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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11 灰熊猫(当代)
  黄石自然不会说明自己的计划,所以他只是淡淡地说:“孙得功什么都没有跟我说,我不敢确信他一定会成功,所以我要留一条退路。”
  “熊经略身边一定有人,替孙得功争取到了熊廷弼的信任。今天还及时通知了孙得功你有重大威胁,下午孙得功玩了这么一手后,如果你去王化贞那里一说,他就死定了。”费立国老谋深算地分析了一遍,接着就暴跳起来:“你把我害苦了,就因为我早上没有发现你的异常,孙得功竟然认为我也有问题。”
  “怎么可能?你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我吧?”冷静下来的黄石敏锐地察觉到漏洞,费立国不可能仅仅因为早上没有发现异常就被清洗:“费兄,我们现在是同舟共济啊。”
  费立国也很是爽快,立刻承认他负责监视黄石很久了:“你不怪我吧?”
  “各为其主。”黄石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们现在最好能坦诚相见。”
  “金求德。”费立国马上报出一个名字,“他用孙得功的计策去谋求你的信任,而且成功了。还当上你的代把总。他会定期向我汇报你的情况,刚开始还有些货,最近这半个月他明明盯你盯得很紧,却告诉我什么异常都没有。”
  看到黄石似笑非笑的表情,费立国顿时恍然大悟:“他投向你了,是吧?”
  “是。”
  “这兔崽子,把老子害苦了。”话一出口费立国就后悔了,赶忙抱歉:“幸好如此,不然伤了黄兄弟,那该如何是好?”
  说完这话费立国也觉得逻辑欠通,尴尬地笑笑,又报出了一个亲兵的名字。
  “原来是他啊。”黄石冷笑了一声,打算一会儿就交给金求德去处理,这种脏活他觉得金求德正合适:“这是个笨蛋。”
  “确实是笨蛋,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费立国恨恨地说:“该死的笨蛋。”
  “还有没?”
  “没了。”
  这样一切都合理了,费立国一个劲地报平安,结果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就算孙得功不怀疑他,也得恨死他了。何况黄石估计孙得功也怕自己起疑,派费立国跟着送死,就能更好地保证黄石听话地去倒戈。再者,就算黄石想发难,有个费立国跟着也会碍手碍脚,这样孙得功就有时间实施自己的计划。
  想通了一切后黄石长出了口气,自己对杨炉火的怀疑是不公正的,这更让他高兴。杨炉火一直很勤快,现在嫌疑一去,黄石对他就全是歉疚之情了,他觉得应该想办法补偿一下:“孙得功冒的风险太大了,而且他谁都不信任,也包括费兄你。”
  自己的威胁到底有多大,黄石心知肚明。他也能想象今天孙得功的震惊,所以他只有一举杀人灭口,三百骑兵孙得功都能毫不犹豫地牺牲,费立国当然更是宁枉勿纵。
  “你怎么看出来的?”费立国脸上布满了不解:“我还以为孙得功是要从后掩杀呢?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出他是要我们送死?”
  总不能说历史上有记载吧,黄石苦笑着回答:“别看我是他名义上的女婿,但是我从来不信任他,他什么话我都要想想。”
  费立国叹息了一声,默默无语,孙得功的计策到处都是破绽,只要静下心来一想就全能看出来。但是当时时间那么紧,费立国又是习惯于服从命令,自然没有多想。
  “幸好你猜对了,不然的话……”费立国打了一个寒颤。
  黄石打断了他的话:“幸好我猜对了。”
  不然两个人就被射成豪猪了,费立国又是一个寒颤:“那你还猜了什么,比如你有没有猜出谁是孙得功的合作者?”
  面对费立国的疑问,黄石无力地摇摇头。
  “祖大寿!”费立国突然喊了出来。
第四章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九节
  “没错,就是祖大寿,孙得功在左翼,他在右翼,同时逃跑,而且他是关宁军副总兵,辽西将门世家,还和熊廷弼走得很近。”费立国跳着脚地骂:“老子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告他一状。”
  “不是祖大寿。”黄石斩钉截铁地说,他觉得那是关宁军的临阵逃跑癖发作了,这个历史上关宁军干了不是一次两次了,辽西将门集团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为什么?”
