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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27 灰熊猫(当代)
  黄石脸上也挂上了微笑:“还没完呢,你们几个也各有赏赐。”
  “赵慢熊、金求德、杨致远、贺宝刀,一并授予东江守备、世袭东江镇小旗官。”
  “谢大人提拔。”众将官又是一起躬身,这些人死去后嫡长子再不用从士兵干起了,他们的家族也可以得到东江镇田土和军户。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监军问题。我东江既然开镇,祖制以文驭武,各军镇需有文臣监军……”
  “这里没有外人,我有话就直说了。大明文臣视我武官如奴婢,东江各部将官都上书毛军门,反对文臣监军。”黄石也和张盘联署给毛文龙,他们的信里说东江镇地处海外,应请求朝廷从权处理。
  “结果呢?”贺宝刀忍不住出声了。
  黄石这个关子卖得很愉快:“太监监军也是祖制!毛军门请求朝廷派遣太监来我东江镇监军。”毛文龙毕竟还是要替辽东明军说话,他的根子也扎在辽东武人集团之中。
  “通政司不会驳回这样的要求?”赵慢熊和金求德同时叫了起来。
  “圣上下旨,要毛军门再次详细上奏旅顺的战斗经过,毛军门的具奏是夹在报捷文书里面的。通政司无法驳回。”
  最后内阁请求派文臣监军东江镇的票拟被天启皇帝留中不发,命令东厂提督太监魏公公草拟监军人选。东厂事务不需要经过内阁,所以内阁虽然几次反对,但都被天子留中,消息传到东江镇顿时又是一片喝彩声。
  太监都是圣上的身边人,他们的书表不需要经过通政司,这样军功和委屈也可以直接上奏大明天子,军官们都相信天子是最公正和体察下情的,以往总被欺负那是文臣一手遮天蒙蔽了天子。
  ……
  “我们长生岛也要来一个东厂太监和两个锦衣卫,设法去打听一下他们的底细。”黄石把一张字条交给了李云睿,上面有三个人名和他们的职务。
  在等待监军到来的同时,黄石正为一些心事而烦恼,那就是封建化的反扑。虽然经过旅顺一战,黄家仍因为不断补充而扩大,现在已经有了快五十名家丁。
  “大人,这是杨守备吩咐卑职做的。”鲍九孙铺开长生岛的地图,上面画出了一大片土地,上面画出了一千亩耕地,鲍九孙说这都是黄石的土地。
  “我的土地?”黄石吓了一跳。
  “正是。”既然黄石是东江副百户了,杨致远就交待鲍九孙立刻为黄石挑选一些精壮军户,每户授予上好的十二亩到十五亩土地,这一千亩土地的产出就归黄石所有,可以用来补贴黄家的家丁了。
  杨致远、贺宝刀和金求德也都去画土地了,他们作为世袭小旗,所以暂定为五户,每个人先分五十亩再说,介绍这些情况的时候鲍九孙也忍不住流露出满脸的羡慕。
  不过黄石没有听到赵慢熊的名字:“赵守备呢?”
  “赵守备好像觉得长生岛不安全,他亲自带着家丁去西岛丈量荒地去了。”
  “家丁?”
  黄石手下的四大将也开始招募家丁了,听说他们私下里都商议好了,已经把默契底线定为十个家丁。
  洪安通奉命去打探了一番,果然他们已经制定好了规则,黄石暗自揣测这多半是赵慢熊提出来的,四个人的家丁总数——也就是特权总量不好超过长官。毫无疑问,等黄石家丁再多起来,他们还是会调高数目的。
  家丁的跟家主是彻底的主奴关系,用起来也更放心,有利于加强凝聚力,但黄石担心这些家丁在心理上会有些扭曲,和普通士兵产生隔阂。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人有令,军中不许私斗……”
  今天金求德来向黄石报告一起斗殴案件,有七八个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武了,还伤了一个。
  “五个士兵根据大人制定的军规,罚扫厕所十天,并搬运粪便去积肥……”
  长生岛救火营中,黄石已经用禁闭、苦力等惩罚代替了一味的殴打,而且长生岛禁止随地大小便,岛上修了不少厕所。
  “还有两个卑职也带来给大人了,请大人严加处置。”
  金求德是救火营的军法官,两个人的小事情也要往黄石身边送让他很诧异:“如何处置你说了算,带来给我干什么?”
