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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熊座少女-水阡墨

_9 水阡墨(现代)
影视歌三栖明星林信二十年前旧情引爆娱乐圈,私生子曝光——天才钢琴少年安阳纯渊!
林信,云霞,安阳纯渊。
三个名字摆在一起,可以串成一条线。那些母亲故事中的谜团他突然相通,他那些无根据的怀疑顿时明朗起来。
春绯的母亲嫁给她父亲的原因,心高气傲的女人为何突然嫁了个老实木讷的男人。那是因为她怀孕了,急着要个男人当她孩子的爸吧。于是大龄青年急着结婚与她一拍即合。
那么,那么,明星旧情曝光本来就没什么。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安阳纯渊。
这个名字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紧接着连接得密不可分的是,安阳春绯。
在超市服务员惊诧的目光中,漂亮的男生胳膊渐渐地松开,东西劈里啪啦地落了一地。保安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糟蹋粮食么,这算什么。他拨开人群跑过的地方荡起一阵风。被碰撞的人没有去责怪,只有女孩们激烈地议论,那个帅哥在拍电影么,是明星么?
从没有这样的经历,一个人去外地,在陌生的城市里自己乘车,用仅有的地址去寻找一个人。
春绯将旅行包随便地丢在地上,倚着墙坐下来,体力像被榨干了,连挪动下脚都觉得勉强。这是凌晨两点的陌生学院门口,高不可测的门墙,她被隔绝在外面。
没想过在这样的街头她竟然也能睡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脑子昏昏沉沉,对任何声音都是戒备,这样的时间总是难挨的。
春绯再次醒来时天色依旧不明朗,路灯整齐地列着队伍,除了肆无忌惮呼啸而过的汽车,没有任何的声音。她急着确定时间,手机掏出来却发现电源格已经空了。根本不能依赖的东西,却是唯一可以依赖的东西,真是祸不单行。
春绯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一路上记着走了几个路口,许久才发现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突然的风,门口挂的小海豚铃铛响成一团。
男店员被惊醒,揉着眼睛站起来。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满脸青涩的和善。
春绯有些不好意思,站在柜台前,眼光散来散去。
男店员好脾气地陪着笑问:"请问要买什么?"
"我我想我"春绯从没有这种开口向人请求帮忙的经验,这种感觉让她的热度瞬间燃烧到眼皮,并在皮肤上恣意地蔓延。如果谁谁在就好了,无可避免地有这种不争气的想法。
男店员会意地"啊"了一下,然后从背后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包装盒中随意地拿出一盒扔在柜台上,回头便打账单说:"二十六块"
春绯疑惑地拿起小盒子,等看清楚上面的字,她简直羞愤得想夺门而出。高级橡胶保险套。这个人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她看起来很像个思春心切三更半夜还出来买计生用品的女学生么?
男生见女孩拿着盒子低着头,半天都没付钱走人的意思,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打账单的手停下来。春绯也觉得尴尬,将盒子重新放回桌上,深呼吸压制住怒气说:"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你能不能借电源给我充一下电,我可以付钱给你。"
这次换男店员尴尬到面色通红,于是殷勤地答应下来,并且送她一份关东煮表示歉意。
春绯这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随意地将旅行包丢在地上,整个人靠着货架坐下来,大口地吃着,胃里重新被温暖起来。
"你是音乐学院的吧,玩太晚回去,宿舍关门了是么?"男店员猜测着。
"不是。"
"哦。"男店员丝毫没有在意女孩的冷漠,自顾自地问,"你不是本地人?"
"不是。"
"来这里看朋友啊。"男店员故作聪明地说,"啊,就是那种网上的朋友,像你这样的女孩还是小心点好,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外面的世界没那么简单。"
"你说话很像一个人。"的确很像一个人。
"哈?长辈中的人么?"男生以为女孩嫌自己说教,其实他也是忍不住,毕竟自己也有妹妹,没办法忽略迷途的小羊羔。
"不是应该说是恨的人。"
"啊!啊?恨的人?听起来应该是为你好啊,怎么这样。"
"就是这样。"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春绯笑了笑,将杯子递过去说,"能给我再来一杯关东煮么?"
"当然可以!"