  总不可能告诉费立国自己看过祖大寿未来的历史纪录,黄石无奈地说:“也许是,就算不是他,也是今天早上来增援的关宁军中的一个人。不过没关系了,我们现在该想的是下一步要怎么办。”
  “肯定是祖大寿,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确实没有必要再想了。”费立国不满地嘟哝着,他也知道眼前的事情最重要:“现在我们显然不能回广宁,不然孙得功一定要杀我们灭口。我们投后金也不行,孙得功一样要杀我们,天啊,竟然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所以我们要先动手杀了孙得功。”
  “怎么杀?”
  黄石决定震慑一下费立国,至少也要压制住他的杂念:“孙得功既然逃回广宁,而且今天又要杀我们灭口,那说明……”
  “说明他还有后续的计划,不然不需要如此。”费立国一点儿也不苯。
  “不错,不然直接向努尔哈赤投降就大功告成了,到时候真要杀我们还不是杀两条狗,何必玩这种花活。所以……”
  费立国挠了挠头,仍能勉强跟上黄石的思路:“所以他在广宁还有计划。”
  “很对。”黄石继续诱导下去:“既然他要杀我们,就说明我们会威胁到他的计划。他的计划是……。”
  费立国挠头半天,实在追不上黄石的念头了:“想不出来,我们不可能知道他接下来的计划。”
  “我们知道!”黄石有历史知识作背景,所有的迷雾对他来说已经不存在:“孙得功既然逃回广宁,那么就是要献广宁城。既然要献广宁城,就要抓王化贞。今日一败,广宁军肯定全军覆灭,王化贞威信扫地。所以孙得功下一步一定是在广宁城兵变。”
  看着被自己流畅的逻辑惊得目瞪口呆的费立国,黄石微笑着继续补充:“孙得功这个计划唯一的破绽是熊廷弼去广宁,凭多年辽东经略的威望压服潜在的乱党,但是既然我们确认熊廷弼身边有人……”
  “祖大寿!”费立国立刻插嘴。
  黄石懒得理他,继续说下去:“所以熊经略不会去广宁了。孙得功对王化贞是有心算无心,但是没有想到我们还活着,而且我们已经看清了孙得功的全部计划,只要我们在他发动叛乱的那个时刻打击他,就是我们有心算他无心。”
  黄石已经把他新的计划和他原本的计划对照了一遍,他发现自己的地理位置差了,但是只要能说服费立国,实力反倒大大增强了。
  “去杀孙得功,你疯了么?我们是他一伙儿的,大明不会饶了我们的。”
  “我们先不回去,孙得功肯定会说我们力战阵亡了,用来增加王化贞的信任。我们在孙得功作乱的时候杀了他就洗白了,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今天我们的遭遇也明显不是孙得功党羽。王化贞被我们救下,更没有道理怀疑我们。”
  费立国想了一会儿,整理清了这一套逻辑。发现确实如黄石所说,他们完全可以洗白,只要把责任都推给孙得功就可以了。
  而且孙得功以后的每一步确实都已经成为必然,费立国自然不知道黄石的秘密,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理解了黄石的全部推论后,还以为黄石是刚刚完成的判断,脸上还没有什么,费立国心里已是骇然。
  “不过和李永芳联系的事情……”费立国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阴沉沉地抬起头:“你原本不是打算推给我吧?”
  镇江战役之后,联络李永芳的工作就从黄石手里转到费立国那里了。黄石本来的盘算里面就是打算这么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费兄,你我之间,何必讲这么伤感情的话呢?我想,你不是亲自去辽阳的吧?”
