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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张小娴(当代)
张小娴 《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1
许多年后,当著名建筑师乔信生在公寓里那面镜中看到一张布满孤寂皱纹的老脸和憔悴驼背的身影,他的思绪又再一次回到四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
那个遥远的下午,他从歌剧院工地开车回来,把车停好,敏捷地爬上几层楼梯回到家里。
饭桌上那个亮晶晶的琉璃花瓶里插着一大丛紫红色玫瑰,开出了一朵朵浓密的花蕊,散发着一股甜香。
这些花他今天大清早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
他现在看了一眼,心情愉快,想着:
“这是什么玫瑰?以前从没见过……”
但鲜花总是美好的,只要别看见它们枯萎老去。
他想起这天是他四十七岁的生日,心中没有伤感,反而觉得自己比过去的日子都要年轻。
几年后,当那幢坐落在海边的歌剧院盖好,毫无疑问,将会成为本城的地标。
它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会让他名留历史。
他脱掉外套丢在一边,坐进客厅那张底座很低的米白色扶手沙发椅里。
他每次回家,总爱先在这里坐一会。人一陷进去,就舍不得起来。
他背往后靠到椅背上,伸长脖子看向画室里,喊了一声:
“宁恩,我回来了!”
画室里没有应答。
他心里想:
“她说不定出去了。”
他头转回来,一双长腿舒服地伸展到面前的琉璃茶几上
这时,他看到茶几上搁着一封信。
那封信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倾身向前,拿起那封信。
信封上没有贴够邮票,秀丽熟悉的字迹写着:
“给你,我爱了一辈子的你”
他略微惊讶,很快就想到也许是一张生日卡,但是,她不是应该写“我会爱一辈子的你”,而不是“我爱了一辈子的你”吗?
他掂了掂那封信,沉甸甸的,倒不像生日卡。
他好奇地拆开信,这封信大约有三十多页。他认得是她的字迹。
他瘦过许许多多女人写给他的情信,他通常只瞄一眼就丢在一边。他从来不需要这些纪念品。
但是,这一封,他嘴角一咧,泛起微笑,很认真地看。
“信生: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对一个青涩的少女说过一句话?
你说,你不相信爱情,因为你不相信自己。”
他的目光惊住了,又再一次看向画室那边。那儿没有声音,只有日头的微光穿过飘荡的窗帘在木地板上流动。
他只好收回目光,继续读着手上的信。
那个少女是我。
不是现在的我,也不是这两年来一直在你身边的我,而是二十二年前的我。
你一定不认得我就是那个少女吧?
因为,过了二十二年,我竟然没有长岁数。
不要惊讶,我正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终于可以向你说出这个故事了。
你知道我从不想对你说谎。
我的灵魂将会裸露在你面前。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安地投向睡房,那儿悄然无声。
他换了一个姿势,把信读下去。
2
你还记得一个叫夏夏的女孩子吗?
你追求过她。
天哪!我多么希望你已经想不起她是谁,就像你忘了所有跟你有过雾水情缘的女人那样。
她是我的同学。
那一年,我们都只有十七岁,正值青春美好的年纪。
我是个孤独的孩子,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分开了。我跟当面包师的父亲一起生活。他都是半夜起床出门工作,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像我这样的孩子总是渴求感情的。
在遇上你之前,我仅仅懂得的一种感情就是友情。
直到如今,我始终不明白我跟夏夏为什么会成为那么要好的朋友。
她跟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家境好,是父毋的掌上明珠,人也长得漂亮,好胜,多情,男朋友一个接一个,还有一大群护花使者像小狗一样在他脚边厮磨。
有许多年的时间,我们几乎天天黏在一块,仿佛有永远说不完的话题。
她喜欢把她那些风流韵事都跟我说。
我见过她每一个男朋友。只要她伸出手臂,这些男孩子就会像鸽子一样纷纷飞向她的掌心,等候她用爱情去喂饲他们。
然而,她总是很容易爱上一个人,也很容易就厌倦了那个人,然后把他们像只死鸟一样丢开,生怕会弄脏自己的一双手。
不过,她有时候还是会略做感伤地为这些死鸟淌下一两颗眼泪,用泪水的花瓣埋葬他们。
爱情对她来说,是一种玩意。
事隔多年,我才发现,她跟你是多么的相似啊。
只是,你结束得比她仁慈和高尚。你从不折辱别人,你从来不想伤害女人。
可是,夏夏比你残忍。她有时候好像还嫌那些死鸟不够可怜似的。有好几次,跟一个男人分手之后,她会跟我说:
“不如我叫他追求你好吗?他人真的很好,只是不适合我。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听我的话。”
你可以想像,当我听到这些话时,我是多么的生气。
她不要的东西,却想当成礼物一样送给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我,而是把那些男孩子永远留在她身边,随时听候她的召唤差使。
要是有一天,那个男孩子真的爱上了我,她可以一直跟我说:
“他原本是喜欢我的啊!”
