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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丑小鸭

_3 张小娴(当代)
有谁知道他是她的青春梦里人?他们曾经一起干过许多小小的坏事。那些属于年少的糜烂与甜蜜的堕落,是成长里最绚烂的回忆。只是,他已经离她很远了,或许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6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跟荣宝去酒吧。上洗手间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秦子鲁。
他们诧异地对望着。
“纯纯。”他首先叫她。
这是她的乳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时光一下子倒流回去童年的那段日子。
“你好吗?”她腼典地说。
他点了点头,问:“你呢?”
她点点头。
“你爸爸妈妈好吗?”
“爸爸后来跟那个女大学生分手了,但他没有回来,鱼也没有回来。”
她笑了。
“你爸爸妈妈呢?”
“还不是老样子?天天吵。”
“你留了长发。”他说。
“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比较像女孩子?”
他笑了。
“你现在有养狗吗?”他问。
她摇摇头:“找不到灰色的。”
他一脸尴尬。
“我只是开玩笑。”她连忙说。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他问。
“嗯?”
“关于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很混乱的那回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当作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结结巴巴地说。
“喔,那件事——”
“嗯。”他的脸红了。
“我怎会不告诉别人呢?”她顿了一下,“我会说你很咸湿,我要叫所有女人小心你。”
秦子鲁粲然地笑了。
他们对望着,有一种亲近与熟悉。她在他眼眸里重温了逝去的童年和那段秘密的时光。
“你搬家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她抱歉地笑了笑。
今夜,栗子混着火苗的气息,唤回了最美好的初恋。她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跟同一个人重回罗马。但她的第二个愿望实现了。可是,她现在又不想长大。长大有什么好呢?
第五章 爸爸的情人
1
车子从香港往广州驶去。昨天下过一场大雨,一路上有些颠簸。秦子鲁蜷缩在车厢里,连日来忙着新唱片的宣传工作,他这两天只睡了几个小时,现在还得赶去广州出席一个签名会。
他拨了柯纯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声响起,那边没人接。他等了很久,眼睛都累得睁不开了,朦朦胧胧之间,听到柯纯的声音。他听到她在电话那一头叫了好几声,他很想回答,但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他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有人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他张开眼睛,看见他的助手。
“我睡着了吗?”
“过了罗湖不久,你便呼呼大睡,电话还放在耳边呢!”助手说。
他这才知道,柯纯的声音并不是梦中出现。他想再拨一通电话给她,可是,时间已经不容许了,签名会场外面,一大群歌迷在等他。他理理头发,抖擞精神走下车。
签名会结束之后,他们匆匆回程。天黑了,司机开得比较慢。他调底车窗,外面有点冷,他打了个寒颤,把窗子关上,打了一通电话给柯纯。
“今天下午的时候,是你打过来吗?”柯纯在那一头问。
“嗯。”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等你接电话的时候,我睡着了。”
“对不起,我刚刚离开了座位,听到铃声才跑回去接电话,却没有人回答。你在哪里?”
“正在广州坐车回来。我们待会见面好吗?”
“嗯,我在家里等你。”
2
“你看什么?你开车的时候应该看着前面而不是看着我啊!”她在他的车上微笑着说。
“知道了。”他转过头去,专心开车。
在娱乐圈,他有机会见到许多漂亮的女孩子。但是,柯纯就是不一样,她有一种属于灵魂的东西。她的童年和少年的故事里,也有他的故事。他的故事里,同样有她。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你瘦了。”她说。
“你找到工作了吗?”
“上次在电话里不是告诉你吗?荣宝介绍我去一家电讯公司工作,上班都快一个月了。”
“喔,对不起。”
她有点沮丧,“没关系,反正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你以前没这么小器的。”
“你是说多久以前?”
“小时候。”
“我一向也很小器的!你不记得我连搬家也不告诉你吗?”
“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做过的事?”他把车停在路边,说。
“我们一起做过很多坏事,你是说哪一件?”
“你当时像一条僵尸!”他咯咯地笑。
“你也好不了多少!竟然在重要关头跑去刷牙!”她说。
就在那一瞬间,他俯下身在她的唇上深深吻下去。
“你从没吻过别人吗?”他问。
“谁说的?”