  “是黄阿七和黄一六,军有军法,家有家规,卑职不敢专擅。”因为黄石名字的问题,家丁逢十跳过,还有人反映黄九和黄石的名字也太像了,所以从黄大开始一律加上一个“阿”字,借以加以区分。
  军法大不过家规么?黄石愣了一下。
  金求德却以为黄石想包庇家丁,赶快进言:“卑职斗胆请大人根据黄家家法严加处置,免得寒了将士的心。”
  “我没定家法。”黄石傻眼了。
  “这……”金求德大吃一惊,招募家丁这么久了黄石居然还没有定家法,他金求德的家法可是早早就定好了,在招揽家丁的时候都宣读过了,脑子里转念头的时候他先恭维了一句:“大人日理万机,属下佩服。”
  不过金求德还是对黄石的粗疏有些不满:“怪不得那两个家丁好大的胆子。”
  黄石让张再弟把那两人带来。
  “属下遵命。”
  金求德不愿意偷窥黄家的家事,所以马上就溜走了。
  “家主恕罪。”两个姓黄的家伙一进屋就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大哥,这次就算了吧,把家法定好然后才好收拾他们,不然就是,就是……”
  “不教而诛。”黄石最近开始教张再弟成语和识字了。
  在军官和士兵面前,张再弟从来都是自称属下的,以前只有张再弟和黄石单独说话的时候,张再弟才会叫他“大哥”,但如果两个人身边只有家丁小张也没有什么忌讳,满嘴大哥长大哥短的。
  “也罚你们去扫厕所。”黄石觉得军队中就应该一视同仁,所以没搭理张再弟的求情。
  “是,小人们知道了。”黄阿七和黄一六看来没什么抵触情绪……挺好嘛。
  “也好,”张再弟似乎也觉得可行,他对黄石笑道:“大哥,等给你刷完厕所,就把这两个人借给我吧,我也要修个厕所。”
  黄石自己有个单独的卫生间,张再弟看来也挺羡慕。
  两个黄家家丁看黄石没说话还以为他是默认了,忙不迭地说道:“愿为二爷效劳。”
  黄石这才反应过来张再弟说的是什么意思:“等等,我说的是让他们去和那几个人一起,是去给军中刷厕所”
  张再弟似乎小吃了一惊,地上趴着的两个黄家家丁也偷偷抬头看黄石的表情,正好和黄石目光一碰,立刻又把头低下了。
  “这怎么可以?他们是黄家的人,大哥怎么能让他们出去受辱?”张再弟觉得莫名其妙,家丁错的再厉害,黄石也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
  “他们违反军纪,按照军法处理,有错么?”
  “大哥你公私不分!”
  ……
  最后黄石还是妥协了,让高高兴兴的张再弟把两个欢天喜地的家丁借去用了。
  他们走了以后黄石把洪安通叫来问了问,赵慢熊他们的家丁如果犯规了,也是统统交给他们的家主处理,惩罚虽然都有但和军规完全是两套体制。黄石又想了半天还在犯迷糊,不知道这传统究竟该算公私分明还是公私不分。
  “大人,这份是监军吴公公的,”李云睿把打听来的简单资料交给了黄石,下面还有一张纸:“这份是两位锦衣卫兄弟的
  黄石拿看了一遍,心里已经做出了大概的判断:“李云睿你怎么看这三个人?”
