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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的左脸颊

_2 桃子夏(当代)
  "星见,你有没有男朋友?"瑾尚斜斜地倚在沙发边,笑容慵懒诱人,"最好是没有。要是有男朋友的话,就甩了他。"
  "资料在哪里?"我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告辞,"没有的话,我去上课了,再见。"
  "等等。"他一把抓紧我的手腕。
  力气很大,不容我挣扎。
  "星见,当我的女朋友,我包你什么都有。"他一字一句地说,料定我会答应。
  "当我的女朋友,我包你什么都有。"
  "当我的女朋友,我包你什么都有。"
  "当我的女朋友,我包你什么都有。"
  我看着眼前俊秀的瑾尚,他狭长的眼睛让万籁俱寂。我很想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这张脸上,想想又忍住了,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苏瑾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走出房间的时候我鼻头发酸,一个声音不断在内心反问:难道我看上去就那么廉价?
  "等等!星见!"瑾尚追了出来,挡在我面前,"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一耸肩:"抱歉,我从没追过女孩子,有点笨。刚刚的事情就当玩笑忘了吧,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道歉?我不接受。"我结结实实地觉得自己被轻贱了,"再见。不,是再也不要见了。"
  "我送你回去。"
  "担当不起。"
  "那就披我的外套回去,天气转凉了。"他满怀歉意,"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唐突了。"
  我停下脚步:"不是唐突。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交集。再见。"
  他怅然若失地看着我远去。
  很久很久以后,苏瑾尚告诉我,那一整晚他都在为这件事情恍惚不定,就像心脏的拼图遗落了一块。我离开后,他独自开车去了雷光夏驻唱的酒吧。雷光夏是个有1/8意大利血统的地下乐团主唱,跟瑾尚念同一所大学。瑾尚点一支烟,斜倚在沙发上,听他唱了一晚上的歌。台上的雷光夏抱着贝司,散发着盛大的光芒。他注定是要成为巨星的人,等待的只是一个机会。
第19节:第二幕 【苍绿】(7)
  演出完了,光夏把贝司交给兄弟,直接跑来吧台找瑾尚。
  "Hey,今天晚上怎么有空来?"
  瑾尚静了一刻,斜倚在沙发上答非所问:"哎,我问你个事。"
  "嗯?"
  "你最想要什么?"
  光夏想都没想:"当然是乐团成功出道,发专辑喽。"
  "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她说她想要爱,这一辈子最想要的就是爱,狠狠的、汹涌的、足够淹没她的爱。"瑾尚魂不守舍地问,"你说,爱一个女生到底是什么感觉?"
  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光夏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喂,少肉麻啊你。等等,你刚才说……"他醒悟过来,"你喜欢上女生了?你终于可以喜欢女生了?苏瑾尚,你可以忘记过去了?"
  忘记过去?
  瑾尚眯起眼,掩饰眼眶里潮水般汹涌的回忆。
  他喝一口"血腥玛丽",想起了异国的初恋。那年北美洲的冬天寒冷干燥,他最爱的男生裹紧大衣回身冲他暖意融融地笑,睫毛上落满雪花。
  电吉他刺破瑾尚的回忆。
  "光夏,你为什么喜欢我妹妹?"他想不明白,"她那么刁蛮,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换谁都受不了,你怎么还当她是个宝贝似的?"
  光夏怒了,揪住他的衣领:"苏瑾尚,我警告你啊!别以为你是瑾年的哥哥,我就得给你面子。你再说句她的坏话试试!"
  "好了好了……"他坏笑着挪开光夏的手,"知道你是三好男朋友,坚贞不二。那你说,她到底好在哪里?"
  提到瑾年,光夏的脸上绽放孩子气的神采,跟台上那个桀骜的少年判若两人。
  "瑾年很好,很好很好,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恭喜您,雷光夏同学。"瑾尚敬他一杯酒,"您彻底被苏瑾年同学的魔爪包围了。"
  光夏懒得理他,翻出手机上网,在搜索引擎里打上"苏瑾年"三个字。
  结果出来26条消息,第17条消息是:"苏瑾年,××集团董事会成员,现在就读于法国××大学经济学院,主修经济学。"
  看到这个,他一笑。
  世界就是这样的奇妙。这个17岁就开始参加家族企业的管理、号称"少女计算机"的冷感美少女就是他的女朋友。
  瑾尚还是不满意他的答案:"坦白说,如果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身价上亿的董事长的女儿,你会喜欢她吗?"
  光夏神情失落。
  "我宁愿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让我好好地疼爱,每天两个人牵着手去上早自习,一起去上课,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瑾尚,我经常想,像你们这样家世的人,小小年纪就要站在那么孤高的位置上,会不会常常感到寂寞?"
