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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47 灰熊猫(当代)
  “嗯,你是说官道的问题吧。”黄石已经派人去检查过了官道,那里已经被挖得坑坑洼洼的。看来昨天晚上复州这里的火光就是后金军在挖坑。
  “正是。”李云睿沉声回答道,然后就把他心中所想一举道出:“建奴知道我军辎重要靠车辆在官道运输,他们挖坑显然是为了不让我军追击。那他们昨夜为什么宁可挖坑也不逃走呢?”李云睿说道这里大喘了一口气,黄石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这让李云睿非常得意:“这说明复州建奴兵力非常有限,他们怕夜晚行军会控制不住汉民,所以一定要等天亮再走。”
  “嗯,非常有道理。”黄石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李云睿的情报分析好像没有漏洞:“那为什么他们昨夜会突然决定撒退呢?”
  李云睿闻言一愣:“这个……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请大人恕罪。”
  “我是在问自己,”黄石闻言哈哈大笑了两声。李云睿本来也不是参谋军官,黄石笑着说道:“你这个情报官做得很好,何罪之有?”
  早在李云睿说话的时候,一边的金求德就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他听到黄石的话后连忙说道:“末将以为,建奴可能是心存侥幸,以为我们不敢进攻。也可能是在等待援军。但眼看后援不能及时赶来,所以就急忙撤退了。还有第三种情况,不过可能性很小,那就是建奴在前面埋伏了正红旗的全部完好牛录和整个镶白旗,想伏击我们,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建奴故布疑阵。”
  “刚刚恢复元气的正红和掩护盖州的镶白?用这两个旗伏击我们?”黄石说话的时候就摇了摇头,他想到金求德前面的两条后又微微点了点头,追问金求德一句:“或许?可能?”
  金求德在马上欠身抱拳:“末将没有把握,请大人恕罪。”
  这时又跑来了一个情报军官,那军官和李云睿说了几句后,李云睿赶忙对黄石报告说:“大人,我们没有找到躲藏起来的汉民,这说明建奴确实是早就打定逃跑的主意了,所以才能把所有的汉民都分好队带走。而且肯定不是一天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批。”
  金求德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复州建奴的兵力看来是很薄弱,应该是抱着多拖一天是一天的想法,逐步把丁口转移去盖州。”
  “那我们还等什么,立刻追上去吧。”章明河在一边听了半天,突然跳出来说道:“黄军门,卑职愿为先锋,立刻带领本部都去追击逃奴。”章明河飞快地心算了一下时间,又望了望北面的烟尘,那批后金军带着大批难民想必也跑不快:“卑职轻兵追击,两个时辰内就可以追上建奴,救回百姓。”
  黄石也心算了片刻:“逃奴有十五个牛录,你轻兵追击是不行的,就是我把我的马队都给你也不行。”不等章明河说话他就问金求德道:“我部轻兵追击,应该一个时辰就可以追上吧。”
  金求德笑道:“一个时辰足够了。”
  “嗯,那就带上运送盔甲的辅兵吧。”黄石指了指官道上的坑洼:“先集中力量把独轮车和铁甲搬过去,我们带上铁甲,扔下剩下的辎重,应该和友军的速度差不多。”黄石说到这里顿住了,追击败退的敌军怎么看都是大功劳,但不留下人防守复州却是不可能。万一被人杀个回马枪,这么些辎重就要送人了。但无论留下哪支友军估计他们都不愿意,而让黄石留下自己的一个独立营他又担心万一遇上战斗友军不顶事。
  尚可喜似乎看出了黄石的顾虑,他抱拳大叫道:“黄军门,卑职愿意留下坚守复州,为军门把住后路。”
  黄石盯了尚可喜一眼,想从中找寻有没有虚伪做作。尚可喜又是一抱拳:“黄军门,卑职言出至诚。”说完他就把头俯下了。尚可喜心里还记着黄石上次在金州分给他的六十具首级,所此次决心不争功了。
  说话间张攀和尚可义也赶来了,他们二人身后战鼓隆隆,远在其他三营友军完成集结整顿前,救火营的步兵已经带着全部辎重开过来了。此时磐石营也全体渡过复州河了,根据河边的进度看,它和选锋营谁先列队开拔还不好说呢。
  张、尚一听复州后金军逃跑后也变得闷闷不乐。收复城池那是监军太监的功劳,现在吴穆那厮已经是满脸的得色了。如果黄石愿意的话,这批功劳还可以分给山东的文臣一些,但如果不追击的话这些武将就算是白跑一趟了。张攀和尚可义当即也出言附和章明河,三个人更是一起大吹特吹黄石的武勇和威名,话里话外的意思全都是劝他发起追击战。
  黄石察言观色一番后,对尚可喜叹道:“这次就辛苦你了。”
  “愿为黄军门效力。”尚可喜明白黄石已经允了刚才的请求了,他也不多说就带着亲兵离开,去部署占领和防御复州的工作了。
  大炮肯定无法跟上部队的脚步,因为官道上坑坑洼洼的,所以弹药大车和铜炮一时过不去,而且炮队现在还没有过浮桥呢。所以黄石就安派他们和正在渡河的尚可喜部一起防守复州。黄石也暗自庆幸幸好复州没有烧掉,不然就很麻烦了。他正要下令追击的时候,李云睿猛地出言:“大人,卑职认为没有情报,是不好追击的。”
  不顾张攀、尚可义和章明河投过来的愤怒眼神,李云睿大声说道:“大人,卑职刚刚想过金游击的话了。”他一指东北面:“此外三十多里外就是永宁监城,也是复州附近的一个大粮库,可以提供大军所需的粮食。而我军也没有搜索过复州北方,所以建奴伏击我们的可能,确实是存在的。”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十五节 对射
  尚可义和张攀敢怒不敢言地望着李云睿,倒是章明河自认为和黄石更说得上话,他连忙拱手抱拳:“黄军门,卑职愿率本部军马急行追击,黄军门可带大军随后,如此则万无一失。”
  尚可义生怕章明河把功劳都抢了去,也连忙前出叫道:“黄军门明鉴,末将亦愿一同前往。”
  就在黄石沉吟不决的时候,金求德也想了想这里面的利弊,他见章明河和尚可义请战,就附和地说道:“大人,既然两位将军战意如此高涨,末将以为也可以如他们所说,大人自领大军尾随。”
  黄石和金求德相处了这么久,自然明白金求德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万一遇到伏兵自有友军承担第一轮打击,如果没有伏兵无论是谁斩首,只要是左协的军队那黄石就有功劳了。胜了自然皆大欢喜,败了也是尚可义他们的错。
  背后的救火营已经开到了近前,黄石再不迟疑,断然下令道:“本将心意巳定,追击逃窜的建奴。其顺序为毛督司部,张游击部,然后是救火营和选锋营。磐石营后卫。”
  三个接到命令的外系将领立刻欢呼起来:
  “黄军门明鉴,末将领命。”
  “黄军门明鉴,卑职领命。”
  ……
  命令迅速传达了下去,救火营的辎重兵和战兵一起动手,纷纷把独轮车和盔甲包裹抬了过去。他们忙碌的同时,后面的友军也陆续开拔了过来,这些轻装追击的部队直接走下官道,绕过有路障的那一段就继续向前挺进了,他们的辎重将被留在复州保护起来。尚可义和张攀也先后跟着自己的部队离开。
  金求德用旗语询问了一下复州河对岸的情形。邓肯的炮队还没有渡河,现在尚可喜的属下和大批辎重、辅兵正在使用三座浮桥。他迟疑地问道:“大人决定不带炮了么?”