  “回大人。这三个人都是苦出身,尤其是吴公公和锦衣卫的陈兄弟。他们和大部分军士一样不识字,所以应该不会像文臣那样不好说话……”李云睿立刻抖擞精神,分析了起来。
  “很好,”黄石听完之后赞赏了一句,能独立分析问题总比机械执行命令好。
  李云睿走后黄石对一个家丁说:“去叫柳把总来,我有话交待他。”
  总的来说家丁还是很好用的,黄石也不禁喜欢起了这种封建制度,他觉得稍微和传统妥协一下也没有太大的不好,这种东西大家只要不闹得太出格、太过份,他就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进行彻底改造了。
  黄石要找的人还没到,张再弟就撩门地进来了:“大哥,我带个人来给你看看。”
  这个称呼让黄石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小子不是也招家丁了吧?这未免有点出格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士兵,很面生的一个人,黄石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不过不等他多看,张再弟就已经笑嘻嘻地行了个见过兄长的家礼。
  如同往常一样,张再弟伸手要去拖凳子坐,他和黄石私下相处的时候一向很随便,和在柳河老家时一样。不过今天他才做了个动作就马上停住了,板着脸对他身后的士兵说:“给我搬来。”
  那个比张再弟看起来还要大一两岁的士兵对小张毕恭毕敬……看得黄石已经半石化状态了。
  那士兵搬好凳子还替张再弟擦了擦土:
  “爹坐。”
  ……
第七章 谁人为我砺青锋 外传
  《国史记·诚王世家》
  诚王,姓张氏,讳立文,字乃明,世家辽东,王考讳无忌,妻赵氏,居柳河,诚王其三子也……
  ……
  古之论兵,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晚明之将,拢精壮为家丁,挟裹军士如同仆役,其制真乃之大害也。及战,私丁各为其主,士卒心怀狐疑。见利则自纷争,纵明令亦不从。败则哗然而溃,虽号令不能止。
  长生初时沿明旧法,王亦受其利,太祖欲清除流弊,王面有迟疑色,太祖怒斥之:“吾军乃朝廷之师,非私人所有,于我结此同心者,共之。欲损国肥己者,去之。”
  王愤然曰:“破家为国,固所愿也,兄长有命,弟岂敢不从,何必出言相试?”
  太祖稍安抚之,遂尽散众家丁,以田土养壮士,遂使长生之师,不复为将私兵。帅令众将,如身使臂,将御士卒,如臂使指。击鼓而进,前有火海不避,鸣金即退,虽有金山不留。
  其中王有大力也,语具在太祖实录
  ……
  赞曰:王以聪明俊杰之资,仰承顺天应命之势,辅运开国,不亦伟哉!
  ……
  《北地志异》
  王先祖累世行善……
  ……
  王年十五,一丐入柳河乞,面凶声恶,众皆避之,独王予其饭,丐不谢而用,食毕大笑谓王曰:吾乃战神二郎真君,掌管三界刀兵杀劫,上帝播战火于辽东,汝家福泽深厚,本非绝户之门,子孙亦当富贵,今受汝饭,当应汝身。
  言迄,丐飘然而去,一村皆以为疯魔之人,王心中若有所感。
  月余大雪,王取暖家中,突见一人阔步而来,金冠银甲,蟒袍黑麾,王定视之,竟为前丐,来者怒喝:咄,龙劫至矣,速往村北!