  瑾尚惊住,迟迟不回答。
  是的,会寂寞。当然会寂寞。
第20节:第二幕 【苍绿】(8)
  没有人可以摆脱生命里深不可测的寂寞。
  幽蓝如丝绒的星空下,一架私人飞机宛如飞鸟刺破夜的华丽,悄然降落在郊外的机场。所有空乘和地面人员恭候国宾般地迎接客人的到来。
  一位披着黑色长发的冷艳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下这架刚从法国回来的飞机,从下飞机到坐上轿车的这5分钟时间里,她签了公司的三份文件,确定了秘书的五个邀约。
  她就是苏瑾年,今年才17岁的苏瑾年。
  在无数人的眼里--
  苏瑾年拥有一切,美貌、才智、财富、地位,一切的一切。
  她是荆棘中冶艳盛开的野玫瑰,幽暗华美;她是一本情节构架完美到极致的小说,愈读愈吃惊,愈逼近愈美丽。她压倒一切的魅力让所有人都疯狂地迷上了她,迷上关于她的这本书里的所有情节。像坐云霄飞车脱轨,飞到云朵里再直坠而下,狠狠地摔得遍体鳞伤后,还带着疼痛后的满足感,庆幸这辈子曾经遇到她。
  很多人都中了苏瑾年的毒,包括雷光夏。
  瑾年在车里继续看文件,直到车停在家门口,管家亲自帮她拉开车门说:"大小姐,您回来了。"
  "您辛苦了,这么晚还要出来接我。"她点点头,"您去休息吧,我会照顾自己。"
  管家受宠若惊:"那怎么敢呢?大小姐,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按照您离开前的样式布置。"
  "有劳费心。"她点点头,把文件交给助理,问管家,"夫人最近还好吗?"
  "还好……夫人还好啦。"管家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夫人现在在楼上休息。"
  "带我去看看。"
  "是……"管家带瑾年到二楼最偏僻的房间。
  "你去休息吧。"瑾年支开他,轻轻推门。
  啪--
  "贱货--"
  迎面而来的不是母女重逢的拥抱,是狠狠的一巴掌扇在瑾年的左脸上。
  她抬手擦掉嘴角的血丝。
  "贱货!抢别人老公,你要不要脸?贱女人,我打死你!贱女人……"苏夫人不依不饶地挥手扇过来,瑾年擒住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
  "妈,是我,瑾年。"
  "贱女人!我打死你!"苏夫人不由分说地劈头盖脸猛扇,瑾年的脸上马上分明地显出一道道指印。自从几年前苏夫人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后,她的神智就常常陷入癫狂。
  "没见过你这么贱的!街上没有男人吗?为什么要抢我老公?为什么要抢我老公啊?"
  "安静点,妈妈,我不是那个坏女人,我是瑾年。"瑾年抚摩着母亲的脸,宛如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羊,"我是瑾年,你女儿瑾年,我回来了。"
  "……瑾年?"头发松散的苏夫人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瑾年,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瑾年?瑾年……"
第21节:第二幕 【苍绿】(9)
  "是我,是瑾年。"瑾年搀着母亲到床边坐下,倒水给她服下今天该吃的药,"乖,好好休息。"
  苏夫人吃了药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她伸手捋开母亲额前的发丝,把脸轻轻贴在母亲的脸上--像所有小女儿一样,体味着母亲可以给予的温暖。
  从踏入这个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仿佛掉进了冰窟,心里寂静寒冷,再也没有走出来。
  安慰母亲睡下后,瑾年退出房间,轻轻合上门,还没转身就被瑾尚从背后抱了个正着。
  "哈哈,抓到美女一只。"
  "又闹?你以为自己还未成年啊?"
  "哎呀,不小心暴露身份了,我就是传说中的18岁美少年呀。"
  瑾年被哥哥那一声娇滴滴的"哎呀"雷到。
  "苏瑾尚!老黄瓜刷绿漆,你就装嫩吧你。"
  "嘴真毒啊。真不知道雷光夏怎么会那么死心踏地地喜欢你!"
  瑾年眼神一软:"你又去找光夏?"
  "是啊,被一个美女拒绝了,找他借酒浇愁。"
  "你喜欢女人了?"瑾年吃惊不小,她以为哥哥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gay的身份,不料这个世界上真有能降伏他的女生,"她是谁?"
  "自然是上等货色。"
  "货色?"瑾年不吃哥哥这一套,"我讨厌你用这个词。"
  "我喜欢你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憎恶喜好,哈哈。"他突然看到了她脸上未消的指印,眼睛被刺痛,"她……又打你了?"
