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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35 灰熊猫(当代)
  吴穆也紧跟着赶到了,他一条下马就冲着黄石奔过来,握着他的胳膊连连大叫:“黄将军还好吧,刚才探马跑回来的时候,真是吓死咱家了。”
  黄石疑惑地看了贺宝刀一眼,后者笑着说:“刚才探马飞奔回来,说战况很激烈,大人的本部有被消灭的危险。”贺宝刀笑笑补充说:“可是某有信心,我救火营的军队,绝对不会被消灭的。”
  探马报告这里发生激战后,明军立刻就退出了攻城战,但是炮兵移动速度较慢,所以贺宝刀指挥马队一直掩护炮兵和辅兵撤退到安全距离,其后才去追步队,所以两者几乎是同时到达。
  黄石问明白以后也淡然一笑,对吴穆说道:“贺游击说得好,我救火营决不会被消灭,只可能是被耗尽。”
  “大人,粮库的建奴放火了,然后就一股脑全逃走了。”一个探马飞马赶来汇报。
  “嗯,本该如此。”黄石笑得更轻松了,后金五百战兵,六百余辅兵,硬是吃不掉明军四百兵的一个步队,还精锐尽丧,战兵损失惨重,自然是肝胆俱裂。
  很快救护营的女兵赶到,她们开始救护伤兵,吴穆此时正盯着黄石的身体左侧看,忽然问道:“黄将军的左臂怎么了?”
  “我的左臂怎么了?”黄石莫名其妙地侧头去看,嗯,军服的腕口上似乎有血正流出来,再一发力,左臂竟然已经抬不起来了,从上臂传来的剧痛让他啊的一声叫出口。
  “救护兵。”贺宝刀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救护兵这个名字也是黄石起的。
  臂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了下来,黄石早就忘了左上臂挨过这么重的一下,臂甲被剁得深深内陷,触目惊心地紧箍在肉里,鳞片也都倒折刺入了内衬,如果不是他的铠甲好,估计这胳膊就不在了。
  “大人,您的骨头好像伤了。”
  女兵的声音听起来很好听,让黄石胸中也涌出了一股豪情,他笑着看了看肿得一塌糊涂的左上臂,没有变形说明也就是骨裂了:“帮我捆好吧。”黄石微笑着仿佛一点儿也不疼,他还没有忘记加上一句:“谢谢。”
  救护兵拿烙铁和盐给伤口消毒的时候,黄石疼得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但是既然有女性在侧,他也硬撑着强颜欢笑,用脸上的皮肉拼命挤出一个没什么的表情,这个救护兵估计是因为他的身份,干得还格外仔细,这真让黄石痛不欲生。
  “黄将军浴血杀敌,真是猛将啊。”幸好有吴穆在一边唠嗑,注意力还能被分散些去。
  不过这句恭维黄石并不是很以为然,他觉得一个将军如果被逼得要自己抽刀,那就已经不是一个好将军了,而黄石记得这已经是第二次被逼到这般田地,他只希望不会有第三次:“吴公公,这次的奏章,还要麻烦您写了。”
  “没问题,包在咱家身上。”吴穆每次得意地时候,声调就会特别的尖锐。
  “下一步该怎么办?”贺宝刀又插嘴了。
  “下一步……嘶……”黄石刚要说就感觉左臂又是一阵剧痛传来,那个狠毒的女人开始缝针了,他一阵呲牙咧嘴地倒抽冷气,硬是把喊叫压回了肚子里,跟着强笑道:“我军损失……嘶……也不小,伤员……嘶……也很多,还是要立刻——回——去!”咬着后槽牙总算是一口气把最后一句话完整地说完了。
  接下来黄石故作思索状,一直忍耐到救护兵开始绑夹板才悠然地开口继续:“后天开始就不安全了,所以明天傍晚前出海是一定不能耽误的,但是走以前我们要去一趟盖州,既然要羞辱建奴,那就要做得尽善尽美。”
  明军行进到盖州城下,逃回来的后金守军紧闭四门,如临大敌地站在城楼上,轻伤的战兵也都披甲登城,女真妇孺也都发给了武器,还动员了城内的汉族百姓进行土木工作。
  黄石一马当先,在盖州南门通向复州的大道上站稳,在城上目瞪口呆的后金军的注视中,解开裤带就洋洋洒洒地滋了好大一泡尿,事后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气定神闲地系好腰带慢慢走开,同时挥手示意贺宝刀继续。