  王骇然而醒,竟乃白昼一梦,王福至心灵,诈言拾薪,出家门往北。不数里,见一人倒卧雪中,银狐、紫虎十数围之,若护卫状。众兽见生人来,皆呲牙咆哮,王面无惧色而前。群兽凝目观王,突发欢声而退。
  王唤父兄相救,雪中人乃高皇帝也,及起,王事高皇帝若兄……
  正所谓“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
  (第七章 谁人为我砺青锋 完)
第八章 看吾长枪能便刺 第一节 礼仪
  彻底解散家丁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无论是军官还是他们的家丁都肯定会坚决反对,就是黄石自己也不好和几十个“黄家人”交待。所以黄石走了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作为导演的黄石给自己安排的角色还是红脸,鲍九孙接过了唱白脸的重担。
  他建议有的军官都不能得到额外补贴,这意味着直到长生岛境况好转以前,所有的干私活的家丁都得军官自己养。同时出于管理上的方便,鲍九孙还建议军官暂时不能得到自留地和军户——这意味着家丁也没有私活好干了。
  黄石立刻批准了这些提议,这样军官和家丁首先得不到经济上的利益。所有的家丁都要服从鲍九孙的安排,不然就别想得到士兵的那份口粮。然后黄石又下令士兵的训练也必须统一,这个命令的“大义”基础就是军队草创,士兵必须用一号令。
  想让别人执行就的从自己开始,但黄石提出不要自留地和家丁时,就是张再弟也竭力反对,所以黄石知道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首先宣布自己不要那一千亩土地,但是他允许几个军官留下他们应得的一半——五亩。
  其他的军官苦心劝黄石不要太为难自己,他们全力捍卫黄石利益也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财产,如果黄石真的一点儿不留,那他们也不好意思留下五亩。由于他们的反对太激烈了,最后黄石也不得不有所退缩,他重新审定了计划——留出五十亩的土地,这上面的收入作为包括黄石在内的军官福利基金。
  这个计划总算得到了通过,四个千总无话可说地把田土和家丁交了出来,这样总算是把长生岛的封建萌芽扼杀了不少。
  那些家丁的不满也必须安抚,黄石把近百个下岗家丁召集起来训话,他首先指出如果他们想保持和家主的关系是可以的,等经济情况允许了以后还可以回去工作——反正状况的好坏是黄石来判断的。
  其次,这些家丁将作为军官来培养,黄石打算设立一套类似军校的培训体制。为什么叫类似军校的培训呢?因为这一切都要打着练兵的名义进行,黄石没有狗胆去大张旗鼓地办军校。师生的名份在古代是大杀器,东林、齐、楚等党派都是这么起来的,古人或许没有想到,但他们绝对不愚蠢。黄石估计明白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军校的意义,所以他只打算要军校生的实惠,不敢贪图“黄校长”这样的名义来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
  “这个训练队将不再从事生产,每天白天由贺守备负责操练。”黄石开始交待训练队的任务。
  贺宝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恭敬地应道:“属下遵命。”
  “晚上,我会教他们认字,”看着几个心腹一片讶然的神色,黄石笑了笑:“都是些简单的字,让他们能看懂最简单的军令。”
  “除此以外,金守备负责教他们军法,务必要让他们理解每条军法的道理。”黄石把目光投向了金求德。
  “有这个必要么?让他们背熟就是了。”金求德有些不以为然地反问。
  “很有这个必要,”黄石一直觉得让部下理解命令的道理是很重要的,上下级沟通也是非常必要的,他随便找了个例子问金求德:“比如我军军法规定:在战场上士兵逃跑军官可以就地处死,但逃兵如果活着逃回来就要区别对待,领头者处死,协从者鞭挞,军官不可以擅自处死他们。为什么?”