  "哦。"瑾年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还有些疼。
  瑾尚看着眼前的妹妹,一阵心酸。
  "来,我抱你一下。"
  "干吗?"她习惯了装坚强。
  "就想抱抱你,抱抱我妹妹。"瑾尚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自己的怀抱里。瑾年温顺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微微颤抖地喊:"哥……"
  轻柔的一声唤,像是呜咽。
  那场签售会后,Siva来咖啡馆找过我几次,被女顾客认出,成了这里的头号"闪亮生物",常常是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就招惹好几个大胆的女顾客凑上前索要签名。我偶尔跟他聊几句天就成为女生们的视线秒杀对象,不知道千刀万剐下油锅多少回了。
  就这样,我和他一来二去熟悉了很多,终于可以不拘谨地只聊落微的事情。
  这个男孩子,常常冷眼观世,却未曾绝望。对陌生人冷漠,熟悉后就话多了,喜欢跟熟悉的人斗嘴或是激怒对方。偶尔很温柔,偶尔会害羞,偶尔会体贴地为你披外套,偶尔也会从桌子下伸出一条腿害路过的你摔一跤。
  与所有见过Siva的人一样,我也中了他的毒。传说苗家有种蛊术,一旦施蛊成功,中蛊之人便不受自己控制。我仿佛就是那中蛊之人,只有Siva这剂药才解得开毒性。好几个他没有来的下午,我在咖啡馆里忙得晕头转向,偶尔抬起头,看到窗户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时,总怀疑Siva说"是我开的枪,是我杀了他……"的那一幕是一场没有根由的梦境。
第22节:第二幕 【苍绿】(10)
  每晚不断在搜索引擎上搜寻他曾经的消息,面对搜索结果中不计其数的消息,一个页面一个页面地打开细看。
  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离他的心又近了一些。
  考完英语四级的那天,我又一个人待在寝室里上网,室友们都忙着跟男朋友约会去了。我习惯性地打开搜索引擎,输入"Siva"几个字母后,出现3909214项搜索结果,惊讶地发现很多官方网站和论坛都转载了"超人气美型小说家Siva涉嫌枪击案,偶像形象崩塌"这样一条爆炸性新闻。
  我在里面搜寻最近所有关于Siva的不利传言,突然看到在前一天凌晨由一个神秘ID发表在各大文学论坛上的帖子--
  无耻的白痴们,你们崇拜的Siva不过是个杀人犯。他在纽约念高中时开枪杀死了同班同学。这种败类凭什么叫"作家"?Siva一定会有报应,我要等到报应到来的那一天,笑着看你们哭。
  这个帖子一出来,犹如一石击起千层浪,读者和媒体的矛头都指向了平素低调的Siva。国内知名网站、报社和杂志社一边质疑这则爆料的真实性,一边疯狂转载。瞳孔里掠过一页页新闻,背脊后的凉意油然而生。
  除了"Siva,超人气美型小说家"这类人云亦云的介绍资料外,Siva所属的出版公司对他真实的过去讳莫如深。他的真名、年龄都被刻意地屏蔽了。除非他自己愿意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搜索结果前42页陆续看完,打开第43页,看到第一项。
  --这是一个署名"Siva711"的人于四年前的8月14日在一个论坛上发出的问题。
  "如何让死去的恋人复活?"
  悬赏分:200 --该问题已结束。
  她前天因为遭遇歹徒袭击在电梯里遇害,失去她的瞬间我才明白这个女孩对我而言,是无可比拟的重要。我每天都活在失去她的痛苦里,生不如死,一日不替她找到凶手我都无法安睡。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知道"希望死去的恋人复活"这种念头是幼稚的,可一连三天没合眼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再承受这份痛苦了。
  不管什么方法,克隆、大脑冰冻或招魂、拜佛、受洗皈依,无论生物科技还是神魔鬼怪,只要是有用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任何人,在这里拜谢大家。
  回答:(共17条回答)
  唉,哥们儿,我同情你,坦白跟你说,真想再见她一面的话,还是下辈子吧。
  回答者:key1987 - 高级魔法师 七级
  1. 肉体不能复生。
  2. 灵魂可以复生。
  3. 找牧师或是法师帮忙。
  祝你好运,如果我也有一个像你这么专一的男朋友,死都值了。
  回答者:晚晚晚晚 - 进士出身 九级
第23节:第二幕 【苍绿】(11)
  完成她没能完成的梦想,去看她一直想看却没能去看的风景,永远把她放在心里面,逢年过节去拜祭她。至于复活……呃,兄弟,我劝你还是别指望了,那玩意儿不靠谱,弄不好容易被哪个骗子公司给忽悠了。
  回答者:正版奥特曼 - 千总 五级
  楼主,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呀。当年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每天都要靠吃安眠药睡觉,特别痛苦。熬过不适应没有她的那段日子就好了,现在我觉得我和妈妈还是可以交流,我难过时会去安葬她的地方说说话,倾诉完心里就舒服了。
  楼主啊,"失去"和"得到"的距离只是你心里的一个坎,过去就好了。
  回答者:BoBi - 助理 三级
  这位施主想必已失去本心。凡事皆有前世因缘,她离你而去是你们这一世的缘分已尽,小施主何必如此执拗?
  活不活在呼吸之间尔,她不会为你活过来,你更不是因她的存在而活着--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是。万象皆空,施主无须苦恼,活在当下,活在你现在所写的这些文字中即好。她已奔赴下一世轮回,这一世灰飞烟灭,施主何必介怀?
  回答者:释戒痴 - 秀才 二级
  "她已奔赴下一世轮回,这一世灰飞烟灭,施主何必介怀?"看似柔软实则决绝的句子,扎进我毫无防备的眼睛里。若不是参透佛法或看破世事、心如死灰,几个凡夫俗子能对挚爱的死去无动于衷?
  时针指向晚上8点,夜色像潮水无声地填满房间每一个缝隙,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出莹莹光芒。我独自坐在黑暗里沉寂良久,用"星沉河底隔窗见"的ID在这篇四年前的问题后留言: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多么羡慕她。
  回答者:"星沉河底隔窗见"- 见习魔法师 一级
  回复后页面跳转的瞬间,一个特别的回答引起了我的注意。倒退回去点开刚刚的页面,果然,有人在Siva的问题后说:
  我有办法,联系我。
  回答者:我是God - 千总 五级
  在众多劝慰的回答中,这一则格外刺眼和直接。这个人说他知道让死去的恋人复活的办法,是开玩笑还是真有其事?
  我猜不透也看不穿,这件事的迷雾越来越浓。我像是飘浮在宇宙里那些吞噬一切的黑洞前,稍不留意就会被吸进去,坠入无涯的黑暗里。
第24节:第三幕 【幻黑】(1)
  第三幕 【幻黑】
  夜色的柔软容易让人忘记那些被它掩盖的罪。
  我在网络上搜寻新闻的时候,林夏吉正跟一帮男男女女在pub里醉得翻天覆地。觥筹交错间,一个男生借着酒意凑近她问:"夏吉,你真是越看越美,做我的女朋友吧!"