但我从来没恨她。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太了解她了,当你如此了解一个人,你便不会恨她。
可惜,她从来不了解我。
我是个内心很骄傲的孩子。
我看不起她爱上的那些男孩子,他们不是家里有个钱,就是没个性,没品味,也没格调的黄毛小子,或者跟她一样,把爱情当作青春的游戏来追逐。他们爱的不过是她的身体,她却从不知道。
那些男孩子,放在一个银盘子里送来给我,我也不要。
直到一天,她对我提起你。
3
“他长得好帅啊!有这么高呢!”她仰起头,指尖伸向天花板,用手比划着。
然后,她收回那只手,说:
“他女朋友可多呢!我一定要把他弄到手!我要他迷上我!”
“你是说要他死在你脚下吧?”我丢出一张梅花A,笑着揶揄她。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趴在她睡房那张弹簧床上玩着扑克牌。
那时候是学校暑假。只要我跟爸爸说一声,随时都可以在她家里过夜。
她重新洗牌时,噘噘嘴说:
“不过,他就是老了一点。”
“他很老吗?”
“我二十五岁……比我整整大了八年。”
我禁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时候,围绕在她身边的男生都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顶多只比地大一两岁。
对于年方十七的女孩子来说,二十五岁的男人,原来已经是个老男人了。
“我怕我跟他会有代沟呢。”她洗着那副扑克牌说。
“你一直都在洗牌,你到底派牌不派啊你?”
“现在不是派给你吗?我到底怎样才可以让他迷上我啊?”
我一边看牌一边说:
“这方面你不是专家吗?我还以为他已经迷上了你。”
没想到我这句话刺激了她,她灵机一触,兴奋地说:
“他是建筑师,数学一定很棒!我可以问他数学,就说找不会做!他那天给了我一张名片。”
她说完就丢下手里的牌,跳下床去找你的名片。
“现在是暑假啊!”我没好气地说:
“我做暑期作业嘛!”
“找到了!”她拿着你的名片,在书桌上找了一本数学课本,把电话抱到床上。
我看看钟,说:
“现在可是星期五的夜晚十一点钟,他还会在办公室里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她这人总是想到就做。
电话接通了。
没想到,你竟然还在办公室里。
你接了那通电话。
她朝我挤挤眼睛,对你说:
“你是乔信生吗?”
那是我这一生头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我是夏夏。那天我们在派对上见过面的。你记得我吗?”
你大概是在那一头说了几句话吧。她有点得意地用手掩着话筒,压低声音跟我说:
“他记得我。”
我无聊地冼着那副扑克牌。这个世界上,好像从来就没有见过她一面而不记得她的男人。
所以,我并不觉得惊呀。我唯一感到惊讶的,是她看上的男生之中,竟有一个人是会星期五晚上还留在办公室里工作的。
然后,她一派天真地跟你说:
“是这样的,我有几题数学不会做,可以请教你吗?“
你在那一头又说了几句话。
这一次,她没看向我,撇撇嘴,提高了声线说:
“那好啊!你明天打给我。我反正也不急。”
挂线之后,她悻悻地说:
“哼,他说他正在忙,明天打电话给我。”
我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是第一个没有在她伸出手时马上朝她飞来的男生。
那一刻,我不禁想,也许,你跟其他男生是不一样的。
然而,我很快就开始鄙视你。
4
因为,你的高傲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天。
第二天,你主动给她电话。
她穿了一件领口开得很低的衣服,带着数学课本出去赴你的约时,扬扬下巴,跟我说:
“看我待会怎么惩治他昨天冷待我!你等我!我很快回来喔!我一问完功课就走,丢下他一个人!他一定想不到我会这样!”