她不肯承认,这些年来,她只吻过他一个人。许多年后的今天,她竟然还是像僵尸一样,她真痛恨自己。下一次,她决不会这样。当她朝他看的时候,他坐在驾驶座上,合上了眼睛。她以为他在陶醉,可是,过了很久,她终于发现他睡着了。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她怜惜地抚抚他的脸,他实在是太倦了,她不忍心叫醒他。
她就这样在车厢里待着,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朦朦胧胧的时候,有人在她头上吻了一下,她张开疲倦的眼睛看见他,他抱歉地微笑。
“我要去电台,先送你上班吧。”
“我自己坐车好了,你赶快回去吧!”她匆匆走下车跟他挥手道别。
“我今天会有时间,吃晚饭好吗?”他说。
她点了点头。
那个晚上,她在小餐馆里等了很久,他的电话没人接听。餐厅打烊前,她随便点了一个杂菜汤,喝进肚子里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从小餐馆出来的时候,看到狼狈地赶来的他。她本来还担心他有意外,看到他好端端的时候,却反而生气。
“不需要告诉我理由了!你是大红人,我只是个平凡的小白领。我的时间太多,你的时间太少了。”
“我忘了黄昏的时候还有工作要做!”
她一边走一边气冲冲的说:“算了吧!秦子鲁!我们没可能的!根本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她眼里盈满了泪水。她本来多么期待这个晚上?她发誓今天晚上被吻的时候不会再像僵尸。
“请你不要再找我了!”她说,“我不是你的歌迷,只要见到你就会发疯,等多久也甘心情愿!我也有我的生活!我也有我的尊严!”
“你干吗发这么大的脾气?”
“难道我应该逆来顺受吗?我才不希罕你!”她激动地说:“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起码你应该重视她!”
她跳上一辆计程车走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也许,她实在是希罕他的爱,愈是希罕,愈怕自己露底。
他垂头丧气地爬上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绕圈。最后,他来到一幢公寓外面,天知道为什么许多年后他会回来这个地方。
3
那一年,爸爸抱着一缸金鱼离家出走。爸爸出走的那天晚上,柯纯在他房间里。他们吃糖炒栗子,偷偷抽烟、第一次接吻。他以为爸爸会回来的,但他没有。
秦振孙跟一个大学二年级的女生同居,两个人住在大学附近一幢租来的公寓里。那个女大学生才二十岁,洋名安妮,年纪比秦振孙小了一大截,几乎可以当他的女儿。
柯纯搬走之后,他一个人寂寞得很。从某天开始,他每天都跑到秦振孙跟安妮同居的公寓来。安妮每天走路回去大学,他悄悄跟在她后面。万一那天她跟秦振孙一起外出,他便会放弃。他想知道爸爸为了一个怎样的女人而离开他们。他甚至想过,要是发现她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说她还有别的男友;那么,他肯定会向秦振孙揭发她。
安妮很年轻,她蓄着一头长直发,有一双长腿,爱穿短裙喝花花布鞋,常常拿着一个鲜黄色的书包。她走路的时候,会自顾自的微笑,好像在想事情,一副很傻气的样子,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狐狸精。
他就这样跟踪了她一个多月。那个早上,他一如往常地跟在她后面,来到一个拐弯处,她忽然跳出来,站在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你已经跟踪了我很久,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他吓得掉头夹尾跑了。
隔天,他又再跟踪她上学。这一次,他故意落后一点,不让她发现。可是,他毕竟还不是她的对手,在一家速食店外面,他被她逮着。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朝他促狭地微笑。
他羞得满脸通红。那一刻,他发觉她很像一个人。她像柯纯,喜欢捉弄他。
“你吃了早餐没有?”她问。
他摇摇头。
“来吧!我请你。”
她买了牛奶和鸡蛋三明治给他,自己要了咖啡和一个栗子面包。她把黄色书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咖啡,看了又看他。他别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
“原来你长得很好看,有点像女孩子呢!”她说。
他知道,也许因为如此,她才不介意被他跟踪。
“你为什么跟踪我?”
他低下头没回答。
“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他没回答。
“那算了吧!”
“你上几年级?”她问。
他没回答,只顾低着头吃三明治。
她没生气,咬了一口面包,说:“你这个年纪只能当我的小弟弟。而且,我已经有男朋友。”
“你喜欢他吗?”他抬起头问她。
“不喜欢又怎会跟他一起?”
“你喜欢他什么?”
她天真地笑了:“喔,你真是人细鬼大。”她啜了一口咖啡,说:“他很可爱!”
他从没听别人说过他爸爸可爱。秦振孙在家里一向说话不多,也没有什么幽默感。
“你将来便会明白,当你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他可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睡觉的样子,都只能够用可爱来形容。”
“你们一起睡觉?”他有点生气。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妒忌吗?将来,你也会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你会想跟她睡,而且觉得她的一切都很可爱。”
他望着她,他竟然不恨这个抢走他爸爸的女人,他本来是应该恨她的。
“你为什么跟踪喔?”她忽然问。
他愣了愣,以为她早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她绕个圈再问一遍。
他就是不回答。
她笑了:“那我就认定你是喜欢我了!”