  林夏吉嬉笑着将手里的半杯红酒兜头泼过去:"就凭你?!"
  男生丢了面子,十分醉意醒了七八分:"我知道你心里只有Siva那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纽约杀过人……"
  夏吉一惊,花容失色。
  她刚想问"你怎么知道",话到嘴边临时换成了"你胡说什么",好险好险。夏吉强装镇定:"Siva的传闻很多,这次怎么会说到杀人?真是太过分了。"
  对方故意激她:"你心疼了?心疼还不赶紧回家上网,现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有人爆料,Siva开枪杀死了高中同学……"
  "好了好了。"神色恍然的夏吉拎起随身小包火速步出pub,挥手拦下一辆taxi直奔公司办公室。时值深夜,她喘着气走进办公室,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了一下"Siva",果然,铺天盖地都是他的负面消息。再看看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难怪没有人通知她。
  时针旋转至凌晨1点,夏吉愁眉不展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按理说那么私密的事情不可能会传到网络上,这次到底是谁要陷害Siva?对方的目的是想毁掉Siva的前途,还是想毁掉他这个人?
  越想越慌乱,夏吉赶紧坐下来用私人邮箱给那个人发了一封E-mail请求帮助。事到如今,只有那个人救得了Siva了。
  屏幕上的光映照在林夏吉俏丽疲倦的脸庞上。
  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近,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放在她的右手旁边。夏吉抬头望见Siva关切的眼神,忽然无限脆弱地想哭。她捧起那杯温暖的奶茶,吸着鼻子问:"你还在?我以为你们都回家了呢。网络上的新闻,你有没有看?"
  "看了。"
  "你不着急?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
  "传就传。"Siva倚在窗边眺望远处的锦瑟霓虹,"那本来就是我做过的事情,是我开的枪,隐瞒又有什么用?"
  "Siva!这是规则,这是游戏规则。没有人会去喜欢一个有污点的作者!"
  "我生为光,便不可为影。"他早就将一切想得很透彻,"与我心灵契合的人,自然会愿意相信我,我也会是他们的光。"
  "你,你……"她想说他太完美主义,又支吾着说不出口。正是因为这份与尘世格格不入的性格才成就了他斐然的人格魅力。夏吉暗自想,这次只能靠"那个人"帮忙打点媒体和幕后黑手了。如果过一段时间网上的喧嚣还没压下去,就必须要开一个记者招待会澄清。
  "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件枪击案……"夏吉说出了她的担忧,"我担心的是散布消息的那个人,他到底还知道多少,会不会连后来的那些事情都知道?Siva,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个人会不会也是那个世界的人?那座声名远播的梅里雪山,去过的人很多很多。"
  夜色正凉。
  Siva用力捏紧手里的玻璃杯,指节发白。
第25节:第三幕 【幻黑】(2)
  砰。玻璃杯被捏得粉碎,波尔多干红顺着指缝淌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像极了死者的鲜血。
  转眼,校园的梨花消失殆尽,我坐在图书馆自习时,再也不会有雪白花瓣落满眼前摊开的书页。
  这天晚上8点,天气忽然变冷,呼啸的海风不断从咖啡馆的门帘里吹进来。客人们都说冷,我赶紧跑过去关门。门外30米就是一片漆黑的海面。
  我冻得牙齿格格响,伸手关门时不经意地抬头,望见头顶满天闪耀的星辰,像大把大把扔出去的碎钻石,在深蓝的天幕上灼灼其华。
  真是至死也会记得那份清冷孤傲的美。
  有脚步声渐近。
  来不及转头,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Siva托住我的肩膀,把我轻轻往门里推。
  "外面太冷,我们进去聊。"
  "不不不,我还没下班。"我递给他菜单,"你想喝点什么?"
  "蓝山,谢谢。"他微笑,避开我的目光。
  又是蓝山,这个只喝蓝山的男人。
  10点半,擦干净最后一张桌子,顺利收工。Siva拿起外套开车送我回家。他开一部内敛低调的日本车,不说话,静默的侧脸融在夜色中。
  我注视他良久,想问他为什么只字不提网络上的那些负面消息,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只问他为什么只喜欢喝蓝山。
  Siva说,蓝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酸苦兼备还能让人觉得享受的咖啡,喝下去就明白了。它在阳光下泛着浓郁的金色光泽,喝起来顺畅滑润,那份感觉像宝石一样弥足珍贵。
  我忽然明白了。
  "落微也喜欢蓝山吧?"
  "上官星见,你真是直白得可耻。"他停在环海路边,打开车门,我跟出去。
  "Siva,你心里明白落微已经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忘记过去?"
  "你以为……有那么容易?"他的声音很弱,又是安静的,仿佛漂浮在水面,只是空气扯了那么一丝一缕让它游进我的耳朵里。
  "落微走的前几天……"他回避说那个"死"字,"我们还一起打闹,一起去看电影,讨论将来要是有了我们自己的家,该养一只什么样的宠物狗。你知道吗?落微胆子特别小,怕黑,怕打雷,怕陌生人,总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
  我耸耸肩,走到海边,趴在花岗岩栏杆上。
  "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性格和我完全不同哪。"
  他点点头:"是啊,落微遇到困难只会哭。要是当时遇到这种事的是你,你就算逃不掉也要跟对方同归于尽吧?不然,至少也会狠狠咬凶手一口,给破案的警察留下点线索。星见,你太坚强了,让别人想保护你都找不出理由。"
  "你也一样,Siva。你太淡定了,面对网络上那么多爆炸性的新闻都能只字不提,好像没事人一样,让人想安慰你也找不出理由。"
第26节:第三幕 【幻黑】(3)
  "枪是我开的。人是我杀的。"他摊摊手以示无可奈何,"事实摆在这里,有什么好解释的?"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论坛和贴吧里那些死忠粉丝们正拍着胸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们家Siva绝对不可能杀人",或是发起"万人签名大行动",要是她们亲耳听到Siva刚刚说的这句话,会不会想死?