便利店陆陆续续的来了客人,买了简单的东西就离开,都是狂热与夜生活的人,啤酒和香烟卖得最快。男店员闲下来会跟她聊天,总起来说是个积极阳光向上的人,是医学院三年级的学生,主修声乐,已经组了自己的乐队,看起来并不像叛逆的音乐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让春绯更加惊奇的是,这个人是哥哥的学长,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
也许在学校的某个地方擦肩,或者脚印在某个角落重叠。细细追究起来说不定在食堂里用过同一副餐具。她也知道这些根本都是无法追究的。
"你们学校有个叫安阳纯渊的,大一钢琴系,你认识么?"
"没错,就是我们学校的,哈,你也看了那个报道啊。那个林信都没结婚,整天和女明星传绯闻,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新闻炒作得真好,怕是又火上一阵了。不过靠脸吃饭的偶像明星,都是秋后的蚂蚱!"
"真好?这种事会对谁有好处?"
"你们外行人不知道,其实这种新闻根本就是林信自己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能再火一把,他本来人气就下滑得厉害。"男生摆出一副"果真是天真的小妹妹啊"的表情。
"你认识安阳纯渊吗?"
"入学式上见过,长得很英俊钢琴谈得很好,又成为明星的私生子,以后星途顺畅啊为什么像我们这种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呢?"
"如果你很喜欢的话,我可以让我哥把这个'好运气'让给你!他根本就不稀罕这样的'好运气'!"春绯气得要命,三两步走到门口将充电器拔下来,没等男生回过神,小海豚风铃响起来,她走出门,微弱的曙光笼罩着树梢,她看清楚了哥哥生活的世界。
依旧是个她永远进入不了也不明白的世界。
5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手机号码没有开通漫游服务都不知道,那么他真的可以体会作为她的哥哥,那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那个准备要与她生活一辈子,更是要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觉悟。最重要的是要死在她的后面,否则这个笨蛋应该很难学会一个人生活。
分手时保证得那么完美无缺,我会恨你,我会坚强,我不要依赖任何人。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但过程代表不了结果。
夏森澈去音乐学院寻找安阳纯渊时,得到的结论差不多是一致的,女生并不是多么心慈手软的生物,而是对于帅气男生直觉地差别待遇。
不知道去哪里了,忽然就不见人了,也没来学校。
男生则多半有些幸灾乐祸,那个林信的私生子啊,本来就没住校,在外面住,平常也不和人来往的,冷淡得很。
从小彩那里得知,春绯应该昨夜凌晨一点钟到的本市,她的手机根本就没有开通漫游服务,纯渊根本联系不上。从母亲那里得知,安阳家的儿女像同时失踪了,两个大人也顾不得儿女死活,一向老实的安阳先生第一次对妻子动了手。欺骗了二十年,戴了二十年的绿帽子,引以为傲的儿子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多愁善感地说,怎么这样啊,每次你云阿姨都吵着离婚,这个是你安阳叔叔提出来的,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首先考虑的是秋后算账,而不是儿女的死活。
真是有他们风格的一对父母。
夏森澈连夜坐火车赶过来,却没有半点疲惫的意思,在音乐学院里的超市买了绿茶和面包,短暂地在校内的长椅上稍做休息补充体力。在这个城市里,能找到春绯的地方只有这里。她不会笨到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因为她是个脸皮比蝉翼还薄的人,他坚信这一点。
等夏森澈咬掉手中的最后一块面包,并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面包屑。她已经失踪了十六个小时,再过一个小时天就黑下来。长时间的一无所获让他绷紧了脸上的线条,挺拔背部僵硬地拱着,像冰块内冻实的植物。
两个女生靠近他时,看到就是可怜的塑料瓶被捏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与在教学楼遇见他时不一样,阴郁又冷漠得不成样子。
夏森澈听到脚步声皱着眉抬起头。
女生们已经没有退路,面面相觑了半天,有点受了惊吓的模样。夏森澈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吓人,怔了怔,扯开嘴角,笑了。
"我们刚才听见你打听安阳同学和一个长发女生。今天除了你之外是有个女生来找过安阳,不过一个小时前看到她和两个混混走了——"
"什么叫和两个混混走了?"
"就是——"女生试着解释,"就是跟他们从校门口走了——"
"去哪里了?"