他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你要吃栗子面包吗?这里的栗子面包很好吃的。”她说。
他摇摇头。
“你不爱吃栗子的吗?”
他明明爱吃,却耸耸肩,一副不爱吃的样子。
“我喜欢吃栗子,尤其是冬天的糖炒栗子,这附近就有一档。”她说。
从速食店出来,她扫了扫他的头,用一种大人的眼光看他,说:“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吧!”
然后,她跟他挥挥手,跑到对面人行道。他看见她轻快的身影消失在落叶纷飞的长街上。他就是这样成了妈妈的叛徒,没法恨这个第三者。
4
那天以后,他没有再去跟踪安妮。
两年后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大学毕业,他也上了中学,而且比两年前长高了许多。
那天,爸爸约了他吃晚饭。这种约会,大概是三、四个月才会有一次,父子俩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爸爸问问他的近况。那一天,安妮在后来出现。她是下班后赶来的。当时秦振孙觉得是时候让他们两个人见面了。他希望儿子喜欢安妮,他打算跟安妮结婚。
安妮惊讶地认出他来,她并没有揭发他,装着是第一次见面那样。她成熟了,穿着一套上班的洋装,理了个清爽的短发,她的话说得很少,偶尔朝他笑笑。她好像是生他的气,可是,顾盼之间,她也好像想他喜欢她。她的笑容令他迷惑。
那个晚上,她点了一道栗子布丁。吃布丁的时候,她问他:“你喜欢吃栗子吗?”
“他喜欢的。”秦振孙说。
“喔!”她咬着叉子,朝他微笑,仿佛揭穿了他当年的谎言。
他低着头,整个晚上都没说话。他压根儿觉得她跟自己的爸爸并不相称。她太年轻了。
安妮终究没有成为他的继母,她后来跟秦振孙分手了。也许,她不再觉得他可爱吧。她离开了那幢公寓,只剩下一个老男人,回味着他这一生最刺激的一段爱情。秦振孙发现,他从来没有爱过他以前的太太,而他爱的那个,却已经长大,拍翅飞走了。
这段往事,秦子鲁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许多年后的一天。他从香港出发去东京,想要逃离工作的压力和不愉快。在机场,他碰到她。
她还没结婚,外表比实际年龄年轻,当时正准备到美国公干。他们在候机大堂的Starbucks遇上,彼此点过头,她首先说:“你出唱片了。”
“是的。”他腼点地说。
“那时你还是个小孩子。”然后,她说:“那时你一定很恨我吧。”
他反过来问她:“后来见到我时,你有一点儿内疚吗?”
她仰头笑了:“我从不后悔我做的事。”
道别的时候,她笑笑说:“真是不可思议啊!我差点儿成了你妈妈。”
他朝她微笑。他甚至想要感谢她,她是他孤寂的少年时代里一只偶尔从窗外飞进来的黄色小鸟,让他得以窥见窗外的另一个世界,让他对女孩和将来有了憧憬,不再陷入性别的疑惑之中。他终于能够确定,他是喜欢女人的。
秦振孙两年前已从这栋公寓搬走了。可是,这个夜里,秦子鲁不知怎地重返旧地,重访当时年少的日子。他喜欢柯纯吗?她说得没错,假使他真心喜欢一个人,他起码应该重视她。只是,她不会明白,他内心有一种荒凉。他不想被承诺或者被一个人束缚,然后像他爸爸那样,直到半辈子之后才发现自己爱的是另一个人。
他弄不清楚,他对柯纯的感情,是出于怀旧,还是一种投射?当年的安妮,有点像他认识的柯纯;而今天长大了的柯纯,又有点像当年的安妮,那个为爱情而鄙视世俗与道德的安妮。
他发动车子的引擎,高速离开了年少的那段回忆。也许,他实在太自私了,他哪有时间去付出?他拨通了柯纯的电话号码,却又把电话关掉。
车子驶过拐弯处的时候,他嗅到了糖炒栗子的味道。一个小贩在清冷的长街上卖糖炒栗子。他想起安妮,想起柯纯,想起栗子香的季节。
第六章 重逢
1
窗外,一抹微弱的曙色开始驱散地平线上的暗影,徐可穗爬起床,拧亮了床边的一盏小灯。她走下床,把一个行李箱拿到床上打开,然后走进衣帽间,挑了一些衣服,扔进箱子里。她要飞去佛罗伦斯,妈妈约了她在那边见面,妈妈在佛罗伦斯有个演奏会。
她突然对这种母女相聚的方式感到说不出的厌倦。每年一度,在某个城市相见,这哪里像一种家庭生活?她个是妈妈其中一个小型演奏会,妈妈依然是小提琴家,她是观众,末了还得为妈妈的精彩演出激动地鼓掌。