  眼前的这个人忽然变得神秘可怕。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更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是正当防卫。"他说,"那个同学在下课后5分钟,忽然从包里拿出一把手枪朝人群扫射。当他的视线转移到教室外的时候,我趁机夺下了他手里的枪,两个人在拉扯的时候子弹击中了他。"
  "那是枪走火?"我问。
  Siva安静地说:"无论是走火还是我扣动的扳机,结局都无法改变。他死了,死在我手里。"他吸了吸鼻子,看得出这一段经历对他的打击很大,让他至今心有余悸。假如是别人跟我说起这些事情,我会把它当成一个不高明的冷笑话。
  但是他跟我这么说,我就死心塌地地信了。
  Siva在11岁的时候便去纽约念书,枪击事件发生后,他在家人的安排下回国,掩埋了从前的一切回忆和经历,开始全新的生活。他以为那段可怕的经历已经过去,没料到数年后又有人将深埋在地底下的它挖了出来。
  "夏吉说,下周会帮我举行一个小型的记者招待会,将这件事情澄清。"他收拾起情绪,轻描淡写地说,"以后我们不提这些麻烦事了。要不要到我家喝杯咖啡?顶级蓝山。"
  我激动地按住心口,两眼冒着粉红色小星星,这就是传说中超人气美型小说家的华丽邀约吗?正好可以去看看作家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不如顺便请我吃个饭嘛……"我扶墙做"东风无力百花残"状,"你最体贴了不是吗?呃,我眼前一片漆黑,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就爬着去。"
  "啊啊啊,你就这样对待美女……"我挥舞着拳头想揍他一拳,冷不防被这小子拦腰抱起来,走几步往车里一扔。
  "你好轻,天天减肥?"
  "没,本姑娘天生身材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上官星见,你要镇定,镇定。
  他打量我一眼,扑哧一笑:"苦瓜界的选美冠军,够干瘪的。"
  我脸一红,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喂,你在想什么?"他察觉到了,担心地说,"上官星见,我警告你,一会儿到我家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不许对我乱来啊。"
  我……
  事实上也没有乱来的机会。
  他家在一栋48层商务小区的最高层,没开锁就听到门里飘出音乐。他松了一口气,回头肯定地对我说:"我家里有人。"
第27节:第三幕 【幻黑】(4)
  嗷。我在他心里就是一只披着纯情羊皮的大尾巴狼。
  推开门,一大片蓝色汹涌袭来,争先恐后地挤进我的视线。深蓝的天鹅绒窗帘后是远方辽阔明丽的海面,海面上缀满璀璨的星光。家具和墙纸都是淡漠的浅蓝,层层叠叠,交相辉映。我在他身后小心地瞥见这一切,心想这家伙真是个偏执狂。
  喜欢蓝山就点滴不沾别的咖啡。
  喜欢蓝色就满视线全是蓝色。
  "少爷,你回来了?"来打扫的钟点工急匆匆地取出两双白色拖鞋,毕恭毕敬地跪下摆在我们面前。
  "我没有约你,是她叫你过来打扫的?"Siva边换鞋边问。
  钟点工把他的ball鞋收进柜子里:"是啊是啊。"
  "她?"我脑子里的八卦小天线噌噌地竖起来,"她是谁啊?女朋友?"
  "我单身。"Siva懒得理我,走进客厅里把嘈杂的Rap换成了莫扎特的《小步舞曲》,外套搭在衣架上,衣袖习惯性地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以上25厘米的皮肤。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电视里看到他时,他也是这样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当时想,手指和手腕都这么修长纤细的男生还真是少见。
  他的肤质真好,干净清透,一点点油腻都没有。
  我问:"你用什么化妆品?"
