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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的左脸颊

_4 桃子夏(当代)
  "你好狠心,我这么喜欢你……"他伸手想抚摩我的脸。我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躲开了。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凝成寂寞的姿势。
  "我先走了,抱歉。"
  急急地逃开小花园,走进厅堂时不小心撞到端蛋糕的服务生,我狼狈地道歉。瑾尚几句话弄得我心里慌慌的,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拎着小包裹和外套经过大门时,警报器突然大叫,保安面有难色地围拢过来。
  "对不起,小姐,如果您带走了这次酒会上的器具的话,请留下来。"
  "带走酒会上的器具?"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说我拿了这里的东西?"
  他点点头:"这次酒会的所有餐具都很珍贵,是赞助商专供的,所有的器具都过磁,所以带走的话警铃会响。"
  "我没有!"脸颊烧得厉害,"我没有拿!我为什么要拿酒会上的东西?谁稀罕?"
  "我们的餐具,全部是纯银的。"
  "我不稀罕,纯金我也不稀罕。"
  "抱歉,公事公办。"两个保安一摊手,强行拉开我的包包检查。
  一把银色的蛋糕小勺安静地躺在我的包里。
  "小姐,这个你怎么解释?"保安拈出那把小勺,满脸"我说你偷了就是偷了"的表情。
  我脸色煞白。
  勺子,那把该死的勺子是什么时候到我包里去的?!
  我根本就没有拿过那种东西。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时候!"我从小花园回到厅堂时撞到一位端着小蛋糕的侍应生,一定是那时候他盘子里的勺子掉到了我敞开的包包里。
  一定是这样的。
  这边的骚动惊动了门边的几位客人,他们停下交谈,好奇地上下打量我。
  从脚到头、由下往上地打量,仿佛我就是一个贪小便宜偷酒会银勺子的贼。
  "误会,这绝对是个误会。"我竭力解释,喉咙里哽着一团棉花,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放心。"保安摇摇手示意我可以走了,"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怔住,完了,他们认定我是个贼。
  "误会,真是个误会,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对,我也相信这是个误会。"身后一个中年人踱步过来解围。保安们一看到来人便立刻后退两步,谦卑地说:"您好,苏先生。"
第47节:第五幕 【樱绯】(3)
  苏之含替我拿过外套和包包:"上官小姐,我有这个荣幸送你回家吗?"
  "那当然,谢谢。"我感激地点点头,他这是在帮我保住颜面。
  他依言送我回家。
  路上蔷蔷打来电话问我去哪儿了,我说正在回家路上,苏先生送我。蔷蔷用一种很值得玩味的语气说道:"难怪你不理瑾尚了,他现在在我这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有多喜欢你。星见,你可能不知道,瑾尚以前只喜欢男人……"
  我怔住,难怪第一次见到瑾尚时就觉得他跟其他男生不同。
  电话那边蔷蔷意味深长地说:"难得他肯喜欢女孩子了,现在连未来公公都亲自开车送你回家,星见,你可不要一脚踏进了豪门又出来哦。"
  我点头说"谢谢提醒",挂掉了电话。
  "谁?瑾尚找你?"苏先生一边开车一边问我。
  "瑾尚?不不不,是蔷蔷。"
  苏之含心里是有这个儿子的,虽然他反对我和瑾尚交往,但我也没必要对他有成见,隐瞒他什么。
  "瑾尚最近很憔悴,成天闷在家里,那天还找到我,说他想学做生意。"
  "那是好事,他终于知道要上进了。"
  "你也觉得他不上进?"
  我自知说错话,我怎么可以在他父亲的面前说他不上进?
  苏之含的儿子,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批评。
  "他本质好,就是很小孩子气,从小想要的东西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自然不会那么"上进"。因为不用上进就能达到目的。"
  "你说得对。"苏先生点点头,"可是他得不到你。"
  "我说了,我除了年轻什么都没有,可是我的爱情,花多少钱都不卖。"我停了停,认真地说,"这是我唯一珍贵的东西,如果连它也出卖了,我会看不起自己。"
  前方遇着红灯,车停了下来。
  苏之含侧过头看我,赞许地笑:"星见,你与众不同。"
  他不叫我上官小姐,开始直呼我的名字--星见。
  "不,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是瑾尚见过太多完美的富家女孩子,偶然见到我这样不给他面子的,觉得新鲜而已。"
  "跟瑾尚无关,是我觉得你很特别。"
  他的回答让我惊讶,有异样的感觉。
  苏之含语调舒缓地说:"记得第一次见你时,楼下那些女孩艳妆浓抹也不及你素面朝天的样子好看。星见,你真的很漂亮,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赞我美,我受宠若惊。
  他是长辈,他是瑾尚的父亲,他是足足年长我二十多岁的人。
  我一时语塞,脸颊发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车里一阵尴尬的沉默,苏先生说这样的话,是出于礼貌,还是?
