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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胆

_7 吴蔚(当代)
  那句别哭也是对他说的吧,你为了信念可以不要自己的生命,可是凌驾於一切的,不还是他吗。可惜你这句别哭,使得他使得我,使得几乎所有人都哭了。
  突然有人提起:迹部呢,找他算总账。
  开门却不见人影,只寻到地上静静躺著一圈被挣断的绳子。而寝房外的守卫也显然才意识到他已经脱逃。
  “他刚才还在啊……他被推出来的时候明明站都站不起来,怎麽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逃走……”
  “是谁把他单独扔在门外的,太大意了!”有人怒斥。
  正要组织大规模搜捕,不二冷冷的声音几乎冻伤了每个人的耳膜:“把人抓回来又能干什麽,就让手冢在远离那个人的清静中好好休息好吗。”
  他们回头,看到不二依然站在手冢身边,眼眶通红,模糊了神色。
  他把你整个人都带走,却放任不管;他明明是拯救你的唯一希望,反而成了能够伤你最重的人;既然如此,我要让他远离你,不再让你接近伤害。我终於看清,无论是皇宫还是他的身边,都只不过是肆意掠夺你的地方,这一次,无论如何,哪怕禁锢,我不会再让你回去。
  
  握兵之权终於回归,朝廷以第一时间补遣兵力,边疆,要塞,京师驻防,瘫痪了太久的军事刹那间活络起来,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此刻周边蛮夷早已垂涎多时,起义军的威胁直逼京城,而迹部的势力范围蠢蠢欲动,以惊人的速度正在整合为一支独立而庞大的军队,若是几股力量兵戎相见,怕是五湖四海都要被染成一片血色。
  几日後,早朝之上,众臣皆称要以被查封的王府为人质,立即出兵将叛臣迹部的谋反势力扼杀於繈褓,幸村舌战群儒,终於以寡胜多,博得了皇上对於他招安提议的采纳。
  “何必招安?他的组织尚未成熟,末将有信心剿灭他。”早朝过後,真田疑问。
  “并不是怕他,孤家还是希望能避免一场血战。他已经吃尽苦头,而我们太过咄咄逼人,也有一定责任。”
  “以他的性格会同意招安?除非天上下刀子。”
  “对於将军是否会重新皈依朝廷,孤家以前也是那麽想的。”
  真田愣了愣,看著幸村微笑走过。
  其实他清楚,幸村选择招安,很大程度是因为闲置过久的军队尚未恢复战斗力。
  不知不觉,已经踱到御医堂近前,尽管不知会不会再从天上飞下两支喂了鹤顶红的飞刀,两人还是推门走了进去。迹部与真田血战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御医堂被御林军翻得七零八散一片狼藉,到底也没有找到什麽谋反的证据,虽然当他们发现密室时曾著实惊喜了一阵,可是幸村没什麽心情,毕竟他是来过这个密室的──当然真田和御林军并不知道。
  幸村实在没有想到,忍足居然有著幕後黑手的实力和嫌疑,即使当时逼问他,也是本著他包庇迹部之类的疑心,从未想过他会有威胁。这场悬案里,他曾为给他解毒而中毒至意识模糊,又曾在刑部被拷问到半死,跟那个於皇宫森严戒备间来去自如,对他下孔雀胆剧毒的危险刺客真的是一个人吗。
  “末将曾想过,会用孔雀胆的人并不多,说不定也许是他;没想到真的被押中了。”真田说。
  “还不一定是他,真相尚且未知。”幸村於药房左右环视,看似寻找著什麽。
  “可是当日行刺太子的不已确定就是他吗。”
  幸村从被御林军翻乱的药格里小心捧出精致雕花玉壶,小心将干净酒杯斟满:“总算找到了,苏合香。将军大伤未愈,正需要它。”
  真田怔住了,片刻的错愕,幸村一笑:“怎麽,怕有毒吗?”
  言罢举杯放到嘴边,却被真田抢过,一饮而尽。
  “如果没有毒,太子也需要它。”没有忘记幸村曾经中过鹤顶红,虽然不知他是连孔雀胆也中过的。
  幸村笑过,他稳坐在桌前,又斟了酒,真田拦住他:“请再等等……”
  “将军不必试毒,请放心,忍足嗜药材如命,决不舍得在名贵药酒里下毒。”
  真田抽回了手。
  “还是小心为好,忍足很有可能就在附近,皇宫上下,不知还有没有人能够擒得住他。”
  幸村从酒的倒映看得到真田始终没有松懈的警惕。
  “据孤家推测,擒拿他并不难。”
  “怎讲?”
  “以往的难处,是根本不知道刺客是谁,敌暗我明;而忍足的现身,起码让我们知道了大体的底细,有所针对。”幸村将酒杯放在唇边,少量苏合香入口,马上感得到经络发热通畅,价值连城的药酒,功效名不虚传。他放下酒杯,“而忍足的武功,上次便几分眼熟,这次看全了他的起式更加确信,那是皇家武功里蹬萍踏水的上乘轻功,我曾在幼年学过,只是後来刀枪剑戟学多了,并没有将那轻功学精。相传精通者来去如鬼影,但是连传授武功的太傅都做不到,因此也只是当作传言了。此功由皇室收录以来很久,民间基本失传,因而会的人本就不多,几乎可以确认当日行刺孤家的也是忍足。至於他如何学会,以他的头脑和他与我们过往的交情,从皇室盗取一本秘籍并不是难事。孤家是想说,这种轻功是很快,但是毕竟只是轻功,从他向来避免正面多回合交手可以猜测他的剑法并不很强,如果真是如此,一旦他逃不掉,相信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真田目瞪口呆望著幸村,深深体会著他的实力和心机怎样无法探知地深不可测。
  “只是……动机是什麽呢?”幸村扶著额头,“迹部,手冢,即使不二,都有摧毁朝廷的动机可循;可他……到底是什麽人,即使以他的性格还愿意呆在皇宫这一点就始终令我费解,他的未知因素太多了,也许他的剑法同样在我们之上。”
  “可能性很低,他若是真的凌驾於太子和迹部的合璧,就不会选择三五秒的快攻。除了我以外,属他对太子和迹部的剑法最为熟悉,那种行刺不过是造成武功高强的假象罢了。”
  看著幸村依然将脸深埋,真田补了一句:“就算他神功盖世,我会帮你。”
  低沈浑厚的嗓音带来难以描摹的踏实和安全感,真是久违了……抬起头来,撞上他的眼睛,将感动深埋,幸村一笑:“别再想当然地做那种为了帮我解脱而去摧毁我和王位因缘的事了。”
  
  出乎多数人的意料,迹部真的有胆量前往王府单刀赴会。
  英俊得张扬的脸上,除了两道浅浅擦伤的痕迹微乎可见,睥睨众生的傲气依然凌人,几乎看不出几天前曾受到过怎样的重伤。
  “选在这种方便抓我的地方,真是明君,嗯?”迹部见了幸村没有行任何礼节,“本大爷对於时间地点的小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习惯,不过,今日酉时之前若是没人见到本大爷活著从府上出来,就准备好给驻防京城的禁军收尸吧。”
  幸村只是微笑,他清楚自从自家王府被查封,迹部一定很担心,因此并不会拒绝把地点选在这里,虽然对於迹部来说,来到这里的确相当冒险,就算不杀来使的规则约定俗成,送死的几率依然过半。
  迹部会来还是信任他的,他们还是相互信任的吧……
  幸村一开始便答应了迹部的第一个要求,马上撤兵,解除对王府的查封。可是後来的谈判相当不顺利,迹部的条件明显刁难,又对朝廷权力分流的方案一概说不;同时,他对自己的势力筹备守口如瓶,朝廷从他口中套不出任何消息。
  幸村蹙起眉头,他隐约察觉,迹部也许根本就完全没打算接受招安。
  申时一刻,招安没有任何成果,迹部的精神防线始终坚不可摧,然而脸上已经逐渐呈现苍白不胜之色,伤势的影响爬上表面。数个时辰的谈判,著实不失为肉体精神的双重消磨。
  幸村放下手中茶具,打算告一段落。
  “前几日御医卿家曾於东宫正殿现身,少王爷大可放心他的性命。”
  “是吗,这小子活著居然不让我知道,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迹部的声线膨胀著嘲讽。
  “活得耐不耐烦再见他自有分晓。孤家请问,手冢护卫……”
  “招安的事跟他无关吧。”迹部眼中顿时浮现令人战栗的冰冷和危险,收到他的严重警告,幸村不再提起。
  “明天到你我都熟悉的地方详谈如何?”
