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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_3 张小娴(当代)
他是个聪明人,一起的日子里,我从他身上学了很多是书上学不到的,所有关于建筑的,即使是细微未节,我全懂了。
我想学画,他就给我找来最好的老师。
我想学纲琴,他也把最好的老师找来。
他常常带我出国。在国外,我逛的不是百货店和时装店,而是博物馆和画廊。我认识了许多顶尖儿的艺术家。
所有你喜欢的,我都去学。
那时候,我并没有想过会跟你再见。我只是想要成为你。我知道听起来很荒谬,但我就是要用这个方式来爱你。
我也买了许多珍珠首饰,因为你说过珍珠最好看。我的收藏中有些是很昂贵,很罕有的珍珠。但是,它们没有一件是不可以失去的,因为这些都不是你送的。
20
十年来,我一直搜集你的消息,只要报上提起你,不管是一篇访问,或是短短几行的报道,我都会小心地剪存下来。
我订阅建筑艺术的期刊,为的也是不要错过任何关于你的消息。
只要是你设计的建筑物,不管是在任何一个城市,我都会一再回去品味。我甚至轻抚那儿的每一块石头。
你一直都在我心里。我的回忆从没老去,反而一天比一天鲜明。
我总是梦想有那么一天,我们会相见,你或许会爱上现在的我。我不是说过,我变漂亮了吗?
曾经有两次,我见过你。
第一次,是在一个舞会上,我扣那位年老的建筑商结伴出席,我在挤拥的宾客中看到你。你一如往昔,依旧那么迷人。那天晚上,许多女人都偷偷地注意你。
那年,你是三十七岁吧,在你身边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看来只有二十岁。
第二次见到你,我是在我的车上。
那天,我的司机送我回家。
当车子经过一家华丽的餐厅门口时,我看到了你。你刚从餐厅走出来。
那年,你是四十二岁吧?
你还是那么潇洒,一点都没变。你手里牵着一个女孩子,这一个同样不会超过二十岁,娇嫩得像朵盛放的鲜花。
两次的相遇,你都没看见我。
第一次,我本来可以走上去跟你打个招呼。第二次,我本来可以叫司机把车子停在你面前。
我没有这样做。因为,在我那位年老的情人眼里,我是那么年轻,然而,跟你身边的女孩子比较,我却老多了。
我终于明白男人为什么爱慕青春。
人世间惟有青春。它是一种天赋,你不需要做什么也能拥有。然而,当它要消逝,你无论做什么也留不住它。
我说过,我很漂亮。
可是,愈是漂亮的女人愈是看到自己身上最微小的变化和最无情的岁月。
那一年,我三十七岁了。
当我三十七岁的时候,我拥有的一切,是我十七岁的时候没有的。
然而,我也已经不是十七岁了。
我会一天比一天衰老。即使再见,你也不会爱上我了。
我心中悲伤莫名。
我身边那个男人看到我的模样,加倍地怜惜我。
假如我跟他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摘下来给我,,但我要的,是他没有的。
我想要你你,而我知道,我这一生再也得不到你了。
直到四月的一天夜晚,我的司机从音乐厅接我回家。我刚刚听完一场钢琴演奏,那位钢琴家弹的是萧邦。
我所有的《夜曲》都是为你而听的。我又再一次想起你弹《夜曲》的那天。
“我在这里下车。我想走路,你先回去。”我跟我的司机说。
我下了车,满怀忧伤,孤零零地走在热闹的夜街上,一张张年轻的脸孔迎面而来,从我身旁走过。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晃。
我无意中在天琴路上发现一家画廊。
我以前也来过这一带,却从来没见过这家画廊。
这家画廊跟别的画廊很不一样,很波希米亚。店面小小的,要不是橱窗里摆着一张人像花,我根本不知道这是画廊。
那扇门是铁造的,门上镶着一只小小的方形的玻璃窗,我踞高脚尖隔着玻璃窗看进去,里面灯影朦胧。
这时,门突然从里面拉开来,把我吓了一跳。
21
开门的是一个穿普黑色礼服的老男人。他很老很老,佝楼驼背,那张哭丧似的脸堆满一层层皱纹。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老的人,他看来至少也有一百岁,甚至有一百二十岁。
他没起伏的声音对我说:
“请进来参观。”
我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他在我身后把门带上。
“请随便。”他的声音有点令人不寒而栗。
画廊狭长,好像看不见尽头似的,面积比我以为的要大得多。从外面看进来,根本看不出。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店里摆着的全是人像画,每一张画的主角都是年轻漂亮的男人或是女人,穿着久远而古老的服饰,眼睛周围没有一丝皱纹。
二十年间,我看过无数的画,我几乎做得所有流派和风格。即使是新进的画家,我也认得出来。然而,这家画廊里摆的画,我完全看不出是出自哪一位画家的手笔。
我心里想,到底是哪一位新进的画家,竟然拥有这么不凡的功力?