  “嗯,炮车和弹药大车太沉了。如果路面好还能跟上部队,这里的官道这个样子,再加上渡河,没一个时辰恐怕过不去。”黄石静静地看着救火营和磐石营的辎重兵进度,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金求德和李云睿都留下,加速进行情报和参谋作业。”
  那两人齐声答道:“遵命。”
  黄石点了点头,对几个手下解释说:“本将并不怕对面有什么伏兵。复州红旗完整的牛录怕也就十几、二十个,镶白旗还要掩护盖州,所以就算有伏兵又能奈本将何?”
  金求德和贺定远齐声叫道:“大人明鉴。”
  “大人明鉴。”李云睿跟了一声后,还顽固地坚持了一句:“建奴的镶蓝旗还在辽东无疑,可他们的两黄旗好久没有消息了。”
  “有林丹汗在,两黄旗不敢在秋天离开辽北的。”黄石眼看救火营已经要整编出发了,当即一拉马缰前行。还不忘了对李云睿笑了一笑:“这就叫战略眼光。你不懂地。”
  黄石和贺定远都是牵着自己的马在走。在长生军新的行军条例中,救火、磐石两营的骑兵除了轮换出去巡逻的哨探以外,人人都要牵马行进,这也是为了保证马匹的体力,以便随意可以应付紧急情况。既然条例上没有特别写出这个对黄石无效,那么黄石也就和大家一起牵马。这几年长生岛上下都对黄石这些离经叛道的奇怪举动见惯不怪,所以对此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一边地章明河看的眼珠子又要迸出来了,他连忙跳下马想跟着一起走,但迟疑了片刻他还是没有挪动脚步。最后章明河暗暗打定主意,还是要跟着自己的选锋营一起走,没事儿不向黄石身边凑得太近了。
  黄石走了以后,章明河听见李云睿在问金求德:“为什么大人这么确定两黄旗不敢现在离开辽北?”
  金求德笑道:“林丹汗号称控弦四十万。虽然是吹牛,但手下应该还是有个十几、二十万人的。西虏虽然穷得只剩弓箭了,但打不过建奴的披甲兵还打不过手无寸铁的百姓么?建奴两黄旗七十几个牛录,留在辽北一点儿也不多。”
  “嗯,金大人明鉴。就是没有确定的消息总是让卑职有些不放心啊。”
  “要是万事都有确定的消息,那还要参谋队干什么?都合并到你的军情队去好了。”
  两个人且说说笑笑的时间,就一起举起手向行进地救火营致敬。本来大明的规矩已经定得很细致了,比如哨官见队官要磕两个头,队官见营官也要磕两个头外加一鞠什么的,但在长生岛中这些繁琐的磕头程序被黄石统统废除了。黄石剽窃他前世的军礼设立了长生岛军礼,虽然下面的军官享受不到士兵磕的头,但他们也不用一天到晚向上面磕头了。而从今年开始,黄石追加规定所有的军官都要向行进间的部队敬礼。黄石认为这会有助于提高士兵的荣誉感。
  章明河自然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刚才金求德和李云睿说得话把他吓得不轻。背后议论顶头上司在他的选锋营可是很大罪过。虽然章明河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官威来,但在选锋营里肯定也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他。
  在章明河心里甚至动过去向黄石打小报告的念头,他又扫视了金求德和李云睿一眼,那两人周围有几个黄石的内卫官兵,那些内卫对金、李二人的话如若未闻,都还在忙着指挥交通,所以章明河也就打消了去献殷勤的主意。
  明军作为一支封建军队,主要还是靠严酷的刑罚来震慑小兵,让士兵们敬上畏上。最严重的罪行,比如开小差、抱怨军官、临阵脱逃等,适用的刑罚是剐、剖心、剖肝等;那些比较大的罪过,比如点卯不到、放屁声音过大或过臭、营中喧哗、磕头的姿势不够恭敬等等,都会被拖出去杀头;再小一些的罪行,比如衣甲不整、忘带雨具、答非所问等等,就会被处以割耳的惩罚;其他的肉刑还有割鼻、刮脸、割骨、穿箭等等,这些肉刑在具体执行时还会根据罪行轻重进行分级。比如穿箭这项就分为穿一箭到穿五箭数级……
  这些天东江左协集结在一起,各部官长都知道大战在即,所以他们为了严肃军纪纷纷大开杀戒,每天几个辕门外都会屠宰几个人,各部官长还总是让他们手下全营来参观行刑,借以威慑那些潜在的不安定份子。黄石虽然自己不搞这个但也去观摩了几次。邓肯陪着他去过一次后再次大发感慨:“大明的士兵真是世界上最坚忍的士兵。”
  那些被判处割耳、削鼻的士兵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处罚,然后随便用布一包就继续干活去了。脸颊上被穿箭的士兵自始至终也没有吭一声,被游营的时候还能走得飞快。事后邓肯对黄石嚷嚷说——如果他事先知道大明军户是这么危险的一份工作,那他还是宁可做个幕僚。
  就是现在和长生军并肩作战地友军中,也有大量夫去耳朵、鼻子的残疾人,脸上留有被穿过箭的疤痕的士兵更是不计其数。这些会造成永久烙印的肉刑在长生岛已经全部被取消了。黄石认为这类肉刑严重摧残了士兵的荣誉感和集体感。他认为士兵身上的所有看得见的伤痕都应该从是敌人那里得到地,都应该是士兵的骄傲而不是耻辱。此外,掌嘴这项肉刑也被黄石判定为侮辱刑而取消。如令长生岛保留的肉刑只有两种:皮鞭和军棍。任何胆敢使用私刑的人,都会受到长生岛军法司最严厉的惩罚。
  一直到磐石营完成辎重的搬运工作后,选锋营还是没有做好开拔的准备,于是吴穆当即立断,就命令磐石营首先出发,他老人家在磐石营后面压阵。
  黄石和贺定远牵着马并肩走在官道的右面,两侧的明军已经把探马散开到五里外。前面不停地传来好消息:一个又一个的丘陵和树林被安全地检查过了,张攀的先锋也已经快追上逃跑的建奴了。
  “看来前面没有埋伏啊。”黄石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神情也变得落寞起来。
  贺定远看出来黄石的遗憾,忍不住问道:“大人希望有埋伏么?大人是担心功劳不够么?”
