我还可以喂海鸥。
卡波特:用什么去喂?你什么也没有,没法喂。
玛丽莲:有,我带了。我的手袋里装满了幸运饼干。是从那间餐馆里偷出来的。
卡波特(取笑她):啊——呀呀。你猫在厕所里的时候,我还拆了一个看呢。里面的字条上只写了一个下流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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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女孩儿(8)
玛丽莲:天呀。黄色笑话幸运饼干?
卡波特:我肯定海鸥不会介意的。
(我们要穿过鲍厄里。那地方尽是小当铺、卖血站、五毛钱一张帆布铺的宿舍、一美元一天的小旅店,还有白人酒吧,黑人酒吧,到处都是流浪汉,年轻的,早就不年轻的,老得掉渣的,有蜷缩在马路牙子上的,也有蜷缩在碎玻璃渣和呕吐物里的,有歪靠在门廊上的,也有像企鹅一样挤在街角的。等一个红灯时,有个鼻头发紫、衣衫褴褛的人歪歪扭扭地凑上来,颤巍巍的一只手里抓了块破烂的湿布,抹起我们的车窗玻璃来。我们的司机拉开嗓门爆出一连串意大利语脏话赶他走。)
玛丽莲: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卡波特:他擦玻璃,想挣我们的小费。
玛丽莲(用手袋遮住脸):太恐怖了!我受不了。给他点什么。快给啊。求你了!
(可是,出租车加大油门往前冲了,差点儿把老醉鬼撞倒。玛丽莲哭喊起来。)
我恶心。
卡波特:你想回家吗?
玛丽莲:一切都毁了。
卡波特:我送你回家吧。
玛丽莲:让我缓一下。会好的。
(所以我们沿着南大街继续开,不出所料,看到渡轮停靠在那里,布鲁克林的天际线倒映在水面上,轻轻摇漾,翻飞的海鸥雪白耀眼,越发衬出深蓝色的水平面上白云翩翩,蓬松的云朵像蕾丝花边那么娇嫩——美景很快就舒缓了她的心。)
下车时,我们看到一个男人牵着一条中国狗,显然是在等船的乘客,正往渡船方向走,我们经过他身边时,我身旁的她停下来,拍了拍小狗的脑袋。)
男人(坚定,但不太友好):你不该摸陌生的狗。尤其是中国狗。他们可能会咬你的。
玛丽莲:狗狗从来不咬我。只有人咬我。它叫什么?
男人:傅满洲。
玛丽莲(咯咯笑):哦,跟电影一样。这名字真逗。
男人:你呢?
玛丽莲:我的名字?玛丽莲。
男人:我想也是。我太太肯定不会相信我的。我可以请你签个名吗?
(他掏出一张名片和一支笔;她垫着手袋写道:上帝赐福予您——玛丽莲?梦露。)
玛丽莲:谢谢你。
男人:该我说谢谢你。等下我得拿去办公室秀一下。
(我们继续朝码头边走,听着水波拍岸。)
玛丽莲:以前,我老问大明星要签名。现在有时也会。去年在查森饭店,克拉克?盖博坐在我旁边,我就请他签在餐巾纸上。
(她靠在泊船的拴柱旁,身影定格,如同加拉提亚 眺望着欲加征服的远方。微风吹拂她的秀发,她侧头看我,仿佛被轻风吹动,轻灵灵的,无忧无虑。)
卡波特:那么,我们何时喂鸟呀?我也饿了。太晚了,我们连午餐都没吃。
玛丽莲:记得吗,我问过你,要是有人问你我什么样,问你玛丽莲?梦露的真人到底什么样,你该怎么说?(夹杂着奚落、嘲弄、也乃至热诚的语气,看来,她想听到坦率的回答)我敢打赌,你会跟他们说,我是个胖傻妞儿。香蕉水果船。
卡波特:当然。不过,我也会说……
(阳光正在消隐。她仿佛也随着蓝天白云转入暗淡之中。我想提高嗓门,压过海鸥鸣嚣,大声回答她:玛丽莲!玛丽莲,为什么一切非得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生活非得他妈的沦落成这样?)
卡波特:我会说……
玛丽莲: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卡波特:我会说,你是个美丽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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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生还
文/鲤编辑部
总是忍不住想象死亡,在心里揣摩很多次,会不会有白光出现,会不会疼痛,会不会漂浮在空气里以后还依然有记忆。这种畏惧感是最强烈的,就好像在灵隐寺的观音殿后面,看到那些雕刻在墙壁上的各路神仙时,再顽劣的心也会立刻产生敬畏感。小说和电影里面最糟糕的结局就是,这个人死了,因为死了便无可挽回,便努力白费,便与这个世界的失去了关系,虽无法知晓痛苦,却更无法知晓春天的柳絮或者夏天游泳池的味道,欢乐与悲伤同时消失。
而最剧烈的恐惧还是来自于未知,没有人知道是谁捧着那碗孟婆汤在桥的那头等着自己,没有人知道当身体化为尘埃的时候,灵魂的21克是否要在黑暗里游荡很久。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想要探知这永恒的秘密,来对抗无答案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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