  "不用。"
  "天生的?"我凑过去仔细看,皮肤比女生还白皙细嫩,蓝色眼瞳更加明亮摄人。正看得出神,恍然发现两张脸的距离不到10厘米,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时温热的气流一阵一阵地喷到自己的脸颊上。
  Siva轻轻抬起手,温柔地帮我捋开遮在额前的发丝。
  他的瞳色清蓝清蓝,瞳孔那么清澈透明,又深不见底。我掉进他眼里那汪湖水里,恍然间不知所措,任由他一下一下地帮我捋开恼人的发丝。
  那么细致温柔。
  钟点工已经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四周流淌着优雅的《小步舞曲》,落地玻璃窗里倒映出我和他对望的身影。高大英俊的男生和不知所措的女生默默相视。玻璃窗的那一面是寂静如深渊的夜晚,远处的海水在星光里一下一下地拍打着黝黑的礁石。
  这夜晚真是美好,似乎会发生点什么。
  脸颊在发烫。
  不不不,是从脸到耳朵到脖子统统在发烫。
  如果这时有人往我脸上扔一个鸡蛋,那一定是即扔即熟。不过我关心的不是"如何用脸接鸡蛋"这个问题,此刻的上官星见小朋友脑子里满是漫画中那些男女主角在星光下温柔对视,然后相拥的粉红色画面。
  Siva抚着我的额头。
  他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但非常温柔:"嗯,你的皮肤比我的差多了。额头上还冒了颗痘痘。"
  嗷。我浪漫美好之夜的梦想随着他这句话啪的一声彻底破灭,粉红色小泡泡碎得满地都是。正在我努力修补自己破碎的心时,冷不防又听到他说:"哟,你还有白头发。"
第28节:第三幕 【幻黑】(5)
  于是我的心这次是破碎得连补都补不起来了。
  原来蓝山真的很好喝。
  说好喝笼统了些,准确地说是有韵味。细细一小口,整个口腔里都是醇厚地道的咖啡滋味。就像他说的那样,喝下去就明白了,蓝山是像宝石一样珍贵的咖啡。
  "好喝,还要一杯。"
  "真是好养活的小孩。"Siva帮我满上,"大一就出来打工的女生很少,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家里穷,出来补贴家用。"
  我不觉得羞耻,凭自己的双手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
  Siva停了停,仿佛在记忆里搜寻什么。
  "星见,你小时侯最想要什么?"他问。
  正在喝咖啡的我,恍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又想不出在哪里听过。一定是有人也曾这么问过我,刻在记忆的罅隙里,被紧接其后浩瀚的时间淹没了。
  我仔细想了想,淡淡地答道:"很小的时候想要什么不记得了。5岁生日时,我想要最新款的芭比娃娃,可是太贵了,不敢跟妈妈说;10岁时最想要班主任老师的表扬;15岁那年学会交男朋友了,最想要他的爱;现在快20岁了,想要的还是爱;以后25岁、30岁,直至这一生我最想要的都是爱,狠狠的、汹涌的、足够淹没我的爱。"
  Siva幽蓝的眼瞳里起了深白的浓雾,他靠过来,将我轻揽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轻抚那些柔软的发丝。
  "上官星见,你是个缺爱的孩子。"
  我不知道这个介乎朋友和恋人之间的拥抱到底意味着什么,抑或它只是一场同情,是我自作多情。
  高中一年级那年,有男生给隔壁班女生写情书。他说,每个人的心都是一颗寂寞的小行星,独自徜徉在浩瀚的宇宙里。寂寞的小行星一旦等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出现,就会摆脱无涯的孤单。
  原来真是这样。
  每个人都曾是天使,不知道该怎么展开自己的羽翼,只能在时光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它们;每颗心都是一颗寂寞的小行星,只有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才能终结这份美丽的孤单。
  如今在他怀抱里脸颊绯红、心跳加快的我,忽然发现从前灰暗的一切柳暗花明,处处草长莺飞。小王子疼爱他的玫瑰花,狐狸日日在田间等待他的经过。
  小易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敢再爱,可爱情从来就是突如其来的事情。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心上住进了一位爱上玫瑰花的小王子。
  为了掩饰内心的秘密,我玩了命地喝咖啡。眼见咕咚咕咚喝下三大杯,Siva担心地说:"喝三杯以上会心悸。现在都晚上10点了,你今晚不睡觉了啊?"
  "不睡了,反正明天上午没课。"我翻着桌上大叠大叠的书和杂志。作家就是作家,房间里到处都是书。
第29节:第三幕 【幻黑】(6)
  "嗯,你继续喝。我洗澡去了。"
  "呃?!"鼻血喷在咖啡里,我颤声问,"你洗澡做什么?"
  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不纯洁、不吉祥的画面。
  起身去拿衣服的Siva回头狠狠瞪我:"……笨蛋。刚煮咖啡把衣服弄脏了,我心里不舒服,一定要洗个澡。"
  原来是个偏执狂加洁癖症患者。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客厅里的我,丝毫没注意到Siva把厨房里剩下的咖啡全部倒进了下水道。他趴在水池边拼命洗手,直到确信洗净了手心的罪恶,才满怀心事地去浴室。
  Siva洗完澡后,整个客厅里都是沐浴露清新的香气和古龙水的味道。我深深深呼吸,瞥见窗外夜幕下的大海,一时间内心又激荡又安静。
  "走。送你回家。"他整理好衣服,拿出车钥匙,"不然你家人要担心了。"
  "我妈走亲戚去了,今晚家里没人。"难得一个晚回家也没人管的晚上,我心血来潮地提议,"喂,我们去唱K怎么样?"
  他一脸冷飕飕的表情。
  "什么?唱K?"他说,"好土。不要。"
  "那么,去pub?"我从没去过那种地方,很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Siva停了停,走在前面甩着车钥匙。
  "去唱K。"他再次警告我,"Pub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女生不要去。"
  "为什么?"我问。
  "女生就应该像白色的百合花一样,干干净净的,养在清水里。"他说。紧跟其后的我愣了愣,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KTV里小包全满,Siva索性开了个大包给我开个人演唱会。一连十几首火树银花、春光灿烂的歌唱下来,我感觉有点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从头到尾Siva只唱了一首 Guns N"Roses 的《Don"t cry》--
  Come the morning light now 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 i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And don"t you cry.