  “我是有些希望会遇上埋伏。而且我觉得李督司说得很有道理,没有侦探过的敌情就不存在确定一说。”黄石百无聊赖地拿手中的马鞭抽了抽自己的腿,摇着头连连叹气:“但我不是为了功劳。如果我只为自身考虑,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追击。我是为了孙大人啊。”
  贺定远更加奇怪了,声调也一下子提高了:“为了孙大人?”
  “是啊,辽西军已经快五年没有打过仗了。执掌关宁军的也都是些长腿将军,不然也不能从辽阳、广宁一败再败中幸存下来。而马帅……唉,马帅急于立功,我恐怕他会过于急躁了。”黄石觉得孙承宗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了解老兵的重要意义,他怀疑孙承宗认为给一支军队配备上豪华的装备就是一支强军了:“现在朝中总有人催孙大人进军辽阳。但关宁十六万大军都是种田的军户,其中见识过战场的别说一千人,恐怕连五百个都没有。这不是进攻而是送死啊!”
  贺定远想起了自己在山海关看见过的装备,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和嫉妒。他品着黄石话里的意思:“所以大人希望能在此重创建奴?”
  “是的。”这里的几万人中只有黄石知道孙承宗有意于耀州,他也觉得这个地点选的确实不错。黄石始终认为只要关宁军能打上一两场野战胜仗,建立起对后金的心理优势并经历过战火的锻炼,那武装到牙齿的关宁军横扫后金应该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自从黄石犹犹豫豫地打算做戚继光第二后,他就一直在琢磨怎么配合辽西的攻势:“建奴能调来的不过镶红和镶白而已,别说他们做不到全员齐来,就是全员齐来又能如何?”
  贺定远闻言哈哈大笑,满脸都是不屑和自得:“别说我们现在有整整一个协。只要有大人的长生军在,只要这两个旗的手下败将敢来,只要他们敢于正面交战……”说到这里贺定远把空着的右臂奋力一挥:“我们也能把他们一举打垮。”
  “正是。”黄石心里也是这么想地。所以他一心想靠攻击复州来消耗这两旗的战斗力。他犹豫了一下对贺定远说道:“我想过了,收复复州以后,我就上书孙大人,告诉他我愿意做提督辽西军务总兵官。”
  “大人……”贺定远激动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也不用去辽西,直接从孙大人那里抽两个车炮营和两个铁骑营过来就好。我用救火、磐石两个营为先导,东江左协这几个营我也都要从毛帅那里拿过来。然后就带着他们直取盖州,然后是海州。两仗下来关宁军那四个营新兵也都是老兵了,对建奴地信心也建立起来了……”说到此处黄石突然停下来叹了口气,脸上也隐隐露出痛苦的神色:“至于毛帅和东江同僚怎么看我也就随他们了。骂我小人也好,骂我忘恩负义也好,我一心为国,问心无愧。”
  贺定远一下子也沉默了。过了好久才艰难地说了一句:“大人明鉴。”
  黄石微笑了一下:“如此海内免去加赋,孙大人得偿所愿。你也可以荣归故里。至于我么,朝廷已经许给我五千户世袭,放在辽南就是十万亩土地,我亦足矣。”
  张攀追上敌军前那十个牛录就抛下汉民逃走了,他们显然怕被明军先锋粘上后就走不了了。先头的明军一边安抚百姓,一边飞马来向黄石报捷,并询问是否继续追击。就在黄石询问逃敌状态的时候,后方突然腾起了一阵阵狼烟,还有无数临火信号直冲云霄。这些说明后队遇到了万分紧急的情况。
  黄石和贺定远愕然对视一眼,连忙飞身上马,向南方眺望过去。这期间升起的焰火讯号变得更多了,看起来压后地部队一口气就把他们所拥有的全部通讯工具都打上了天。
  “全军立定。”黄石的命令被飞快地传递了下去。
  “立定。”
  “立定。”
  ……
  “后队变前队。”黄石第二个命令又下达了。
  “全军向后——转。”
  刚刚还在官道上蜿蜒北行的队伍在嘎然而止后,又迅速地掉过头来。这时命令张攀等部停止追击的信使还没有跑到前锋处。
  “出发。”黄石大喝一声,一夹马腹就绝尘向南奔去:“全速前进。”
  “齐步——走。”
  救火营和磐石营的队伍如同一条长蛇,命令传过的时候,蛇身如同被电了一下地猛然一抖。日光下,其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如同鳞片一样地哗哗颤动,蛇头朝着复州方向缓缓加速……不断地加速……终于开始沿着官道向南急驰而去。
  后金军地辅助兵正在疯狂地工作着,他们身边不停奔过探马,把军情一个个地传回来。
  “来的好快啊。”代善听完报告后变得目瞪口呆。眼前的工事还没有部署好呢。
  皇太极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脸上也仍然挂着微笑:“也就是来不及挖壕沟,其他都已经好了。”
  “都怪那个选锋营,走得实在是太慢了。”莽古尔泰忍不住骂了一句,他们估算诱饵部队已经被追上的时候,选锋营还没有走过预定的伏击地点。后金军不得已大举出动开始强攻,幸好明军后卫急速北退和主力合流,才算是没有耽误太多的部署时间。
  ……
  黄石观察着眼前的后金战线,密密麻麻的旗帜看起来至少有五十个牛录,他们竟然还来自互不统属的六个旗。
  “大人,磐石营披甲完成。”
  “大人,救火营披甲完成。”
  “好。”黄石环顾了一下周围地形。不是丘陵就是森林,万一对方的骑兵趁乱突袭友军没准会有大麻烦:“磐石营后退,和张游击他们一起结圆阵,把辎重和百姓掩护在中间。”
  “救火营,沿着这条官道,”黄石把手掌竖在眼并比了比。然后手臂猛地向前直直一伸,向着部署在官道上的后金中路劈过去:“甲队在官道左面,乙队在官道上,丙队在官道右面,丁队和戊队跟在乙队后,以纵队攻击杀入敌阵。”
  “遵命,大人。”传令兵飞快地跑走了。
  “集合救火营和磐石营的马队,留在我身边听从命令。
  “遵命。大人。”