从小到大,她几乎哦在那更是一个人在半夜里或者早上醒来,孤伶伶地拖着行李箱在每个城市之间流浪。家庭,对她来说是个多么陌生而凄凉的字眼。
她把一些日用品放在箱子里。这个时候,吉吉在地毯上缓缓醒过来,走到她脚边,像一团泥胶,软趴趴的粘在脚背上。这头卷毛小狗已经恨老了,步履蹒跚,牙齿早就掉光。徐可穗把他抱在怀里,吻了吻他,把他放在行李箱旁边。
“对啊!我又要出门了!这次是去佛罗伦斯。”她对吉吉说。
他好像听得懂似的,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我知道你很想去。可是,我也没办法!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你要知道,你已经不年轻了。以狗的年龄来计算,你是‘狗瑞’啊!嗯,我知道你会想念我,我也会想念你。不要羡慕我可以到处去,我不知道多么希望能像你,啃一条骨头就心满意足。你明白吗?用两条腿走路的,都是不容易满足的动物。”她看了看吉吉,他用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笨蛋!我说的是人类!”她说。
她把行李箱合上,扫了扫吉吉背上的毛,又吻了吻他,说:“我走啦!不用送了。”
她拖着沉甸甸的行李走出房间。多少年了,她常常这样跟吉吉说话,仿佛他是个人似的。可是,就在今天,她回头望的时候,发觉吉吉站在床边颤危危的,已经无力跳下床去跟在主人身后。他已经老得不像话了。她放下行李,走到床边,把吉吉脖子上的金牌解下来,随便丢在一把椅子里。
2
上机前她在机场的书店看书,书架旁边立着一个男人,背着个大背包,全神贯注地低着头看书。她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她一边翻杂志一边偷偷看他。那个男人发觉自己被人偷偷注视,不期然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荣宝?”她突然想起来了。
“你是——”
“我是徐可穗,记得我吗?”
荣宝认出她来,说:“很久没见啊!”
“你去哪里?”
“我去澳洲潜水,你呢?”
“佛罗伦斯。”
“喔,那是个很漂亮的城市,我几年前去过。”
“我已经第三次去了。”
“有些地方,一辈子可以去很多次的。”
“我前天晚上才刚刚见过以前儿童合唱团的同学。”徐可穗说。
“是吗?”荣宝很好奇。
“是叶念菁的生日会,你记得是谁吗?小时候很胖的,架着一副大近视眼镜。”
“我记得。”
“她变瘦了,变漂亮了。”
“还有些什么人?”
“喔,孟颂恩啊!林希仪啊!柯纯啊!”
听到柯纯的名字时,他脸上有了微妙的变化,接着问:“秦子鲁呢?”
“他没来。可能太忙了。他现在是歌星,你大概知道吧?”
“每个人看上去都不错。”她无意中提起了柯纯,“柯纯以前不是像个男孩子的吗?现在像个女孩子了。”
荣宝若有所思地微笑。
“以后怎么联络你?”她问。
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又拉杂地谈了一些事情。她本来带着一种忧郁的情绪出门的,可是,这一刻,她望着机舱外面蔚蓝色的天空,心中突然有了不一样的调子。荣宝小时候是个毫不起眼的男生,他有一双单眼皮,瘦骨伶仃,在团里是个及其平凡的人物,没想到一下子长得那么高达魁梧,连那双本来是缺点的单眼皮都变得迷人起来。她所有心思都忽然飘到他身上,原本估计的旅途变成了遥想无限的时光。
3
她本来怀着极好的心情和妈妈见面。当她们在一家餐厅里叹着著名的佛罗伦斯小牛排时,沈凯旋看了看眼前这个已经长大的女儿,说:“你长得不像我,你像你爸爸。”
“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她赌气地说。
“如果像我,你会漂亮很多。”沈凯旋说。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伤害我自尊心的?”她没好气地说。
“自尊不是建立在外表上的。”她啜饮了一口红酒,说。
“你以为男人会把女人的灵魂和肉体分开吗?我可不可以跟他说,我的肉体不漂亮,但我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灵魂!你来爱我吧!”