  “哪里?”
  “皇宫。”
  迹部冷笑:“哼……今天算是开恩让我多活一天吗,本大爷说过对这种小事不挑剔,明日皇宫再见。”
  
  “皇宫?”前来护架的真田大惊,将声音压到最低,“太子难道想杀他?”
  “也许。”幸村说,“迹部此次前来不是谈判招安,只是不放心王府或者刺探朝廷虚实。若是血战真的无法避免,就必须杀了他。”
  真田愕然,迹部不可能察觉不到幸村的意图,而他居然答应了,其间难道会有什麽诡计。他沈思许久,只留下一句话:“务必多加小心。”
  趁著真田前去调动更多殿前军,幸村独自於东宫正殿前踱步,冥思苦想,太多疑点,太多危险,战争一触即发,能怎麽办,该怎麽办,这个岌岌可危的形势如何挽救。
  短短时间里天色已暗,突然,令官飞马来报,神色凄惨:“殿前司来报!三衙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被害,尸体已经僵硬,死因,身中剧毒孔雀胆……”
  
  (三十八)
  
  幸村在听到消息的刹那脸色瞬间变白,驾马飞驰过去,远远看到了禁军穿梭的炬火。
  “喉间一处不封喉的浅伤,伤口有很淡的苦味儿,凶器喂有孔雀胆。”室内,尸体近前,太医向幸村解释刚刚分析而得的结论,“由於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初步推测死亡时间至少在四五个时辰之前。”
  尸体几乎还保持著持剑厮杀的动作,幸村看了看现场,七零八落,一场恶战的痕迹。
  有点眩晕的感觉,幸村皱著眉头,真田适时来到身边:“太子今日亲自前去招安,想必早已身心疲惫,早点歇息吧。”
  形势危险,真田亲自护送幸村回东宫正殿,幸村於大堂斟了两杯茶,坐在一旁撑住发胀的头颅。真田感觉得到,幸村这次真的快要崩溃了。
  “末将失职……”
  “不……”幸村挡住眼前昏黑,“对手是个高手,幸好你没有正面碰上他……”
  真田沈默。他身为禁军三衙之首,深知三衙统帅之一遇害对朝廷的冲击有多严重,尤其是当前的步军都指挥使。殿前司,马军都,步军都,只有步军都尚是资深老臣,不仅资历深厚,武功更是超凡入圣,堪称一代宗师,是钦点的皇子武学太傅。这次遇刺身亡,若仅是中毒还可以怀疑为一时大意,偏偏刺客经过一番实实在在的苦战也能将其杀害,那麽刺客的武功将是绝对的所向披靡。
  “也许厮杀痕迹是伪装……”幸村说著,思维混乱。
  “太子,步军都指挥使年事已高,即使凶手的武功凌驾於他,我们也并不是没有胜算。”真田说,“我是殿前司,我会守护皇室安危,有我在,决不会有事。”
  幸村抬起头来,带著些许吃惊,正迎上真田坚定如铁的眼神。他眼中的不安渐渐退去,最终,回归平静。从前,就是这份踏实的安全感,给予他最强大的精神支撑;而今,他们回去了,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欣慰的了。
  “看来凶手已经开始向朝廷的要害动手了。”真田说,“趁禁军忙於招安,皇宫兵力稍弱的时机下手。下一步,大概就是瞄准马军司,或者是末将。”
  “又是孔雀胆。”幸村说,“忍足……真的能杀得了步军司吗。”
  “可是还会是谁?”真田沈思片刻,“会是青门的人吗,不二,或者……太子知道手冢的下落吗。”
  “不清楚,今天是想问问迹部,只是他回避了。”
  真田不经意间唏嘘:“手冢……真可惜。”
  
  第二天,迹部和幸村见面时,两人都几乎恢复为最佳的精神状态,强强碰撞的气势直逼得四周禁军呼吸困难。
  “几日未曾造访,皇宫的防御值得称赞啊,滴水不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看著满城军队晃眼,迹部声线上扬。
  “谨慎总不失为好事。”幸村微笑,平添几分危险。
  这一日的谈判却稍有缓和,迹部接受招安的趋势似有似无,但是几个时辰下来依然没有达成任何协议,幸村脸色阴郁,他怀疑又是迹部有心如此。暂时不打算杀掉他,再观察一日,然後必须下决心,是进一步退让妥协,还是下手。
  幸村眼中暗暗流露的杀机被看似没有注意的迹部尽收眼下,他不恭地冷笑,该闭口不答的,该留出余地的,一概毫无破绽,一日谈判结束,基本耗尽朝廷各级使臣的耐心,定度两日後叙谈。
  “听说御医还活著?本大爷可否到御医堂走一趟?”临行时,迹部突然问道。
  “御医大人不住那里,朝廷也找了他很久了。”幸村说。
  “去一趟又如何,怀旧也好,也许他就在那里呢。”
  幸村心中猛地一震,去一趟,也许就会遇见武功凌驾於步军司的凶手,看来前一日两人可以悠闲地品苏合香还是命大。他们没有忘记忍足出身迹部王府,他们看得清,迹部冷笑之间,弥散杀气。
  “怎麽,御医堂出什麽事了?”迹部的声音上扬,弥散著危险,咄咄逼人。
  “皇宫悬案尚未告破,御医堂更是危险,少王爷可记得那只刺伤你的飞刀?”
  “那又如何,本大爷现在活得好好的。”
  “此时申时一刻,御医堂在两院另一侧,若是绕过去,少王爷酉时能赶回去吗?”
  “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还不够去一趟御医堂吗?”