  南关之战后黄石本想再要一些铁甲,但是这段时间大伙儿忙着党争谁也没有搭理他,所以黄石只好把骑兵和火铳手的铁甲都扒了下来。现在两个营的两千五百名长枪兵都是铁甲,但那一千五百火铳手和四百骑兵又退化到皮甲状态了。
  黄石的副将旗向前轻微倾斜了,救火营五个步队同时响起整齐的鼓声。身处救火营乙队的宋建军扛着自己的火铳跟着同伴们一起昂首走向敌军。他们在后金军战线前八十米停下脚步,站在箭雨中的铁甲长枪兵丝毫没有慌乱,他们就如同站在阳光中享受长生岛的海风一样宁静。
  队官背着手数着射过来的一次次箭雨,在十几个士兵倒地后才平静地叫道:“火铳手出列。”
  火铳把总宋建军跟着弟兄们一起大踏步走向前方,他熟练地把火铳架好,弯下身仔细地把火铳瞄准好前方,然后猛地一吹口中的哨子。
  呯。
  呯。
  一次齐射过后紧跟着又是一次。连续三次齐射后,宋建军又填充好了手里的火铳。他吹着哨子大步向前,立好火铳后扫了一眼周围的同伴。看到大家都准备好了以后,哨子就又是一声急促的短音。
  从八十米外开始射击的明军且战且前,一会儿就在战场上升起了一道二十米宽的硝烟带。对面后金弓箭手的回射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因为这么远的距离他们每一箭都要全力射出才可能构成伤害,所以很快体力就变得不济起来。
  双方在各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后,明军的战线终于平推到了后金战线五十米远。后金弓箭手纷纷向后退去。后金军在战场上立了好多藤牌和木板,那些弓箭手一晃就都躲入其后。
  明军原地反复向密密麻麻的藤牌和木板射击,只见对面木屑纷飞,不久后更有一面面藤牌在连续地火力下被击得粉碎。但这些藤牌一层背后还有一层,也不知道后金军到底带了多少面藤牌来。
  章明河此时正垂头丧气地和黄石汇报经过。看到后金军大队人马从十里外杀来后,他的选锋营立刻就丧夫了斗志。士兵们在军官的责骂声中如潮水一样地退了下去。幸好后金军似乎没想追击他们而是立刻停下来准备战场,所以章明河的军队几乎没有受到损失,现在已经被安置在了磐石营的圆阵内。
  黄石对选锋营的表现当然很不满意,他们只要能稍微拖一会儿自己就能赶回来,也不会让后金军这样从容部署。黄石看着对面的正白旗大旗感慨道:“想不到张盘将军和章肥猫将军不在了,他们的选锋营就连令行禁止都做不到了。”
  章明河满脸通红地垂下了头。黄石绷着脸看着火铳手徒劳无益的射击,沉声喝道:“全军前进,白刃突击。”
  宋建军抽出了自己的匕首,看着手持长枪的同伴踏着鼓点从自己身边齐步迈过。铁甲并都已经放下了面具,走着走着也就把长枪放下持平。对面的敌军已经停止了射击,似乎做好肉膊的准备了。明军小心地缓缓结阵前进,防备着敌军突然从藤牌木板后杀出。
  随着对面阵后的一声长号角,那些藤牌和木板纷纷拔地而起,它们或连着木棍、或连着麻绳,被后金士兵统统拽到阵后,接着就是连绵不绝地松弦声……
  “两千套加铁钉的拒马锁成连环,上面还要铺荆棘,再搭上丈二的拒马枪,后面是重型守城弩机。”代善歪着嘴自嘲道:“从明国那里缴获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放在仓库里,从来没有想到我们也有用它们的一天。”
  莽古尔泰也干笑了一声:“可惜父汗把铜炮都融了换粮食了,不然就更完美了。”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十六节 白兵
  这次后金军主力也都是步兵了。皇太极的正白旗和调来辽南的两黄旗四月初击败林丹汗后,经过四、五月不到两个月的整顿就携带大量物资南下,为了保密还不上官道而是全在林间小路里走。人虽然还没有什么事情,但这些牛录的马都严重掉膘。而且这还是从六个旗中每个旗都抽调些部队,六月初的时候几乎耗尽了四个旗的马力资源。为了不让马匹大量死亡,剩下的马匹大部分都运回辽中去休养了,尽管如此还是让努尔哈赤心疼不已。
  留守辽南的镶红、镶白两旗本来没剩太多的战马。但因为保养得力,现在他们的骑兵倒成为这支后金大军的主力了。这千多骑兵被部署在两翼随时淮备出击骚扰。他们为了保存马力,大多也是牵着战马走入阵地的。而后金军布置在正面防线上淮备硬抗明军的是四十个牛录的三千六百多步兵。
  虽然黄石的长生军回援速度之快超乎他的想象,但毕竟也给了后金军一个时辰来部署防御。在上万名无甲辅兵的努力下,他们完成了除了挖壕沟以外的所有工作。那些拒马也都用铁链锁了起来。上次南关之战中,后金用拒马枪对抗明军的效果很差,所以这次后金兵都把拒马枪架在工事上。
  听到莽古尔泰和代善的话,皇太极也笑了起来。黄石刚赶回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担心明军会立刻发动进攻。因为那时后金军刚刚依靠人力把大批的防御工事运上来,不少披甲兵也参与运输所以也很疲劳。等到后金将领看见明军开始休息的时候都很高兴,因为这样也就给了他们充分休息和恢复体力的机会。
  虽然东北的林子很多也很密,但躲在林子里的时候后金军可是被蚊虫好一阵骚扰。皇太极等人也不敢闹出大动静,所以也被咬了一脸的包。因为刚才他心里一直很担心这次伏击的成败,所以本来还不觉得很痒。但现在紧张地心情一去,皇太极也感到全身裸露的部分那是无处不痒。他自持身份还不太愿意作出太复杂地动作,可是身边的莽古尔泰已经开始抓耳挠腮,搓手搓脚了。
  对面的明军没有饮水也没有粮食,负责骚扰的骑兵可以保证他们得不到砍柴和扎营的机会。皇太极用余光扫了一眼开始偏西的太阳,然后专心看着一线后金军连续不断地把弩箭射入明军阵地……他认为明军接下来会有两条路可走:一、用火铳上来攒射。这个好办,把盾牌重新架起来耗时间好了;二、明军尝试攻击其他几个比较容易突破的地点。这个也不怕,他皇太极已经研究过这里的地形了,这些都会有应对之法。