  ……
  他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拖沓温柔。伤感的词句像一颗颗青绿色的珠子滴滴答答落在我的心里,麻酥酥的。我歪在沙发上安静地听他唱歌,唏嘘这样的好男生真是世上难找。
  回家时,车沿着红树林的那片海急驰,我趴在车窗边狠狠记住了头顶那片美得惊心动魄的星辰。夜色温润,海面升起苍茫的薄雾,映照这一面的人间灯火。处在这微妙的海与夜的交界中,人会有庞大的孤独感。年纪越大,记忆就越来越丰厚,许多曾经刻骨铭心的事情渐渐也会不记得,空空地留下无限怅惘。
  记得从前看《Les chansons d"amour》,爱上了电影里干净的画面和男主角的迷离怅惘。两个男主角在影片里安静地对唱《As-Tu Déjà Aimé》,所有盛开在风里的爱,都陷落在温婉的字句里--
第30节:第三幕 【幻黑】(7)
  怎么那么多年过去,一切还是不安定?
  火车经过江户川,
  火车经过伦敦桥,
  火车开来巴黎塔,
  都没有开到将来。
  ……
  眼眶里沉甸甸的。
  "这不像你。"Siva一手开车,一手递过纸巾,"我认识的上官星见又漂亮又强势,为了亲人什么苦都愿意吃。你懂得这个世界的玩法,永远不会愁活不下去。那天你母亲出事,也没见你有多慌张。"
  "你跟踪我?"我一惊,他什么都知道。
  "我没有。"Siva腾出手揉我的头发,"缺爱的孩子,你太多心了。"
  我性子来了,索性陷在座位里没好气地说:"嗯,没错。缺爱的孩子就是小心眼。"
  他不计较这些,也不安慰我。海风清凉,Siva闲闲地问我是否知道:如果有一天你打匿名电话给别人,你不说话对方也能第一时间猜出你是谁,那说明他是爱上你了。
  说完他翻出我的手机拨通了他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把电话递给我。我茫然地将手机放在耳边,听到那边传来的彩铃是Guns N"Roses 的《Don"t cry》。
  他外套口袋里的电话在响,Siva当着我的面接通电话。
  未等我开口说他无聊,他已经"猜"出我的名字--"星见?"
  "星见,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打匿名电话给别人,你不说话对方也能第一时间猜出你是谁,那么说明他已经爱上你了。"他合上手机放进外套里,朦胧的车灯下隐约可以看见他发红的耳朵和脸颊,"刚刚我猜出你的名字,所以,所以……"
  我一时惘然,太过突然,分不清是感动还是质疑。
  他停了停,终于踏踏实实地把安慰的话说出了口:"所以,所以你不是个缺爱的孩子了,至少你还有我。"
  其实只是偶然的对话,可不妨碍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记得这一幕。因为那时的他有极干净的笑容。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光线就在他唇边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纯真得像午夜里凝神开放的仙人掌花,白色的,绝美。
  我闻到空气里充盈着以前从不曾有过的甜蜜芬芳,心脏被轻轻刺了一下,酸酸的,温柔的。在满心甜蜜酸涩、以为爱情突如其来的前一刻,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说:
  "星见,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言语温存,亦兄亦友亦长辈。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汹涌到胸口只差一秒就要说出的那句"是啊,你也不缺爱,你也至少还有我"被硬生生地压回去,支吾尴尬地换成一个"嗯"字。
  再不用多说。Siva,如果友情也是一种爱的话,我会爱上你;如果友情不是一种爱,我也愿一直深爱着你。
  拿纸巾擦擦鼻子,扔进废纸箱。我竖起外套的领子,双手双脚冰冷得如同寒冬降临。对比他心无旁鹜的坦荡和他所说的"好朋友",我内心的那点小念头简直可笑至极。我别过脸假装望着窗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酸涩的眼睛和发红的鼻头。
第31节:第三幕 【幻黑】(8)
  不该有奢望。他是谢落微的,永远是她的。
  上官星见,你自作多情了呢,十八九岁了还不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身份、地位天差地远的两个人,终究是不同轨道上的小行星。茫茫宇宙如此浩瀚,他有他的大轨道,我有我的小航程。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摁下接听键后对方迟迟不说话,我只好挂了。Siva阴沉着一张脸边开车边问:"是谁啊?我刚跟你说电话的事就真有人打给你,想不到你也有仰慕者。"
  "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没好气地说,"我看是你的仰慕者打电话过来追杀我。"
  话音刚落,那电话又打过来了。
  "喂,蔷蔷?刚刚网络好像有点问题,我听不到你讲话。哦,周六晚上是吗?有,有时间,那好吧,周六晚上见。"我合上电话叹气。蔷蔷邀我参加她和朋友们的周末party。
  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上我。
  "蔷蔷?"Siva问。
  我点点头,老实地交代:"对,她邀请我参加周末party,周六晚上在蔚风阁7号公馆。"
  "蔚风阁7号公馆?"他扭头看我,"你确定?"
  "当然确定,她说那是她家。"
  Siva拍一把方向盘,右转弯:"见鬼,那不是她家。"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她家?"
  "我当然知道。"他肯定地点头,不肯再说更多。夜空下Siva的脸俊美得无懈可击,离我有一光年之远。
  果然,周六的party根本不是蔷蔷的好友聚会,蔚风阁7号公馆也不是她的家。我见她身旁那一群腿长、脸小、胸还特别大的女孩子时,心里惨叫了一声:"妖哇!"