  “我是负责人,但确实不是亲自去的。”费立国点点头,他决定杀人灭口了:“只要……”
  这个念头一起,费立国猛然想起眼前的人,多半也曾经对自己打过如此这般的主意,后半句话一下子就没有说下去。黄石看着他脸色变换,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连忙解释:“我肯定会说我根本不知道孙得功和李永芳之间的联络人,大明爱猜谁就去猜好了,我既然不是细作,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嗯,把一切推给孙得功,好主意,好办法!”费立国决定一会儿就杀了那个具体的联络亲兵,借口随便找一个,反正其他人也不知道。费立国心知肚明黄石在说谎话,不过现在两个人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自己懂装不懂把这事揭过去就算了,他现在觉得黄石深不可测,早打消了任何和他作对的企图。
  “加上你今天早上跟熊经略说的话,你一定是大大的功臣。黄石你想得还真远啊。”费立国看黄石的眼神好像是在看怪物。
  “费兄,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我们这些聪明人呢。”
  黄石心中并没有这么良好的感觉,这次自己差点就死在孙得功手里了。说到底还是沾了历史的便宜,自己可以看清孙得功的每一步,可以轻易看穿孙得功布下的种种密雾,然后选择最恰当的时机给他致命的打击。
  但是孙得功看不清黄石是怎么想的,孙得功更看不穿黄石的目的,当然更不可能知道黄石的具体计划。黄石揣摩着孙得功早上乍闻自己出卖他的感觉,那一定异乎寻常的震惊吧。
  费立国又一直告诉他黄石很安全,还在孙得功的暗示下拼命保黄石。孙得功肯定感觉危机四伏,所以只能临时采用借刀杀人的办法来挣扎,来铤而走险。别说,孙得功这个紧急制定的计划成功的机会还很大,如果不是黄石知道历史,现在大概是一具死尸了。这让黄石又有一种自己小窥了古人的感觉。
  只听费立国轻声地说:“我不知道你和孙得功之间的事情,不过孙得功真是愚蠢啊,和你做对是一个人能犯下的最大错误了。”
  这是在标榜无害么?黄石微笑着回答:“过奖,现在我们还是来讨论如何偷袭孙得功吧。”
第四章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十节
  这个提议虽然不出费力国意外,但是他还是考虑了很久。坐在地上的费力国右手捏着腰刀,用它在沙土地上画着圆圈,不时发出几声叹息。
  经过深思熟虑,费立国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整理好了思路:“我们为什么要杀孙得功?如同你所说,孙得功必然会在广宁叛乱,这种事情越快越好,所以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清晨他必然动手,到时候我们逃去辽西就安全了,冒生命危险的事情我不作。”
  “祖大寿。”黄石简单地说了三个字,费立国既然认定了副将祖大寿是奸细,那么逃去辽西也显然是很不安全的。
  欲扬先抑的目的没有达到,费立国再次发问:“杀孙得功有何好处?”
  这才是关键的核心问题啊,黄石也明白费立国前面那一大套是讨价还价的惯用伎俩,毕竟黄石是督司而费立国是千总。既然要费立国跟着冒生命危险,不事先讲明白好处,他是不会放心的。
  “刘渠总兵死了,罗一贯副总兵也死了,毛文龙副总兵远在朝鲜。孙得功叛乱不说,其他的广宁军将军估计都是凶多吉少,空缺不用说,这些人的财产也都在广宁。”名利双收,黄石抛出了大蛋糕,等着费立国下刀。
  “如果广宁守不住,”从后金起兵以来,明军还从来没有防守成功过一次,费立国又开始在地上画圈:“我们也未必有足够的时间搬走他们的家财,职务什么的更不要想。”
  “我们俩加起来有快五百士兵,还有足够的马匹,另外那你估计孙得功的人头能值多少封赏呢?”黄石看费立国已经动心了,就拼命鼓励他。
  “唉,我妻子和妹妹都在广宁,如果真有成功的机会,我总要去试试。”费立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孙得功一共有八个千总队,一千一百人,你有二百人,我这队一百二十人。他还有七百士兵。加上孙府奴仆,还能再凑一百人,他肯定还联系了其他将官,算一千人好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们离开广宁的时候,城中还有一万五千后备士兵,王化贞有百余人的近卫。孙得功七百人要控制几座城门,要控制城中上万名士兵,要对付王化贞,要占领武库、火药库和各官府衙门,这样兵力会很分散。”
  费立国在心里算了算:“他身边最多一百人,或者只有几十个人,甚至只有亲兵。即使如此还是很勉强,一旦他反应过来,兵力还是我们的几倍,城里的士兵不一定可靠。另外你说他会不会去找建奴借兵了?”