  五十个救护兵已经奉命转过脸去了,她们背冲着随地大小便的地方还不忘记捂脸,这些大姑娘、小媳妇都红着脸吃吃地笑。黄石在一片如雷的欢呼声中昂首返回,接着就是军官带队一批批地上,终于把盖州到复州的大段官道变成了泥泞沼泽。
  后金军黑着脸看明军渐行渐远,肆意的嘲笑谩骂也终于被秋风吹散,他们听着明军欢快的鼓点声,咬牙切齿地盯着救火营那招展骄傲的蛇旗。
  连云岛是既定的撤退地点,因为离大陆很近,所以救火营很快就尽数转移到了岛上,然后再从这个安全的地点分批返回长生岛。
  参谋军官开始就此战的得失进行分析,他们很快就提出了不少异想天开的针对性战术,这些具体的战术会在演练场上被检验,如果合理可行就会在全军推广。
  另一个重要问题是炮兵问题,这次的炮兵精确性很差,但是训练合格的炮手需要很多东西,邓肯和黄石就这个问题商谈了很久很久。就黄石的个人感觉,邓肯描述的似乎是简单的三角函数,这实在让黄石头大,因为他无法想象文盲士兵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掌握这个东西。
  当他在军议的时候对军官们说起这件苦恼的时候,李云睿却饶有兴致地问了半天,然后报告说:“大人,卑职听说过这种东西,有一种人似乎也是精通这种技巧的。”
  双杆测远高低法等一系列测量手段在中国早已经成熟,稍加变通就是此时西方的军用测量学和炮兵测量学,用李云睿的话说,那些老师傅的水平比邓肯这个色目军官只高不低。
  为什么说要稍加变通呢?因为此时这个技术在中国还是属于民用范畴,是用来看风水、选陵墓的,而另外一些精通这个技术的人则在盗墓行业。
  救火营的军官们探讨了些法律问题,盗墓的主犯不是凌迟也是斩首,不用指望了,但协从的盗墓学徒罪不致死,应该是发配各边镇充军。黄石一伙儿讨论的时候,吴穆在边上听得哈哈大笑,也表示他可以代为疏通。
  最后确定救火营应该接受盗墓的囚徒、犯罪的风水先生和修墓工人。黄石随即发文给东江镇,请求把这些特长人士拨给长生岛,另外还会发文给通政司和刑部请求调拨此类罪犯,吴穆也会密折向天子解释。虽然这类罪犯不多,但全国应该还是有不少,何况炮兵军官也不需要很多,炮兵人才问题看来是得到解决了。
  这次黄石斩首三百级,纵横盖州城下三天,焚毁后金仓禀无数,再次让朝野震惊。吴穆更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全军在盖州城下撒尿的事情,天启看到此处的时候也是大笑不止,魏忠贤也紧着遛地在皇帝身边大叫“痛快,痛快。”
  ……
  吴穆现在是魏公公身边的红人了,每次他送去消息都能让魏忠贤捞到一堆夸奖,他得意洋洋地告诉黄石:“宫里传来消息了,圣上说很想见见‘四战四捷’的黄将军,不过当然是要等军务不太忙的时候了。”
  黄石没有回答,微笑着把一份公文读给吴穆听,听罢以后吴穆脸色也是大变:“辽东经略孙阁部孙大人要视察东江镇?”
第九章 烈烈北风意未逞 第十五节 妙计
  孙承宗以帝师之尊出镇辽西已经两年了,这个时候朝廷已经广宁惨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不再满足于固守山海关。就是都司府中的积极份子也纷纷要求北上收复河西之地,比如袁崇焕就曾派骑兵巡阅广宁废城,并极力主张修筑塔山、锦州、杏山三城,以控制整条辽西走廊。
  但孙承宗认定辽西明军并不具有和后金野战的能力,所以后金虽然在广宁之战后放弃了河西地区,孙承宗仍然严令辽西明军不得入河西一步。他坚持以山海关为防御底线,宁远为防御区中止线,至于锦州周边不过设立了几个哨所用来侦察罢了。
  黄石的盖州捷报送入北京后,内外交逼的孙承宗就受到了更大的压力,他一反常态地不要东江镇的文书汇报,而是要亲自视察东江镇各部战备。孙承宗制定的路线是先到山东登州检查东江镇的粮库,然后乘船直达东江岛听取毛文龙的整体报告,最后西返山海关的途中他要分别在辽南的广鹿、旅顺等地停船登岸,黄石的长生岛将是孙承宗返回辽东督司府前的最后一站。
  天启四年九月初三
  “毛帅的命令已经到达了,”黄石在会议前找来了赵慢熊,毛文龙的命令有些模糊,他决定先和自己的首席谋士确认一下:“毛帅要我们务必给孙阁部留下深深的印象。”
  “深深的印象?”赵慢熊满腹狐疑地说道:“不是良好的印象么?”