  面对迹部紧咬不放的态度,幸村沈思,片刻,脸上恢复温和冷笑:“好,孤家亲自陪同少王爷走一趟。”
  
  真田听到幸村要和迹部去趟御医堂,脸色白了又黑,执意要以殿前司之责护送。
  清脆马蹄声响了一路,一声声砸在每个人心里,就好像一步步走向死亡。
  谁也不知道,过了这个时辰,谁还能活著。
  越过政事堂,枢密院,天下政治军事的枢纽,权势的集中营;後方偏僻一角,御医堂的参天大树遥遥可见。
  幸村和真田同时握紧了剑。
  迹部的马慢了下来,靠近。
  堂门的门扇已被撞倒,践踏得四分五裂,从堂外直接看得到屋内面目全非的样子。
  迹部下了马,一个人走进了堂内。幸村没有看清他的眼神,但明显寻不到方才凌人而危险的压迫感,此刻望著迹部背影,他甚至感到迹部的防备相当脆弱,也许不会再有更适合下手的时机了。
  站在门前,嗅得到混合药草的清香,迹部一眼看得进深处被破坏了关卡的密室,微微摇头不去想那个充满折磨的昼夜,他走入正堂环视,药房巨大墙柜的百十个抽屉都被掀了下来,分类存放的药材散在一处,酒坛的碎片已经没了酒香,灶火旁的桌上,熟悉的雕花玉壶,苏合香,一旁的酒杯,却不是汝官瓷。
  四处放眼寻过,迹部向来敏锐的洞察力始终不曾寻出任何忍足来过的迹象。
  侧过头看了看正堂断了腿的桌子,记得当年忍足於桌上玩弄著讹来的汝官瓷无辜地说,你还真的买来了啊,卖了我都不值这麽多钱。这个小巧酒杯的容量并没能阻止他们日後常常整坛地赛酒,记得手冢入宫的头几天,迹部对著参天大树发愣,忍足说,放心吧,有我在。
  迹部低下头去,拳头攥得发抖。
  几秒过後,他重新抬起头。转过身来,真田和幸村看到的,还是方才那个高傲凌人,弥散危险的迹部少王爷。
  “好了,走吧。”迹部冷笑道。
  幸村手中的剑松了,脸色稍有缓和,抬头望了望西边的天:“少王爷要抓紧时间了,我可不想有人因为没能按时看到爱卿而找禁军精锐送死。”
  迹部跨上马:“我相信这坐骑半个时辰冲得出皇宫,如何从这里出去,我比你们更熟悉。”看到两人警觉的眼光,迹部笑道,“那就有劳两位监送我出去了。”
  他们从御医堂一路奔驰,直到枢密院的领域,到处兵马穿梭,看到幸村全都马上行礼节,禁军上前向真田禀报殿前军队事宜,眼看西边开始发红,面前笔直大路直通宫门,禁军密布,幸村与迹部简单告辞。
  “派人盯著他直到乖乖离开皇宫。”不等马蹄声走远,幸村低声说。真田习惯性回身指令副将切原,才意识到他放了病假,并不在身边,於是点了两员兵将速去。
  “副将可好,孤家定当向他道歉。”
  “烧伤并不严重,只是回来後曾高烧不止,目前已经转好,马上可以复任。”
  幸村若有所思望著迹部离开的方向:“他竟然真的只是想看看忍足是否还活著吗。”
  突然听到枢密院内部隐约一声喊叫,禁军炸开一般骚动,两人闻声立即赶去。远远看到已有侍卫赶到声源处撞门,随後冲进去,依稀辨认得清领兵将领是切原,他还是没有老实休息吗,真田皱眉,真是符合他乱来的作风。
  “枢密院支差房……”看清地点,幸村脸色已经转白,那里是调拨军队的总指挥,调兵遣将的喉口,遣兵之权的虎符所在处。曾几何时,真田就是为争枢密院遣兵之权而瘫痪了整个禁军,真田知道,如果朝廷真的蒙受了这种程度的损失,无异於毁灭性的破坏。
  祈祷著不会有灾难发生,他们冲进去,几个先行进入的侍卫慌忙行礼,各个脸色煞白。切原闻声慌忙起身,面无血色微微发抖,在他脚下赫然躺著的面部狰狞的尸体,正是掌执朝廷最高军事机构,地位仅次於宰相的枢密使。
  “将军……孔雀胆……”有几人生平有幸见到王朝的枢密使死在眼前,可怜切原六神无主著实吓破了胆,已经吐不出完整句子。
  幸村怔在原地,仿佛听到整个朝廷崩溃的声音,层层宫阙就在眼前坍塌。
  真田尚且保持得了理智,苍白著脸近前俯身,枢密使双眼暴突瞳孔扩散布满血丝,恐怖的死相令人胆寒,更加惊悚的是由於时间过短尚未死得完全,眼珠依然有轻微的转动;尸体尚温,大约死亡时间不足一炷香,喉间没有伤口,从开大的口中隐约捕捉得到熟悉的特殊苦味儿。
  “居然已经断气了。”真田脊梁骨发凉,方才他们还是循著枢密使的惨叫追过来的。
  “属下……赶来已经……将军恕罪……”
  “孔雀胆毒发剧烈顷刻即毙,怪不得你。”真田打断了他的话,拍拍他的肩,意示他不必惊慌。
  “完全没救了?”没有第二个人声线如此富有张力,迹部竟也闻声赶来了。他方才驾马离开不过数十秒,绝对听得到这一声喊叫,只是朝廷死了宰相级的重臣,失去了遣兵重臣,这种要害竟然被反臣嫌疑知晓,祸不单行。幸村冷笑:“少王爷,还不赶紧按时回去?”
  望著已经难以维持温和礼节笑意的幸村,迹部冷笑:“本大爷好心折回,想若是能够助你们一臂之力擒得到武艺高强的刺客,没准能够多分几丈土地。”
  真田喝令速请太医做出鉴定,封锁消息,迹部冷冷看著,他熟谙权势间的尔虞我诈,此刻以外人身份观看,竟然如此讽刺。天边颜色渐重,迹部没有久留马上离宫,真田看到他指派的人暗地跟上,才转而回来。
  “果真应该在御医堂杀了他,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幸村说,“他带了枢密使遇刺的消息回去,朝廷凶多吉少。此事孤家马上禀报父皇,这里马上检查虎符是否失窃,将军还有伤在身,多加小心。”
  真田执意护送,简单向惊魂未定的切原交代事宜,突然意识到,他同样有伤病在身。
  “安排好了早点回去休息,今天还不轮到你巡查,恢复彻底了再来,朝廷等著你好好立功。”
  幸村望著切原凌乱黑发,侧脸和手臂被烈火舔伤的痕迹尚清晰可见,再看真田脸色已浮现铁青,颈口隐约露出的绷带已见松弛。他们每个人,每个兵将,无论肉体,无论精神,都在这场纷争之间饱经折磨。这麽多人对权势声名虎视眈眈,却有几人乐在其中,他们争的是土,伤的是人。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什麽,精神太过紧张和疲惫,皆已无力支撑。
  “蹬萍踏水的轻功,果真做得到如鬼影般难以捕捉吗?”
  “不清楚,忍足的两次出招,根本没有几个侍卫来得及反应。”
  “招安怎样了?”
  “孤家怀疑迹部此次故意态度不明,又看准大家皆筋疲力尽,将叙谈定在两日後,为势力筹备争取时间。孤家同样会向父皇禀报,不管怎样,孤家会在下一次做出决定。”
  “幸村……”这样的称呼脱口而出,明明已经很遥远了,“……不要压力过大,我会一直帮你。”
  不等心中激荡的波澜平静,幸村微笑:“放心,我一直充满信心,我不是孤军奋战。”
  
  真田回到枢密院时已是黄昏,现场基本处理完毕,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凶手相关的蛛丝马迹,虎符并未失窃,消息应是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封锁。两院的侍卫各归各位,真田独自来到支差房,尸体已被移走,偌大的室内一片昏暗。真田皱起眉头,四下看过,此处机密要地,为防窃取,没有安置任何通风通光的通道,压抑而憋闷。
  他来到尸体倒下的地方,借著门口微乎透来的夕阳余晖,细细观察,地面,桌前,桌上翻乱的公文。
  阴影从门外,一寸一寸,逐渐爬来,人形嵌入门槛,刹那间遮住了阴暗密室的大半光亮。
  察觉到有人,真田迅速回头,同时握紧了剑。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切原小心翼翼移进来,青白脸色依然清晰。
  “怎麽又回来了?”真田松了口气,庆幸方才没有一剑刺过去。不等他作答,真田自顾问起,“来得正好,你是第一个进来的吗,门是从里面上锁的?”
  切原愣了一下:“将军……也意识到凶手是谁了?”