  葡萄美酒水晶杯,柔软的小夜曲,小妖精们10英寸的细带高跟鞋和水漾美唇,法语、英语和韩语混杂在一起的暧昧调笑声,风中慵懒舞动的薄纱,闪着光泽的海鲜……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匡威布鞋和白色棉外套,突然觉得不该来,简直就是自己找不爽。
  "星见!"苏瑾尚同学的最大特长就是"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候突然出现"。
  "你怎么也来了?"我打量他,该死,他穿着一件收身西装,很隆重的样子。
  "我怎么不能来?"
  "听说今天蔷蔷的未婚夫会来。"我抬头望一眼那边,天哪,那个胖男人已经来了,他们俩在旁若无人地接吻秀恩爱。
  "他当然要来,是我邀请他来的。"瑾尚不由分说地牵过我的手,"走!我们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喂!你疯了!"我挣扎不开他的手。他疯了啊?那是蔷蔷的正牌未婚夫,他算什么?
  他苏瑾尚只是一个妖媚的小白脸。
  两分钟后,我料想中的群殴场面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蔷蔷、她的未婚夫和瑾尚三个人端着高脚杯聊得一派祥和。我在"老娘被耍了"的屈辱感下明白了一个事实:
第32节:第三幕 【幻黑】(9)
  --原来,蔷蔷只是瑾尚认的干姐。
  --原来,苏瑾尚不是小白脸。
  --原来,是苏瑾尚拜托蔷蔷找借口把我约来的。
  --原来,苏瑾尚才是这个party的真正主人,他是儒商苏之含家的二公子。
  知道真相后,我决定当场挖一个深坑把自己活埋了,或是赶紧吹个热气球环绕地球80天见见世面。
  铁门已经关了,出不去。我端着高脚杯四处晃荡,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坐坐,不知不觉顺着后花园缀满小天使灯的回廊走到了二楼天台。
  天台边有个房间里飘出轻柔的弦音,灯光橙黄温暖。我踱步过去,发现房间里没有人,只有檀木家具和书桌、一整面墙的古籍书,还有玉器珍玩无数。
  八音盒里放的居然是梅兰芳的《霸王别姬》,字正腔圆,高亮脆甜。墙上挂着一把红鞘宝剑。外蒙红鲨鱼皮,首尾镂雕吉祥图案。此情此景就应该持剑起舞,长舒水袖,唱一曲悲壮的《霸王别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不错,不错。"
  背后响起赞誉和脚步声,我吃惊地转身,看见一个看似三十七八岁的男子。他面容和善,气质儒雅,戴一副无边框眼镜,目光锐利。
  "喜欢它吗?"他朝我走过来,"这把是"乾隆地字一号",出云剑。"
  难怪。
  从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至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清宫造办处共造刀和剑各30把,这是"地"字号剑中的第一把,主要供乾隆皇帝收藏和把玩,工艺登峰造极,是宝剑中的上品。
  "出云剑?"我禁不住比画几下,"真品吗?"
  "收藏和赏玩,你认为它是真品它便是真品,在你心里价值连城。"他笑,"我没有打算再转卖给他人,管它呢!"
  是个豁达的性情中人。
  我把剑放进鞘里,挂回墙上。
  "你看起来很寂寞。"他盯着我的脸,"楼下那么热闹,为什么不跟蔷蔷还有那些女孩子们聊一聊?"
  "聊什么?"我耸耸肩,"她们关心LV新款包包,嫌弃Versace,讨论上个月的风尚大典上谁谁谁的阿玛尼小西装是多么修身。这些牌子我别说买了,连摸都没摸过。酒会后还要跳舞,我真怕把瑾尚的鞋底踩穿!"
  "呵呵。"他端起高脚杯,微抿一口,"你很坦白,也很可爱。"
  "谢谢,你赞我可爱我不会开心。"我继续坦白,"一般男人看到不错的女孩子会赞她漂亮;如果实在是不漂亮,那就说她有气质;如果碰到那些又不漂亮又没气质的倒霉鬼,就只能赞她可爱喽。欧巴桑都可以被赞可爱,小姑娘家的,怎么会不可爱呢?"
第33节:第三幕 【幻黑】(10)
  "不,你说话可爱,外形……很漂亮。"他说话时音调很缓,每一个字都透着缓慢的威严。
  可惜我不怕他。
  萍水相逢,我没欠他,也不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为什么要怕?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追求者。这次来的贵公子很多,不妨去认识几个。"他善意地劝说。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脑子处于微醺的状态。我轻轻地笑,渐渐放肆,笑得泪水沉在眼眶里。
  "怎么了?"他很抱歉,"是不是我刚刚那句话有些失礼?"
  "不,不失礼。"我说,"你只是比我更加坦白。你一定认为,像我这样除了年轻什么也没有的女孩子,要想摆脱现在的窘境,最快的办法就是找个有钱的男朋友。"
  "不,你误会了。不必这样看轻自己。"
  "没关系,你这么想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黯然,"我除了年轻,什么都没有。常听人说,爱一个人要爱上他的灵魂,这份爱才足够真诚。可惜的是,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肯花那么长的时间去了解一个人的灵魂呢?爱情真是太无望的东西。"
  "如果有人肯花钱买下你的爱情,给你幸福呢?"
  我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的爱情,拿什么也不换。"
  他愕然,久久凝视我的眼睛。
  "鄙姓苏,敢问姑娘芳名?"半晌后,他绅士地问。
  God,我大概有一万年没听过有人这么文绉绉地说话了。尽管我写文,尽管我偶尔也装一下文学小青年,可文坛里骗子远比才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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