  得意的笑容从皇太极脸上浮现出来。利用明朝武将的贪功心理设下埋伏,诱离对手的步兵和火炮。仔细研究过地形后利用一个时辰(本来计划里会有更多)的时间差完成部署,最后凭借远程火力优势形成坚不可摧的防线。皇太极笑得很得意,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得意的理由——虽然迟了一些,但是辽南地问题终究还是解决了。而且这些明军士兵或许可以收为己用。
  他皇太极并不稀罕黄石这样贪功冒进的将领,但黄石手下的这些士兵可是非常有战斗力。皇太极很希望能设法加以吸收。“不知道对面的黄石现在是什么表情,一定是痛悔无及吧。痛悔自己不该贪功,痛悔自己不该冒进到不熟悉的地区吧。”皇太极很可惜自己看不见了。
  现在黄石脸上的表情确实非常复杂。看到第一排弩箭射出的时候,他脸部肌肉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看清对面的部署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但黄石心里却是心潮起伏不已。胸口里翻腾着一种难言的滋味。
  黄石挑眼看了一眼对面地正白旗,发出了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他用只有周围几个将领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建奴败矣。虽然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从来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锁成一条的拒马后,后金士兵正拼命用绞盘给弩机上弦。明军第一排在第一次射击中就被击倒了十余人。但后面的鼓声不绝,后排地士兵似乎对前面士兵的瞬间的伤亡也视若无睹,纷纷快跑两步补充上位,然后又纷纷倒在对手的第二次攒射中。后排又快跑上来补位,接着又飞来了第三次……
  救火营乙队共有二百五十名长枪兵,转眼就倒下了五十多人。但他们也逼到了拒马前,各枪兵把总齐声大叫:“嗨——弟兄们上啊,把建奴刺成肉串。”
  二十根架在工事的拒马枪一起刺了过来,虽然因为摩擦的关系刺速都不快,但第一排的二十名明军官兵还是半数都被刺中。拒马长枪轻易地撕裂开他们身上的铁甲,带着他们的衣服一起绞入躯干内脏。这些重伤垂死的士兵在剧痛中本能地扔下手中的武器,纷纷抱住插在自己身上的枪杆。
  后排的明军则毫不犹豫地推开他们,把手中的枪全力向前方乱戳过去,顿时拒马的另一面也响起大片的惨叫声。那些站在拒马后面的后金士兵很多还拿着木棍和绳子,他们是负责控制藤牌和木板的。这些士兵在战前被告诫说,明军在第一时刻的震撼后会把火铳手立刻调上来,所以他们必须立刻用藤牌掩护住身后弩手,但现在他们却遇到了直冲上来的长枪兵。这些站在拒马后的后金士兵首当其冲地被刺成血人。
  不等这批惨叫声停歇,第三排的明军也纷纷挤到拒马边。一个个双手把长枪举过头顶,奋力地向对面扎去。这次轮到那些拒马枪的控制者倒楣了,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没来得及从垂死的明军身上拔出拒马枪,就被乱扎乱戳过来的明军长枪桶死了。有几个虽然已经拔回了拒马枪,但过长的丈二枪不如明军的长枪那么灵活,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拒马枪在掩体上搭好,就也纷纷被明军第二、第三轮的突刺戳中。
  代善和莽古尔泰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线地惨烈战斗。明军部署在官道上的那个步队就直愣愣地扑了上来。现在两军共数百人就挤在狭窄地官道上,隔着一层拒马进行着疯狂的对刺。
  皇太极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了。拥到官道拒马前的明军都拼命向前挤着,竭力把手中的九尺长枪戳过来。他们其中有很多人根本就没有看到对手,因为视野都被自己的同伴挤住了,但他们只要能找到一个空隙,就会迫不及持地把长枪乱捅过去。
  锁住地拒马同样阻止住了后金短兵的逆袭。一时间拒马上方吞吐着无数杆长枪。它们在空中划出密密麻麻地银色轨迹,把对面的后金士兵扎得哭爹喊娘。这些后金士兵被对面乱扎乱捅过来的枪林刺得连连后退。战线上响彻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长枪入肉的沉闷扑哧声也连绵不绝,同时还有明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悠长喊声:“嗨~~~上啊。弟兄们,把他们刺成肉串。”
  官道两翼的后金军纷纷侧目于中央。眼光也在激战地官道和自己眼前的明军中摇摆不定。但他们对面的救火营甲队和丙队却好整以暇地站得稳稳的。对射结束后负责两翼掩护的甲、乙两步队就一直处于防御状态。虽然官道上惨烈的嚎叫和厮喊声声入耳,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分一只眼去看战况。每个士兵头盔和面具的缝隙中都射出冷冷的不带感情的目光,这目光让他们对面的敌人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尤其是面对甲队地后金正蓝旗的老兵们。
  刚才自打黄石开始回师,吴穆的脸色就非常地难看。黄石原本的布置里是让战斗力较强的磐石营做后卫,结果他自作主张地让选锋营压后了。不部署有战斗力地后卫部队就等于没有后卫。黄石虽然没有责备他,但是吴穆一直自感不妙,见到了黄石以后立刻躲得远远去了。刚才黄石说完那句若有所思的话以后,吴穆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便跑过来问道:“黄军门何出此言?”