  赵慢熊本来不识字,现在他虽然刻苦学习文化知识,但阅读能力还是很有限。而黄石不愿意外人了解这些机密,所以就亲自把信读给赵慢熊听。毛文龙的信里面含糊其辞,似乎是要东江各部自行筹划,但务必得让孙承宗觉得援助东江镇是很迫切的要务。
  黄石通读了整篇密信,然后又挑了些他认为的重点给赵慢熊听。
  赵慢熊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把他从信件中理解到的东西总结了一下:“毛帅的意思是,朝廷今年又打算欠我们的军饷了,所以要东江镇各部趁孙阁部视察的机会,让朝廷感受到我们的困难,好歹给些物资。属下以为:毛帅的意思看来是越苦越好,越穷越好,最好让孙阁部认为不给东西,我们东江镇就濒临崩溃才好。”
  黄石赞许地点点头:“是的,所以说深深的印象,而不是良好的印象。你和我的看法完全一致,看来我们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赵慢熊又琢磨了半天,几乎把脑壳都挠破了才出声:“这个意思是不会有错了,但如何布置,这里面的利弊属下还没有搞清楚……还得慢慢地想。”
  “那你就回去慢慢地想吧,只要孙阁部到长生岛以前想清楚就好,先去军议论,不要让其他人等太久了。”
  ……
  军议上讨论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有关后金军事部署的新动向,李云睿指出后金军已经做出了重大调整。据可靠情报,正红旗的实力已经向盖州收缩,紧靠金州的营寨已经被烧毁,而镶红旗也收缩到复州。
  “张将军的压力骤然减轻,辽民南逃旅顺的大门再次敞开了,但我长生岛的压力有增无减,复州建奴正发狂一样地在海岸上修筑烽火台,盖州建奴也驱赶民众这么做了,这无疑会给我部行动造成巨大困难。还有我部情报收集也被严重压制了,以往水营可以轻易运送人员进入内陆,但现在白天已经很困难了,他们必须趁夜穿越二十里无人区,收集好情报后再在黑夜里赶回来上船。而晚上接应他们不容易,很容易迷路或者误点,八月我军情报流入量比七月已经下降了五成,人员损失也很大。”
  ……
  情报部门的焦虑让黄石也很烦恼,不过既然李云睿提到金州方向压力减轻,那黄石就有了一个想法:“可不可以走旅顺方向,李守备能不能让你的部下都从金州附近进入?”
  李云睿苦笑了一下:“会走很多冤枉路,不过卑职会去试试。大人把军情重任交给卑职,卑职怎敢不处心积虑,只是旅顺、广鹿和我长生岛互不统属,辽南东江军毫无协调可言。”
  趁这个机会李云睿又发了一通牢骚,长生岛的情报工作以渗透为主,黄石鼓励奸细积极配合后金地方政权,鼓励他们加入后金汉军自卫队,长生岛的游击分队去扫荡前参谋部也会和情报部门沟通,让隐藏在敌方战线的情报人员能够事先躲开。
  可是旅顺军的情报机构是一套班子,旅顺游击队把长生岛情报人员当汉奸给剿了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而旅顺方面也抗议过长生岛把他们的细作给杀掉了。两者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和服务对象,所以长生岛和旅顺的情报也不可能共享,双方都不完全信任对方。
  天启四年九月底
  军议前通报了盖州之战的赏赐,黄石解了三百二十多具首级去宁远,建奴的妇孺老人虽然参加战斗,但他绝不往文臣那里送,被扣个杀良冒功的帽子不是闹着玩的。这批首级换来了一千六百多两的赏银,除此以外……就没有了。
  现在整个东江镇报兵已经高达十八万了,但是军饷……户部当然不可能给这么多,兵部记录在案的兵员还是去年的两万。黄石自然会遵守东江本部的命令,所以长生岛把所有的男丁都统计在册,现在报兵也有一万二千人了,黄石这个参将的名下的兵力大约相当其他军镇的两个总兵之和……不过这并不是问题所在。问题在于即使是以一万两千的报兵数,三百多首级也有两级功了,大家都因此心怀不满,每个人都盼着黄石升官他们好水涨船高。
  不过今天当先发话的不是黄石而是吴穆;要讨论的也有更重要的问题——面子工程。