  “不会,时间来不及。现在广宁没有两、三个将领,孙得功有心算无心,收拾了他们,广宁实际就是空城了。我猜孙得功必然大肆宣扬广宁军全军覆灭,建奴兵临城下。对他来说,纵容士兵逃离广宁才是上策,我们觉得守城士兵不可靠,孙得功更会觉得不可靠。”
  历史上孙得功就是这样做的,广宁上万士兵听说后金大军开来,不是一哄而散就是投降孙得功。因为除了孙得功没有几个高级军官在,叛军以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就夺取了城门和装备库。
  “所以我们只要宣称熊廷弼击溃了建奴,夺回了西平堡就可以了。”费立国说出的方案和黄石不谋而合。
  “不错,孙得功手下千总跟着他干没问题,但是普通士兵肯定是出于想活命的原因,只要听说熊廷弼胜利或者关宁大军开来,不要说被挟裹的普通士兵,就是叛军自己也会混乱。”
  费立国站起身来,把腰刀别回铠甲上:“那我们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进城了,我不信孙得功会不立刻控制城门。”
  “正是。这是我们唯一的麻烦。”
  黄石讲述了一下概略计划,费立国经验老到,把计划里的缺陷一一补正,两个人商议完毕后立刻分头行动。
  本来这次大战广宁镇就抽调了各卫所、驿站的健卒。失败的消息又导致部分留守士兵逃亡,所以黄石扫荡起周围的驿馆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驿馆的官吏或者卫所的把总稍有不从,金求德就带领部下涌上去把人大卸八块。马匹不用说,就是剩下的驿卒、卫兵也被黄石尽数挟裹入军,一下子又多了近二百人。
  费立国打造了几十面旗杆,尽数插上关宁军旗号,还找了一个魁梧的部下冒充关宁军参将。然后费立国指挥部下包围了一个村子,无论老幼男女悉数屠杀,把几十个人头扎上辫子冒充后金首级,统统挑上旗杆,准备用来欺骗叛军,好宣传后金大败的谣言。此外费立国一路也抓到了几十个广宁散兵,宰了几个不听话的以后,其余也被打散编入他的千总队。
  两个人短短一下午就把部队扩编到七百人,三百对一千很不好听,七百对一千就差不多了,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开始瓜分权利。兵力就意味着地位,更意味着功劳,所以两个人都不肯吃亏。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黄石拿了大头,共领五百兵,剩下的二百多人归费立国。这样费立国也就安心了,无论如何功劳不会全被黄石得走,平叛成功,一个督司是肯定跑不了的。而黄石凑出了一个游击的编制,他觉得打垮孙得功以后,自己能成为广宁城最大一支军队了,这对他取得主持城防的职务很有利。
  不过两个人马上就开始吃苦头了,黄石的痛苦比费立国还要大,他手下只有三个连亲兵队都没有的代把总,根本控制不住五百人的军队。虽然他一口气把三个代把总升为代千总,但杨炉火他们都是光杆上任,一人领着一百二十人的超编千总队,都很是吃力。
  杨炉火他们紧急建立了自己的亲兵队,人都是从黄石的老部下中间挑的。黄石本有九个亲兵,现在走了三,杀了一个孙得功的细作,只剩五个人了。三个代千总还每人要走了一个做把总,也就是代千总的副手。
  但是代把总实在没有人选了,每个一百二十人的千总队,却只有俩军官:一个代千总、一个把总。就是这样不顾一切的让手下担担子,最后黄石发现自己除了管三个千总队,还要直辖一百四十人,而且没有把总的协助,身边的亲兵也只剩两个。黄石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费立国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于是决定紧急洗脑。
  对着这七百名士兵,费立国先控诉了后金的战争罪行,描述了满族军队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的惨状,然后告诉士兵如果不想父母兄弟死光、妻女为人所得就只有杀回广宁一条路。
  黄石紧跟着粉墨登场,许诺杀尽广宁叛军,不但有封赏,更可以瓜分叛将的子女玉帛。费立国、黄石的两面夹击总算是维持住了基本的纪律,勉强可以称作“半正规军半乌合之众”了。
  金求德发挥才干的时候到了,当夜他自告奋勇巡逻营寨周围,防止士兵逃亡。刚入夜金求德就活剐了两个出来小解的士兵,说他们想借机逃跑,那两个倒霉鬼凄厉的惨叫顿时就把士兵们全镇住了。
  正月二十二日,天还没亮黄石、费立国就集结他们的半正规军出发,虽然有十几个士兵趁机溜走,但是他们还是及时赶到沙岭。
  沙岭周围是一望无尽的尸体,几万广宁精锐的覆灭留下了不少武器、盔甲。虽然经过后金的清扫,但是还是剩下了不少,便宜了黄石一伙儿。金求德再次大开杀戒,砍翻了好几个找到了武器后还想从死人身上摸点钱的主。