  
(三十九)
夜色渐深,微风些许,王府上下看似一片安宁,真田和幸村轻功穿越层层殿宇回环游廊,一路上林立殿群富丽堂皇,高雅不流於平庸,每次看过,都让人不得不感叹迹部华丽耀眼的品味和作风。
“迹部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吗?”真田些许担心。
“叛乱在即,少王爷定会拼力将亲友家眷秘密转移,在此绝对可以网住他。而且,柳爱卿不是也说,少王爷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几率为九成以上吗。”
他们来到了王府的祠堂,二层阁楼上下没有丝毫灯火,明朗月光之下,雕梁画栋工艺精绝,横梁与与廊柱斗拱之间百转千回,无不令人叹为观止。如此奢华,不知这个王府抄下来,会比手冢家的充公多上几倍。幸村淡笑著,没有放松警惕,小心翼翼推开门,一层是空旷正堂,避光一角,他们寻到了通往楼上的阶梯。四方大堂,仅一面墙的门窗透露几缕诡异明亮的月光,阶梯直通而上,一道狭长漆黑的洞口,弥散仿佛能够吞没一切的未知和危险,空间内外风吹草动都牵连每人绷紧的神经,利剑潜伏於鞘内,蓄势待发。
幸村示意真田断後,他握紧佩剑,一步一步,登上阶梯,直入未知的黑洞。
空间静得可以听到浮尘掠过空气的摩擦声响。
闪电般跃上二层,一切相安无事,幸村庆幸自己没有遭遇人头落地的险境,阁楼之上比想象中明亮得多,甚至是种豁然开朗的视觉冲击,银盘皓月将如雪微光铺了满地,香炉中未燃尽的香灰时而簌簌地掉下来,空气中弥散著皇室贵族特有的香气。
真田跟了上来,摇摇头,示意下面没有异常状况。
他们来到香火台前,摆放牌位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带著微弱沁人香气的几嫋烟柱随风轻偏。幸村凝视著香火,他想起昨日,切原逆光乍现於那种草木皆兵的窒息时刻实属莽撞,若是换成自己,想必定会一剑误杀了他。而真田竟也并未想过那个切原是否就是易容的刺客,使得幸村不经意间後怕,分明曾经游走於最高声名的龙争虎斗,居然如此疏於戒备,万幸那个疏忽的罅隙没再有谁遭到毒手。
“已经清空了?”借著月光,真田查看浮尘的分布,王府列祖列宗的牌位刚刚被移走。
幸村沈思片刻,静静说道:“将军,小心面前的香火台。”
真田一愣,同时他也注意到,嫋嫋上升的烟柱微乎偏移的方向,向著窗外。
风是从内侧来的,这边有风源,这个看似封死的香火台有暗门。
他握紧了佩剑,突然一把掀翻摆放牌位和香炉的供桌,刹那间,刀刃的亮光於皎洁月光下寒冷如冰,与四溅的火花相呼应,金黄色的头发华丽而耀眼,诡异而绮丽的交锋。
机关的暗门因了惯性仍在扇动,两人谨慎收剑,退於两边。
“太子,将军,这麽晚独自亲身造访王府祠堂,如此尊敬本大爷的祖先,王府真是受宠若惊啊。”迹部带著那再熟悉不过的充满威胁压迫感的冷笑,没有丝毫惊慌。
“少王爷,不必见外,不必躲避孤家,你已经逃不掉了。”幸村淡笑,“现朝廷以反臣罪名将你列为钦犯之首,吾等前来欲将少王爷捉拿归案,得罪了。”
“太子大概最近朝事繁忙压力过大,只身深入王府内部捉拿侵犯,这里可是本大爷的地方,若是明知本王爷即将谋反,就不怕无法活著踏出王府吗。”
“少王爷府里只剩下一些残兵用来等死,禁军已经於数里之外将王府团团包围,恶战一触即发,少王爷是想要让这王府血流成河,还是乖乖束手就擒?”
“怪不得朝廷的军队复活,原来将军果然重新皈依了朝廷。既然太子说本王府里只剩下用来等死的兵将,又有何不敢牺牲的。”
“少王爷就不怕自己无法活著突破御林军的包围吗。”
嘴角扬起弥散危险的线条,迹部的声线满是嘲讽:“太子不曾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吗。”
彼此愣了一下,虽然并无破绽可言,真田和幸村依然不约而同掂量起此威胁的虚实。
“如是说,少王爷,这次必定会杀得生灵涂炭,毫无余地可言了?”
“想不到太子还心存几分和平的慈悲,可惜本大爷不惜牺牲一万根骨头来成就功名,太子何不直接领兵攻打,以此愚蠢的方式寻来,是因为抱著一线希望能够讲和吗?”
“不,事以至此,挽回的可能性本就渺茫,孤家是想在兵戎相见之前搞清楚一些事,有关你的叛乱,还有,这些天来将恐怖笼罩於宫廷的,孔雀胆悬案。”
幸村以你我相称,脱去太子必行的称谓,语气已经逐渐改变。听到这里,迹部的神情有著不易察觉的转变,他没有流露多於情绪,静待幸村说下去。
“这些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不希望有我们以外的人参与,这也是我和真田单独前来见你的目的。”
沈思片刻,冷笑重新浮上颜面,迹部问道:“也好,关於有些事,我多少也有些疑惑,趁我们必须杀上个你死我活之前说清楚,不至於死个不明不白。只是你们,今晚就那麽有把握在这里可以遇见我?”
始终掌握王府动向的真田开口:“抱歉了迹部,昨日一别不久,我就担当起了监视王府的重任。自从你上次招安将间隔延长至两天,并且得知枢密使遇害的消息,朝廷已经推断你定会借机谋反。这一天经过密探观察,王府人潮频繁进出,仔细观察进出的面孔并不一致,因而你定是将家眷悉数交换而出,转送至安全的地方,并将一部分兵将安置在内,一旦朝廷前来抄家可支撑片刻,只不过难逃全军覆没的宿命。另一方面,我所认识的迹部是个敬祖的人,想必定会在转移了全部家眷之後将列祖列宗的牌位悉数取走,因此乘著乱局混入王府的密探看准了这个切合的时机。军师柳莲二通过今日观察和各种推断,准确推测出了你出现的时间地点,对於熟识你的我们,和满是精锐的朝廷来说,你的行踪,还不足以逃离我们的掌控。”
迹部看了一眼暗门,里面堆积著牌位,镏金铭字於雪白月光下反射耀眼的光彩。他们以为尊师敬祖之德会成为一个人的软档麽,他冷冷一笑。
“关於你定会谋反的推断,还有重要的一个因素,昨日身中孔雀胆而死的枢密使。”真田眼中寒光掠过,宛如利剑,竟於迹部心中晃过惊愕。
真田继续如是叙述:“凶手会选择於人潮来往纷繁的时间作案,相比头一日刺杀步军使的周密策划,实属异常。想必你对於步军使的遇刺也已有所耳闻了。头一日,你与太子为招安磨合了整整一天,步军使的尸体在招安会晤结束之後一个时辰左右被发现,且已僵硬,死亡时间至少已过四五个时辰,现场厮斗痕迹明显,朝廷初步的推测,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刺客趁著太子与你会晤,殿前军防备不足的间歇行刺,此凶手定是相当熟谙宫廷细则,步军使每日仅有收兵回房的一个微小时间差存在独自一人的防备软档,惟独在禁军初解的这段时间需整日查名备案,经常整日不出房门。其实,天下本就没有几个比步军使武功更高的人,这样一来,熟悉皇宫,武功高强,又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疑犯,我们初步断定,是神秘消失很久又神秘突现过的御医,忍足。”
迹部冷笑:“他还真活著?你真以为他的九流武功能胜得过堪称一代宗师的步军使吗。”
“即使忍足的武功低微,仍有杀害步军使的可能性。我们以为,混战的痕迹有可能是凶手做出的其武功高强的假象,或者掩饰什麽证据;况且忍足的武功尚是未知,想必熟谙如你,也并没有见过他认真的时候武功究竟何等深度吧。或许他就是武功凌驾步军使的高手,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
迹部没有反驳,默认真田的反问。
“我们为这场命案作了高强度调查,一无所获。不过,我们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正常情况从死亡到尸体僵硬需要数个时辰,然而,疆场上时有战死者立而不倒,是由於临终前经过剧烈运动的死者尸体能够瞬间僵直,因此,经过剧烈苦战的步军使尸体僵硬,给人一种死亡很久的错觉,直接将作案时间的判断前推,那麽,凶手即使在招安会晤之後作案,仍可因此而获得相当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话音至此,真田做出停顿。
“接著说。”迹部语调平平。
“杀害步军使的凶手就是你吧,迹部少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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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胆附录
尸体痉挛:一种特殊的死亡现象,死者临死前若是经过极为剧烈的运动,死亡瞬间肌肉立即强直收缩,因而尸体瞬时僵硬,可直接跳过肌肉松弛和尸僵过程。
(四十)
幸村始终站在一旁,看似静听,眼中毫无波澜。真田目光犀利盯住迹部,从他宣布推理结果的那一刹那起;迹部没有没有流露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淡淡问道:“证据呢?”