  忐忑不安间,车已经开到我家楼下。
第48节:第五幕 【樱绯】(4)
  苏之含体贴地下车,绕过来帮我开车门。
  "下次有空的话,希望能约你出来喝杯茶。"他见我面有难色,接着说,"别想太多,我只是很想再听你唱一次《霸王别姬》,年轻人中难得有你这样的票友,呵呵,你就照顾一下我这个老人家的爱好,怎么样?"
  原来只是为了听我唱戏。
  我如释重负:"好的,好的,谢谢苏伯伯。"
  故意把"苏先生"改口成"苏伯伯",拉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尽管他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年轻10岁,而且风度翩翩。
  上楼时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在这里遇到捕魂者的那一幕,脚软绵绵的,有些后怕。那次之后,整整一个月,捕魂者再没有出现过。
  不只是捕魂者和瑾尚,就连Siva也忙于赶稿,很少和我联络。他毕竟是受万千女生宠爱的偶像,我只能从网站上的八卦新闻和粉丝后援会那里了解到关于他的零星消息。他把自己包裹得好紧,好紧,无形中把我阻隔在一道透明的墙之外。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偶遇的、跟落微很像的女孩,谈不上任何特别。
  他只当我是普通朋友,我心里却住进了一位爱上玫瑰花的小王子。
  他不知道,每天他的出现和消失,都会在我的心里激起巨大的喜悦和失落。那一次跟瑾尚吵架赌气走路回家,当看到Siva的车突然停在身旁、他摇下车窗说送我回家时,那感觉,简直就是见到了至亲的人。
  毫不犹豫地对他交付了完全的信任。
  想到这里鼻子发酸,正纠结着,手机叮咚一声响了,Siva的短信赫然跳到眼前--
  有新线索,明天下午6点在92℃咖啡馆见,怎么样?
  我心情立刻大好,赶紧回--
  好,明天见。
  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我哼着曲子,一路脸颊发烫地蹦蹦跳跳上楼去了。我要挑一条好看的裙子,再搭上那件黑色小外套。他应该喜欢黑色吧?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的就是黑色。要不纯情一点,穿那件浅蓝色的开襟小毛衣?
  我在衣橱前挑了两个小时,像是初中时第一次去赴男生的约会,兴奋紧张,脸一直红到耳朵边。
  第二天Siva来到92℃咖啡馆时已经是晚上7点。
  他风尘仆仆地走进来,高大俊秀的身形立刻吸引了整个大厅里的宾客的注意。Siva是存在感强烈的人,尽管生性低调。
  "你的蓝山。"我递给他咖啡。
  他抬头安静地笑,眼瞳澄澈,仿佛不是来自这浑浊的人间。
  "星见,你真了解我。"他抿一小口,"连糖和奶都加得恰到好处。"
  "不,我不了解你。Siva,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
  他愕然地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认识这么久,我只知道你叫Siva,你喜欢喝蓝山咖啡,你开一辆低调的日本车,你是超人气美型小说家。"我不甘心地耸肩,"还有就是你前女朋友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叫谢落微。"
第49节:第五幕 【樱绯】(5)
  "不够吗?"他抱歉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专门提那些事情,因为一开始对你有很熟悉的感觉,不像是朋友……"
  "熟悉感是因为落微?因为我跟落微长得一模一样?"我心寒,"今天来是有什么新线索呢?我可以帮你吗?"
  他疑惑地摇头:"其实也不是新线索,不说也罢。"
  "那你来做什么?"
  "好久不见了,想来看看你。"
  好吧,我承认我对这句话完全没有抵抗力。
  他轻飘飘的一句"想来看看你",就彻底把我击溃了,于是我又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花非花雾非雾地听他说了半天。直到老板娘终于怒了,我才不得已地走进制作间帮忙。
  草莓忌廉蛋糕是我最拿手的小甜点。
  嘿嘿,让他尝一尝。
  趁老板娘在讲电话时我偷偷端出蛋糕,可窗户边已人去桌空,只留下一张便利贴:"其实今天来是想送你这个的,星见,生日快乐。"
  他居然知道我的生日?