当我转头想问问那个老人时,却不见了他。
我只好独自继续看下去。
忽然之间,当我抬起头时,他竟然无声无息地站在我面前。
“请问这些画是哪一位画家画的?”
“都是玫瑰夫人画的。”他平板的声音回答说。
玫瑰夫人?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突然问我。
“夫人就在画室里,你要不要见她?”
我的好奇心驱使我点头。
“请跟我来”
他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他后面,走下一条铺上木地板的狭长楼梯。我没想到这家画廊是有地窖的。他步履蹒跚,走路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我们穿过一条长而幽暗的走廊,走廊的每一边都有一个房间,左边的房间摆了许多木造的古典画框,几个男工默默地在那里为画框上漆,那些工人看起来跟走在前面的那个老人一样老,全都哭着一张脸。右边的房间有个个女工在裱画,她们就跟那些男工一样老,每一张皱脸都带着哀伤。
这里的工人怎么都这么老啊?
我猜想,那位玫瑰夫人说不定有一百四十岁。
走了-会,我开始,闻到一股甜腻的花香味儿。
当那股味儿愈来愈浓盈,我终于来到走廊尽头的画室。
偌大的画室中央有一个直立的圆架,上面的画布是空白的,旁边一张铺了红绒布的桌上散满了画飞和颜料。
画间架后面摆着一张高背扶手的丝绒椅子,房间里插满了紫丁香色的玫瑰,一小朵一小朵的,开得翻翻腾腾,怪不得那么香。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攻瑰。
我正想回头去问那个老人攻瑰夫人在哪儿,但他已经不见了。
我走到桌子那儿,拿起画笔看了看,心里觉得奇怪,那些都是很古典的画笔,好像已经用了好几个世纪,现在是买不到这种笔的。
玫瑰夫人应该真的很老很老
我放下手里的画笔,转过身去的时候,一个女人已经站在我面前。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完全不知道。
她一点都不老。相反,她年轻得很,看上去只育二十三四岁,身上穿着一袭波希米亚式的红丝绒裙子,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一颗月牙形的红榴石戒指。
她美得惊人,一双深黑的眼睛好像会把人的灵魂吸走似的。
“你想见我?”她说,声音好像来自远方。
“外面那些画是你画的吗?”我惊讶地问。
那样的功力,不可能是出自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子之手。
然而,她点了点头,说:
“是我画的。”
“画里的人都很美。”
“而且还很年轻。年轻总是美好的。”她看我的方式,好像已经认识我很久了。
我伤感地同意了她的看法。
“喔,是的。”
我有问她:
“那些都是你的客人?”
她的眼睛在观察我,回答说:
“是的,我都是应他们的要求画的。你想我替你画一张吗?”
我黯然说。
“我没那么年轻。”
她在桌上拿起一根画笔,说:
“那要看我怎么画,那些人本来也没那么年轻。”
“是你把他们画年轻了?那就不是本人了吧?”我摇摇头说。
她意味深长地说:
“我没有把他们画年轻,是他们变成我所画的那个样子。”
一瞬间,我惊住了。我似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坐下。”她看了一眼那张红丝绒扶手椅,吩咐我说。
信生,我做了一个抉择。
我毫不犹豫地坐到那张椅子里去。我并没有被迷感,我是自愿的。
我想变年轻,那样的话,我们再见的一天,或许有一丝机会,你会爱上我。
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你很漂亮。”她说。“要是年轻一点,你会比现在更漂亮。”
在那个画室里,时间仿佛是不存在的。
我不记得我到底在那儿待了多久。我想起跟你们识的那天,匆匆在你的书架上抓起来的那本《格留的画像》。故事的主角格雷俊美无比,画家把他的样子画在一张画布上。从此以后,画像会衰老,格雷却永远年轻。直到一天,格雷用把刀毁了那张画像,画像里那个又老又丑的男子重又变回年轻美丽,格雷却老朽不堪,死在自己的刀下。
我突然明白了命运那深沉的伏笔。
那一天,我为什么刚好会拿起那本书?