  “孙阁部下月初二到达我长生岛……”吴穆扯着尖嗓门大声地咆哮,脸上的肌肉紧张的直抖动,黄石默默地旁听他的发言,现在吴穆也总是说“我”长生岛如何如何了,这是个很好的现象,说明他的自我定位正从中央督导官向这支军队的一份子转化。
  “已经打探清楚了,无论是在东江岛、广鹿岛,还是旅顺口,孙阁部都是穿着铠甲阅兵的,所以我长生岛上下都要穿盔甲而不是乌纱冠冕。”
  吴穆这话切中要害,黄石深为赞同。
  “东江军各部都把武器藏起来了!广鹿岛的张攀张游击,还有旅顺口的张盘张参将,都是如此。”
  听说张盘也是采纳了监军太监王公公的策略,让老弱也都拿起木棍站在队伍后列,一眼看去军队中有盔甲的还不到一成。
  “虽然他们不告诉我们,哼、哼,但这些鬼蜮伎俩还是被我长生岛打探的一清二楚。”
  无论如何,黄石总觉得吴穆把李云睿的情报系统调去偷窥友军很过份,这半个多月长生岛的情报系统被吴穆赶得上蹿下跳,总算是把辽南各个友军的动态摸清楚了。这些面子工程上的小把戏广鹿军和旅顺军确实没有通知长生岛,大家现在正进行一场“谁更穷”的比赛,奖品是朝廷的支援,东江镇各部一个个都红着眼地参与这场竞赛。
  “我们既然是最后一个,就一定要比他们做的更好!”吴穆声嘶力竭地完成了动员:“现在听黄将军部署军务。”他把中央的位置让给了黄石,喘着粗气回到了他监军的板凳上。
  黄石的草稿是吴穆和锦衣卫的陈瑞珂、张高升那俩兄弟连夜搞出来的。
  陈瑞珂主张把所有铁制兵器和铠甲统统埋到地下去,张高升认为一点儿不留也不像真的。最后吴穆拍板只留一成,剩下的都要藏好;大炮、火铳当然一具也不能留,一定要深埋到山中去,让孙承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水营里面像样的船都要开去登州,借口是运粮,等孙承宗走了再回来;建筑的天花板要捅窟窿眼,墙壁要制造水印来构造长期漏雨的假象……其他的技巧还有很多……
  部署好了以后黄石就回去休息了,如果孙承宗在东江各部看到的是一支支“叫花子”大军的话,那黄石确信和吴穆设计的长生岛一比,那些驻地绝对能算得上是人间天堂了。
  黄石屁股还没有坐稳,赵慢熊就鬼鬼祟祟地来求见了:“大人,属下慢慢地想过了……”
  才刚听了个开头,黄石就挥手打断了他,笑着走过去拍拍赵慢熊的肩膀:“慢熊啊慢熊,你又出馊主意了。”
  “请听属下说完,”赵慢熊加重了语气:“大人!”
  黄石有些惊讶地从赵慢熊眼中看到了锐利的锋芒,他收敛笑容凝神听了下去……
第九章 烈烈北风意未逞 第十六节 检阅
  码头上百余东江士兵和他们的长官都穿上最好的铠甲,排列着整齐的队形恭候孙承宗的大驾。
  全岛军户的衣服都又破又旧,但是每一件都洗得干干净净;妇女头上的木簪子和小服饰也统统去掉了,但黄石命令她们每人都必须带花,所以长生岛的野花这次也算是倒霉了;再老的牲口都被梳洗得毛光铮亮,长生岛再穷也不能显得士气低落,再困难军户们也要乐观向上。
  黄石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吊着一只胳膊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吴穆紧张地站在一边,等一身戎装的孙承宗下船后,两个人领着全军行礼:“孙大人,”、“孙先生。”
  “吴公公,黄参将,免礼。”孙承宗笑容可掬,昂首走在最前,同时示意黄石跟在他的身后。
  陪同孙承宗同行的官员也都让出了一个人的位置,黄石告了声“得罪”就跟了上去,吴穆只能敬陪在队伍的最后。
  黄石才殷勤地拉住马缰,孙承宗就自己纵身上马,他的随卫也没有过来协助的意图,显然都早已经习惯了,倒是胳膊受伤了的黄石费了一番力气才爬上自己的马。
  孙承宗静静地等到黄石坐稳,才淡淡地道:“不必休息了,直接去演武场。”
  操练场已经集结了千五百名士兵,黄石让八百老兵排列好队形,然后向孙承宗汇报说:“孙大人,这些是末将的敢战之兵,剩下的数百还是新兵,还没有训练好。”
  “那就先看这些吧。”孙承宗大度地点点头,开始流水一般地发出各种命令,黄石则把这些命令翻译成各种救火营的口令和旗语,一层层传过去让士兵们执行。