  还差两天呢。
  我急急地拆开桌子上绑着粉色小蝴蝶结的包装盒。
  "好漂亮……"
  是施华洛世奇的金色水晶长颈鹿项链,光线从小鹿的每一个切割面折射出来,闪耀完美的童真,迷离又绮丽。
  我咬了咬下嘴唇,脑海里幸福地眩晕着,眼前飘满大片大片粉红色的花瓣。
  快19岁了,除了妈妈以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来疼。
  "砰--"
  毫无征兆,店门外的马路上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汽车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人潮喧闹,议论声、叫骂声、质询声、女孩有气无力的辩解声、酒瓶被砸碎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汹涌澎湃。
  听到警车正呼啸着从远处赶来,店里的客人们立刻不安地往外涌,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混乱拥挤的马路上,一辆黑色越野车彪悍地横在马路正中央,追尾撞上前面的一辆本田车。越野车毫发无损,本田车的后备箱凹进去大半。
  本田车的车主满脸血泪地站在马路中央指着肇事车控诉:"你TMD一个小女孩,没本事就别开这么大的车!装什么?装逼啊?老子告诉你啊,这年头,装什么都别装逼,装逼遭雷劈!!!"
  嘴特臭了。
  我皱皱眉,正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干活去,突然一声魔音穿耳。
  "星见!上官星见--"肇事女车主见到我好像见着了亲人,朝我迎面扑过来,然后像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抓住我不放。
  苏瑾年?!
  "你朋友?"老板娘指着瑾年问我,我点点头。
  事实上我和苏瑾年只见过一次面,她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还真不知道。只是在她这么狼狈的时候,我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第50节:第五幕 【樱绯】(6)
  原来她因为心情不好,开车追尾。不一会儿交警和苏家的管家都来了,双方确定责任归属和赔偿金额后,围观的人群散去,管家把车留给瑾年,自己跟着交警去善后,之后马路才恢复通行。
  天空轰隆隆雷声滚滚,一场大雨突如其来,转眼间天地滂沱。瑾年在雨里不闪不躲,任头发贴在头皮和脸上。我把她拽进车里,她裹着白色毯子缩在副驾驶座上发抖。
  "怎么弄成这样?"我捉过她的手,居然冰冷刺骨。
  一阵疼惜,大小姐苏瑾年怎么会如此狼狈?
  "还不是为了那些个臭男人。"瑾年愤愤地控诉,坦白得一塌糊涂。原来今天她跟男朋友雷光夏一起去听朋友的演唱会,结果……
  "等等,是谁的演唱会?"我感兴趣的是这个。
  瑾年动了动嘴皮子,说出一个如雷灌耳的组合名字,我顿时想抱住她大腿哭:"怎么不叫我去?"
  "谁叫你跟我哥吵架来着。"
  "好啊,有种你别跟雷光夏吵架。"我丢下一句狠话后专心开车,瑾年脸一沉,跟着丢狠话:"上,官,星,见,你再提那小子的名字就马上给我滚下车!!"
  哟,又是叫人下车,跟瑾尚生气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不愧是兄妹。
  这次我没跟她怄气:"好了好了,我不提了。"
  摸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笨孩子,回家叫阿姨给你煲碗汤喝,不然会感冒的。"
  她打了一个喷嚏:"不想回家,回家也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
  我心里一动,既然是这样……
  "那去我家。"我倒转方向盘,上了另外一条路,"我煲汤给你喝。"
  从厨房里端着冬瓜龙骨汤出来的时候,瑾年正倚在大熊猫沙发里翻蔷蔷的写真集,吹干的头发柔软地蓬散着,毛茸茸的,像极了小小的幼兽。
  她抬头望我的时候,瞳孔清凉漆黑,有粗野的天真,跟那天在party上穿黑色小抹胸裙的苏瑾年判若两人。
  "这里面的文字是你帮她写的?"她扬扬手里的写真集。
  "是。"我吹了吹热气腾腾的汤,递给她,"尝一尝,我最拿手的哦。"
  她皱着眉接过去微微抿一小口,眉心舒展,大口大口喝完了碗里剩下的汤,抹抹嘴问我:"这汤还有吗?"