“暂时没有。”
迹部冷笑,发出一个讽刺的单音。
“诚然,也许并不是你,那个时间可以作案的人很多。步军使武功虽高,却也年迈,而且瞬间夺命的孔雀胆只要得手一次就可置对方於死地,因此武功不需要比步军使高,甚至被打得落花流水也无妨,只要刀刃一次蹭开他的皮肉,他就会死。如此看来并不至於想到你,我们之所以会怀疑你,多亏了第二日仓促行刺的枢密使一案带来的启发。”
“当日,副将切原伤病在身没有安排巡查,支差房附近的防守有空缺,凶手也是相当了解宫廷细则,将目标锁定於办公的枢密使。可惜,切原却在那一天擅自来到了朝廷,成为了凶手行刺的意外因素,在第一时间冲向距离岗位最近的案发现场,成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由於作案时间大大缩短,虽然已经决定用死亡最快的吸入式下毒,为了使得被害者迅速死亡,凶手破天荒又追加使用了过量的毒药,从枢密使狰狞死相和书桌散落的微量剧毒即可说明毒药的剂量绝对过多,凶手当时定呈现一副慌乱的状态。这些痕迹表明,切原撞门的时候,凶手就在室内。”
“我仔细检查过,支差房除了几个不可视的通气孔,整体是个封闭空间,除了入口连窥视的罅隙都没有,更不可能有岔道逃走。因此从枢密使惨叫到切原撞开门,不过半炷香时间,门始终从里面上锁,而枢密使顷刻即毙,倒在最里面的书桌之後,不可能上了锁再艰难爬坐回去。凶手如何在密室条件下杀人曾是个让我困扰的问题,我考虑过门缝作案和惨叫的真伪,甚至考虑是否刺客的轻功已经出神入化得从我们眼前飞过却不被发现的地步,当时也属这个推理最为合适。”
“然而还有一个可能,只是慌乱情形之下发现真相的机会很容易流失。发生命案的时候,发现尸首的人撞开了门,首先会朝著尸体奔过去,然而很少有人会留意室内的其他状况,也许凶手就躲在本会轻易被发现的地方。当时,大家都把第一注意力放在了死者身上,切原是,幸村是,大内侍卫是,我也是,即使凶手就在门後或者墙角站著,也鲜少有人注意到。当大家都被命案扰乱了理智,凶手佯装一副刚刚赶过来的样子说话,便不会被人轻易怀疑。”
“迹部少王爷,切原撞开门并乱了阵脚的时候,你就在密室之内吧,使用孔雀胆杀死枢密使的凶手就是你。每次利用孔雀胆作案,凶手都鲜少留下破绽,惟有这一次铤而走险,因为即使被看透也无妨,你已经再也不会回到朝廷了。”
真田直视迹部,却收到他回应的嘲讽笑意。
“将军,信口开河可不是什麽好习惯,有证据吗。”
“我赞叹你的身手和头脑实在高超,根据你对皇宫的熟悉程度,利用眼线追上你的短短的时间差,迅速脱离常人的注意力,藏好坐骑,从上方飞檐走壁潜入枢密院行刺。我询问过两个跟踪你的护卫,他们在尚未跟上你之前就听到了枢密院那边的动静,随後便找不到你,直至发现你也赶去了支差房,尔後并无异样,只是两护卫相当肯定地说亲眼看到你下了御道阶梯之後,在一个并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牵了马。倘若你真是闻声而来,多数人定会下马飞奔直去,少王爷竟还会有闲情逸致将坐骑悉心安置再冲到现场吗。”
“如果本大爷就是有这种个人癖好,将军有什麽意见吗。”
“孔雀胆是旷世奇毒,持有者朝廷上下没几个,若是凶手整日身处险境,必定会随身携带顷刻致人於死地的剧毒防身,少王爷可否允许本将立即搜身?”
“你以为本大爷会给朝廷机会近身吗?”
眼看迹部竖起尖利的防护,目光浮现危险气息,真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我可以看作你默认?”
“无妨,凶手是不是本大爷都已经没了区别,不过是在反臣之名之上再加一条死罪罢了。”
静观迹部始终带著嘲讽和不屑的冰凉笑意,幸村一句轻描淡写:“区别并非没有,若是手冢知道你是谋害数条人命的凶手,结果会一样吗?”
犹如晴天霹雳,迹部突然怔住,一种莫名的恐惧电击般抓住他的心,进而延伸四肢百骸,放佛那个人突然远离。
那个正直而纯粹的人,怎会原谅一个杀人犯。
看得到迹部的脸色大变,真田进一步逼近:“少王爷可否允许本将搜身?”
“将军该不会想要乘机下杀手吧?”寒光突然滑过寂静半空,迹部将利剑直指真田咽喉,“如果你那麽确定我是凶手,那麽也应该意识得到,这剑上也许就染有令人顷刻即毙的剧毒。”
火星迸溅,真田的利刃抵上杀气:“你不要这个澄清的机会吗?”
“本大爷岂是那般容易受到挑拨?”迹部毫不退让,剑势咄咄逼人,“你我皆有意取对方性命,此事又何必澄清,将军大可立即给本大爷加上这个罪名,如果你我皆能活过今晚。”
眼前的迹部双眼闪著利刃般的寒光,压倒性的杀气扑面直教人呼吸困难。真田深知迹部所言不假,无论悬案结果如何,朝廷和王府叛军之间,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他们之间迟早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也许真相会永久沈默於这场战争,可是心底依然固执地想要知道来龙去脉。他们战在一处,剑花纷繁雪亮,一切缭乱的修饰不再,惟有夺命的剑气纵横,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人头落地,谁也不知何时迎来生命中的最後一个回合。
幸村静观两人交火。迹部内伤剧毒初愈,真田胸口刀伤深重,他们都身受重伤,动作几分顾虑招式多少僵硬,实力发挥不足五成,迟早两败俱伤。
他突然拔剑。现在的迹部面对他,绝无胜算。
第一步尚未上前,忽闻耳旁风声,幸村以利剑及时相迎,鬼影般的一道亮光风驰电掣,刹那间止於喉口,一抹凌乱深蓝倒映於雪亮剑刃,映上幸村瞳孔的是伤痕交错的脸,和一双察觉不出神色的眼睛。
真田和迹部余光扫过皆大惊,彼此都放慢了手中的攻势。即使依然不排除身处镜花水月的混沌,迹部心中在刹那之间只有一阵狂喜,也许,这种心情实在太久违;相较之下真田的心情却被未知的恐惧侵袭,此次悬案之间最棘手的未知因素终於出现,未知身份,未知去向,未知实力,未知意图。
“忍足……”
也许对於迹部来说只要忍足活著就是最大的安慰,他已经无暇思考此人的身份和角色;然而对於真田却是未知而无穷大的威胁,迹部谋杀步军使一案只是推测尚未落实,如果此人才是真凶,如果这就是凌驾步军使制造连环凶案的幕後元凶,他和幸村将面临最恐怖的挑战。
然而幸村并无半点色变,眼中半点意外转瞬即逝,只见他沈著招架,嘴角浮起轻笑:“帮凶终於出现了。”
在他持续的推测之间忍足始终武功未知,那麽这便是试探的最好时机,或许拿下这个人所能得到的收获,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幸村逆用剑路困住对手,利用最纷繁无序的攻击遏止对方脱逃的任何契机。忍足的剑路纯熟应对自如却并无迫势迎面,形似移花接玉却只化解而不进攻,与当日刺客突袭绝无偏差。蹬萍踏水,一个浮光掠影般的秘籍,精髓正是深藏不露明哲保身。
但是它不过是皇家秘籍之间时常被人浅尝辄止不成气候的小把戏之一,身处皇子之位,幸村掌握的武功皆为征服之势,倘若全力施展必定锐不可当,岂是小小轻功所能招架。他暗地积聚内力,此剑若是相拼,功力略浅者即内伤,更有五脏俱裂一命呜呼的可能。
月光尚未淌下剑首,利刃以千钧之势破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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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胆附录
此文采用的古代时间计算单位:一年十二月,一月五周,一周六日,一日十二时辰,一时辰四刻,一刻三盏茶,一盏茶两柱香,一柱香五分,一分六弹指,一弹指十刹那。一刹那为一秒锺,一炷香约5分锺,一盏茶约10分锺。
古代把晚上戌时作为一更,亥时作为二更,子时作为三,丑时为四,寅时为五更。子时:北京时间23时至01时;丑时:01时至03时;寅时:03时至05时;卯时:05时至07时;辰时:07时至09时;巳时:09 时至11时;午时:11时至13时;未时:13时至15时;申时:15时至17时;酉时:17时至19时;戌时:19时至21时;亥时:21时至23时。
(四十一)
然而忍足并没有跟他过招,他斜身闪过此击,随即趁著幸村尚未收招之契机退出交锋。
真田与迹部不约而同罢手退後,持久战对两人来说皆不是聪明之举,何况目前出现了令二者皆迫不及待想要明察的转机。
迹部几欲上前,无奈相隔真田幸村二人,他止住脚步,任注意力凝集在对面的人身上。此人是否忍足本尊仍旧未知,脸上纵横著行刑所致的伤痕,与手冢求助之日的描述吻合,夜色之中阴影之下模糊了的神色难以辨认,就像以往那般叫人捉摸不清。可是迹部知道是他,那种隔岸观火却又胸有成竹的态度,在这个龙争虎斗之地还有几人做得到。
曾以为早以与之人鬼疏途,今日再见,却为何感到人事已非。这些年来全依了御医堂这个落脚点,他和手冢才能够支撑下来,而今御医堂已毁,朝中最後的安慰和踏实粉碎,如果不是手冢暂时脱离朝廷控制,迹部不知自己是否还有信心能够辗转於纷争,殊不知他们都依赖的精神寄托竟然始终都在,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教他精神为之一振的了。
迹部轻呼,带著几丝无法隐藏的激动:“忍足?”