早在二十年前,我已经注定是你的,只是我也必须苦等二十年。
22
“行了。”玫瑰夫人搁下手里的画笔说。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战战兢兢地把脚步娜到那张画前面。
画中的女人就是你后来见到的我。
“现在回去吧,西西。”玫瑰夫人对我说。
我吃了一惊。她是怎么知道我叫西西的?我从没有向她透路过。
她脸露一丝诡异的微笑,说:
“这张画留在这儿吧,你总有一天会回夹。”
我满腔疑惑地走出那个飘着玫瑰花香的画室。走到门口时,我猛然回头,玫瑰夫人仍然站在那儿看着我。像那个佝偻驼背的老人那样,突然飘走了。
“这些是什么花?”我看了看满室的玫瑰,问她。
她的眼晴发出一道魔幻似的光芒,告诉我:
“你不知道吗?他们有个很美丽的名字——昨日。”
我从画廊出来,看看手表。我进去的时候,约莫是晚上十点半钟。然而,我出来合的时候,手表的指针仍旧停留在十点半钟,日子并没有改变,时间似乎不曾流逝。
23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我脸上什么变化也没有,我开始怀疑,那是个恶作剧。
我不禁责备自己的愚昧,我竟然相信那么不可能的事。
然而,到了第三天,我的身体渐渐起了变化。我的皮肤好像一天比一天变得光滑,我头项那几根白发消失了,眼睛周围的小皱纹也不见了。
就连我身边那个男人也察觉到我的变化。
一天,他对我说:
“你这几天好像变得容光焕发啊!那便好了!我一直担心你,你这大半年来都很少笑。”
我的乳房又回复几年前那种尖挺,我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黑亮,我的脸色也不再苍白。
一天早上,我一觉醒来,觉得整个人都变轻盈了我走到浴室,在镜子中看到一张熟悉却久远了的青春脸庞。
我依稀记得,那是二十岁的我。
我变成那张画里的人了。
我留下一封信给他,带着我的东西离开。
我在信里跟他道歉,告诉他,我想要过另一种生活,感谢他给我的一切。
我搬到另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买过一堆新的衣服,那些衣服全都是我二十岁的时候拥有的青春的本钱去穿,却买不起的。
我等待这跟你重逢的日子。
四月底的那一天,我终于回到这里,回到我二十年来魂牵梦萦的地方,回到我十七岁那年痴痴地守着的那扇窗户。
以后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24
一连许多天,我站在你贝露道的公寓外面,希望会遇到你。
第一天,我来早了。你还没回来。
我抬头仰望你的窗子,回忆又再一遍袭上心头,你终究是我的归乡,不管走得多远,我的心从没离开过。
那天,我一站就是几个钟头,始终没等到你回来。
第二天,我来晚了,你早已经回家。
我满怀思念抬头看向你的窗户,屋里亮着灯,那幽微的灯光就跟二十年前一样,从未消逝。
我等了一晚,你都没出去。
你有好几天足不出户了。
那是你最失意的一段日子。你本来是一幢摩天大楼的建筑师,由于你坚持不肯修改大楼顶部的设计, 那幢大楼的主人竟然临阵把你换掉。以你骄傲的个性,你怎受得了这种羞辱?
那几个晚上,我在楼下一直待到你屋里的灯熄灭了才回去。
不管你得意或失意,我都渴望陪在你身边。
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你了。
那天傍晚,我正仰头望着你的窗子。这时,我看到你走下楼梯,我心弦一颤,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我看见你,我的目光抚过你的脸庞。岁月多么厚待你啊?你还是我的青春梦里人,一点都没变,还是像我第一天见你那么英俊潇洒,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成熟。这反使你更好看。
你的眼睛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情不自禁地凝视着我。
你还是你,始终被轻漂亮的女孩子吸引。
我走向你,投给你一个微笑,假装困惑地问你:
“先生,请问这里是不是贝露道七号?”