  "砂锅里有好多,我还给你烤了栗子蛋糕,就着汤一块吃吧。"
  瑾年喜出望外,雀跃得像个孩子,几口就啃掉了那块蛋糕。
  "好吃呢!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我觉得她又好笑又可爱:"真有那么好吃?你家厨师一大堆,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比得上?"
  "真心做给朋友吃的食物,和应付着做给主人吃的食物,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51节:第五幕 【樱绯】(7)
  "呵呵,谢谢你把我归到"朋友"这一类人里。"
  她摇摇头,感激地说:"不,是谢谢你把我当朋友。喜欢我哥的女孩子很多,想嫁到我们家当少奶奶的人更多,所以那天在宴会上我有点失礼……"
  总是听到他们家人在说"失礼"这两个字,听起来像是面具。
  "不用道歉,我本来看上去也像是那种人。"
  "不,你不是。"瑾年摊开蔷蔷写真集里的一页,"这首诗是你写的?"
  我总是梦见在开车去看你的路上。
  笔直的公路延伸至世界望不尽的终点,尽头是海。
  海水里装满泪的颜色。
  我总是梦见在开车去看你的路上。
  你坐在屋前的蔷薇花边等我,神色清闲。
  你说等我,但不会永远。
  我总是梦见在开车去看你的路上。
  总是梦见,总是在梦见。
  霓虹闪烁,夜风呼啸而过。
  我望着远方,明白这一生无法抵达。
  我点点头:"对,是我写的,署名是蔷蔷,我替她捉刀。"
  "我总是梦见在开车去看你的路上。总是梦见,总是在梦见。霓虹闪烁,夜风呼啸而过。我望着远方,明白这一生无法抵达。"她叹气,"好伤感的句子,星见,你是感情悲观主义者?"
  "或许吧。我帮你把衣服烘干了,换上吧。"我故意岔开话题,不想晒出自己的伤口。
  屋外的大雨渐渐转小,淅淅沥沥,天空一片灰暗的阴霾。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仿佛午夜的大海,或者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梦魇。瑾年坐在我对面,望着窗外的树影,眼瞳晶亮湿润。她在想雷光夏,两个小时以前她才知道原来深爱的雷光夏跟一个叫Rihanna的pub舞娘有过暧昧关系。
  她明白光夏最爱的是她,她也明白暧昧是男人们在旷野上旅行疲累时的缓冲剂,她更明白没有一个男人可以一生只爱一个女人,所有的现实我们都明白,明白。
  可我们是感情上的洁癖分子。
  血管里疯狂摄取真挚和温暖的野性从来就没有熄灭过。
  爱过怎能轻易遗忘?她的Kelly包里塞满过去光夏写给她的情书。如今网络通讯发达,甚多心意都用MSN、QQ和手机短信传达,坐在电脑前写一封E-mail已算是莫大的慎重,更何况是提起多年未用的笔在干净纯白的信笺上写信。那一定到了"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程度。
  我一封一封摩挲书信的封面。
  他们之间一定有误会。光夏爱她,他的爱清澈干净,耐心温存,不然不会提笔写这么多暖意融融的信。瑾年也无法忘怀,不然不会气急败坏时仍留书信傍身,将其视若珍宝。光夏是多么矛盾的存在,在台上激烈得无法容忍,在她面前又温柔得无法抵御。
第52节:第五幕 【樱绯】(8)
  在走神的某个片刻里,眼前恍然出现Siva的身影。我傻傻地想,如果Siva可以像爱落微那样爱我,抑或是像光夏给瑾年写信这样温柔地对我,那该有多好。
  于是更加惆怅,内心像是一片孤岛。
  "好奇怪,在你面前我很放松,不用管那些文件和案子,不用管家里的琐事。"瑾年往我的床上一倒,"算起来才第二次见到你,为什么就可以这么放松呢?"
  "因为我没有带着企图接近你,我什么也不图,你愿意拿我当朋友,那我们就是朋友。"
  她神色中流露出感激:"星见,我也想生在你这样简单温暖的家里,永远做个孩子。"
  "那就做个好孩子,睡会儿吧。"
  我把被子拉过来,一直盖到她的肩膀上,然后轻轻合上门。
  "那个女孩子睡着了?"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织着毛衣。
  "是啊,幸亏她身体好,没有感冒。"
  "哦……"妈欲言又止的样子,"星见,你这个朋友好像家境不错。"
  我点点头,楼下停着的限量版越野车和她身上的Gucci、LV、D&G说明了一切。
  "最近你和这些富家子弟来往比较多?"