  几种队形变换轻而易举地完成了,接着又是反复的进退散合,孙承宗脸上毫无表情,但心里却越看越稀奇,有意地拖长了很久。前后重复了几十遍,演练场上的明军仍然是旌旗招展,如林的长枪一根也不见散乱。
  “……全军向前冲击杀敌……左侧杀出敌军骑兵……右侧杀出敌军步兵……两翼同时被包抄……”孙承宗最后改成模拟战况了,黄石游刃有余地下着对应的命令,救火营的各个队、伍在军官的指挥下如臂使指一般的作出反应……
  这种模拟演练又持续了一会儿,黄石觉得孙承宗渐渐带上了些刁难的意味,他抖擞精神用三个近代军队很简单、但对封建军队来说绝对是无敌花哨的队列变换完成了:连续的全军前后左右转;队官抬臂指引全队四百人作以他为轴心的整齐扇面旋转;最后一个是两个步队快速交替跃进,挺着枪的士兵用慢跑的速度推进,在腰鼓声中他们左右步伐一丝不乱,始终保持着密集方阵队形。
  完成后黄石一脸平静地掉头躬身行礼,他相信孙承宗明白这种队列变换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孙承宗凝思了半晌才让黄石平身:“黄参将练得好兵!很好,让士兵们休息吧。”
  “杀。”八百士兵冲着孙承宗、黄石的方向怒吼一声,然后被带队的军官们领下去了。
  其他的随行官员都被最后一声如雷的喊声惊了一下,孙承宗脸上已经满是赞许,他微微一个停顿后又随便指了一个士兵叫到:“让他过来。”
  那个士兵笔直地站在孙承宗面前,根据命令又转了几个圈。
  “黄参将的兵,大多都有头盔了?”
  “回孙大人,末将几战来缴获颇多,因此就有了上千铁盔,还有千多副铠甲。”
  “嗯,把他的枪呈上来。”
  士兵的九尺长枪被孙承宗看了又看:“此枪甚利,是黄参将打造的么?”
  “回孙大人话,是末将打造的,用来克制建奴冲锋的。”
  “打造了多少?”
  “现有一千五百支,以后每个月还可以打造两百支。”
  孙承宗点点头把枪还给了那个小兵,等小兵归队后沉声说道:“那么,再去看看鸟铳队吧。”
  射击的时候孙承宗立刻看出这也不是制式鸟铳,而是长生岛自己打造的火铳,见过士兵齐射过火铳后孙承宗就要亲自下场打一发。黄石让士兵装填好药、弹后,本打算替他扶住支棍,但被孙承宗挥手赶开了,他一口气打了好些发才适应了火铳的后坐力,最后打中标靶后就开始检查这火铳的威力。
  翻看了那块被击碎了的靶牌很久,孙承宗发声询问:“如果命中,不要说人,马也打死了吧?”
  “孙大人明鉴,就是牛也打死了。”前膛枪的射速和穿透力都不能和后膛枪相比,如果躯干被击中一般不能穿透,所以弹丸全部的能量都会被传递给人体,如同一根大锤般地把内脏砸碎。
  孙承宗轻轻把火铳放到了地上,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长生岛到底有多少铁匠?怎么这么快就产了这许多火铳和长枪?”
  “回孙大人话,工部拨给末将十户铁匠,每个工匠每天能造一根铳管或是两根枪刃。”
  这效率让孙承宗倒抽一口凉气:“一个月就是六百根长枪或者是三百根火铳?”工部的奴隶工匠们总是出工不出力,一个月也就能产几根鸟铳,还九成都是废品。
  黄石赔着笑说道:“当然没有,因为还要修补铠甲,还要造头盔。”说话间就有亲兵递上了长生岛新品种的头盔,这种头盔两耳处开了洞,加上了两根铁栓后能套上一个面具。这个面具是一面弧形铁环,可以保护脸颊和鼻子。
  孙承宗把玩着新式头盔的时候,黄石简要介绍了一下前次战役中遇到的白甲兵:“建奴狠毒,射箭总是直射我军士卒面门,中者必死,故末将设计了这个铁环来保护士兵脸面。”
  “黄参将真是爱兵如子。”孙承宗叹息了一声。
  “末将的部下和建奴仇深似海,他们就是拿着木棍也会向建奴讨还血债,但末将却希望这些子弟能活着返回辽东故土,所以总是尽可能地让部下做到甲坚兵利。”
  孙承宗微微颌首:“黄将军大概不知道吧,唐太宗曾说过:‘吾能以一抵十,无他,甲坚兵利耳’。黄将军此言,于古法暗合,深得吾心。”不知不觉中他对黄石的称呼也有所改变。
  “孙大人过奖了,末将已经铸好了两门大炮,孙大人要不要看看?”