结果,那天她很晚才回家。
她回来的时候,一脸容光焕发,把你们头一天约会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
她觉得她已经把你迷倒了。
我说过我看不起那些爱上她的男生。
那一刻,我鄙视你。
我认为你就跟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男生没有两样,只是比较新鲜罢了。
然后,你们开始约会,你很快就成了她口中的男朋友。
你对她来说,就像一件新的玩具,她急不及待想费向我展示和炫耀一下。
一天,她位着我去见你。
“我带你去看看信生的房子,那是他自己设计的呢。然后,我们等他回来一起去吃饭。”
我就这样给她拉了出来,身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难怪你那天根本没注意我。
说到这里,你应该会记起那个叫夏夏的女孩,还有她身边那个看来像灰姑娘的我吧?
你甚至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
5
信生,早在二十二年前的一天,我已经来过你现在住的这间公寓了。
只是,当时的我,怎会想到,时光消逝,睽别了漫长的日子,我会重来,成为这间公寓的女主人,在无数个无眠的半夜里,幸福地倾听你酣睡的鼻息。
这曾经是多么遥不可及的痴想?
那天的一切,历历如绘。
我被夏夏硬拉了出来,跳上一辆计程车
车子抵达你在贝露道七号的住处。
我下了车,抬头一看,那是一幢六层楼高的灰白色水泥房子,很有些年纪了,也许比我和夏夏的岁数加起来还要老一些。
我们踏上大门的几级台阶,进去楼梯大堂。
那道宽阔的楼梯是用灰色的水磨石铺成的,扶手也一样,摸上去一阵冰凉。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后来有多少个夜晚,我孤零零地坐在这些冰冷的楼梯上等你回来。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住这儿!连电梯都没有!”夏夏一边走一边咕哝。
我们终于爬上了四楼。
“到了喔!”她边喘气边说。“下一次,我要他抱我,我才肯上来!”
我按了门铃,你的老佣人来开门,很恭敬地喊了一声:
“夏小姐!”
她让我们进屋里去,告诉我们,你还没回来。
“我们等他好了!”夏夏说。
一进屋里,我就呆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房子。
虽然知道你是个建筑师,但我总是带着偏见的认为,一个会追求夏夏的建筑师不会很有内涵。
但我错了。
铺上木地扳的屋子天花板很高,墙壁素净,一张米白色的长沙发搁在偌大的客厅中央,旁边摆普一张底座很低的扶手沙发椅。
这是你最钟爱的一张椅子,它陪你许多年了。你现在也是坐在上面读我这封信吧?
那天,首先把我的目光吸引住的,是客厅墙望上那张色彩绚丽的油画,画中的年轻女人拥有一张性感红唇和金红色的头发,身穿缤纷的舞衣积黑色长袜,手托着腮,活泼地凝视远方。她身边被万花筒一般的颜色包围着。
我驻足在画前,望着画中的女人。画中的女人好像也看向我,画里那些斑斓的颜色在我眼睛周围会颤动似的。
“我问他干吗把女人画成一块块色斑似的!”夏夏在我身边冒出来说。
“这画是他画的?”我吃了一惊。
“嗯!我问他这画里的女人是谁,是不是他的旧情人,你猜他怎么回答?”
“那时他旧情人吗?”
“他说呀,这既不是任何一个女人,也是任何-个女人!”
我笑了。
当天的我,只觉得这张画很美,我没想到你会画得一手好画,心中不期然对你生出爱慕。
直到后来的日子里,受尽对你思念的折磨,重临旧地,再一次看到这张画时,我才知道我一直不了解你。
画中的女人的确如你所说,既不是任何一个女人,也是任何一个女人。
你的日子是所有女人拼凑而成的。
她们都年轻,漂亮,活泼,快乐,像万花筒里的色块那样,点缀着你的生命。
不回望过去,只爱眼前的欢愉,追逐灿烂的青春与浮华,手托着腮,懒懒地嘲笑别人那些一辈子的承诺与深情,没有忧愁,没有伤感,没有牵挂,只有游戏人间的眼神。
要是我早一点知道,后来的那个晚上,我不会傻得以为我的纯真的眼泪会打动你。
我会跟你一样,跟你画中的女郎一样,对你表示,我多么的轻蔑爱情。
这样的话,我也许会得到你。
可是,年轻总是会犯错的吧?