忍足此时确是望上迹部惊喜和关切的眼神,然而他的神色谨慎,并未露出一贯举重若轻的笑意,只是简单对迹部点头回应。
“你们在演给谁看?”看到这番莫名的交流,真田皱起眉头。幸村看过两人神色,转而问向忍足:“御医大人,为何事再次现身?”
他们两人是否在虚晃朝廷的眼睛并不是马上可以分辨的,相比之下,怎样探知忍足这个未知因素更为关键,幸村可以预计这将会是怎样艰难的一场斗智斗勇。
殊不知忍足开门见山,他的一句话震惊了在场的这几人:“我来找手冢。”
幸村的思维瞬间被打乱,方才於心中设计了怎样套出真相的策略,而今却什麽也问不出来,他下意识地用余光四下扫了几眼。真田怔了一下,正要质问,迹部抢先开口:“你见过手冢了?”
“你来这里找手冢?他会来这里?”真田问道。
“你究竟是来干什麽的?”幸村收敛了温和的神情。
三人的目光汇聚於一人身上,明朗月光将每人的轮廓勾勒得清晰,忍足的神情被窗上沿的阴影遮掩,轻乎的动作却清晰可见。月光的反射微微闪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怎麽,太子无法接受微臣太直白的回答?可是你我都不知道今天会成为多少人的忌日,死期将至没有多少时间消磨於周旋。少王爷,手冢的身体正在康复不必担心。将军对於有人来到这里感到不可思议?我们能够在这里相见并非偶然,想要做些了结的人都会抓住这个罅隙埋伏在这里,并不是只有朝廷才了解少王爷在撤出家眷之後会到祠堂取牌位,青门也知道,怕是连少王爷自己都知道……”
“青门也知道?”真田喝道。同时喝出的还有迹部:“手冢现在在哪里?”
短暂的寂静,彼此紊乱的呼吸声清晰可辨,因此愈加突显了香火台後方渐近的脚步声。真田幸村和迹部皆握紧手中佩剑,期待之心胜於防备,然而当忍足身後香火台後方的轮廓逐渐呈现,带给他们的意外和震撼远远胜於忍足的出现。迹部剧烈了心口却并没有等来那个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冰蓝的冷色调,直刺入他的眼帘。
“青门果然也知道。”
他们看清来者是青门的不二。真田的利剑再度进入最高戒备,幸村暗自凝集内力,空气之间杀气弥散。
“忍足,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暴露青门。”不二毫无温度地笑著,从忍足身後走近,径直来到他身边。忍足对视了他一眼,笑道:“你大可不必走出来自行暴露。”
此时幸村扫过几人的神情,淡笑:“青门果然和王府的人联手了吗?”
不二回复一笑:“草民欠少王爷一个搭救之恩,除此之外别无交情,此行与王府毫无相干。”
“那麽还真是让青门蒙冤了,先前朝廷一直怀疑孔雀胆一案乃青门所为。”幸村温和冷笑。不二回复的笑容更是冰凉了几度:“青门原来背了那麽久的黑锅吗,草民对於孔雀胆悬案也只是有所耳闻,根本不知详情。”
幸村始终谨慎留意眼前几人的神情流露,迹部至今都是带著三分惊喜七分茫然地静观,而不二的情绪之间显然几分压抑的怒火和焦灼,忍足的神色和往日并无异样,他们应是没有做戏;或者说,根本没有必要做戏给朝廷看。从决心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他们每个人都应该清楚,这里会成为诸多人的坟墓。
迅速对混乱不清的状况做出判断,幸村开口:“御医大人,我一直以为你是迹部的卧底,原来竟是青门的帮凶。”
忍足看了过去,幸村始终谨慎地观察每个人的神情,推敲内心活动,静待著每一个可能的破绽;可是他看得到幸村沈著姿态之下的不安,每个人面对未知都会恐惧,尤其已知生命即将受到威胁;或许自己的眼神是最难以捉摸的,因为当提起那个所谓的真相,他的心中未知的恐惧最少,也最容易将情绪隐藏;然而此时又能镇静多少,未来永远都是未知。至此他已经不想再用未知消磨这些身处混沌的人们,他和他们都一样,或许下一秒就会死於哪个人的剑下,或者乱军之间。不经意间他的嘴角挑起轻笑:“与之相反,青门是我的帮凶。”
众人皆惊,尤其想到不二乔装忍足出面的戏幕,所谓的真相更加扑朔迷离;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打断,静待下文。此刻不二发话:“你若是还想多活一会儿,就不要再提起青门半句。”
忍足笑道:“透露了又怎样,除了你我也只有三人在场,即使青门动兵一事暴露,又能奈何你们的计划多少。”
青门出兵了?真田望向窗外,静谧夜景危机四伏,如果如忍足所言连迹部本人都明了前往祠堂的时机,那麽至少有三股军力蓄势待发。
沈思片刻,不二冷冷笑过不再威胁,转而问道:“手冢已经醒了?他没在青门?”
“今天你们离开不久他就不见了。”忍足道,“如果只是走动,他的身体不会有大碍,我只是担心他去了哪儿,最坏的猜测是,他可能跟著你们来到了这里,也许他现在就在附近。”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扫视了周围,潜意识之间,仿佛暗处有著一双明亮而纯粹的眼睛凝望著这般混沌。
但是没有,他们聆听是否还会有一个身影从暗处逐现,但是此次只有寂静。
“那麽失陪了。”不二言罢欲离开,幸村此时发话:“好容易人这麽齐,我们把孔雀胆一案说清楚再散如何?”
不二停住脚步。幸村的笑容映入眼里,大脑却感应到腾腾杀气,倘若他再远离一步,他毫不怀疑下一秒幸村的剑会架在喉口。
同时,不二对於悬案也心存好奇,这个牵扯了青门王府朝廷最後害得手冢落至那番境地的连环凶案究竟是何等样貌。
此时忍足却轻松一笑:“好,反正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静观许久的迹部始终没能得知他最担心的细节,耐心逐渐消磨,终於忍不住喝道:“你不是来找手冢的吗,你究竟对他的下落有几分把握?”