  当时黄石就随口回答道:“吴公公明鉴,建奴所凭借者。不过是一腔悍勇而已。现在建奴悍勇之气既去,又何足畏哉?”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吴穆听得大惑不解。他挠了挠头追问道:“悍勇之气既去?黄军门这是何意啊?”
  当时黄石没角立刻回答他。看到救火营乙队迎着火力正步向前,以倒下三成的代价去硬抢拒马战线后,黄石扫了一眼对面迎风飘扬的正白旗,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我本以为建奴还是敢于和我军白兵交战的!”
  这次黄石的行军采用的是警戒推进模式,官道两侧数里内搜索队密布,秘密隐藏着的后金军不动则罢,只要大举进入明军十里范围内就会立刻被搜索队发现。所以他们想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那是绝不可能。但是黄石注意到后金军一共有七十个牛录左右。如果以他们在南关战役的骄狂,肯定会堂堂出击,意欲把明军一举扫平。
  黄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本将没有料到建奴会来这许多人。但既然来了这许多人,当然应该在正面设伏。虽然不可能偷袭,但总有机会抢先一步击溃了我的先头部队,或猛攻我军中路。这也是可取之道。”
  如果七十个牛录在前面出现,那就是南关之战的翻版。明军还是只能迎战或且战且退,黄石见后金军不愿意重演南关之战,就明白后金军上下已经没有正面击溃长生军的自信了。黄石这时还想到刚才的选锋营问题。后金军连追击选锋营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一旦把明军驱逐出战场就急忙部署防御,连一星半点的时间都不愿意耽误。
  “夫战,勇气也。且将为军主,将怯则士堕。”黄石一开始看见后金军全军横列在退路上的时候,还认为对手是有决一死战的勇气的。但看到后金军依托拒马防守,并想利用弩机击退明军,以便把战斗拖入持久战后就彻底放心了。后金军显然是指望靠拖时间来拖垮缺少饮水和粮食的明军。皇太极的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虽妙,但也说明包括他在内的后金将领都已经没有了击败长生军地信心了。
  黄石一挺双腿,身体离鞍而起,已经踩着马镫站了起来。他手中的马鞭遥指对面地正白旗:“我由此知建奴不足畏也,我由此知其无能为也,我由此知建奴已无余勇可贾也!”激动不已的黄石高喊道:“传令,连绵突击,不能给建奴喘息的时间。”
  救火营乙队此时已经把对面的后金兵扎开了足有两米远。拒马上已经趴上了不少两军的尸体,还有些木扳和藤牌也被前排的救火营士兵挑了起来,搭在了铁钉和荆棘上。黄石下令继续突击后,队官叫了一声“翻”。那些士兵就纷纷按着尸体和碎木片跃了过去。他们跃路障的时候后金士兵又射过来十几根弩箭,顿时又把几个明军直接钉在了拒马上。
  与此同时一些勇敢的后金士兵也把标枪、环守甩刀和阔刃飞剑扔了过来,明军士兵也又被打翻了几个。可是这期间也有二十多个明军已经站稳了脚跟,端起长枪就开始向前戳去。
  宋建军和其他的火铳手紧跟在长枪兵的后面。但随着腰鼓声越来越急,他们也知道火铳看来是用不上了。果然,队官很快就大喝了一声:“火铳手,换长枪。”
  听到这声命令后宋建军立刻俯身,掰开一个死去的同伴双手,捡起他那根长枪,然后无声地落下了自己头盔上的面具——如果火铳手不需要近战的话,是不用落下面具的。
  “翻。”
  “翻。”
  “翻。”
  ……
  一排排地明军在命令下整齐地翻过路障,前面明军已经和敌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后金军的弩机兵也都离开岗位了。他们有的抽出腰刀抵抗,有的则被混乱的人流向后挤去。几十具双人绞盘弩机被搏斗的人群撞翻在地,再也没有人朝他们看上一眼。
  “好强的兵啊。好强,好强……”眼睛都看直了的代善喃喃念叨了几句。他看着被明军推过来地战线问道:“幸好我们不止准备了一层防线,那定是那黄石的家丁、亲兵队了吧?”