  巳时,两个人的半乌合之众靠近广宁,巍峨的城墙已经在望。他们不敢继续前进,黄石派出几个小队去侦查各门,不久果然回报四门紧闭。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费立国还是有些失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昨天孙得功就制服了王大人,或者今天里面的人一个也杀不出来,我们终究还是无用。”
  “放心,昨天夜里孙得功部署好一切已经是最快速度,怎么也得到今天才能动手。城内巡抚、知府的手下上百兵丁,加上不肯附逆的士兵。夺下一个城门怎么也是没有问题的。”
  下令全军下马休息后,费立国一直不安地挥刀砍树,能不能进城不说。手下连军官都配不齐、军官连亲兵队都是才招的,想到要指挥这种军队去打孙得功的嫡系精锐,费立国心里就直发虚,他两个月前还是个亲兵呢,现在一下子就要指挥几百人。
  此时黄石倒是好整以暇地躺在树荫下休息,费立国也不知道这个三级跳的督司是胸有成竹呢,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呢?费立国现在有两个愿望:黄石定下的虚张声势策略能成功最好,或者孙得功带着七八个亲兵和他狭路相逢也行,几百人一拥而上把孙得功乱刀分尸就是了。
  “大人,”一个骑马跑来的探子远远就开始大喊:“北门,北门。”
第四章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十一节
  探子报告黄石和费立国,他望见北门被打开了,城中冲出了几十个兵将和四五匹骡马,似乎他们还拥着一个官员。那些人正沿着城向东跑,估计是想绕过广宁南下。
  每个城门外都埋伏着十几个士兵,他们都是黄石的老部下,相对比较可靠。这个探子的弟兄们已经去抢北门的瓮城了。
  探子还没有说完,黄石、费立国一伙儿就跳上了马,从他们埋伏的树林到北门也就只有十里路,马跑起来真是转眼就到,远远就看见不到三里外那队探子说的几十个人正在逃走。
  北门没有关上,翁城外门还有个人蹦跳着,冲着他们拼命挥舞红旗。
  心情大好黄石高叫一声:“那里必是王大人无疑,费兄,北门拜托你了,我去截住王大人。”
  眼看黄石就要领队离开,费立国急忙喊道:“万一不是马上进城。”
  黄石领着直属的一百多骑兵头也不回地跑开,大喊着回答:“此时还能有几十部下的,不是王大人还能是谁?”
  身后费立国的喊声也远远飘来了:“那也未必!”
  黄石回头看了一眼,费立国已经领着剩下的人冲向北门,他心中甚为得意:“短短两天,估计在这几百士兵心中,我算无遗策的形象已经建立起来了。”
  等黄石冲到那队人几百米距离的时候,对方也知道跑是肯定跑不掉了,就干脆停下来备战,几十个人把一个老者围在当中。
  这队人中有三十个左右的广宁士兵,还有差不多数量的仆人、家丁,几匹毛驴和两头骆驼。众人都是衣冠不整,当先的一个广宁将领更是浑身浴血,中间的老头依稀就是王化贞的身材。
  历史上说王化贞是带着几十个人,抛弃了还在抵抗叛军的军队逃离广宁的,见此情景黄石更不犹豫,一拉缰把马停住就滚鞍下马:“王大人受惊了,卑职是来保护大人的。”
  后面的骑兵都停在离黄石几十米的身后,他对面的人个个手持武器,一个个凝神戒备,更不说一句话。黄石解下佩刀,和头盔一起奋力扔到地上。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那些人看起来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让开一条口子让黄石走到王化贞正面。
  黄石拱手深深一躬:“王大人。”
  “抬起头来吧。”
  面前的王化贞脸上好几处青紫,身上的官服也被拉破了好几处,胡子似乎也被扯去了少半,头发更是胡乱地披了一头,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双忧郁的眼睛。
  王化贞慢慢地开口了:“黄石,你身受国恩,不思回报也就罢了,竟然私通建奴,不怕让祖宗蒙羞么?”
  这话说得黄石一愣,随即他就明白王化贞误会了他说的“保护”两个字的意思。
  这个时候王化贞似乎也看开了,语气平静地说下去:“本抚是朝廷大臣,义不受辱,这就在你面前自裁,老夫这颗头颅也足够你岳父的荣华富贵了。”
  听到这话,王化贞身边的兵丁都嚷嚷了起来,看向黄石的目光也变得凶恶起来。
  王化贞挥手让他们安静,才又对黄石说道:“若你还有些许天良,就放我手下去吧。”
  说完王化贞就等着黄石的回答,黄石又是一躬:“大人,孙贼罪恶深重,人神共愤,卑职和他恩断义绝,更无丝毫关系。卑职从西平浴血突围,刚刚回到广宁,既然大人不相信卑职,那卑职这就杀进广宁城去拿孙贼的首级。”
  黄石说这番话的时候,王化贞听得是脸色连连变换。不过看到黄石说完话还站在原地不动,王化贞的脸上顿时又是一片疑云:“那你还不快去?”