忍足尚未开口,幸村接过疑问:“御医大人已经言明,手冢护卫下落不明,或许早就如不二一般潜伏於此,方才已经听到了少王爷拒绝搜身证明清白的桥段了。少王爷认为,手冢心里已经做出了怎样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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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胆附录
由於正文官阶散乱,在此对此文武官官品作个说明:
真田:骠骑大将军,殿前军都指挥使,从一品
仁王:辅国大将军,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二品
手冢:殿前侍卫,正四品武阶,隶属殿前军,即真田部下
切原:副都指挥使,从四品
(武官之外:王爷是最高爵位,通常为一品;据我所知御医在一些朝代是八品orz)
武散官:骠骑大将军(从一品)辅国大将军(正二品)
武阶官:确定官员等级品位和俸禄而无实际职掌的虚衔
虎符:铜制的虎形作为作为中央发给地方官或驻军首领的调兵凭证,背面刻有铭文,分为两半,右半存於朝廷,左半发给统兵将帅,调兵谴将时需要两半勘合验真才能生效。
枢密院 :最高的军事机构,相当於现在的总司令部,总掌全国军务。枢密使,从一品,是执政官,地位仅次於宰相。
禁军三衙:禁军正规军队,分别由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步军司三衙统属。殿前、侍卫步军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是禁军大将,品级从二品,三衙的副都指挥使为从四品。三衙武帅在平时分掌禁军,但无权调遣。枢密院和三衙分掌“发兵之权”和“握兵之权”,互相牵制。(这就是所谓的一旦身兼殿前司和枢密使,将扼住整个朝廷的军事)
(四十二)
月光下,迹部回过身来,手中的小巧药瓶反射刺眼亮光。
“你们说的没错,这个即将杀红了眼的时刻,孔确胆的确是最好的防身武器。”
尽管有著充足的思想防备,在亲眼看到那象征死亡的剧毒之时,幸村依然心中震惊险些一步後退。
“什麽?居然……”不二变了脸色,眼神逐而憎恶,这桩将手冢几度摧残的悬案,莫非掌握於他唯一寄希望去拯救的人,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真田握紧了剑,小心翼翼将太子的立处守护周全:“少王爷此时甚是坦率,休得使诈。”
迹部一扫各位的神色,惊愕的,谨慎的,无动於衷的,他冷笑道:“本大爷本无心在大战之前於几条人命浪费时间,却也甚烦暗喻敢做不敢当的阴阳怪调。既然你们都为这悬案而来,且本大爷也疑惑重重,大家不妨都痛快说清楚。”
“那麽迹部少王爷,涉及殿前大内旁宫军部两院前前後後数条人命,也该跟你算清楚了。”
迹部收敛了笑意,眼神转而凌厉:“别想把所有黑锅都给我背,还想和上次斩首手冢一样,抓个替死鬼来承担所有罪行吗?”
“少王爷莫不是指还有人使用孔雀胆?天下又有几人拥有罕世奇毒呢?”
“天下难道仅此一瓶孔雀胆?或者,迹部得到的是全部的孔雀胆吗。”不二道。
此言一出,全部眼光都聚集在了忍足身上。忍足愣了一下,浅笑:“不要冤枉我啊,就算我确实对孔雀胆有所保留。”
真田心惊,警惕更是提高了几分。幸村盯紧了忍足的佩剑:“爱卿的意思是,除了少王爷拿去的,你依然持有孔雀胆?”
“可以这麽说。”
“那麽爱卿才是下毒的人了?”
“话不能这麽说,卑职和少王爷都不过是持有剧毒的人,但是不代表谁就是凶手。”
幸村皱起眉头,宫廷之间的各桩命案由脑海中迅速闪现而过,除去枢密使一案,迹部是凶手的证据全部缺失,而忍足於真田老将军一死之後消失,前後的命案全部都有充足的作案时机,联系起初期黑衣刺客突袭,他的可能性始终最甚。
迹部的意图明了,无疑是发动叛变;而面对忍足,青门和他的联手,王府和他的联系,还有他的底细,如何层层全部剖析,依然难免一场周旋。现在需要的是,从何处开始揭开这场悬案。
真田此时发问:“你当初是怎麽逃掉的?”
“就如切原所说,趁其追捕刺客的间隙打昏狱吏脱逃。”
“你当时的样子也能打昏狱吏?”
“将军应该知道,行刑的尺度把握有两种,一种为惩罚,出手狠毒伤筋动骨;另一种为逼供,为使犯人撑得到招供,只会动用疼痛剧烈却损伤不重的皮肉刑罚。因此我自始至终并没有受过很严重的伤,虽然确实是疼极了。”忍足沈默了片刻,“敢问将军,如果我没有逃,会是什麽样的下场。”
“你可以不相信,我想带你回去疗伤,然後想其它的办法逼供。”真田说,“如果没有那个刺客,想必你也逃不掉。那人是你的同夥?”
不二开口:“是我。”
不等任何人开口质问,不二继续道来:“青门在乎的只是前门主,对朝廷琐事漠不关心,在下所知的寥寥真相此时不再有必要隐瞒,因此在下会把青门在悬案之间寥寥的行踪坦白,以洗清莫须有罪名,并且,如果可能的话,洗清手冢的嫌疑。”
“我和御医忍足并不熟悉,只在手冢治疗肩头剑伤时拜访过他。早在孔雀胆一案初期,忍足去过青门,提出手冢可能会被卷入一场悬案,如果我们帮他,他就会帮我们保护手冢。我答应易容混进皇宫做接应,结果当晚就发生了行刺事件,忍足直到五更才勉强给出危险信号,我赶到冰窖的时候已经是卯时,有两个侍卫正在试图撬门,我并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问题,於是杀了他们灭口。”
“所以,那两个侍卫确是青门的人杀的。我马上检查了冰窖,里面并没有人;而後立即有一队侍卫巡逻路过,我没有来及处理尸体,只是摘走了尸体令牌,如果那些侍卫接著从冰窖搜查出什麽证据来,我会将他们全部灭口,幸好他们发现尸体过於惊慌,并没有查到过什麽。因此我很好奇,真田将军那里关於手冢落下的腰牌究竟是哪里来的。”
真田答道:“腰牌是从手冢的住处搜到的。”
一向低沈威严的音质震惊了所有人。
“当我声称腰牌於冰窖寻得时,手冢居然没有半点诧异,那麽他一定去过冰窖,不管腰牌是在哪里被寻到的。”
“那麽暂且认为将军谎称腰牌来路算不得阴谋,可是非要置手冢於死地,不觉得欺人太甚吗?”不二眼中流露愤怒。
“欺君之罪本就是死罪难逃。”
幸村接上真田的话:“况手冢拼了命也要隐瞒当晚他的行踪,其间隐情定与刺客有关,并直接威胁皇室安危,因此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毕竟取人性命只在顷刻之间,尽快铲除,以免夜长梦多。”
不经意间余光扫过真田,幸村想起真田在天牢不慎吐露的话。
只要有人威胁到太子的安危,我会一概毫不留情地铲除。
恐怕,这才是真田对於手冢隐瞒实情而精神紧张并做出极端对策的来由。
同时,迹部冷笑道:“另一个好处,如果手冢死了,那些真相也就无从核对,那个时候,朝廷便可借题任意发挥,以铲除我的势力。”
“最後也是民间流传的,杀了叛民投靠朝廷的手冢,一个为民除害的口号,笼络人心。好一个一箭多雕,好一个英明的君主和天朝之治。”不二语气间的讽刺毫不遮掩。
幸村口气轻浮:“哪个王朝又何尝不是如此,春秋皆是这样过去的。”
即使手冢是这些人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全部,可是於王朝更替之间如蝼蚁般牺牲的无数生命又有哪个没有重要的人在牵挂;怜悯,早就被血海泯灭了。
一旁不由得轻叹的忍足问道:“手冢注定是你们的牺牲品,其间你们有的是机会杀掉他,也有的是机会将他禁锢,我想知道他因何能够自由来去并且活到现在。”
“因为我知道手冢对朝廷忠心耿耿。”真田的话沈重了所有人的心。迹部等人无不皱紧了眉头,这就是所谓的垫脚石,忠心日月可鉴又换得来什麽,呕心沥血也不过是朝廷掌控的棋子,荣辱生死任其做主;也许尚且可以值得庆幸,至少真田保留了愧疚,至少手冢还是被朝廷从宽了。