  “我觉得不是……恐怕。”莽古尔泰随口回答道。他此时死死地盯住前面的战局,同时还在无意识地啮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和宋建军同伴交手地四个牛录后金军已经开始溃散了。其中有一个牛录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他的手下扔下武器从两面跑下官道。这更严重打击了其他三个节节败退牛录的士气。救火乙队如同锋利的船首,所有面对他们的敌军都如同波涛一样地被一分为二,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救火营丁队开始向两翼扩散,以掩护乙队的侧翼。
  这四个牛录散去后,明军面前就又出现了一道拒马,接着就是连续三波的二十发弩箭……
  “嗨~~~弟兄们上啊,把他们扎成肉串。”
  那种枪戳人肉的沉闷声再次扑嗤、扑嗤地响起。
  “第一排趴!”救火营乙队队官大叫了一声,二十个士兵条件反射性地就向着拒马上趴了下去。他们的铁甲虽然能抗拒荆棘,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铁钉刺入。
  “翻。”
  后面的士兵按着前面的同伴翻路障的时候,不少士兵撑拒马的手一下子就被荆棘深深刺入了。顿时就是鲜血淋漓。还有一个用胳膊撑的士兵盔甲一滑就被活活钉死在拒马的铁钉上。
  “翻。”
  身后的腰鼓敲得正急,宋建军一听到命令就按着兄弟的肩膀翻了过去。眼前的铁甲兵倒了下去,他想也不想地冲了上去填补缺口……
  “杀。”宋建军一个猛烈的突刺,长枪就如闪电般地从面前敌人的盾牌边缘淮确地扎入,把他从前额到后脑开了一个对穿。作为一个上过四次战场的老兵,作为一个锻炼了一千多天枪术的刺杀专家,宋建军现在即使面对后金白甲兵也全无畏惧……“杀!”一个企图射击的后金弩兵又被他在胸口戳了个透明窟窿出来。
  “才这么一队人,就已经突入到第二道防线后了。”代善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噩梦,可是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代善身边的莽古尔泰无意识中已经把自己的右手拇指指甲都啃秃了,他刚换了个手,开始更用力地啃左手拇指的指甲。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十七节 陷阵
  眼前的敌军再次烟消云散,在救火营士兵冰冷的锋利的枪刃浪潮前,第二道防线后两个牛录也先后溃散了。他们的抵抗如同蛛丝一样地被轻轻抹去。宋建军听着鼓点,挺着枪奋勇向前走去。
  对面又是一道拒马拦杆,后金统帅真是为官道上的防御下了血本了。宋建军眼睁睁地看着拒马后面的敌兵把双人弩机调整直冲自己,上好了弦的弩机上平摆着一枚沉重的铁箭头。宋建军背后传来催促的腰鼓声,他死死地盯着那直指心脏的铁箭——“我死定了,死定了。”距离越来越近了,宋建军似乎看到了敌人弩箭头上的凹凸起伏,余光注意到后金兵已经要释放那闪着寒光的利器了。他在机械地迈步前进——“我必死无疑。”在看到后金兵扳下机扣的那一刹那,宋建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但双腿还在鼓声中走向前方……
  尚可义已经在黄石身边站了一会儿了,张攀则气喘吁吁地刚刚赶到。他们俩听说后路被抄了以后就把百姓扔了跑回来。现在尚可义的军队已经走入了黄石的圆阵,而张攀的军队还没有赶来。黄石对这些友军能提供的帮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救火营赶回来后休息了一个小时才发动进攻,现在激战了这么久张攀的军队还没有跑回来。而刚跑回来的尚可义部也都纷纷坐在地上喘大气,现在暂时也是用不上的了。至于选锋营……只要章明河不拖黄石的后腿他就谢天谢地了。
  参加过南关之战的章明河和选锋营还好,尚可义、张攀可是被眼前的战斗场面吓得不轻。尚可义手下的军官和那些观看战斗的士兵一个个嘴都张得老大,连唾沫正顺着嘴角往下流都没察觉到。吴穆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跟身边的陈瑞珂说道:“一群没见识地东西。”
  “就是,就是。”陈瑞珂全然忘了自己在金州之战中的丑态,还一个劲地点头赞同道:“瞧他们那帮人的傻模样。”
  本来张攀和黄石之间一直是有些小疙瘩的。但才看了不一会儿战况,远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平复下来之前,张攀就叫道:“久闻黄军门深得军心,且治军严,不想竟至如此。末将真乃井底之蛙。”
  黄石连忙谦虚道:“张将军过誉了,我也是侥幸罢了。”
  ……
  宋建军紧紧闭上眼走了两步,耳朵里传来数声撕心扯肺的惨叫。他怦怦乱跳的心脏动得几乎要冲出喉咙来了,但背后的腰鼓声还在咚咚地敲着。宋建军眯开眼缝一看,对面的后金士兵已经发射完了他们的弩箭。这些人首要的目标还是那些身着铁甲的士兵,宋建军身上穿了套皮甲这次反倒救了他一命。
  口水一下子涌到了干苦、干苦的嘴里。宋建军和身边的人同时开始助跑,他们呐喊着冲了几步,把长枪从拒马的缝隙里扎了过去。
  “翻。”
  宋建军身边的一个人叫出口令地同时就一马当先地跃过拒马。宋建军立刻听出那个熟悉的口音是乙队队副的。他不假思索地用力撑了下去——这排的拒马上已经没有荆棘了,宋建军身边的几个士兵甚至直接橇开了他们面前的拒马。后金军使用的是供步兵携带的可快速部署的拒马,这第三排防线上的少量拒马还没有用铁链锁起来。
  第三道拒马后本也部署了两个牛录,其中有一个是正蓝旗的。这个牛录也是参加过南关之战的,莽古尔泰把这个牛录部署在第三线就是因为不放心它的战斗意志。此外莽古尔泰以为第一线和第二线的六个牛录至少可以击退明军几次,并进行相当长时间的拉锯战。他还希望这个牛录能靠着站在后面观战恢复一定的士气呢。
  但看到明军摧枯拉朽般地击溃了前排的三个正黄旗和一个镶红旗牛录后,这个正蓝旗牛录的士气一下子变得更低落了。等宋建军他们击溃第二线的抵抗,开始纷纷跃过第三道路障向他们杀过来时,这个正蓝旗的后排战兵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位于边缘的后金士兵也开始挤开他们身边处于官道下的同伴。