"他们的聚点是个地下台球厅,应该是去那里了吧。"
不知道人心险恶,天真地去相信每一个人,这真是她的风格。夏森澈捏紧拳头,从窗外吹来的风让他的头脑稍微冷静些。在第三次催促出租车司机快点开车时,中年人忍不住开他玩笑,约会迟到了啊,女朋友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人。
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未没有向人介绍过,这是我女朋友。就像春绯从来也没向人说起,这是我男朋友。
他从未跟她说过我喜欢你之类的话,就算是春绯也没有认真地说一次我喜欢你。
虽然不说,那些感情并不是不存在。
他的确够霸道,潜意识里觉得对方能明白,那么肉麻兮兮的东西根本不适合自己。所以在潜意识里也可以自我催眠,自己根本没多喜欢她。因为没有承受那几个字的分量。
我喜欢你。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三个字如落叶稳稳地飘落在心脏上。有点久违的无可割舍的情绪,突兀地被这三个字填满。无数次安阳春绯的名字在别人口中都是被这三个字代替。而那时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同,从未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疼和满足感。
时间可以证明。我多么想重新回到过去拥有这三个字的使用权。但是春绯,用时间可以证明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我的自私和无情。
6
从入口喷涌而来的是薄薄的烟气,女人和男人在休息区肆无忌惮地调情,举止粗鲁的保安挤在一起打牌。从装扮上看来,多是附近学校的不良学生,说话的口气都带着痞气。他皱了皱眉在柜台询问文静的小妹,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头发看起来很乖的女生来。
这里没有那样的女生——小妹突然想起来,眼睛一亮说,对了,好像有一个,和音乐学院的学生去楼下的仓库了。
夏森澈暗暗地骂了声该死,寻了楼梯就往下跑,中途就听到架子鼓和电吉他的声音,还有男人略微嘶哑的歌声。黑暗被射灯的光线铺满,仓库半敞着门,在一堆集装箱前,女孩坐在地上低着头,看起来像在沉睡。他三步两步奔过去,音乐声嘎然而止。
"春绯!"他冲着满脸莫名其妙的男生们吼,"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哈?"唱歌的男生耸着肩指着自己,"我?我们?我们能对她做什么?你和这个迷途小羊羔什么关系?长得这么帅,难道是传说中的男网友?"
好像听到了夏森澈的声音。
总是没出息的遵循内心的意愿想起他么。半掀开眼睑,是逆光而来的温暖,严峻得吓人的表情和覆在肩膀上的温度。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男生的身影却如风般地消失,野兽嘶吼般的声音回荡在耳际,她瞬间清醒过来。
重物落地的声音,话筒刺耳的回想,男生的闷哼,稍许凌乱的画面。
夏森澈骑在男生身上,另一拳要打下去的时候,其他人才反应过来阻止。不过春绯更快地挡在面前,大叫他的名字:"夏森澈,你在干吗,他是我哥的学长,他是个好人!"
自从春绯从便利店离开后去就学校找纯渊,问来问去,竟然又碰到了那个男店员。他陪着她打听了许久,下午乐队要练唱,春绯的手机没信号又怕他得到了纯渊的消息,于是就跟了过来。
春绯掏出纸巾帮男生擦着嘴角,不停地道歉说,对不起,他太冲动了。男生尴尬地笑着说,哈哈,好久没被当成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了。
夏森澈却丝毫不领情,见春绯拿了乐队学长的手机,这才扯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的脸色太过难看,让她许多疑问根本不敢问出口。出租车在室内繁华的商业区停下来,夏森澈已经让阿夜帮他在网上订了酒店,两个人都脏得不成样子,进了房间,她洗完澡出来还没开口,却被夏森澈一句话顶回去,在我还在生气的时候,你最好什么都别说。
气氛根本不对,但也不是吵架的时候。
用酒店的电话拨通了父亲的手机,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春绯喊了声"爸",电话的另一头立刻传来父亲的怒吼声,"老师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了,你课也不上跑哪里去了,还嫌不够乱么,快点给我回来!"
"我来找哥"虽然知道不会有多么好的反应,春绯的心还是凉了一下,"哥有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他没去上课,也找不到他住的地方,他应该告诉妈了吧"
"别提他,他不是你哥,那个女人也不是你妈!我和那个女人明天就去离婚,那女人要纯渊,她都不要你,她不是你妈!"
春绯敛了眉眼,电话的另一端接着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和女人的咒骂声,她是我生的,我不要她也是她妈。男人也不甘示弱,既然你要儿子就永远也别想见到女儿,你给我滚出去。
绵绵不绝的,每一句话都能在心头划一道伤口。
7
她无力地放下电话隔绝这些噪杂,地毯上的脚步声很轻,她抬起头见夏森澈提着肯德基全家桶站在门口。都听到了吧,无所谓,已经够难看了,一家人**裸的丑态。
"我已经让我妈问过了,你妈不知道纯渊住哪里。"夏森澈将东西放在床上,"吃吧。"
春绯默默地打开盒盖,他为什么会来这里,答案清晰明了,她不想知道了。他是来找她的,可怜她也好,纯粹的好心也好,对她旧情未了也好,她都不想知道。在夏森澈面前如果太聪明,只是徒增烦恼和一些不必要的羁绊而已。
"我留下来找纯渊,你明天就回去,课程不能耽误太久,而且,他们不是还要离婚吗?"