  “战场上逃跑会造成很不利的后果,军官当然要尽力阻止这种行为。而如果规定逃兵一律处死,那士兵就不敢归队,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尽力收拢散兵。”金求德回答的很流利,这个问题他和黄石已经沟通过了。
  “不错,士兵是我军最宝贵的财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便牺牲。训练队的士兵正可以通过对军法的学习,来了解我军军法的意义所在。再比如我军军法规定,临阵退缩者军官应该就地处死。但如果我军胜券在握,一些新兵不敢上前攻城、杀敌,我认为可以从权处理,毕竟新兵总会成长为老兵的。我希望我的军官能够根据战场形势做出判断,而不是僵硬地执行军法。”
  “属下明白,属下遵命。”金求德也认为黄石说的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最后是杨守备的工作,必须让每个训练队的士兵都了解辎重的意义,还有基本的认识,比如每匹战马每天要吃多少斤草料,行军多少里会磨破一双草鞋等等,还要学些简单算术。”黄石本想推行阿拉伯数字,但金求德拿出了一套苏州码子,黄石看看觉得也不错,就决定先推行苏州码子,毕竟这个有沟通上的方便。(苏州码子:〇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〆,中国古代从零到十的计算用数字)
  “诸位,这训练队的士兵,我不并不是当作士兵来训练的,这些教给他们的东西都要考试,嗯,这个考试就叫把总资格考试吧,全部合格的士兵会得到代把总称号,以后我救火营的所有军官都必须从有这个称号的人中选拔。”
  黄石还准备了不少战役案例,包括西平、沙岭、广宁、远征旅顺和这次的旅顺防御战和伏击战:“凡是获得代把总称号的士兵,将由赵守备带领学习这些战役经过;那个李云睿本将也会让他负责指点侦查方面的要点。最后本将会亲自测试,通过的本将会授予代千总称号,以后我救火营所有的千总都必须有这个称号才可以得到职务。”
  “你们都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四个新任守备一起大声回话。
  黄石对这个计划很满意,一旦推广开来,军队的封建化基础就会被打破,而几个心腹手下也没有太大的反对意见,他们各自的派系还远远没有建立起来。
  天启三年五月,长生岛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监军……
  小船才停稳,头戴方翅黑乌纱,身着三品黑熊官服,脚踏包头短皂靴的黄石就一抖宽长袖,恭敬地向着船舱一躬,朗声说道:“末将都督佥事黄,恭候吴公公。”
  黄石身后的武官们也同时大声唱道:“卑职等,恭候吴公公。”
  这个动作他们已经演练了好多遍,这次真的是分秒不差,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大伙儿的口气也都既恭敬又诚恳。
  李云睿告诉黄石,公公们自然不用说,就是锦衣卫官兵也不是天子亲兵的装束了,他们在京城总是穿乌纱飞鱼而不是战甲,兵器更是多少年都没有人带了,腰间只有那块镇抚司的铜牌。多年来大明已经养成习惯,官身之间见面要穿长袍、戴乌纱,不然会被别人认为不礼貌和轻视。
  大家一听都觉得还是最好还是按他们的习惯穿戴好,先给这位监军的吴公公和两位锦衣卫留下个好印象再说。所以这群被黄石领着的军官,每个人都脱下了军服换上了各自的品级官服,人人都把胡须、头发仔细梳拢了七八遍才敢出来见人。
  这批平时忙碌得半死的军官们从来都是军服盔甲,前天彩排时才翻箱倒柜地找出配套的官服、乌纱。结果发现没有现成的守备图案,赵慢熊他们衣服上的七品黑狗图案都是手画上去的——比猪耳朵还大、比狐狸嘴巴都尖。
  低头冲着地面的黄石用余光看到船舱的帘子飞快地撩开了。
  “久闻黄将军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一个拉着尖嗓子的长音响起,口吻腔调几乎就是在唱一出京剧。
  这腔调嘎然而止,接着就是两声粗豪的长笑声传入耳朵中,浑厚的男音透着股军人的慷慨豪迈:“黄将军,久仰,久——”
  这声音也停住了。
  “诸位将士,免礼。”那尖嗓子显得有些干涩。
  “谢吴公公。”黄石微微又是一低,才收拢长袖站直。