  “还有大炮?”孙承宗更吃惊了:“黄将军领了多少军饷?”
  “回孙大人,末将领万五千两,还有一万皇赏。”
  “二万五千两……你没有发下去吧?”
  “没有,末将只是让士兵们吃饱饭罢了,末将的部下都是辽东子弟,他们是为了夺还故土而从军,并非仅仅为了军饷,再说,这海岛之上,银子有什么用?”
  “辽东子弟,夺还故土,不错啊……”东江军其他各部也是辽东子弟,孙承宗一路行来,其余各部就如同叫花子一般,“……那旅顺、广鹿的几万军饷和皇赏都花到哪里去了?”孙承宗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肃立在一边的黄石心中暗自得意,赵慢熊的计策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朝廷才给黄石两万多两,就得到了这么一支强军,把银子给长生岛效率岂不相当给别人的十倍?
  孙承宗猛地抬头喝道:“走,带本经略去看大炮。”
  看过了大炮之后,黄石又领着孙承宗检视了工匠和水营,最后还带他看了黑岛的海船。
  “末将部下还收集了鹿皮、海参和药材,全靠这条海船运去日本卖掉,每两个月也能换回上千两银子。”
  孙承宗一边饶有兴致地参观海船,一边随口问道:“哦?为何不贩去登州?本经略听说你的海盐都是贩到登州的啊。”
  “孙大人明鉴,一张鹿皮登州只能卖五两银子,贩去日本可以卖十五两。”
  孙承宗点了点头:“就是辛苦了些。”
  “孙大人英明。”黄石趁机介绍了一些海员的艰难,他随手拿起搁在桶里的一条鱼:“孙大人请看,这些鱼是故意放在这桶里,等着它们发臭的。”
  孙承宗微微一笑,示意黄石可以继续往下说。
  “海船出海,很快储备的肉食就会发臭,长了蛆虫以后就要用这桶里的鱼来除蛆,”黄石说到这里的时候孙承宗的随行官员已经纷纷脸上变色,但孙承宗的微笑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受到鼓励的黄石就继续说下去:“放一条臭鱼在肉桶里,很快就会爬满了蛆虫,如事反复几回,等鱼上没有蛆虫了,就说明一桶肉已经除蛆完毕,可以吃了。”
  这是大航海时代的航行小技巧之一,把孙承宗的随行官员听得一个个脸色惨白,有个官员已经忍不住趴在船帮呕吐起来。孙承宗的微笑也渐渐淡去,他走到桶边看了看,摇了摇头:“黄将军你说每两个月能换回一千两银子?”
  “是,孙大人明鉴。”
  孙承宗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喝道:“黄将军的那些水手何在?本经略要亲自打赏。”
第九章 烈烈北风意未逞 第十七节 阁老
  黄石一愣就赔笑说:“海岛之上,要银子有什么用,孙大人的话末将记下了,给他们几天休息和酒肉就是。”
  “也好,来人,给黄将军五十两银子,让他去多买几口猪。”
  再次谢过孙承宗的赏赐后,黄石小心地说道:“这条海船的主人想加入我大明军户。”
  “哦?”孙承宗拉长了声音。
  黄石使了个眼色,就有亲卫去把黑岛康夫喊来了,黄石指着黑岛介绍了一番,最后斟酌着语气说道:“他祖上是倭寇,因此末将不敢专擅。”
  “祖上是倭寇么?他总不是吧?”
  “不是,不然末将绝不敢收留。”
  孙承宗哈哈一笑:“那好,这事本经略答应了。我大明律令煌煌,倭寇法当斩,但罪不及子孙,他可以加入大明军籍。算鞑官好了,黑岛这个姓可以直接用,就不必改了。”
  黄石掉头笑骂道:“你这厮,还不快谢过孙大人。”
  黑岛忙不迭地磕头谢恩:“谢大经略大人,小人从此就叫黑岛一夫,一心一意,为大明尽忠效力。”
  感激不尽地黑岛一夫爬走以后,孙承宗心情也显得大好,走下船后一路上问东问西,对长生岛的各种规章充满了好奇。
  根据黄石的命令,所有士兵都戴上了自己得到的勋章,孙承宗打量着贺宝刀胸前的一大堆零碎:“黄将军,这位壮士想必是你麾下的第一猛将了吧?”