  “大人,杀孙贼容易,但是守住广宁难,如果大人就此离开,凭卑职这点人马,是无论如何也不成的。”
  黄石知道,如果王化贞趁机跑了,熊廷弼又不来,自己是没有丝毫机会控制住广宁上万士兵的。他决心拿出杀手锏了。
  就在王化贞的面前,黄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青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黄石对大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如有虚言,身受千刀而死,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祖宗陵墓也不得安宁!”
  这个时代什么话都比不上发毒誓有用,黄石立刻看到王化贞和周围的人神色都放松下来了。
  见到对方已经信了自己几分,黄石语气诚恳地说到:“大人,卑职斗胆恳请大人暂时停留在此地,卑职这就进城杀贼,如果卑职不幸为贼所杀,大人再走也不迟。”
  看到王化贞似乎有些意动,但也只是动动却不肯给出保证,黄石就大声质问道:“大人不能存广宁,如何向朝廷交待,今日建奴猖狂,大人若一走了之,这辽东三千里河山,百万生灵定然无法保存,朝廷难道能饶了大人不成?”
  “大胆。”王化贞身边的一个仆人打扮的人立刻大吼起来:“你是何人,胆敢……”
  “住嘴!”王化贞厉喝一声,深深地看了黄石一眼:“你继续说。”
  “大人明鉴,西平堡我军是败了,但是那与大人无关。广宁现在确实危如累卵,卑职斗胆请大人尽人事,听天命。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朝廷和史书都会记得大人的忠勇,如果大人抛弃广宁,大人就躲得过朝廷的惩罚,难道还能躲得过天下人的唾骂么?”
  王化贞猛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没想到老夫读圣贤书几十年,竟然比不过一个军户的见识。”
  接着他就吩咐刚才那个仆人:“把箱子打开,我要换官服。”
  “你说得很好,本抚这就返回广宁。”王化贞又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黄石,轻喝一声:“督司黄石。”
  “卑职在。”
  “速去捉拿叛贼孙得功,扫平乱党。”
  “卑职遵命。”
  “好!”王化贞声音变得低沉有力;“就让本抚一睹你杀贼报国的英姿吧。”
  “是,遵命,大人。卑职这就去杀贼,卑职想预先替兄弟们讨个赏,杀孙贼可以得赏银一千两,世袭百户。”
  “可以,本抚答应你了。”
  “谢大人。”黄石再不多说,起身离去,路上拾起自己的佩刀和头盔,领上自己的百四十名部下往回赶。虽然带这么多士兵会影响突击的力量,不过黄石必须要带足武力,不然王化贞这个猪头可能认为这是骗他回去的计谋。被不明不白地杀了岂不冤枉。
  黄石相信只有表现出压倒性的实力后,他的话王化贞才肯认真听,诚意也才能被相信。跨上战马的黄石立刻大喊道:“弟兄们,巡抚大人有令,斩杀孙得功,赏银千两,世袭百户!”
  黄石虽然讨了这个赏格,但是在他和费立国的原计划里,是不会有人拿到孙得功的首级的。虽然他们两个人很想宰了孙得功灭口,但昨天他们俩做具体计划的时候,发现如果不想让孙得功逃走的话,就必须分散兵力拿下全部的四个城门。
  他们的兵力本来就比孙得功少,而且可能更不可靠,所以分散兵力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主意。如果四个城门都派士兵防守,那么手中的兵力就会变得单薄。一旦争夺城市的战斗失败,那倒成画虎不成凡类犬了。此外,广宁可是大城,四个城门都有瓮城,虽然叛军也没有几个兵力,但毕竟有万一。
  黄石和费立国的部队打顺风仗可以,攻坚不下,他们就很怀疑士兵能不能维持士气了。再者,如果孙得功决心突围,他可以集中起几百人,每个城门黄石他们扔几十、上百个士兵也未必能堵住他,真逼得孙得功狗急跳墙,也未必是好事。
  所以黄石提出虚张声势的策略,就是把部队凝成一个拳头,扫荡小股的敌军,先到几个衙门和各处友军会合,不断壮大自己,把孙得功吓跑了完事。黄石觉得只要孙得功跑了,收复广宁就成功了,所以他进北门瓮城的时候心情是很轻松的。
  但他立刻被吓了一大跳。厮杀声从城中飘来,在瓮城里就可以看到浓烟和火光,甚至还有沉闷的炮声。瓮城上留守的士兵大多站在内侧城墙向城里张望,看他们的表现似乎不是很乐观。
  “大人。”城墙上的杨炉火认出了他,城墙上的几十个士兵纷纷向他行礼。经过今天早上打扫战场,黄石的部下各个装备精良,每个士兵头上戴的多是红缨铁盔而不是斗笠,不少人披着鳞甲,最起码也有护心镜。
  “免礼。”黄石着急地抬头问城楼上的杨炉火:“战况如何?”