有一刻,你的目光带着些许疑惑,好像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却又记不起是谁。
你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没认出我来。
纵使你记得二十年前那个被你拒绝的少女,你也不可能认为是我。因为,过了二十年,我竟然没长岁数。
“对,这几是七号。”你温柔地回答我。你总是用你多情的目光迷惑女孩子。
我把预先准备好的字条拿出来给你看。
上面写着“贝露道七号七楼B室”
“那就奇怪了。”
我说。“我找不到七楼”
你又送给我一个温存的微笑,告诉我:
“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年,这里只有六层楼高,从来就没有七楼。”
我咧嘴笑了:
“二十年前,我才刚出生。”
你脸露腼腆。我还是头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对,我很老很老了!有九十岁。”你自嘲说。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抱歉地笑笑。“也许是地址写错了,算了吧,谢谢你。”
我装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想要拦一辆计程车离开。
我心里祈祷着:
“留住我吧!留住我吧!”
“你去哪里?”你问我。
我回过头来,讶然望着你
“我正好要开车,我送你吧。”
你还是那么会勾引女孩子,由始至终都恋幕青春少女。
我在车上告诉你,我是从英国回来的。那个地址是我爸爸给我的,他要我来探望一位他住在这里的旧朋友。
“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你问。
“是啊,刚刚跟男朋友分手了,想一个人散散心。这人太爱管束我,我受不了。”
“他是英国人吗?”
“是在英国长大的中国人,思想好像比我家里那盏十五世纪的古董灯还要古老。忠心是好啊!但是,忠诚的人只懂得爱情微不足道的一面,不忠的人才懂得爱情的不幸。”
有那么短短的片刻,你投给我惊讶的一瞥。
“这句话是王尔德说的吧?”我笑了笑。
“你是念英国文学的吗?”
“我年建筑,但是,我念了一年就放弃啦!我想念艺术!但我其实什么都不想做,我想这辈子画画算了!”
我很技巧得跟你谈到我喜欢的画家和建筑物。你告诉我,你是一位建筑师。
“我是乔信生。”你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庄宁恩。”我说。
然后,你说,你本来打算一个人出去吃晚饭,问我有没有兴趣陪你这个“老头子”一起去。
我一听到“老头子”就觉得又好笑又难过。
我其实没比你年轻多少,我的心也因为思念而老去。
25
我们在一家精致的法国小餐馆吃饭.
你点了一瓶红酒,我们就像-对认识很久的老朋友那样谈得很投契。我巧妙地投其所好。我知道你喜欢哪些书,哪些画,哪些建筑,哪些音乐。你忘了吗?我一直努力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发现你惊讶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投向我。在你的经验里,一年仅二十岁的女孩是不可能拥有这种识见和聪明的。你那些二十岁的女朋友,会的仅是唱歌和跳舞,顶多会念几句法文。
然而,你却看不透我。
你从来没有遇过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像我。
我一次又一次避开你迂回曲折的探问。我提到我曾经恋上我的一位老师,他是个很有学问的英国人,年纪比我大很多,也教了我很多。
十七岁的我,总是想用我的纯真来唤起你的爱情。三十七岁的我,却会用我多姿多彩的情史。
你总是爱上那些跟你一样游戏人间,信奉自由的女人。
你那天把我从你的床上赶走,不是因为你不想要我,而是你不想伤害我。你对我手下留情,因为你知道我跟夏夏不一样。
天晚了,我们起身离去。
送我回家的时候,你吻了我。
那本来只是一个轻轻的吻,你含情脉脉地跟我道别。
然而,我的嘴唇却饭颤抖滚烫地回吻你。那不是欲念的吻,而是我苦等了二十年的吻,我几乎想把二十年的衷情一下子对你的双唇全盘倾吐。
你再一次露出困惑的眼神看我。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吻过你吧?