  面前的第一个人身着鱼鳞甲,腰间正是虎头束带,头上一顶护颊滑耳盔,黑带紧紧系在光洁的下巴上,腿上虽然是红色布裤,但膝盖下却是一双牛皮军靴,手腕上也是精钢腕圈,把袖口扎得紧紧的……打扮之古怪难以想象,简直就是不伦不类。
  他身后的两个人斜披大红斗篷,打浆军裤和牛皮军靴不用说,胯上也别着黑乌鞘长刀,身上更是天子亲兵才有的金边银鳞甲,两人脸上毛茸茸的胡须也很乱,一看就是没有整理过的。
第八章 看吾长枪能便刺 第二节 监臣
  两边的大眼瞪小眼一番,渐渐开始有笑声溜了出来,马上就是一片轰然大笑声,那个尖锐的嗓音在笑声中非常显著。
  “黄将军有心了。”吴穆敏捷地跳下了船帮。
  “让吴公公见笑了。”笑声中黄石心情也一下子彻底放松了,这几个人是来合作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愉快的黄石奉承了吴穆两句,就冲两个锦衣卫又行了个全礼,不想两个锦衣卫立刻侧身闪开,嘴里连称不敢当。
  “两位天使……”黄石有点纳闷,锦衣卫不是威风八面的么?怎么这样客气。
  “黄将军言重了,卑职不敢当,我们兄弟二人只是吴公公的随行。”
  两个锦衣卫自称卑职,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吴穆看黄石心里疑惑,就赶快解释:“锦衣卫虽然不属于武都督府管辖,但他们和黄将军都是武官,两个小旗官当然不能失礼了。”
  左面的那个锦衣卫似乎看透了黄石心中的不安,也笑着说:“卑职在文臣面前确实比较放肆,但那些书生不是自己说‘文武殊途’的嘛。黄将军可是三品武官,面前哪里容得卑职托大。”
  说穿了,这两个锦衣卫和黄石的关系,大约就是黄石的亲兵与赵慢熊的关系,但天子亲兵这么多,皇帝也记不出一个小旗官。吴穆拒绝去黄石设下的接风宴,反倒急不可待地要视察全岛全军。
  大太监自然去东江岛监视毛文龙,但旅顺、长生的张盘、黄石风头正响,他们也都是参将还远离东江本部,所以就打发了两个小太监来监视他们。
  吴穆本是一个混得不很得志的小太监,他入宫几年了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前途,这次天子下令太监监军东江镇,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来,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个地方又艰苦又危险,但吴公公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出头机会。
  吴穆慢悠悠地和黄石并肩走在前面,背后的随从手上还捧着一个黄绸包裹的锦盒,黄石和一众军官都知道那个锦盒是什么东西——那是朝廷权威的象征,里面是赐给吴公公的圣旨,在情况万分紧急的时候,吴公公可以把它拿出来杀了黄石。
  黄石首先让贺宝刀演练了一下军阵,上次退还田地、解散家丁的举动让黄石捞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贺宝刀被黄石这种“破家为国”的情操感动了,他还从没想到有长官会为全军利益而牺牲个人的舒适和家族利益。深感羞愧的贺宝刀偷偷来见过黄石,表示他愿意贡献出一些家族秘籍。
  当然贺宝刀提出了附带条件,就是这些被训练的士兵要冲着贺家的牌位行礼,出师以前,就是训练过程中,遇上什么节日要给他贺家祖宗牌位上香祈福。
  条件谈妥后,“训练队”中贺宝刀原本的那几个家丁很快就传授给他人一些用力运劲的技巧,还有不少锻炼肌肉的窍门。这个黄石倒是不奇怪,前些日子贺宝刀指导他自己的十个家丁是私下进行的,还从来不许别人偷看,在贺宝刀以前定的家法里,第三条就是泄漏“武功秘籍”要被活活打死。
  黄石抱着极大的好奇心看了一遍,这都是些很实用也很简单的窍门——在广宁的时候贺宝刀宁死也不传授这些东西给朋友;还有些锻炼方法看得出经过了千锤百炼——推广全军也会对士兵的技战水平有大的帮助。打破封建壁垒会极大促进生产力——看来并非虚言。
  虽然军容整齐,但吴穆看见只有一百来人(黄石的那队训练家丁),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看,等黄石陪着三人跑了半天走完全岛后,吴穆脸上已经非常不快和失望了。
  “原来,黄将军这样艰苦啊。”吴穆变得闷闷不乐,语气也很沉重。