"找不到我哥,我哪里都不去。"春绯声音里是无法忽略的坚定。
"这个时候,不要让纯渊来担心你了。"夏森澈扶着额头,"现在他应该很痛苦,所以你好好的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春绯吃东西的手停下来,他在关心纯渊,可是明明不应该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人。却隐隐约约地建立起外人无法言喻的默契。
"这事跟你没关系,我不会回去的,我哥总会去学校的,我等他。"
"他不会再去那个学校了。"夏森澈突然而来的怒气,"你对纯渊的了解难道只限于这么一点么。他接受学校的保送来这里,并不是多么喜欢钢琴或者这个学校,而是要打工赚钱,没时间准备高考。他反对我跟你在一起的原因,你也从来没关心过。只要他认为是对你好的事情,即使被你不领情,甚至觉得讨厌也没关系。他从来不告诉你,你对他有多任性,多恶劣。"
"对,我就是这么恶劣的人!"春绯目光灼灼地瞪过去,"不过,这也跟你没关系,在我心里,我连恨你对你恶劣都嫌麻烦,因为你什么都不是!"
"我什么都不是,我明白。"夏森澈攫住春绯的肩膀,"但是,我亲耳听纯渊说过,在这个世界上,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只要是伤害春绯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所以,只要你好好的,纯渊就不会有问题,因为这个世界上能毁掉纯渊的,并不是父母离异,明星私生子或者别人的眼光。能毁掉他的,只有你。"
能毁掉他的,只有你。
她不想毁掉哥哥,只是想他过得好一些而已。不要太辛苦,像其他男生一样去谈恋爱,去玩,去做想做的事。她只是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份任性和自私能毁掉他。
"你现在固执又任性的样子和我刚认识你时,没有什么区别。"不知道是从哪里吹来的冷风,还是因为他眼中的冷漠,"所以说白了,像你这种只会给喜欢你的人带来麻烦还自以为是的女人,我才不会认真!"
"啪。"格外清脆的耳光。夏森澈后退一步捂住右脸,真的不疼。些许凌乱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不想去看她爬满悲伤的脸。
指尖像窜过电流,无可抑制地传染到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打了他,"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夏森澈转过身,"我去给你买火车票。"门磕上的时候,两个人隔了一扇门,却身在两个世界。
他走不进去,她出不来。
对不起,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伤害了你。很疼,我能感觉到。我以前总觉得纯渊是个难相处又冷淡的人,后来和你越来越熟悉,与纯渊要保护的东西达成一致,所以才明白了那种感觉。
你就像去寻找幸福的公主,他是你的骑士挥着宝剑劈荆斩棘。公主在马背上抱怨着,为什么不让我去下面走路呢,我想自己走。他会生硬的拒绝说,不可以,这样会很累。你根本看不到他残破的鞋子和腿上的斑斑血迹。
你路上遇见了拿着红艳艳苹果的和蔼可亲的老婆婆,你说,我只要吃一口就可以了。他却更加冰冷的告诉你,不许吃陌生人的东西。你气他太过小心翼翼时看不到巫婆气愤到爆炸的脸。
你在山的另一边遇见微笑的迷人的王子,你想接受王子舞会的邀请,他却在南瓜马上蒙住你的眼睛。当你再睁开眼时,剑上滴着血,王子不知所踪。你不知道黑暗中发生了什么,你恨骑士的专制和残暴。但是你看不到骑士划开自己的胸腔,将心脏献给魔鬼作为交换,让公主永远幸福。
因为你是被保护的公主,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春绯没关系,只要能占据你的心,即使是憎恨,我也要活在你的生命里,根深蒂固,刻骨铭心。
§§第八回
我们就像一粒种子分裂出的双生花朵,因为相似而靠近,也因为相似而排斥。
1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圆圈,每日从一个点出发,转一圈再回到这个点。时间被切割成了不规则的几份,打工,复习,吃饭,连来回的路上都练习着英语听力。她决心要将所有的时间填满,再过七天就是十八岁,也是父母离婚近一个月的时间。
虽然不是多么留恋以前的家庭,但起码是完整的,看起来有个圆满的壳子。不过壳子腐朽后,所有的痛苦都释放出来,大家各就各位,是不是比较好。
春绯随着洗碗工将垃圾往外丢时,手机响了响,她胡乱地往围裙上蹭了蹭手,是陌生的号码。来不及发愣,她接起来呼吸有点不规则地问:"喂,哪位?"