“肉体无法美化灵魂,但灵魂可以美化肉体。”
“你现在吃的,是这条牛的灵魂还是肉体?”她顶回去。
沈凯旋笑了:“如果他有灵魂,便不用给我吃,”然后,她说:“可穗,你是个有灵魂的孩子。”
“我应该感谢你赐给我灵魂吗?”用嘲笑的语调,她说。
“爱上你灵魂的那个男人,也会爱上你的肉体,灵魂和身体是一支协奏曲。”
“别又跟我谈你的音乐了!”她不耐烦地说。
沈凯旋反倒像愈说愈有兴致,没理她女儿想不想听,她继续说:“当一根小提琴的琴弦被拨动时,便能引起同一个房间里所有弦乐器的共振,即使这个振动微弱到肉耳根本听不见。但是,最敏感的人都能够感受到这种共振。当灵魂那根弦被拨动了,身体和爱都会共振。”
“你了解你的小提琴比我多!”她讪讪地说。
沈凯旋耸耸肩,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同意她的说话。
4
窗外的灯一盏盏熄掉了,徐可穗拧亮了床边的灯,打了一通电话回去给吉吉,虽然他没作声,她知道他在那一头听着。她学着沈凯旋的语气说:“吉吉,你是个有灵魂的孩子!”
她挂上电话,拧熄了灯,滑入睡眠里。这些年来,她和妈妈的对话总是那么针锋相对。她毫不留情地顶撞妈妈,可是,妈妈从来不生气,如果她会生气,那还好一点,起码证明她们是两母女。但她不生气,就像个朋友似的,是隔了一重的。
5
第二天,她在乌菲兹美术馆附近买了一盏小小的吊灯,灯罩是波提切尼名作《春天》里一个长着翅膀的胖胖小天使。她提着灯,穿过佛罗伦斯的暮色回到酒店房间,插上插头,拧亮那支灯。她为它想到了一个落脚地。
回来后第二天,她打了一通电话给荣宝,很轻松的说带了一些手信给他。
到了酒吧,她看到荣宝喝π水,她也凑兴要了一瓶。
“送给你的。”她把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
“喔,谢谢你。”
“你不看看是什么东西吗?”
“喔,是的。”荣宝打开盒子,看到那盏灯,客气地说:“很漂亮,谢谢你。我都没带什么手信给你。”
“算了吧!你去潜水,会有什么手信!总不成带一条鱼回来吧。”
“我真的带了一条鱼回来。我和队友在海底打了一条石斑鱼,有好几公斤重,每人分了一些,我那一份放在冰箱里,还没吃完。”
“那你什么时候请我到你家里吃鱼?”她问。
6
这天傍晚,窗外月光朦胧,徐可穗亮起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她在衣帽间进进出出,忙着挑衣服,吉吉懒洋洋地看着他春心荡漾的主人。最后,徐可穗拣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薄薄的黑色套头毛衣。她喜欢这种刻意的低调。她的胸部平坦,所以从来不穿胸罩,这样反而有一种她自己觉得的率性。
临去之前,她蹲在吉吉面前,说:“吉吉,你会爱上我吗?”
吉吉摇了摇尾巴。
“我知道你会的。”她扫扫他背上的毛,叹了口气,说:“可惜你不是人。”
房里的灯一只亮着,她拎了个小皮包出去,回头跟吉吉说:“不用送了,祝我好运吧!”
荣宝开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来接她。车子穿过熠熠闪光的城市,朝郊外驶去。荣宝住在郊区,那是一间布置得很雅致的单身男人公寓。这个晚上,他煮了好几道菜,除了蒸鱼之外,其他都是有机食物:有机豆汤、有机番茄和有机鸡。虽然有些奇怪,但徐可穗把这一切都往好的方面想。一个追求有机生活的男人,也应该是向往灵魂的。
饭后,他们走出阳台,阳台外面,是个沙滩,站在那里,可以听到夜里的海浪声。
“吉吉看见一定会喜欢的,他可以在沙滩上跑步。”
“谁是吉吉?”