“之後劫法场的闹剧也是你们一手操办的了?”真田打破凝重气氛,时间由不得他们唏嘘,“手冢彻底蒙在鼓里?如此看来青门倒是诚实,之後的行踪又如何。”
“凶手本就出自青门,劫法场一事手冢全权不知。而後我再行动就是帮助忍足脱逃。切原太轻易受挑拨,我的调虎离山之计很成功。忍足刚逃出来的时候说不保证朝廷也这样对待手冢,他昏迷了好几天,行刑所致的伤势很糟糕,因此从那天起我和越前一同潜入皇宫,全天轮流守护手冢安危,在将军府看到手冢备受刁难深陷窘境,才会故意发出动静转移你们的注意力。”
“刺客不是我,而是越前。交手之间手冢已经察觉刺客武功熟悉,再试探下去一定可以认出来;且越前已经顶替了我於冰窖杀人的罪名,是朝廷的钦犯,决不能让他露面,因此我在你们追堵的庭院换下了越前,代他站了出来。我在朝廷的时候一直是以忍足的样貌潜伏,这是忍足的主意,他说不想连累到青门,我们在朝廷的行为他会全部承担;同时以他的样子出现易於周旋,至少令人一时间摸不著头脑。这就是青门所有的行动。”
“那麽枢密院军机处虎符看守就是你杀的吗?”真田质问。
“没错。”不二道,“我只想知道,究竟是谁在用鹤顶红?鹤顶红是常人不易掌握的剧毒,其早已成为武林中人用於施展其下毒高超本领的标志,如果对毒药没有一定的考究是用不得它的;同时用孔雀胆的人应该也不止一个,那麽不要怪我怀疑你,忍足。”
忍足接到了不二凌厉的眼光。
“青门要感谢你帮助手冢,可是不排除青门一直被你利用的嫌疑,我们谁也不知道你居心何在,正好借此机会表态如何。”
尚未发话,另一侧,来自幸村的压迫感咄咄逼人。
“倘若守卫是不二杀的,岂不是孔雀胆也已经传到了青门手里?”幸村叱问。
“什麽?”不二愕然。
忍足笑,隔岸观火般的态度於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下甚是诡异。
“太子为何不提起那次行刺呢?既然你声称当天行刺你和迹部的人就是我,又为何对行刺只字不提?”
幸村不动声色:“少王爷不是也没有提起吗?”
那一晚正是手冢於冰窖逼毒之夜。迹部蹙著眉,一言不发。
“难道太子对於手冢冒著杀头的危险隐瞒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忍足道。
真田打断:“手冢和忍足都对当晚之事守口如瓶,因而吃尽苦头;那晚太子拂晓时分归来,看似安然无恙,但是消失甚久却对此绝口不提,究竟发生了什麽值得你们这般隐瞒?”
双眼掠过每个人不安的神色,忍足挑起轻笑:“太子和少王爷分别不提那晚的事,大家的猜测无非就是,他们这两个权势之争的核心人物,倘若受了伤被发现,生命就会受到严重威胁。不过,如果当日的刺客是我,那麽太子在消失的时间里,你们认为我在做什麽,迹部追了出去又到了哪里,你们又有谁相信冰窖里接受手冢运功疗伤的人是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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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胆附录
鹤顶红:传说丹顶鹤的红色丹顶有剧毒,武林中人常用这种剧毒之物来施展其下毒的高超本领,不过据说有人证实鹤的丹顶并没有毒。
毒药鹤顶红并非鹤的丹顶,而是红信石,即混有杂质的砒霜。红信石是三氧化二砷的一种天然矿物,呈红色,加工後即为砒霜。砒霜为古代常用毒药,没有个性,不过用毒的剂量还是只有高手才能掌握。中毒者口唇、指甲青紫,呕吐头晕痉挛,手脚剧痛,心力衰竭致死,过程相当痛苦。解毒:洗胃,注射“凝固剂”,肾透析手术。
古装实在没法让他们洗胃或者透析,鉴於砒霜只是一定量才有害,少量还可以美白(据说),且古人研究它比我透彻,暂且就相信能运功解毒好了。汗……
(四十三)
“孔雀胆加酒三步即倒,深受嗜好奇毒者的推崇,可是天下又有几人真正见过此传说中的毒药。当我声称手中的毒药就是孔雀胆,可曾有人质疑?我曾尝试用孔雀的胆泡制毒药,可是从未提炼出半点剧毒。我在皇宫和走访江湖的日子里问遍了各路神医和收藏者,从未有人见识过真正的孔雀胆。被我称为孔雀胆的东西,是我从干果里提炼的一种毒药,毒发迅猛,尤其吸入中毒,刹那间就会露出狰狞死相,这般威力即使被称为传说中的名毒孔雀胆,也无从质疑。这种毒药的用量和刺鼻的气味都耗费了我很长时间去改良,因此,即使不敢夸下海口独一无二,那种似有若无的苦味儿和用法是它的独门特征,至少皇宫上下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用它。我清楚记得只跟一人随口提起过它的剂量和用法,因此当第一起命案发生时,看到用毒恰如其分,我马上就知道了凶手是谁。”
“迹部少王爷,我曾担心你凭著微薄的记忆控制不好毒药的用量,因为若是使用不当,用毒者本人也会顷刻身亡。现在看来,您的悟性比我所想的强太多了。”
“凶手果然是少王爷啊。”幸村道。真田盯著众人眼光的聚点,暗暗握紧了兵器。
迹部的脸上寻不到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不动声色静待下文。不等任何人盘问,不二马上转向忍足:“孔雀胆命案都是迹部所为?”
“并非如此。大内侍卫死後,第三宗命案发生於深宫,有两次经验的殿前军在我到达之前就辨认出了特殊苦味儿。那的确与我的毒药是同一种气味,可是太重了,改良过的毒药不可能达到那种浓度。因此,嫔妃的死因并非所谓的孔雀胆,而是有人刻意布置以假乱真,可能性有二,一是有人混水摸鱼,将命案用同一因素串起,矛头针对;二是凶手故意做出另有凶手的假象。不过,被杀的两个人本就待手冢不善,一个尖酸刻薄频繁刁难手冢的嫔妃被害,并被伪装为同一死因,只会让手冢的处境更加难堪而已,迹部不会这样做,因此,这桩命案的凶手另有其人。”
“那时我预见了腥风血雨,迹部势必决心将仿照他杀人并拖手冢下水的人找出来,而能够将毒效模仿得那般相似的人绝对不好对付。我马上想到了皇宫另一位嗜好奇毒的高手,太子殿下,你完美地拥有陷害凶手的实力和动机,趁机铲除皇宫内患并嫁祸凶手,以此转移众人的视线。因此当听到那晚你和迹部有约,想到你们之间可能产生的摩擦,卑职实在心惊胆寒。”
“迹部离开之後我立即去了青门,考虑到自己会被所谓的孔雀胆剧毒卷入混沌之间,我身单力薄地位卑微,为了保命必须寻求支援。想到会被卷入其间的还有迹部的软档手冢,若是以此为交换条件,青门是靠得住的,他们真正关心的就是手冢。”
“那一晚我在暗处听到两人唇枪舌战,感到一触即发的杀气,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有一个机会暗地行动,你们究竟谁会下手。行刺的人就是我。你们两人的剑法我再熟悉不过了,用快攻做出凌驾你们的假象非常容易。”
“想过中了孔雀胆的人可以生还吗?”
众人一愣,迹部震惊,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每个人的脸。
“三步即倒,顷刻即毙,这样的传说,加之宫廷的命案,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中了孔雀胆的人还可以活著,因此刺客始终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否得手。可是,倘若被刺者内力足够深厚,仍做得到撑住短暂的时间,比如,撑到找到解药……”
迹部打断了他的话:“你救了一个身中孔雀胆的人?”
“不错,那个时候我刚刚为一个中毒者解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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