另一端是起伏的呼吸,细小而缠绵,耳边呼啸而过的是汽车尖锐的鸣笛声,和手机里的声音重叠。春绯慌乱地四处张望,声音都惊喜到颤抖,"哥,我知道你在附近,快出来!"
已经失踪了太久,他没有再回学校,也找不到人。母亲这才觉得惊慌,无数次的打电话给她找寻纯渊的下落,她是真的不清楚,母亲却不相信。在洗碗工奇怪的目光中,她丢了垃圾就跑。
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大概就是咖啡厅后门的巷子。
春绯一步不停地追过去,没有光,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如怪兽恐怖的大嘴。她顿了顿脚,刚跑进去两步,只听到身后凌乱的脚步声,没等春绯反映过来,已经被人从身后牢牢地抱住。
"哥"
"麻烦精"
神经末梢跟根须般触摸着黑暗,花瓣试着掉落,微润的风,下雨时你滴着水的头发,满足而温暖的笑容。最后你离去的落寞背影,在空气中相撞的互相珍惜的心情。
苏镜希,那是无可取代的你。
我们就像一粒种子分裂出的双生花朵,因为相似而靠近,也因为相似而排斥。对比方所知道的更多的珍惜着对方,不用语言去表达就可以明白,只因为离得再远根须都密密麻麻的纠结在一起。
两个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手,他拉着行李,被她拖着往前走。她摇曳着的长发像夜色中澎湃的海水,有种不真实的温度。回国之前已经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春绯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害怕会不知所措。唯一不用怀疑的是,她根本就没讨厌过自己。
她想要保护自己的那份心情就如同自己想保护她,是相同的。
整洁的小院子,窗台上长着薄薄的青苔,并不是多么明亮的灯光和入秋后萧条的葡萄树。她一如既往的不爱收拾房间,却乱得井井有条。
"饿了吧,我做点面条给你吃。"
"我去做吧。"苏镜希说着便要去厨房,却被春绯拦下,"刚下飞机吧,十几个小时呢,玩什么自虐——"
"我怕你把厨房烧了——"
"烧的又不是你家厨房,哼。"春绯毫不领情,将头发束到头顶,做面条已经是轻车熟路,还会加荷包蛋和青菜。苏镜希有点黯然,她自己看起来生活得很好,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为生活所迫。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
春绯将书本摊在桌子上,苏镜希吃面,她埋头做功课。又积极又向上的。是的,他记起来了,他小时候学会了手工编织。两人也是这么坐着,春绯在坐功课,他编了一条围巾送给她。女孩挑三拣四地吼他,你个小气鬼,织的太难看了吧,买一条给我不更好。虽然这么说着,她却戴了一个多月。后来他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只是觉得春绯原本就不喜欢,可能丢掉了吧。
"对不起,春绯。"他突然说。
"你醒悟了啊,以后再骗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去外太空避难也没用。"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条围巾给你带来了那么大的伤害。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做那么蠢的事情。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苏镜希低着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
这个笨蛋。春绯心里骂着,有种被打败的无力感。一个人的痛苦如果传达给另外一个人,这就变成了两份痛苦。与其分享痛苦,她更愿意与他分享快乐。他说过的话,她并非不记得。
手工编织的围巾,每一针都将人的心意编织进去,是带着手心的温热和美丽的心情。这样的围巾是能把心暖热的,是冰冷的机器不能比拟的。
春绯想笑,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让她根本笑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我哥了?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
"你一定知道,这件事只有我哥知道!"
"别再找他了,纯渊现在最不想面对的是你,所以先不要找他了。现在林信想认回他,纯渊他已经答应了。"
"妈肯定不会答应的,如果没有了哥哥,她岂不是会发疯。他到底在想什么!"
"纯渊在乎的根本不是她的想法,或者纯渊内心是希望云阿姨后悔生下他。二十年前林信为了事业抛弃了云阿姨,二十年后为了事业又利用了自己的儿子。"苏镜希无力地垂下肩膀,"佳期的毕业晚会,林信看到了纯渊的名字,本身姓安阳的姓氏就比较少,他也知道云阿姨嫁给了姓安阳的男人。纯渊在相貌上完全综合了林信和云阿姨的优点,他只是心里怀疑,然后请了征信社做了调查,得到确认后,为了挽救下滑的事业,于是让娱乐记者发布了这个新闻。"
"是哥告诉你的?"