  "有吗?"
  "前阵子你说去参加朋友的家宴,我从阳台上看到有个男孩子开车送你回来。"
  原来如此,她看到的是Siva吧?
  明白她是怕我吃亏,只好宽慰她:"那是普通朋友,送我回家也是出于礼貌。妈,您不用太担心了。"
  她很紧张我:"不是我老封建,但老祖宗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两个人无论是谈恋爱还是结婚,门当户对都是很重要的。星见,我们家虽然条件不好,但我也没指望过把女儿往富贵人家送,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找个对你好的男人就可以了。"
  "妈,您想多了,我还小,现在不会想这些事情的。"
  "我是怕你吃亏。越是年轻的女孩子越容易被有钱男人哄了去,有钱不见得幸福。"
  我走过去轻搂她的肩膀:"好的,我知道了。嘿嘿,妈对我真好。"
  我们母女两人难得这样说说心里话,多年相依为命,这一刻的平淡最温馨。拥抱时我瞥见她手指上光秃秃的。
  "妈,您的结婚戒指呢?"
  那枚款式富贵古旧的黄金戒指是她唯一值钱的首饰,虽然送的人离开多年,但她还是戴着傍身,夫妻一场总是有爱的。
  "掉了?"我问她。
  她神色尴尬:"不,没掉。是我收起来了。"
  她刻意隐瞒着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两天后我考完《概率论》从大教室里出来,Siva在门口的草地边等我。他戴着眼镜和帽子,连我都差点认不出来。昨晚我又看了一档脱口秀节目对他的访谈。镜头里的Siva有苍白的手指和手腕,修长纤细,温存干净。
第53节:第五幕 【樱绯】(9)
  我每每见到他的手,总要赞叹怎么男生也拥有这么美的一双手。
  采访好几次被粉丝的加油声打断,现场不时有痴迷的女粉丝冲上台献花。他接过花微微颔首,脸上始终没有笑意。
  "你戴这个很好看。"Siva的目光落在我胸前的长颈鹿项链上,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他又窘了,脸色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红。
  "真是,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脸红?"我抱怨。
  "什么一把年纪,我长你几岁而已。"
  "几岁呀?"我夸张地笑,"欧吉桑。"
  认识两个多月,我和他之间终于可以不只聊落微的事情,偶尔可以一起喝喝咖啡、看看电影或是画展。我回宿舍拿包包和手机,两人刚走到女生寝室楼下,室友就失魂落魄地从楼上下来,与我撞了个正着。
  "星见!!快!你家里出事了!"
  她身后的女警拨开她,冲我亮出证件。
  "我是××分局的民警,你是上官星见?"
  我茫然地点头:"是的,怎么了?"
  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说,是妈妈,一定是妈妈出事了。
  女警神色恻然:"你冷静一点,不要着急,马上跟我去医院。"
  生平第一次坐警车去医院,Siva陪在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在旁人看来,我们像极了一对患难恩爱的小情侣,实际上我们没有任何特殊关系。
  我们只是在人海里偶然相遇了。
  "上官星见小姐,你母亲--也就是被害人上官霏霏女士,今天上午10点在滨海大道上遭遇飞车抢夺。当时摩托车上有犯罪分子两人,一人开车,一人从背后拽住你母亲手里的小提包……"女警照着记事本念,好像小学生在读课外故事,"歹徒没有料到被害人不松手,于是摩托车加速,连包带人一起将被害人上官霏霏往东南方向拖行150米,直至阻力过大车速减低,路过群众用车将两名犯罪分子拦下……"
  我恍惚地听她念案情经过,好似在听一个完全与己无关的电视新闻。
  飞车抢夺?被害人被犯罪分子拖行150米……
  这样的故事怎么会发生在我妈身上?这是梦,这一定是个噩梦。
  我不哭不闹也不问,木然地坐在那里听。
  女警继续往下说:"被害人被车拖行150米,全身多处擦伤,头部遭遇撞击,并因为受刺激引发脑溢血,民警已将她送往医院急救……"
  "警察,警察。"
  我突然打断她,抬头直直地问:"我妈……会死吗?"