何况,那时我只有十七岁。
当夏夏做到窗边喝茶的时候,我的脚步移向客厅的那一排占了一堵墙,从底到顶的书柜。
你拥有许多许多的书,我好奇地看你都看哪些书,有建筑,艺术,文学,还有其他很多,都是我没看过的。
我从小就爱书一下子看到那么多书,我满怀仰慕,摸摸这本,也摸摸那本这时,我心里苦思着: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那么有学问,那么有才华,却竟会喜欢像夏夏这样的女孩子,她几乎都不看书。
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和嫉妒心告诉我,这里的一切,那张画,那所有的书,唱片架上的古典音乐和客厅一角那一台黑亮亮的钢琴,都不过是你用来装模作样,哄编女孩子的。
我想要证实我的想法。于是,夏夏好几次催我过去喝茶我都没理她。
我忙着窥视你。
我把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抽出来看,看看它们是不是用来装饰的,你根本连看都没看过。
但是,我又再一次错了。
我随手拿起的每一本书,都有翻过的痕迹,其中一些,甚至给你度过许多遍,已经有卷角了。
要是这一切是属于一个其貌不扬,戴着一副千度近视眼镜的男生,我也许还能理解。
但是,夏夏一直说你长得很帅。
“他怎么还不回来啊?”夏夏在那边嚷着。
我已经离开书架,透过半掩的门窥看你的睡房。
我看到一张床的角,铺七了米白色的床单,床边摆着一双黑色的拖鞋,你的拖鞋。
我又窥看你的书房,里面的书更多了,用来画图的一张木桌上堆满了一卷卷的图则。
我突然明白,夏夏头一次打电话给你的那个星期五晚上,你说你正忙着,并不是故意吊她胃口,你是个很投入工作的人,
“他回来了!”夏夏突然说。
我心里一颤,转头看过去。
我没看见你。
我看到的是她的背影。
这时,她己经从窗边的椅子站了起来,看向窗外,好像看到了某个人。
我走过去,挤到她身边。想看看你,却没看见。
你已经走进了公寓的大堂。
我错过了你。
夏夏转过头来,脸朝我很得意地笑了几声,说:
“嘿嘿,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那不过是一句孩子气的说话,而然,在后来的记忆里,那句话一直都是酸酸的。
所以,这两年来,我总爱站在这扇窗子的前面,等你回家。
当我看到你回来,我会傻气地跟自已说:
“嘿嘿,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这么做,仿佛是一个小而甜蜜的胜利似的。
夏夏说完那句话,飞快地躲到大门后面,朝我使了使眼色。
她想在你进屋里来时吓你一跳。
她示意我过去,我却只懂紧张地杵在窗边。
这时,门从外面打开。
我终于看到了你。
夏夏被挡在门后面。你没看到她。
你看到的只有我。
你惊讶的目光投向我,似乎正在心里想:
“这女孩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时那刻,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整个世界,就只有我和你
6
夏夏说你长得很帅。
她错了。
你长得比她形容的还要帅,比我想像的还要帅。
我以为你就是以为你就跟她从前交往过的那些男生一样,虽然长得漂亮,要不是响吃软饭的小白脸,就是在女人堆中长大的粉雕玉琢的公子哥二,没有半点男子气概,在路上不小心摔一跤说不定也会哭着找妈妈。
虽然你总是对我说:
“我老了啊!我比你大二十五年!”
然而,在我心中,你从来没改变,始终是那时那刻,我第一眼就爱人了的人。
你那天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钮扣松开了,领带拿在手里,应该是你上楼梯时脱下来。
你修长挺拔,一头浓密黑亮的清爽短发,脸上带着活泼生动的神情,英姿凛凛。
你拿领带的动作多么潇洒,你的微笑多么迷人。有一秒钟,你那深邃的眼眸好奇地看向我。
那时一双多情聪明又复杂的眼睛。多年来,我一直看不透这双眼睛。
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来说,这一刻好比永恒。
我像着了魔似的看着你。
我也突然一时到我这天的打扮多么寒伧。我脸色苍白,瘦骨伶仃。我的短黑发总是固执地翘起。我身上的薄裙子是旧的,看起来十足像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卖货才的女孩。
你又怎会像我爱你一样爱上我?