我退后一步,咧嘴轻笑,跟你道了再见。
你一向好奇又受不住诱惑。
我知道你会回来。
26
二十年前,我不懂男人,不懂爱情。
二十年后,我全都懂了。
约会的时候,我总是朝你投向仰慕的目光。
虽然你从不在女人身上缺少这种目光,但是,我跟她们不一样。我太爱你了,我搜集你的一切,我等于是从“乔信生大学”毕业的。
你会发现,我拥有超过我年龄的智慧与风情,却又比你小了二十五岁。我们聊起天来,像一对双生儿那样。
我的仰慕并不盲目,我喜欢你喜欢的东西,但我又总能够说出自己的理由。
我还故意伤气地对你说: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老啊!”
你笑了:
“只有年轻的人才会说自己老!”
一天晚上,我们吃完饭。你牵着我的手,问我要不要来你家看看。
“好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重又踏上那道水磨石铺成的款楼梯,那种感觉是你永远不会明白的。这些楼梯曾经在无数个夜里陪伴过孤零零的我等你回家。
一个年轻的女佣来开门。你的老佣人说不定退休了,或者不在了。
睽别二十年,我又回到这个地方来。
一切都没有改变,所有东西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又多一排书架。
我走到客厅那张绚烂的油画前面,看着画中那个一头红金发,手托着服,活泼地凝望远方的年轻性感的女子。我看了很久,问你:
“这个女人是所有你认识的女人拼凑起来的吗?”
你惊讶地笑了。
我东摸摸,西摸摸,客厅里的每样东西,都像我十七岁那年一样。
然后,我坐到那台钢琴前面,掀开琴盖,问你:
“你会弹哪首歌?”
你坐到我身边,温柔地问我:
“你想我为你弹哪一首?”
“《夜曲》。”我想也不用想就说。
“我很久没弹了。”你说着双手抚过琴键,多情的目光不时看向我,为我弹了那首我想念了二十年的歌。
我情不自禁地把头靠在向你的肩膀,请求你:
“再弹一遍好吗?”
那个夜晚,我一直待在你身边。
当你拥着我的时候,你似乎惊愕地感到我全身一阵震颤,那是我灵魂的呐喊,远比情欲去得更深。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免得你看见我掉下幸福的眼泪。我曾经苦苦等一艘不会回来的船,船归航了。我用尽我的气力抓住你的胳膊,把埋藏了心中二十年的激情一股脑儿地向你倾泻,那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抵挡不住的。
你抱着我入眠,我静静地倾听你起伏的鼻息。
信生,二十年来,那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终究还是掉下了眼泪。
27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留在你家里过夜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把你家里钥匙用一双瘦送上来,要我收下的女人。
但我肯定是第一个你会把家里的一个房间改建成画室送给她的女人。
于是,我可以每天待在我的画室里画画,等你下班回来,陪你吃饭,陪你聊天,陪你听你那些音乐。
一天,我在画室里画画,你提早下班回家,静悄悄地进来楼住我,给了我深情的一眼。
我以前从没见过你这种眼神,你自嘲说:
“我一定是疯了。我以前从没试过工作时一直牵挂着一个女人,只想马上跳上一辆车,飞奔回去看看她的脸。”
信生,我一直都爱你,爱你是我的天命。
但是,你从夹就没有爱过别人,我不知道你会爱我多久。
你终于爱上我,是因为你感到自己没那么年轻了吗?还是因为我是在你失意的时候出现?
你爱的是我,还是你逝去的青春?
人太复杂了,永远不会有答案。
然而,要是没有你,我的青春只是虚妄的日子。
28
跟你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当作节庆来度过。
一天,你一回到家里,就兴奋地告诉我,你将会成为海边那座歌剧院的建筑师。
设计歌剧院一直是你的梦想。你像个孩子似地把我抱起未说:
“你真是我的幸运女神!”
从此,每一天都是双重的节庆。
你在书房里画草图的时候,我在画室里回画,你画好的草图总要拿给我看看。
我怎会懂得比你多?我懂的那些,全是我拼命学回来的,你拥有的却是天资。
然而,你总是说,只要我看看,你便安心。
那座漂亮的歌剧院仿佛是我们共同的心血。你把它的顶部设计成圆形,我想像它是我们的泰姬陵,见证一段亘古的爱情。
可惜,我没能陪你等到这一天。
这阵子你忙着歌剧院的事,你没注意到,我却注意到了。
我的脸和我的身体起了轻微的变化。
玫瑰夫人曾经对我说“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我早就应该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这两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度过了许多无所悔恨的时光。
你送我的珍珠项链,珍珠手镯,还有耳环,我带走了,这些都会跟我对你的回忆一起陪着我。
当你送我那双耳环时,我曾经很小家子气地在心里跟你以前送给夏夏的那一双比较。你送我的这一双是漂亮许多的。
那本《格雷的画像》,我放在你的书架上。你说过,借你的钱可以不还,借你的书一定要还,我没忘记,只是迟了二十二年才还。
信生,不要试图去找我,你不可能会认得现在的我,不可能会爱现在的我。我们余生都不会,也不要再见了,只要记着我年轻的模样,不是更好吗?