  太监的荣宠完全建立在皇帝的信任上,吴穆来长生岛以前本来很兴奋,觉得跟着给黄石这种名将当监臣是很有前途的,只要黄石再打几个胜仗——吴穆认为是很容易的,皇帝也就会牢牢记住他这个监军的名字。所以来长生岛一路虽然辛苦,但吴穆做的梦里全都是黄石打了大胜仗,还指望天子狂喜之下给他这个勤恳的走狗也重重地记上一功。
  为了能捞到监军长生的差事吴公公还行贿了上面的公公,那笔费用虽然菲薄,但已经是他吴穆的全部财产。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吴穆已经是倾其所有,堵上了他那点可怜的积蓄,现在眼看到日后的前景不佳,吴公公一下子变得很伤心,一路上的好心情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吴公公,我们酒席上慢慢说。”
  宴会上吴穆的态度很不友好,自感前途暗淡后他就对什么都看不惯,还挑剔黄石的酒菜太丰盛了,有这钱不如去买些生铁。
  黄石看到吴穆这种表现却是喜在心头,明朝监军的工作其实说起来很简单,盯着武将不许逃跑,鼓舞武将充满胜利的信心,还有就是让武将后顾无忧的安心作战,著名的于谦于少保干的也就是这么点儿事。虽然这些事情说起来不难,但看着简单干好却并不容易,就好比没有胡宗宪、张居正,也就不可能有戚继光了。
  但事情虽然无私,人却有各有私心,真的打败仗惹得皇帝暴怒的话,太监这种没有根基退路的人也就死定了,没有权势的太监比武将还没有退路,遇上一般的敌人和土匪,他们连投降都未必有人肯收留。从这个角度看,这吴穆和他黄石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文臣有老师、子弟、同僚帮忙,说不定能成功地把责任推卸掉,但吴穆肯定做不到,所以黄石个人觉得太监监军比文臣监军对自己更有利,这个吴公公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有什么节操的人。
  “军器不足,吴公公可有什么高见?”过了一会儿,黄石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开始为计划作铺垫了。
  “咱家没有办法,只有督促士兵多种地,多生产。”吴穆没好气地说道。
  “这岛上的军户,本来大多是良民。”黄石进一步开始试探,把良民变成军户的行为,如果是文臣肯定会加以斥责,如果文臣敢对这种违法行为视而不见的话,就可以等着被弹劾徇私枉法了。
  吴穆眼珠转了几圈:“他们是自愿的么?”
  “当然,绝对是自愿的。”不当兵就没有饭吃,当然是自愿的了。
  “那就好,咱家检查过后,就可以为黄将军作保。”吴穆也希望多有些兵好多打胜仗,反正就算事情败露,弹劾也弹劾不到他头上去,只要能打胜仗对他来说就是一俊遮百丑。
  黄石觉得没问题了:“军备需要的就是银子,至于银子末将有些想法,请吴公公指点。”
  吴穆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对,肯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不然也不用遮遮掩掩的:“黄将军请讲。”
  黄石挥手叫来陪座的一个军官:“这是末将的一个手下,柳清扬副把总。”
  柳清扬行了个大礼:“见过吴公公。”
  “免礼,黄将军,有话请讲,这里没有外人。”
  柳清扬从后面拿出了一个蒙布盘子,黄石随手揭开,盘子上是满满的铜钱。
  “黄将军,这是何意?”吴穆看着盘子钱也没有多少,黄石不可能拿铜钱来行贿他,这盘子钱也买不了多少东西。
  黄石捏起了一个铜钱递给吴穆,跟着有递给了两个锦衣卫一人一个,这事情太大了,黄石不打算瞒,他知道也根本瞒不住监军的眼睛,更不可能搞什么军事禁区,禁谁也禁不到监军太监头上。
  崭新的制钱,沉甸甸的很有手感,吴穆觉得这钱就跟没有用过的一样,正在沉思的时候,一个锦衣卫突然惊叫了一声,手中的铜钱也掉了下去。
  这动静吓了沉思中的吴穆一跳,他老大不高兴地责备了道:“陈兄弟,怎么了?”
  那个姓陈的锦衣卫叫陈瑞珂,当初黄石看到他简介的时候就暗自骂了一句——你小子怎么不叫陈珂呢?
  满脸大胡子的陈某珂俯首捡起了铜钱,和身边的同伴对视了一眼,那个人也是满色凝重,两个人一起掉头向黄石看过来,神情已是非常严肃。
  陈瑞珂把手中的铜钱重重往桌子上一拍:“黄将军,这是假钱!”