“我在这儿!”这时,夏夏从门后面跳出来,亲昵地勾住你的手臂。
你的目光全部转向她。
“人家等你很久了啊!”她对你撒娇。
你朝她含情地笑。
你总是这样对你身边的女人笑。
“这是我同学西西。”
西西是我的洋名。我本来的洋名是西西莉亚,但是大家都习惯了叫我西西。
你从来就不知道我的本名,你也没问过过我,就好像我跟其他女孩一样,只是个过客。你也许认识许多叫西西的女孩,
幸好你从没问过,因此,二十年后,我可以用我的名字庄宁恩。你以前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知道我曾经是西西。
夏夏给你介绍之后,你走向我,朝我微微一笑,说:“你是西西?”
我本该回你一个微笑,可我却破你销魂的目光迷住了,扭扭捏捏地窘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
夏夏得意地对你说:
“我们两个加起来就是西夏王朝!很强大的呀!休想欺负我们!”
你咯咯地笑了。说:
“那就是蛮夷了!后来还给成吉思汗灭了!”
“对!我们是野蛮人,我们要吃饭啦!我肚子都饿得贴了背啦!”夏夏嚷着。
你甜腻地说:
“对不起,要两位小姐等我,我去洗把睑就来!”
你没有再多看我一看,径直走进房间里去。
我多么恨我自己啊?我为什么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得好一些?
“你觉得他怎样?”夏夏小声在我耳边同。
没等我回答,她接着说:
“他是不是跟我以前的男朋友不一样?他很迷我呢!”
说完之后,她走到长沙发那边,从皮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擦口红。
我从来就没这么妒忌过她!
那一刻,我甚至傻得害怕她会嫁给你。
我多傻啊!你根本不会结婚,不会被任何一个女人束缚。
但是,那个时刻,我还不了解你。
我突然有一股冲动,想从你那儿拿走一样纪念品,它是属于你的,是你的手抚摸过的,让我可以欺骗自己,用另一种方式去亲近你。
7
我想也没想,就从你的书架上抓起一本书,连那本是什么书都没看清楚。
我几乎是颤着声音跟夏夏说:
“我可以跟他借一本书吗?这本书我没看过。”
“好喔,待会我问问他。”
她掀开了那台钢琴,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随意弹了几个音符。
这时,你从房间里出来。
刚洗过脸的你,脸庞两边的头发有点湿湿的,看来像个好动的孩子。
“我很久没练琴了。”夏夏说。“这钢琴你会弹吗?还是用来装饰的?”
你没说一句话,坐到钢琴前面,手指在琴镇上翻飞徘徊,是如此的专注,如此的动人。
从那一秒钟起,我永永远远地爱上你了。
我也开始恨你。
你那么有内涵,却追逐没有内涵的女孩子。
你那么有才华,那么有学识,却也沉溺逸乐,恋慕女色。
你对工作认真,却又玩世不恭,浪掷爱情。
每一面都是你。
你这个混世魔王!
“西西想向你借一本书。”夏夏对你说。
“你喜欢王尔德?” 你看了看我紧紧捏在手里的那本书。
“借我的钱不用还,借我的书要还啊!”你朝我微笑很认真地说。
我只懂窘困地点头。
“我会还你的。”我回答你。
信生,这二十二年前的一天,你记起来了吗?
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
为仕么要让我在那天遇上了你?
要是没有遇上你,也就没有以后漫长的思念折磨。我也许会过着比现在幸福的人生。
然而,要是有人敢把这一天从我生命中拿走,我是会使尽最后一口气,狠狠咬住他的手臂,要他放手还给我的。
8
那个夜里,我挨在我的窄床上,抱着你读过的那本书,一直读到天明。
那一刻,它是属于我的。
书页已经有些泛黄了,我想像你是在很久以前,也许是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读过这本书。
书的主角名叫格雷,是个美男子。
书是我急急地从你的书架上抓起来的,在那浩瀚的书海里,为什么偏偏让我拿到王尔德这本《格雷的画像》,而不是别的书?