那些玫瑰是给你的,生日快乐。
我爱你比你所知道,比你所感觉到的要多很多。
宁恩
乔信生颤栗地放下手里的信,他的目光落在客厅那些玫瑰上,这种他以前没有见过的花是紫丁香的颜色。他想起了信里提到的那种玫瑰,叫“昨日”。
他颤抖着从扶手椅上站起身,走到书架那边,看到了一本《格雷的画像》,书已经很旧了,书纸都发黄,他突然感到心中一阵寒意。
这时,画室的门被一阵风吹开了,他走进去,里面没人,
只有她留下的几张未完成的画。
风从敞开的窗子灌进来,他走到睡房,只有窗帘飘动。
他冲出屋外,奔下那道水磨石楼梯,上了车。
他把车停在天琴路,从路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又往回走,没看到这条路上有画廊。
天色已经晚了,他走进每一家商店去问人,这里是不是曾经有一家画廊?大家的答案都一样,从来没有人在这一带见过什么画廊。
他拦着过路的人问同一个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
他在附近乱逛,想找她在信里说的那家很波希来亚的画廊,想找那扇镶着一只小窗口的铁门。
他抓住路人,问他们有没有听过玫瑰夫人的画廊,每个人都问他“谁是玫瑰夫人?”
他哭了,呼喊着她的名字,后来那些漫长孤单的日子,他常常独自坐在她的画室里,往往一坐就是几小时,他想替她把那些未完成的画都画完,却从来没有拿起过画笔。
29
离那一天已经四十三年了,乔言生在睡房那面镜里,眯着皱褶的眼睛,看到一个老朽不堪的身影,,他感到自己已经很苍老很疲乏了,跟生命中最好的年华相去很远。
他从窗子看出去,想起无数个孤寂遥远的夜晚,曾经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和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在下面看上来,直到他房间里的灯光熄灭才离开。
她们是同一个人。
这时,佣人来告诉他:
“白小姐已经到了。”
他吩咐说:
“请她在画室等我。”
他整了整脖子上黑亮的领结,在白衬衫外面套上黑色的礼服,拄着一根拐杖,瞒姗地走出睡房。
他走向画室。
那位从法国归来的知名画家要为他画一张人像画,纪念他这位伟大的建筑师——矗立在海边的那座歌剧院的设计者。
他进到画室,看到画家时,他眼露出惊讶的一瞥。
这位画家比他想像的要年轻,看起来顶多只有二十五岁。她长得很美,身上穿着一袭深蓝色的丝绒长裙,耳垂上钉着一颗吊下来的珍珠耳环,在他脸庞两边晃动,那双深黑的眸子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看过来。
画家这时恭敬地喊了他一声“乔先生”,然后请他坐到前面一张扶手倚里。,
画室的画架上已经摆好了一块画布。
他颤巍巍地坐到倚里,椅子旁边的琉璃花瓶里插满昨日的紫红色玫瑰,这位画家的名字也叫玫瑰,白攻瑰。
他把手里的拐杖搁在一边,试着挺起脊梁。
画家晶充的双眼不时从画板后面带感情地看向他,她看他的方式,好像很久以前已经认识他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前世经历过这一幕。但他太老了,许多记忆已然枯萎。
他想起今天是他九十岁的生日,他心中再无波澜,也说不上伤感,只是觉得,人为什么要活到那么老啊?
唱盘上摆了一张萧邦的钢琴曲,《夜曲》在屋里流转萦回。这时一阵过堂风吹过,他仿佛听到往事的呢喃和幻灭的叹息,重又看到一个遥远的夜晚,那个青涩的少女可怜地裸身在他床上,等待他的召唤和恩宠。
她却是他一生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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