  “是,贺游击是末将的心腹爱将,勇冠全军。”
  贺宝刀欠身抱拳,朗声颂道:“末将贺宝刀,见过孙大人。”
  一边的黄石趁机吹捧了一下贺宝刀的勇武,抬高手下也就是变相地抬高自己嘛。孙承宗含笑听完这老长的一段,越看贺宝刀越是喜爱:“将门之后,果然厉害。”
  贺宝刀听到孙承宗这样的人物称赞他的家族,顿时也是喜上眉梢,得意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孙承宗看在眼里就又勉励说:“既然来了辽东,那就在这里安心杀敌,子子孙孙都为我大明保卫边疆吧。”
  “末将的愿望就是立下大功,然后朝廷开恩放某回老家去,”一点儿规矩也没有的贺宝刀又开始说话了,黄石无法阻止他就一下子把脸绷紧了,但贺宝刀根本没有看见黄石的眼色,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前月陕西老家来信了,家里人听说末将已经当上了从三品武将,宗族里也都很高兴,同辈里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所以族里面都说某给贺家的祖宗争光了。”
  兴奋的神色在贺宝刀脸上一闪而过,却而带之的就是落寞:“末将也曾跟族里说过要立功还乡,结果上个月的信中,家里告诉某已经被族里除名了。还随信送来了一套牌位,让某就在辽东开花散叶,不要再想着回去,回去也不会有某的位置了。”
  古人讲究的是落叶归根,但贺家的意思明显是要贺宝刀落地生根,不要总想着改籍回乡。贺家还给贺宝刀在老家聘了一房妻室,据说这个月末或是下个月初就要送来长生岛。黄石明白这是贺家的一片苦心,贺宝刀现在职务已经这么高了,要是他还念念不忘回乡,哪个长官心里不会有疙瘩啊?孙承宗听了也赞了一句:“难得你们贺家这么深明大义。”他转头看着黄石:“贺游击现在的世职是什么?”
  黄石正暗自高兴贺宝刀没有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连忙应承道:“贺游击世袭东江镇副百户。”
  “很不错啊,”孙承宗又赞了一声:“你这么年轻,跟着黄将军好好做,世袭千户、百户唾手可得。”
  “孙大人说得是,末将此生定然为黄将军马前开道,末将的子孙也会追随黄将军的后人为我大明保卫辽东。”
  贺宝刀表的这番对明朝、对黄石的忠心,只是让后者在心中暗自冷笑,要真是像贺宝刀说得这样发展的话,那现在以毛文龙为首的辽东武人势力就会形成一个新的将门集团——这正是黄石最痛恨的东西。
  可是孙承宗却笑道:“有志气,说得好!”他沉吟了一下:“贺游击已经是从三品武官,宝刀这两个字配不上他的身份。”
  黄石狠狠一推毫无眼色的贺宝刀,劈头骂道:“还不快谢孙大人赐名?”看贺宝刀还没有反应过来,黄石就又踢了他一脚。
  贺宝刀趴下叩谢以后,孙承宗拈着胡子想了想:“就叫定远吧,去平定远方作乱的蛮夷,为圣上分忧。”
  已经有了一个致远了,又来了一个定远……不过黄石倒也不反对在自己军中建立一个北洋舰队。
  孙承宗的视线移到贺定远身后的一个兵身上,发现他胸前也有三个铁片,不禁叹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随便一个兵都斩首三级。”
  这话让黄石和他的部下们都尴尬地笑了一笑,那个士兵也登时变成了大红脸,又羞又臊地垂下了头。
  “孙大人明鉴,这个士兵的铁片不是斩首的意思,他一个人也没有杀过。”这次是黄石出来趟浑水了。
  “哦?那这个铁片是什么意思?”孙承宗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那士兵胸前的铁片做得蛮精致的。
  “是说他受过三次重伤,末将的属下,每受过一次重伤就会发一个这种铁片。”黄石走到那个士兵身边,喝令他抬高头站直,不许往脚下看。
  黄石并肩和那个士兵站在一起,和他同样面冲着孙承宗:“孙大人,杀贼斩首,有的时候全凭运气,但这个士兵已经三次重伤下不了床,但三次都爬起来归队。虽然他还没有斩首功,但看到这三块铁牌,谁不会道一声:‘好勇猛,真是条好汉。’呢?”
  那个兵羞愧之色已经尽去,单膝跪到:“孙大人放心,大人放心,小人下次再上战场,定会杀贼报国。”
  孙承宗盯着这士兵看了一会儿,又是一声轻喝:“来人,赏黄将军五两银子。黄将军,给这个好汉也买些酒肉吧。”
  一天不到孙承宗就前后赏了几百两银子,才视察了短短两天他就不打算再看下去了。原本预备的赏银还剩下三千多两,孙承宗很干脆地把这些统统留给了长生岛,返回山海关前他把黄石以外的人都赶开了些距离。
  “你是哪年从军的?”