“我妹妹,不过我们的血缘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
徐可穗淘气地笑了,说:“他是我养的小狗,十几年了,他叫徐吉吉。”
荣宝咯咯地笑了。
“那支灯呢?你放在哪里?”她问。
“在客厅。”
她抬头看到阳台上随意的吊了个灯泡,于是说:“那支灯吊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喔,是的。”
荣宝去拿了一把梯子来,把那盏天使灯吊在阳台上。灯亮了,轻摇在风中,流曳出来的温柔,照亮了重聚的时光。他们都长大了。她看着靠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的侧面,突然对他感到一股仰慕之情。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有一个男人为她下厨。
荣宝转脸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睛连忙瞥向远方,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太渴望爱。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她提出要回家去了。她总是很会在适当的时候离开,那便不会被拒绝和嫌弃。
走出那栋公寓时,她看见隔壁一栋公寓的门上挂着个招租的木牌,上面有个电话号码。
“这里没人住吗?”她问。
“丢空很久了,这一带的交通不方便。”
“太可惜了!”她看到那栋公寓前面的草地已经荒芜了,只有一盏高高的路灯孤单地亮着。
第二天,她按着那个电话号码打去,放在还没租出,于是,她很快成为了那间公寓的主人。
当她告诉荣宝时,他惊讶地问:“你不是住在山顶的吗?”
“我喜欢那个海滩,以后可以带吉吉去跑步;喔,不,他现在只能散步了,他太老啦!”然后,她又很巧妙地埋怨荣宝说:“都是你不好,让我看到这么漂亮的房子。”
三个星期之后,她开着她那辆黑色小跑车,吉吉蹲在她旁边,一人一狗朝着新家驶去。她名正言顺地住在荣宝隔壁。
搬进去的那个晚上,她在阳台挂了一盏灯,这盏灯是她在罗马买的,像个酒瓶,不过是没有底的,灯泡就吊在瓶里。
她拧亮了灯,抱着吉吉立在阳台上,她的阳台跟荣宝的阳台并排,望过去就可以看到他了。
荣宝走出阳台,靠在栏杆上,说:“有什么要帮忙吗?我会修水喉和电器的。”
她朝他微笑:“你以后多点请我吃饭便好了!”
她把一串钥匙抛过去,说:“万一我忘记带钥匙,也不用爬上来。”
那个晚上,她抱着吉吉窝在床上。想到她喜欢的男人只是咫尺之遥,她站起来,一动不动地凝视镜中的自己。她真的不像她妈妈吗?噢,她谁也不要像,她像她自己。
电话响了起来,是阿姨打来的。
“有个人想见你。”
“谁?”她奇怪地问。
“你爸爸。”
“他十几年都没见过我了,找我干什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好歹是你爸爸,去见见他吧!”
阿姨在那头尽帮爸爸说好话。她一向是站在爸爸那边的,她姐姐太出色了,做妹妹的黯然无光。她巴不得嫁给徐可穗的爸爸,只是,徐元浩并没有爱上她。
徐可穗答应了去见他。床头的那支灯拧亮了又拧熄了。她恨他吗?她是恨他的,可是,曾几何时,她有点想念这个把她生下来的男人。徐元浩是个富家子,继承了家里的大批产业。
“不过,他倒是个很有学问的富家子。”沈凯旋常常这样说。她总是努力要证明自己的品味优秀。
徐元浩和沈凯旋在巴黎认识,徐可穗九岁那一年,他们离婚了。
7
徐元浩的头发都差不多秃掉了,已经是个老男人。她坐在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长得像你妈妈,很漂亮。像她便好了,像我便糟糕。”徐元浩说。
“她也是这样说。”她冷冷地说。
徐元浩脸上闪过一抹难堪,说:“时间过得真快,你都长这么高了。”
“你说的是你的时间还是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她尽量不带半点感情地说,仿佛坐在她面前的是个陌生人。
然而,无论怎样假装无情,一种凄然的感觉还是从她心底涌起。既然他以前不要她,现在又为什么来找她?她太了解这种男人了,他们自由自在生活了几十年之后,忽然记起自己是个爸爸,而且好像还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于是想做一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让良心好过一点。
她看着这个老去的男人,生他的气,也生自己的气。她曾经多么崇拜爸爸,多么渴望他的关注?时光已经无可赎回地丧失,多少年了,她一个人孤伶伶地住在那幢大屋里,渴望一个慈爱的怀抱时,那个怀抱却弃绝了她。她变成一个情感结巴的人,总是错爱一些男人,总是害怕她爱的人会离开。
她望着徐元浩,为他的无情而心里发酸,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8
清冽的目光到处浮着,她开着那辆跑车,高速地朝郊区驶去。半路上,一辆车追上来,跟她并排,那是荣宝的越野车。
“你干吗开这么快?很危险的!”他调低车窗向她喊叫。