  她一怔:"现在你母亲正在抢救中,医生在给她进行第一次清除脑内淤血的手术……只要手术成功并且术后无不良反应,你母亲是很有希望醒过来的。"
  我听不见她说话,脑海里一片苍茫的雪白。
第54节:第五幕 【樱绯】(10)
  砰,砰,砰。
  在喧闹的马路和警车上,好似又听到妈妈拿竹棍站在阳台上拍打棉被的声音。
  砰,砰,砰。从星期六上午的懒觉里醒来,微微眯着眼推开窗户,看到妈妈拿着竹棍一下一下拍打着棉被。
  今天太阳不错,赶紧晒晒。
  被子里如果有阳光的味道,晚上整个人蜷进去,会特别特别地温暖。
  妈妈的头发在阳光下显现出奇怪的颜色,越来越多的花白总是扎进我毫无防备的眼睛里。
  她老了,我长大了。
  我懂事了,她快要死了。
  死?
  不,不,不……
  不,不,不,不要!
  "不,不要……"我低下头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没有眼泪。心里慌张凌乱,有一万只蝙蝠在上下扑腾翅膀东突西撞。
  "别害怕,有我在。"Siva搂过我的肩膀,旁边的女警露出恻然的神色。
  车很快开到医院,手术顺利完成,妈已经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她躺在各种医疗仪器和输氧管、输液管之中,我只看得到一个苍白的侧脸。
  "妈……"我把头搁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窗外的阳光是一场明亮的罪恶,把周围所有人的面具照得一清二楚。
  主治医生对生老病死早就司空见惯,因为死的人与他无关。
  护士不耐烦地提醒我们赶紧去交费。
  其他病人的家属和小孩在走廊里争吵。
  女警离开后,我独自站在监护室的玻璃外看着躺在里面的妈妈。
  我明白这个女人所有的美丽和哀愁,她的挣扎和不甘,她的爱情和怨恨,她泯灭的梦想和天真的指望,她所有所有期待和破灭过的一切……
  我们是城市里的小人物,日子一直徘徊在温饱边缘,仅仅维持着不饿死、不冻坏、有书读。19年来没见过父亲露过一次脸帮我们渡过难关,没见过她穿一件好衣服,唯一一双值钱的鞋子是七八年前在百货公司大减价时淘到的,只有喝喜酒这样的场合里才拿出来穿。
  我不明白的是,母亲为什么不松手?
  她的小提包里能有几个钱?她为什么死死不肯松手?!
  "这是你母亲包里的项链。"
  Siva拎着一条项链出现在我面前,他抚平我的手心,轻轻把项链放了上去。
  那是一条纤细的白金项链,搭配一颗小小的钻石坠子,简约永恒的款式。妈妈买不起最贵、钻石最大颗的项链,可她的品位从来都是高雅精致。
  "与你母亲同行的朋友目睹了这场抢劫,她在警局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前几天她们一起去卖掉你母亲的结婚戒指,然后今天用卖掉戒指的钱,买了这条钻石项链。"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当掉戒指换一条项链?"
第55节:第五幕 【樱绯】(11)
  至少那戒指是结婚纪念,意义远远地大于这条陌生的项链。
  Siva平复了情绪,说:"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星见,今天是你19岁的生日。"
  我吃惊地捂住嘴,心里山呼海啸,发不出声音。
  "今天是你的生日,星见,你满19岁,她说,女儿19岁了,该有一件像样的首饰……"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被拖行了那么远,死也不肯松手。
  原来是为了她满19岁的女儿能有一件像样的首饰。
  "生日快乐。"他想抱抱我。
  生日快乐?
  不,不,我不快乐。
  "抱歉。"我狼狈地躲开他的拥抱,跑进洗手间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在哗哗的水声里痛哭,好像要把这一辈子的泪水都用完。
  在重症看护室外的椅子上,我攥着那条钻石项链睡着了。
  蜷缩在那儿做了个梦,梦里还是没有见过面的爸爸牵着我的手走进无边的深海里。水漫过我的锁骨时,我害怕了,惊恐地拖住他的手大叫:"爸爸,爸爸,不要往那边走了,不要!"