  城楼最高处的杨炉火大声报告:“费大人领着主力在武库附近,攻势似乎受阻了,具体情况看不清。城内各处都有战斗,非常混乱。”
  “你们小心防守城门,不可离开。还有,立刻在城楼上升起巡抚大旗。”杨炉火领着六十人防守着退路,他那队另外一半则跟着费立国杀进城去了。
  有了巡抚的旗帜,就可以吸引散兵,但是也可能会吸引来叛军的主意,黄石又命令四十名旧部留下,和杨炉火一起保护巡抚大旗。黄石让杨炉火每整顿好十名散兵,就从自己的旧部中任命一个果长,带去城中增援。既然已经发展成混战,那就拼人头吧,不在乎什么素质和纪律了。
  安排已定,黄石马鞭向城内一指:
  “儿郎们,进城。”
第四章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十二节
  部下向黄石简要描述了情况,他们已经多方打探了消息。虽然孙得功事起突然,但是还是有不少低级军官和士兵自发地开始抵抗。广宁知府高邦佐也反应过来,试图镇压叛乱。所以孙得功的大部分军队也分散了,大多以把总队为单位四处弹压,同时监视那些放下武器的明军。
  听士兵的描述,黄石感觉高邦佐似乎是个笨蛋,短短半个时辰就丢光了各个仓库,还被围困起来。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仓库就是一个个小堡垒,既然丢了那想抢回来就要平叛军挨个强攻了。
  费立国领着五百人马冲进来以后,对手都是几十人一股的叛军,平叛军的攻势自然如汤泼雪,各处叛军纷纷败退。平叛军士气如虹,一直攻到广宁知府衙门前,本已经困守知府衙门的高邦佐也趁机指挥衙役、捕快们一举杀出,配合费立国作战。
  辽东巡抚御史方震儒找不到王化贞,又见到知府衙门被围困,本也打算逃走。现在看到援军到来,也连忙命令组织家奴参战,拿起各种家伙赶来和费立国会师。以他为榜样,城中百官纷纷把扫地奴仆都编组起来,加入城中参加混战。
  这些友军再加上与费立国合流的大批散兵,平叛军连同友军一下子有了两千人之多。到此为止,一切都和黄石预计的策略相同。但出乎意料地是,孙得功竟然没有夺路逃走,反倒冷静地开始集结部队,试图反攻。
  孙得功也明白比滚雪球是比不过平叛军的,所以一旦收拢了一支部队后,就立刻猛攻费立国的大队。当时费立国正指挥平叛军攻打广宁武库,里面的叛军抵抗很是顽强,突然被孙得功的正规军侧击,一下子就手忙脚乱。
  而且孙得功首先打击位于平叛军二线的友军,无论是广宁知府的衙役、捕快还是百官的奴仆、厨师都是一触即溃。
  这些友军的溃散还险些冲乱了平叛军的队伍,正打得顺手的平叛军遭到这迎头一棍,士气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平叛军缺乏军官、亲兵,部下稍遇挫折就纷纷扔下武器,脱掉军服逃跑,眨眼间就散去了几成。
  “金求德立了大功了。”这是费立国的原话。
  混乱之际,金求德领着他的人对乱军大砍大杀,总算是稳住了阵脚,费立国甚至觉得,死在金求德手下的人比被孙得功杀死的人还多。这样平叛军配合友军,仗着人多顶住了孙得功的三板斧。
  趁叛军攻势稍停,费立国连忙指挥部下放火,点燃了街道两侧的民居,还在宽阔的官道中央堆积薪火。算是暂时隔开了两军,他赶快收拢部下,重新集结军队。
  黄石赶到的时候,费立国正在指挥十几个士兵谩骂,后面还竖着许多面伪造的关宁军大旗,那个冒牌参将大马金刀地坐在后方醒目处,看上去很威严。
  “孙得功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孙得功为了富贵抛弃老部下,连女婿都不放过。”
  “熊经略大破建奴,活捉老奴努尔哈赤,孙得功气数已尽。”
  “关宁大军已经回师广宁,对面趁早投降,可免一死。”
  对面的叫喊声也不停传过来:
  “费立国、黄石是忘恩负义的两条狗!”