她没停车,继续加速飞驰,把他甩在后面。
车子快得好像飘了起来,她在后视镜里看到荣宝一只尾随着她,生怕她出了意外似的。
车子穿过浩大而高远的寒夜,停在公寓外面,她关掉引擎,呆呆地坐在驾驶座上。荣宝的车驶来了,他匆匆走下车,走到她的车子旁边,紧张地问她:“她两条腿不停地发抖,牙齿在打颤。他打开车门,把她拉出来,双手扶着她。她像失落了灵魂似的,投向面前那个怀抱。
那盏路灯高高地亮着,照亮着两个老去的孩子,也照亮了多少成长的苦涩。
第七章 明信片
今天晚上,他揽着我呢!我是说荣宝啊!可惜你看不见。”徐可穗抱着吉吉在床上,说:“但是,他没有吻我啊!他像揽着个朋友那样揽着我,叫我不要哭,根本没把我看作是女孩子。”
她望着窗外,大海的那边有一豆亮光,也许是一艘夜航班吧。这是个奇异的晚上,天堂和地狱同时降临了,先是她爸爸,然后是荣宝,一个男人令她哭,另一个令她笑。
她总觉得荣宝心里有个人。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是大概猜到那人和荣宝的感情是不稳定的,也许还未开始,也许已经结束。一个恋爱中的男人,不会有荣宝那种落寞的神情。
“这起码是个开始!”她朝吉吉说。
早晨的微光驱散了长夜的黑暗,她爬起床,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带吉吉到海滩去散步。这是个不能游泳的海滩,水太深了,浪太大了。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她喜欢每天早上带着吉吉散步,因为荣宝每天这个时候也会在海滩上跑步。她和吉吉散步的速度自然赶不上荣宝的步伐,那便可以看着他在她身边来来回回了。她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这个男人在她心灵的镜头里走过去之后又退回来,这中间就有了一种期待。
这天,荣宝在她身旁走过的时候,她说:“昨天晚上谢谢你!”
“你以后开车别再开那么快,很危险的!”他说。
“你很烦呢!”
然后,她问:“我可以怎样报答你呢?”
“用不着报答的。”
“我请呢吃早餐吧!”
“今天不行啊!我今天要去农场。”
“农场?”
“是个有机农场,我种了一些南瓜,今天正好收成。”
“我也想去看看。”
“好啊!”
“开你的车还是我的车?”
他笑了:“我的比较安全。”
那个农场就在附近,荣宝种的南瓜已经长得够大了。
“可惜万圣节已经过了,不然,可以用来做南瓜灯笼。”她说。
“是用来吃的。”
“你吃的东西也真奇怪。”她一边摘南瓜一边说。
“奇怪?”他接过徐可穗摘下来的南瓜,放进身边的竹篓里。
“我是说你吃的,还有你的生活非常健康,像个三十岁以上的人,一点也不像你的年纪。”
“小时候我家有一片农地,妈妈喜欢种植,我们吃什么便种什么。吃完西瓜变用西瓜核再种西瓜,吃完柠檬又种柠檬,妈妈还会种玫瑰,她种的红玫瑰特别大,特别漂亮。”
“我妈妈什么也不会种。”她说。
“但她会拉小提琴,这不是每个妈妈都做得到的。”
“我们并没有选择自己的父母,也没有选择自己的样子。”她从来就不喜欢自己的外表。
“你怀念你妈妈吗?”她接着问。
“种菜的时候,我会想起她。”他说。
“你每个礼拜都来的吗?”
“嗯。”
“那么,我下星期也要来,我一直想种冬瓜!我喜欢吃冬瓜盅!”
“下星期我不能来。我跟几个朋友到东京玩。”
“是吗?喔!我正想去东京呢!你什么时候出发?”
“星期五。”
“你住哪家酒店?到了东京,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或者可以找你。”
第二天,她连忙订了去东京的机票和旅馆,就是荣宝住的那一间。她有个非常漂亮的理由去东京。她一直梦想开一家精品店,既卖家具也卖衣服、精品、杂志和书,全都是她从世界各地搜罗回来的品味。她可以去东京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荣宝完全相信了她。
“你找到铺位了没有?”他问。
她喜欢荣宝常去的那家酒吧一带,接近闹市,又自成一角,附近都是些有品味的店。而且,在那里开店,可以常常见到荣宝。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喜欢一个男人,她会投入到连她自己都吃惊的地步。如果对方对她无动于衷,她会锲而不舍。当对方爱上了她,她反而会退缩。
她从来就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可是,荣宝是不一样的,她希望这一次不会再退缩。
隔天,她送了一本书给荣宝。
“我买了两本。”她说。
荣宝看了看,那是一本旅游书,书名叫《爱恋东京手册》。
“里面的资料很丰富,我想,你会用得着的。”
荣宝星期五出发,她订了下星期一的机票。
行李箱摊在床上,吉吉趴在床边。
“我又要出门啦!你要暂时回大屋去了。”她说。
吉吉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的主人,仿佛知道又是离别的时候。他跟别的狗儿不同,十几年来,他没有离别焦虑症,因为离别在他和徐可穗之间不过是一种过生活的方式。
“你猜在东京发生什么事呢?”她咬咬手指头,问吉吉,说:“两个人单独在外面,真的很难说!”