  爸爸,再走我们会淹死的。爸爸……
  他不理我,将我一同拖进无涯的深海里。海水是眼泪的颜色,铺天盖地的眼泪涌上来,将我和他淹没了……
  醒来时Siva握着我的手,温柔地擦掉我脸上的眼泪。
  "你睡着时,一直在叫"爸爸"。"
  我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手,撑着坐起来,神情麻木,一个字都不想说。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笑话,"爸爸"这个词对我来说就是个天大的黑色笑话。
  我恨他。
  "别闷着,星见,说说你爸爸的事情。"他开导我,"说出来会舒服一些,我很有兴趣听你的故事。"
  "见鬼!你不用可怜我说感兴趣!"我冲Siva发脾气,"我什么都不想说!"
  "星见,不要这样……"他看着我。
  我深深深呼吸。
  "对不起……"慌张烦乱地道歉,"我不该对你吼,我只是,只是很恨……"
  我恨那个没有见过面的父亲,我恨他,恨他,恨到骨子里。
  我恨他不管不顾抛下我和妈妈就走了,做男人做到他这分上真是失败透顶。如果这些年他肯陪在我们身边,妈妈的日子就不会过得这样孤单寂寞,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
  又气又恨,可是人没有选择亲生父母的权利,没有选择命运的权利。
  人真是很渺小,很可怜,很身不由己,为什么我和妈妈要过得这么辛苦,这么艰难?难道要恨她年轻时遇人不淑,或是恨命运存心折腾我们?
  该死的,我们来这世上忙忙碌碌一场,到底有什么意思?
  恨归恨,当前最现实的问题就是筹钱。第一次手术花了10万块钱,我去哪里找这么多钱?
第56节:第五幕 【樱绯】(12)
  从医院出来后,我脸色煞白地坐在地铁里。"香蜜湖"站一到,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人潮往外走,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家里,翻出所有的存折和银行卡刚好凑够1000块。铁皮糖果盒子里用报纸包着6000块钱,写着"星见的学费"几个字。
  这房子是租的,住进来的时候交了2000块钱押金,如果我现在退房,跟房东说说好话应该可以拿回那2000块。
  一共9000块,再没有多的了。
  沉下心来想想,也是,如果家里真有闲钱,妈会把结婚戒指卖掉?
  怎么办?
  我坐在床边发愁,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头皮发麻,像只困兽似的在屋里绕来绕去。以前手头是紧过,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妈在医院里等着我筹钱治病,外婆外公早就过世了,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仅有的一个舅舅和我们非常疏远,前些年移民去了澳洲,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
  冷汗一滴接一滴地往下落,我猛地灌下一大杯冰水,强迫自己冷静。
  妈没有办理医疗保险,那医疗费用可不可以申请贷款?
  贷款要不要抵押?
  天,我拿什么做抵押?
  我除了年轻什么都没有,我拿什么做抵押?
  突然,手机响了,有电话。
  是Siva?
  "喂……"我虚弱地问,"什么事?"
  Siva的声音从话筒那头平静地传来:"星见,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下来一下。"
  一见到从楼上跑下来的我,Siva就摸摸我的额头。
  "真没见过你这么憔悴的样子。"
  他把一张银行卡交到我手上:"我刚问了一下医生,医生说手术费加其他费用一起至少要20万。我猜你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这卡里有25万,算是我先借给你的。"
  救命钱,这真是救命钱。
  我什么也顾不上说,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还不起,Siva,我可能毕业后工作10年都还不起这25万,你放心借给我?"