  “回孙大人话……”
  黄石这次才开头就被孙承宗打断了:“这一口一个‘孙大人’,本官听得很不舒服。本官是从二品,你是正三品,黄将军满嘴‘大人、大人’的,是不是要本官也喊你‘黄大人‘啊?”
  “孙大人折杀末……”听见孙承宗又哼了一声,黄石立刻改口:“孙阁老。”不料孙承宗眉头还是皱着,黄石就又低声叫了一声:“阁老。”
  “嗯,黄石你以后也不必再和老夫客套。”孙承宗满意地笑了一下,凝住的眉头也松开了,他忽然问道:“毛帅是不是让你武器都藏起来不要给老夫看见?”
  这不符合官场规矩的话问得黄石手足无措:“哪有此事?末将不明白阁老何出此言?”
  “呵呵,黄石你的嘴还是和在辽西的时候一样严啊。”孙承宗回想起和黄石关于海路的那次谈话,笑了几声就不再追问了:“老夫一路来这长生岛,看东江镇各部都如同叫花子一般,心中已经是有所怀疑。毛帅开镇以来,斩首几千具,这乞丐流民一般的军队,如何能做到?”
  孙承宗本来就声如洪钟,这几句话说得更是响亮:“他们定是把武器都藏起来了,不想给老夫看见!哼,老夫身边就有关宁军四十个营,十几个总兵、副将,这种把戏,哼,难道都以为老夫没见识过么?只是因为知道边士艰辛所以老夫才不点破罢了,”
  黄石战战兢兢地不敢答茬,孙承宗勉励了两句后又问:“黄石你是哪年从军的?”
  “万历四十六年。”
  “何时升果长?”
  “末将没有当过果长?”
  “伍长?……也没有,副把总呢?……把总?……副千总?”孙承宗惊讶的眉毛越挑越高:“那你是天启元年直接被王化贞任命为六品千总的?”
  得到肯定答复后孙承宗看似无意地说道:“毛帅也是那年被王化贞任命为游击的,也是那年出兵辽东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九章 烈烈北风意未逞 第十八节 根本
  孙承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睫毛不停地抖动似乎还要说什么,但黄石等了许久只听到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感叹:“果然是脱颖而出,锋芒毕露。”
  不等黄石逊谢,孙承宗就说道:“接下来的老夫都知道了,黄石你平定广宁叛乱,因功升为游击。然后旅顺一战,积功升参将。金州之战你是四百六十七具首级,对吧?”
  “阁老说的是。”
  “嗯。”孙承宗点了点头:“一个参将能有这个功劳很了不起,放在其他军镇升总兵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东江镇虽大但升个副将也足够足够了。可是你实在是太年轻了,升迁太快未必是什么好事。今天不妨和你明说,当时是老夫向朝廷建议,只赏赐银子和银令箭,不作提升。”
  “末将也是一时侥幸,骤然提升恐怕同僚也不服,阁老对末将的一片爱护之心,末将了然于胸。”
  孙承宗实际上也确实有这番顾虑,他冲着黄石微笑表示勉励:“黄是你说的话本也是一般的场面话,当时老夫以辽东经略的身份压下了你的晋升,并非完全没有担忧,总怕你心存怨尤,失去了进取之心。”
  “末将不敢。”
  “老夫知道的,知道的,”孙承宗脸上都是暖洋洋的笑意:“这次见到你送来三百二十三具首级,老夫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地了,黄石你作得很好。”
  “阁老过奖了。”
  孙承宗脸色一变,口气也严肃起来:“但这次你还是不能提升,黄石你可知道为什么么?”
  黄石心中有些沮丧,但也只能回答:“末将愚钝,请阁老为末将释疑。”
  孙承宗背着手踱了两步,这种剥夺别人功劳的话题实在有点不好开口:“老夫此次去东江,和毛帅商谈过东江镇开协的问题,毛帅似乎也有些为难。老夫现在就猜上一猜,毛帅也知道辽南必须统一指挥,不能各自为战。但开协必要由副将统领,而无论是毛帅还是老夫,这个副将人选都在你和张盘之间相持不下。”
  “阁老……”黄石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孙承宗严厉地问道:“黄石你不想要老夫拨给银两、粮草么?”
  “末将想。”黄石不知道怎么孙承宗突然对自己发火了。
  孙承宗又紧跟着厉声问道:“你不想立下战功,封妻萌子么?”
  黄石垂下头:“末将当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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