  这个牛录的战兵很多都是上次南关之战时溃散的无甲辅兵,这个牛录的白甲上次也死了个一大半。剩下的几个和那些新补充上来的都是上次逃离战场的幸存者,他们看到眼前明军的铁面后,那种熟悉的死亡气息立刻就涌上了他们的心头……
  “败了。”
  “败了。”
  在明军冲过第三道防线的拒马后,这个正蓝旗的牛录胡乱抵抗了两下就开始溃退了。他们逃跑的时候还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喊声,并唯恐自己的嗓门不够大。他们侧翼的正白旗牛录只好独立抵抗这近两百名明军士兵。这个牛录的弩手也抛弃了他们的武器,跟着正蓝旗的溃兵一起仓促后退。
  后金军在两翼的丛林里部署了不少牛录,这些后金士兵为了防御明军可能发动的进攻,有不少人都已经带着弓箭爬到了树上。此外后金军还在各个林间空隙都部署上了路障和弩机,皇太极本担心黄石会对这些地方进行试探攻击,现在这些部队一时都无法从防线上撤下来。就算撤下来也无法迅速机动到指定地点并形成防御阵型。
  这次后金方一共有七十个牛录。诱敌的部队共有十六个牛录,两翼延展千米的防线上有二十八个牛录的掩护部队,最外侧还有十四个牛录的骑兵。后金在官道狭窄的正面上部署了八个牛录,再剩下的就只有三个旗主手里掌握的战术预备队了。
  在官道上后金军一共码放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后的弩机足有五十具,部署的军队也有四个满员牛录。除了这四个牛录的四百披甲兵外,还有五十名无甲兵帮忙给弩机上弦。而第二道和第三道后面就只有二十具了,这两条拒马带后部署的牛录也都只有两个而已。跟在乙队后面突入官道的丁队已经快速展开,丁队的士兵分别向东西方向形成防御姿态,早在他们的火铳手架设好火铳前,从官道上溃退下去的后金兵就把他们两翼的友军冲乱了。
  现在救火营丁队对面的敌军已经自觉地退出了快百米的距离,其中撤退得快的人已经窜进官道下的林子里面去了。而救火营戊队的士兵还等在第一道拒马前,一部分辅兵们正拼命地搬走伤员,还有些人则奋力地挥动斧子去斩拒马上的铁链。
  独孤求也这些辅兵之中。这些天来他一直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也好洗脱掉自己身上的前汉军的标识。他记得他大哥生前常说——杀个人当投名状是最好的,还能捞些赏钱。再说任何军队都喜欢敢杀人的兵。
  这段期间以来,独孤求见自己没有机会去杀人了,就格外卖力气地搬运东西,指望给上头留个好印象。奋力和同伴一起推开第一道拒马后,独孤求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此时官道的两侧已经站满了救火营丁队的战兵,他想也不想地扑向了前排拒马上一个看起来还在喘气地伤兵。
  那个士兵是乙队的人头梯子之一。除了乙队的士兵外,还有不少丁队的铁甲战兵也按着他的肩膀跳过去了。这样下来两只手掌都已经被荆棘划得血肉模糊,顶住拒马的裤子左腿上也被扎出一排排的血洞。但他仍然顽强地撑住身体,没有被拒马上的铁钉戳中。独孤求抓住他猛地一拉,那个兵大叫一声被揪了起来,从荆棘上被拔出来的手掌和裤腿还扎满了刺。士兵大叫的同时吐了一团血肉到地上,原来他为了忍疼就拼命地咬自己的下嘴唇,结果生生咬了一块肉下来。
  独孤求大喝一声就背上了伤兵。然后弓着身向后一路小跑,同时还要让开正开上来的戊队。那个伤兵在独孤求耳边重重地喘息着,把血液和唾沫一起喷到了他的衣服上:“谢了,兄弟。”
  独孤求吓了一跳,飞快地说道:“不敢当,这我可不敢当啊。”
  那个痛苦的伤兵竟然在他肩膀上轻笑了一声,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调侃:“该打军棍了,兄弟。”
  “嗯,嗯。”独孤求哦了几声,终于想起了长生岛早就教过的战场语言条例:“为兄弟们服务。”
  “这就对了。”那个伤兵再次发出一声轻笑,接下来又变成了轻微地痛苦呻吟声。
  他们两个人刚才说得“谢了”和“为兄弟们服务”都是长生岛军事语言的一种。黄石发明的军事条例中规定受到帮助的士兵必须要说“谢谢”或是“谢了”,而帮助别人的士兵私事必须回答“不客气”,公事则要回答“为弟兄们服务”。虽然这是彻头彻尾的形式主义,但黄石认为那怕是形式上的礼貌用语也会有助于加强长生岛内部的凝聚力,同时还能形成长生岛自己的独特文化——黄石不知道这是不是那所谓的“企业文化”。
  当然不说这种礼貌用语也不会被打军棍,伤兵那么说话是在拿独孤求这个新兵开玩笑。但在黄石的督促下,长生岛官兵每天都要大量地练习说这种礼貌用语,黄石一向对这种“精神文明”方面的建设工作有偏执狂一样的爱好。
  背着伤兵跑到安全地方后,独孤求已经累得和狗一样了。他松手把伤兵放在地上的时候,那个伤兵不小心让自己的手掌碰了下地面,顿时又疼得吱哇乱叫一番。
  看着那伤兵高举着两个手,咧着大嘴的样子,独孤求忍不住问道:“很疼吧?”
  “奶奶的,疼死老子了。不过比挨军棍强太多了,也总比死了强。”那个伤兵盘着那条好腿坐在地上吸凉气,独孤求跑向战场的时候他在背后又嚷嚷了一句:“谢谢了,兄弟。”
  听到这句感谢的时候,独孤求心里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悸动。他头也不回地大叫了一声:“为弟兄们服务。”
  此时黄石还在关注救火营乙队的进展。在他看来这个队打得非常好,后金三个旗主的旗帜已经在望,现在只要乙队击溃他们面前的敌人并守住阵地就可以了。等辅兵拆除掉路障后,黄石就已经打通了回家的道路,他手里地马队也就可以快速地投入作战。
  黄石在心里算了算两军的伤亡——皇太极,你到底肯不肯和我拚人命呢?我这边的选锋营等三支友军又累、又没有盔甲,现在完全是累赘。我还必须要分兵保护他们。可如果你和我拚到两败俱伤的地步,那他们手里的刀枪可也不是摆设。我的两个营伤兵好歹还有人帮忙搀回家,但你的部下就都要变成首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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