  “王化贞已经逃走,大金军不日到达,现在不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种骂战让黄石觉得挺有意思,不过显然叛军的斗志依然旺盛,而平叛军和大批友军却士气不振,金求德还领着一队士兵,每个人手里都是一把血淋淋的大刀,一个个瞪着大眼来回巡视。
  两军使用弓箭互相攻击,不时还能听到火器的声音,黄石没有走得很近也看不清,就问费立国:“对面有多少人?”
  “大概二、三百人吧。”
  “只有这么少人么?”黄石大感诧异,交战的平叛军还有这个数目的五倍。稳住了阵脚却无法反攻。
  费立国苦笑着说:“对面都是孙得功的老底子,亲兵、家丁什么的。我们这边可不是能和我们同生共死的。再说孙得功准备充分,又背靠武库,盾牌、长矛样样俱全……”
  一声巨响打断了费立国的话,几个士兵全身浴血地倒在地上哭嚎。黄石吓了一大跳,士兵们纷纷退了几步,又被金求德赶了回去。
  “相持住以后,孙得功这贼还拖来了一门大炮,”费立国指着火墙对面说:“隔一会儿就要放上一炮。”
  看起来不是威力巨大的重炮,黄石估摸着多半是打铁砂的小野战炮,不然孙得功也拖不到这里来,不过这个对士气的影响太大了。
  费立国跟着又抱怨起金求德来了:“他是立了大功不错,不过他干得不是千总该干的工作,而是亲兵的工作。你另一个手下赵慢熊就更不象话了,总是躲在最后面放箭,这也不是千总该干的活啊。”
  一个猎户、一个密探,又都缺乏军官经验,还想指望他们干什么?黄石现在也不是很知道督司该干什么,按理说是指挥千总们吧,可是黄石也不知道该指挥他们干什么。他左顾右盼了半天,突然问道:“为什么不把我们的人集中起来,反倒都散开了。”
  费立国又是一阵苦笑:“我们的人本来也不可靠,但是那些友军更不可靠,只好打散部队到友军里,免得他们都跑了。”
  “孙得功呢?”
  “在后面指挥骂阵呢。刚才他亲自带队,差点就把我军打散了,幸好赵慢熊射中他一箭,虽然他甲厚,但还是退下去了。”
  费立国一直留心黄石的神色,心知他那边的事情多半进展顺利,终于问道:“王大人呢。”
  “就等在城外,估计很快就会过来了。”
  “太好了,那大事必成。”费立国喜道,搓了搓双手:“我可以放心骂阵了,看我这就把叛军骂垮。”
  “骂阵你还要留一手?”黄石有些不解地问。
  “当然,我怕骂得太厉害反倒让孙得功拼命,现在王大人回来,很快就能收拢散兵,源源来支持我们了,那我还担心什么?”费立国兴高采烈地叫过那些骂阵的士兵,开始面授机宜。
  接下来费立国骂得果然甚是恶毒,作为孙得功的亲兵队长,他把孙得功后宅的事情都搬出来了,无外就是那个亲兵和孙那个小妾或是丫头私通了。
  一个个名字、地点、时间,费立国骂得有鼻子有眼的。此外还把孙一些家丁背后的玩笑话也喊出来了,谁看上某个丫环啦,谁说想和那个妾侍睡一晚啦,一分都被他讲成了十足。
  不久话题还转到叛军将领和亲兵的老婆身上,总之就是在女人身上打转转,那些见不得人的酒后胡调也尽数出笼。黄石听得暗暗佩服,这老多的人名和八卦,亏费立国记得这么清楚。
  对面的军队果然有些混乱,一些人怒吼着冲了过来,但是被火焰留出的缺口很小,平叛军结成战阵把他们逼回去,个别冲过火墙和浓烟的猛士也立刻被两边房顶上士兵用矢石和火器放倒。
  叛军那边响起金声,竭力制止军队的骚动。叛军坐在那边干挨骂,而平叛军这边则是听得大笑不止,一下子士气大振。
第四章 双手辟开生死路 第十三节
  黄石微笑着听了一会儿,平叛军的士兵一下子从过度紧张中放松下来,哄笑声一阵阵地传过去,估计那边听到这笑骂声肯定是又羞又恼。而那些故事里的主角此时面对孙得功的脸色一定很有趣,黄石很可惜自己没有机会看见了。
  弓箭还不停地射过来,大炮也还不时响几声,但是平叛军不但不再恐慌,受伤的士兵也纷纷破口大骂:“对面的王八蛋们,一会儿收拾了你们,就去收拾你们家的骚娘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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