  他微微笑着说:"谁叫我遇到你了,都是缘分。答应我,星见,要撑下去,撑过这几天,等你母亲恢复过来,你们的生活就会好起来。"
  我苦笑:"你明白我和我妈这些年过的日子?Siva,你看上去家世极好,有些气质是后天培养不出来的。"
  "那有什么用?我跟父亲的关系很疏远,十多岁就搬出去住,自己打点一切。过生日时父亲往我的银行卡上打上一大笔钱,我拿着钱请同学吃饭、唱K、泡吧,从没有觉得快乐。星见,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你母亲舍得卖掉结婚戒指只为了给你买一件生日礼物。"
  "是……我很幸福。"我点点头让他宽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回家吧,很晚了。"
  这一刻,我们之间的亲密像兄妹,又像恋人。
第57节:第五幕 【樱绯】(13)
  母亲的手术很成功。晚上我提着桶去走廊那头打水给她洗脚,她坚持自己脱袜子。
  "我还没老到连袜子都脱不了。"
  我学了一点足底按摩,洗完脚后帮她按按。她的五脏六腑都有点小毛病,按到哪里哪里就疼。妈真是老了,我长大了,成为不听她话、学会让男生买单的女孩子。
  学校的功课不算紧,我给系里递了特殊情况说明单,办理这事情的老师快速地扫一眼单子,脸上是同情的神色,痛快地批准了我"不去上课"的假条,要我好好照顾母亲,也好好照顾自己。
  半夜里总被隔壁床女人痛苦的呻吟声惊醒。她刚开完刀,伤口疼得无法入睡。我妈也是刚开完刀,尚在恢复中,可她从不喊半句疼。
  我只觉得内心丰盈庆幸,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瑾尚去咖啡馆找我扑了个空,从老板娘那里听说了我的事情。
  "星见,你有困难怎么不来找我?"他心疼地埋怨。
  他爱我,他真心实意地爱我。
  可他的心理年龄还是个孩子,在他为了我赌气吃醋不理我的时候,我为母亲的医药费急得白了头发。真的,我这一个多星期里,添了好几根白头发。
  "都过去了,我妈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不错。"
  "我跟你一起照顾她!从今天开始!"他兴致勃勃,"我回家叫厨房里的阿姨煲最补的汤,再做些可口的点心。星见,你们不要吃医院食堂里的饭了,那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
  房间里的病人家属纷纷侧目。
  瑾尚从小养尊处优,家里有专门的厨师和营养师,哪里吃过食堂这类地方的食物?他和我们的口味自然不同,怪不得他。
  但我是在风雨里混大的,有口热饭热菜吃,就觉得满足,安心。
  Siva每天都来,有时拎一罐补汤递给我,有时只是站在楼下抽一支烟,等我从楼上下来就扔掉手里的烟,看着我露出一个微笑。
  他不太打理自己,总穿着初次见面时的那件Gucci小外套,无论天晴还是转凉。下巴上渐渐有了零落的胡渣,脸形越来越清瘦,仿佛回到了十几岁时的样子。只有那双眼睛比从前更加明亮灼人。
  "今天还好?"
  "嗯。"我点头,"她恢复得很好,早上喝了豆浆,还多吃了一个小面包。"
  "我问的是你,这么久没去学校上课,功课跟得上?"他关切地说,"昨天我去92℃喝了杯东西,老板娘托我带这个月的薪水给你。"
  我没有接他手里装钱的纸袋。
  "是老板娘给我发的薪水,还是你发给我的?Siva,你不用担心我。"
  他顾左右而言他:"上次那个什么捕魂者后来还出现过吗?"
  "没有。你相信有捕魂者的存在?"我试探地问,"没有亲眼看到你也相信?"
  "相信。"Siva说:"别人告诉我,我不会相信。可能因为是你说的,我没有怀疑就直接相信了。"
  我没有说话,喉咙里哽咽着感动。
  "星见,告诉我,你不会骗我。"
  "我不会骗你。"
  "任何时候?"
  "任何时候。"
  透过走廊灰白的窗户眺望天空,是忧郁的暗蓝色。白白的云小朵小朵缀满天空的脸庞。
  那晚他带我去了一家海边咖啡馆。Siva说,在月圆之夜把心愿写在缎带上就能得到幸福。我明白这是美丽的谎言,但还是跟着他把心愿写在了淡蓝色的缎带上。
  天幕仿佛女孩刚洗完的长发漆黑又浓密,浸满湿漉漉的温柔。星辰一闪一闪的,像大颗的泪珠快要从天上落到我的手心。他和我一起把缎带放进玻璃瓶中,埋在蔷薇花丛边。
  我问他写的是什么,他笑着竖起食指放在我的嘴唇上,什么也不肯说。海边下起雨,他的眼睛里交织着阴郁和明亮。有那么一刻,我忘记了他高贵的身份,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和隔阂;有那么一刻,他看着我的眼睛,低头,几乎要吻下来。
  雨水噼噼啪啪打在蔷薇花丛上,潮湿地呼吸。
  那个吻,最后还是没有发生。
  爱情,我一见到这两个字就疯狂迷上了,从此执意和它相守。蜷缩在爱情的怀抱里,我反复舔尝它的滋味。皮肤里,空气中,漫溢着醇酒般的浓烈芳香……
  沉溺痴迷,舌头和皮肤最终失去知觉,爬满疼痛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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