直到二十年后,我才明白,这是我摆脱不了的命运。
命运和偶然的分别,是命运早已埋下了伏笔,我们却往往要等到许多年后,猛然回首,才惊觉那深沉的一笔。
9
因为你,从那天起,我也爱上了艺术,爱上了古典音乐和萧邦。
我常常去图书馆借读这些书。
即使不明白,我还是一读再读,沉醉其中,想成为你喜欢的女人。
本来只听流行曲的我,一头栽进古典音乐里。我用零用钱买了我第一张萧邦钢琴曲。
我们邂逅的那天,你弹的就是他的《夜曲》。
我是如此恋慕你,你恋慕的却是夏夏。
你和她很快就打得火热。
我常常渴望她跟你约会时也带着我去,那我便可以见到你。
可是,每次见到你们打情骂俏,我又好恨自己为什么会在那儿。
一天晚上,我穿上了我最好的一袭裙子去见你。
那天是你有份设计的一幢旅馆揭幕,开幕派对在旅馆顶楼的法国餐厅举行。
我早在两星明前就听夏夏提起过,我央求她带我去见识一下。
为了要她答应,我那阵子甚至千方百计讨好地。
终于,她答应带我去。
我始终不知道那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那一天,我
们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
杜林也来了。
你是担心他个人落单,把我塞给他吗?
你竟然这样浪掷我对你的爱慕?
杜林是个善良的人,是跟你从好的旧同学。可他跟你太不一样了,他穿着寒酸,一副落魄相。
不过,说真的,那天,他跟我实在太匹配了。
那天晚上,我出现时,夏夏一见到我一身的打扮,就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早知道我借一袭裙子给你吧!你为什么不问我?”
那天,她打扮得真漂亮,像个公主似的,我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清贫女学生那样眼在她身边。
你并役有像她那样嘲笑我。
你爱天下间的女人,因此,你对女人总是温柔宽容的。
但你也没跟我跳舞。
我眼看着你跟夏夏在餐馆的圆形舞池里一支舞接一支舞的跳,眼看着你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眼看着她不时跟你喁喁细语,我好恨自己。
我为什么要来?
我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我的泪水却早已经湿了眼眶。
幸好,餐斤里的灯光很暗,你没看到我的眼泪。
然而,坐在我身边的杜林,这个落寞的男人却比你看得清楚,他好像感觉到了。
他努力逗我说话,好像知道我在伤心。
也许,他已经见过太多女孩子为你伤心了。
但我哪有心情理他?
我随便敷衍了他几句,就把他搁在一边
被我冷落的他,终于无话,一杯接一杯酒灌下肚里。
当你和夏夏的舞跳完,他也醉了。
后来,你开车送我们回家,顺路先送他。
车子在黑夜里飞驰,夏夏不停地跟你说着话,她那天玩得很开心,觉得自己在派对上出足了风头。
我不想跟她说话,只好装累,都抵住车窗,默然无语,眼睛却一直偷看你的侧脸。
这张复杂的脸,我是可以看一辈子也不会生厌的。
杜林醉茫茫地歪倒在另一边车门上。
我一直在想,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你说他是你大学的同学,那么,他也是念建筑的吧?为什么跟你那么不同?你们却好像很亲。
那时的我,也许不了解际遇这回事,但我看得出感情这东西。这是我的天赋。
车子在一幢破旧的公寓对面停下,这儿眼你贝露道的公寓真有天壤之别。
你下了车,跟我和夏夏说:
“我很快回来!”
接着,你打开后面的车门,把醉醺醺的杜林扶了出去。
“要我帮忙吗?”我问了一声,帮着你把他推出去。他可重了。
你朝我微笑摇头,回我说:
“不用了。”
那微笑多么温存。
吃力地把他拉了出去之后,你将他的手臂搭在你肩膀上,轻轻把车门关上。
我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你的背影。
这时,夏夏不高兴地说:
“最讨厌酒鬼!”
“我出去吹吹风。”我说着走下车。
我站在车边,静静地望着你。
那时我独享的一段时光。
你扶着杜林走过对街,两个人颠颠簸簸的,肩膀搭着肩膀,竟然快乐地大声唱起歌来。
我又看到了你的另一面。一瞬间,我禁不住笑了,整个晚上被你冷落,整个晚上的痛苦,这一刻,好像都得到了些许补偿。
你和他终于走到他住处的台阶上,就在这时,我看你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悄悄地塞进他的口袋里去。
你的动作是如此的不经意,如此的为人设想,他好像都不知道。
要等到他明天宿醉后醒来,他才会发现口袋里有钱。
我后来才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接济你这位失意潦倒的旧同学。
信生,你对男人还是比你对女人长情啊。
当你转身走回来的时候,我连忙钻进车厢里。
你轻轻松松地自个儿哼着歌,穿过马路,朝我们走来,打开车门,潇洒地说: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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