她满怀希望的来到东京,抵达旅馆之后,她先问问柜台荣宝住几号房,然后要求同一层楼的房间。
夜里,荣宝回来之后,打了一通电话到她房间。
“真巧!我们住在同一层。”她说。
“就是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累。
她等他已经几个钟头了,本来很想约他出去吃碗面或是什么的,此刻却识趣地说:“坐了大半天的飞机,我累坏了,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出去逛街。”
荣宝爽快地答应了。
在香港的时候,她就住在荣宝的隔壁,现在和荣宝,是同一层楼,相隔了十几个房间,距离比起在香港好像遥远一些,然而,这个距离又比在香港更令她心跳得快。她想像在十几个房间之外的那个男人,也许还没睡,也许和她想着同样的事情。异乡的晚上,她被一种恋爱的渴望拥抱着。
她怀着这样的甜梦滑入了睡眠。
第二天上午,她和荣宝已经在吉祥寺了。
荣宝的几个朋友,飞了去冲绳潜水,只有荣宝一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留在东京。起初她以为荣宝是为了她而留下,渐渐她发觉荣宝似乎是在东京找一个人,找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人。
她在路上无意中发现一家专卖明信片的店,名叫『Billboard』,里面有六千种以上的明信片,她挑了一大叠。
“放在我的店里卖也不错。”她说。
“除了小时候外国笔友寄来的明信片,我已经很久没收到过明信片了。”他说。
“我妈妈有时候会寄给我的。”
“其实她很好啊!”
“她是个很出色的音乐家,但不是个出色的妈妈。”
后来,他们又去了代官山。她在《爱恋东京手册》上知道有家『Petit Loup』的毛毛熊专卖店,人客可以定购『个人专属毛毛熊』,熊身上可以缝上纪念的年、月、日及个人姓名,并附上制作证明书,但要两星期才做好。
“我可能不会待在东京两个星期,寄回去,我又怕寄失。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徐可穗说。
“我还没决定。”
“你在东京是不是要等什么人?”终于,她问。
“没有啦!”他耸耸肩。
她压根儿不相信。对方一定是个女的,才会那样盘踞在一个男人的心头。她忽然觉得难过,充满想拥有他的嫉妒和忧愁。
“你到时候怾帮我拿我的毛毛熊吗?”她问。
“当然可以。”
她挑了一只黑色的毛毛熊,熊背上缝上这一天的日期。
夜里,他们在新宿一家居酒屋吃饭。荣宝点了一瓶清酒。
“你不是只喝π水的吗?喝酒不健康的。”
“旅行的时候,有些事情可以例外。”他笑笑啜饮了一口清酒。
“开店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他问。
“正在找铺位,你有没有办法?”
“你想找哪一区?”
“就是你带我去的那家酒吧附近,但我没看见有空的铺位。”
“我帮你想想办法吧。”他满有把握地说。
“那就拜托你了。你可有兴趣跟我合作?”
“我?”
“对啊!我一个人一定应付不来。你的品味也很不错呀!虽然没有我那么好。”
他咯咯地笑了:“我想开健康食品店。”
“我的精品店也准备卖一些健康食品,就这样决定吧。”
荣宝不知道怎么推辞,她的梦想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梦想。想到以后更可以朝夕相对。她陶醉地笑了。
“那我们要赶紧筹备了。”她说。
东京之行,变成了为新店搜购货品。五天之后,她离开了。她本来不急着回去,但她知道在适当的时候离开才会令人怀念。登上往飞机的专车时,她跟荣宝说:“记得帮我拿毛毛熊啊!”
他点了点头。
她坐在前排,车子开走的时候,她跟他挥了挥手,便转过脸去,她习惯不做挥手挥到最后的那个,她喜欢在别人的视线里消失,而不是让别人在她的视线里消失。
只要荣宝记得帮她拿毛毛熊,那么,无论他在东京待多久,也无论他心里想着谁,她还是在他的记忆里占据了一个位置。
回来香港的那天,她先去接了吉吉。佣人说,阿姨找了她很多次,似乎是急事。
阿姨找她,说不定又是爸爸想见她,她才没兴趣理他们。
等到几天后,她才懒洋洋打电话给阿姨。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电话?”阿姨沙哑着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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