第八章 看吾长枪能便刺 第三节 默契
  确实是假钱,明朝的制钱是铜六铅四,而黄石拿出来的钱是铜四铅六,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可以看出来这钱更黑、也更厚。
  柳清扬是直隶的商人,沈阳陷落的时候连同父兄一起被抓去开矿,去年十月逃出矿山去旅顺,中途听说黄石的名声后就投奔了更近的长生岛。他家族的传统业务之一就是造假钱,黄石觉得这个来钱比较快,就决心把铸钱发展为长生岛的支柱型产业。
  长生岛卖掉货物后换了一批铜钱,黄石告诉毛文龙他想造火铳的弹丸,也要到了些铅块。经过反复的试验和改良,最近出来的这批钱质量已经很不错了,柳清扬秉承了他家族一贯的厚道,把钱造得比真钱还重一分,让人掂在手里就觉得是很不错的好钱。
  “黄将军,”吴穆已经明白黄石想干什么了,但是这个干系实在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能揽得下的:“造假钱可是灭门夷族的重罪啊。”
  “吴公公听我慢慢解释。”黄石一点也不紧张,笑嘻嘻地看着如临大敌的两个锦衣卫。
  “这些钱币都是送去海外的,准确地说就是倭国……”
  黄石也打算做点海贸,日本自然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目标,历史说起来很奇怪,日本长久以来一直缺钱,所以始终从明朝进口大批的制钱,在日本市面流通的统统都是大明的铜钱。
  “……倭国有大量的铜和银……”
  到了十七世纪初,随着日本矿山技术的不断发展和越来越多矿山被发现,日本的铜条价格不断下跌,这种本来是限制出口的战略物资一度竟然比同重量的制钱还要便宜。而随着石见银山的发现,日本的产银两也一度高达全球总产量的三分之一。
  “……倭国使用的都是我大明的铜钱……”
  虽然黄石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不早点自己铸钱,但他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世上什么买卖还能比得过印钞票?虽然开始的盈利估计会很有限(黄石没有足够的资本),不过如果能不遭遇到任何海难、扣留或生产事故的话,这是一桩每两个月就翻一番的滚雪球生意。
  “……我大明已经禁止铜钱出海了……”
  其实最快捷的办法就是直接用大明的钱去日本换铜条,但制钱一向是国家的控制物资(金银也一样),黄石并打不算去向内阁解释他为什么要一船一船地把贵重金属拉去海外荒岛,更不想闹得天下皆知为自己制造竞争对手。
  “……铸炮需要铜,银子可以换粮食……”
  这样结论就是只有自己造才容易保住商业秘密,铜更是长生岛将来重要的军事战略物资,最后还能锻炼出一批技术骨干并获得金属加工的经验——这个也很重要。至于要造成铜四铅六那是出于风险考虑,还有运输成本和生产成本当然也要加在商品价格里了……反正日本友人钱荒闹得厉害,只要他们看不出来就好。
  “……只要吴公公点头,这件事情末将一定可以办得天衣无缝。”
  更何况销路他也有办法解决。这个解决办法居然还是自己送上门的,这就更妙了,黄石最近觉得自己也蛮有点王八之气了。
  听到黄石不打算往内地销售钱币以后,两个锦衣卫立刻放松了表情,这件事情到此已经和他们无关。吴穆则仔细想了很久,权衡着这里面的利弊。
  黄石充满希望地望着他,如果这是个文臣就没有指望了,一条纵容造假钱的罪名就足够毁了仕途,但太监不在乎名声,只在乎是不是能讨皇帝开心。
  “黄将军,咱家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件事情可以密奏圣上,不经过内阁。”吴穆终于同意了,他和黄石一样关心长生岛的军备。
  “如果圣上不许可呢?”——吴穆啊,万一天启不同意这事情就黄了,我手里没有兵器打不了胜仗,你是不能向皇帝抱怨他没批准这个计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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