"嗯。"苏镜希说,"他现在很好,等他想通了自己会来找你的。"
这个与自己如影随形的任性小姐,冷漠又脆弱,根本听不得任何人的意见。她一定会狠狠地逼问他,我哥到底在哪里,我一定找找到他,我要他亲口对我说。我不允许,我不同意。除了这样,她不会有其他的反应。
"啊——"春绯点点头,"我去洗碗了。"
""苏镜希愣住。
春绯走到门口又回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怯的笑容,如浑身是刺的仙人掌上骤然绽放的纯白花蕾,高贵美丽得耀眼,"对了,和你后妈相比,虽然我麻烦点,你还是会喜欢我的吧。呵呵,那就住我这里吧。对了,有空记得跟哥说,下次见到他,我一定会给他一拳的。有仇不报不是我的风格。"
为什么。
为什么,春绯,我离开的日子里,你的身体里有什么在变化。我很高兴,我几乎喜极而泣。但是太丢脸了,这根本不是我的风格。
所以,麻烦精,让我们重新认识吧,以同根的姿态继续生存下去吧。我再也不想与你分开,就如同不想将自己硬生生地撕裂这般。
2
偶尔也会听到流言蜚语,那个安阳春绯的哥哥是林信的私生子呢,听说她爸妈离婚了,也和夏森澈分手了。话音再一转,听似同情的语气却转为嘲笑,嘿,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吧,我早就说夏森澈不是认真的啦。
春绯从厕所里推门出来,在镜子前化妆了三个女生立刻噤声,有些尴尬地继续聊其他的话题。
她洗了手,见怪不怪地出了门。小彩已经在门口打着电话等她,见她出来,忙对着话筒说,春绯出来了,我挂了,短信联系。
"谁啊?"直觉地是认识的人。
"哈,没谁没谁,一个朋友。"小彩反常地打着哈哈眼珠转来转去。这是说谎时下意识的动作,她用手指托住下巴,用探寻地目光盯了她半晌,终于没说什么。想知道她说谎的原因,具体的方法很多。傍晚放学时,春绯拜托小彩给自己买治生理疼的药,自己则拎着她的书包在超市的椅子上休息。见小彩的身影消失在药店门口,她迅速地拿出她的手机翻找通话记录。
夏森澈。通话记录中十二个号码有五个是夏森澈。信箱中的几条信息中,有一条是夏森澈发来的,只有一句话:好的,过两天见吧,到我店子里东西随便点。
他要回来了么,她皱了皱眉。
与他最后的交集是在火车站,他送她上火车,隔着车窗,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看了对方半晌,一直等到火车缓缓地开走。他如波澜不惊的海水,蕴藏着不知名的能量,被列车遗忘成一个简略的缩影。
那一巴掌已经彻底划清了两个人的界限。
只能用恨这种方式记得他,惨烈到令人窒息的方式。
小彩从药店回来,见春绯望着窗外愈渐暗下去的夜,手中握着她的手机,一瞬间什么都明白过来。她也不解释,默默地将书包拿回来,闷声说:"你不该偷翻我的东西。"
"小彩,你没必要隐瞒我,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春绯并没有回头看她。
"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上了夏森澈,你真的没关系吗?"小彩有些激动,"你别骗人了,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喜欢谁,他喜欢谁,都跟我没关系。"
"好,安阳春绯,你别后悔。"小彩如女战士般站在春绯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换上从未对她展现过的怒气和冷漠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敌人了。即使你可以忍受,我也不能忍受我喜欢男生的前女友。夏森澈下周二回来,我会去和他表白,无论我成功与否,我们都是情敌。看清楚你自己的位置吧,不要总把我当笨蛋!"
小彩将药砸在她身上,在春绯平静的眼神下,将书包甩在肩膀上奔出超市。
我从没有把你当笨蛋。
我只是羡慕你身上那种近乎于愚蠢的单纯。你生活在那么温馨的家庭,生活富足,父慈母爱,所以你的内心每一个角落都是洒满阳光的。我真嫉妒。和你比起来,我才是个骄傲又自以为是的笨蛋。
春绯觉得手脚发凉,又一个冬天要来了,每个冬天回来的时候,自己都不是原来的自己。
有点害怕又兴奋到目光赤红得期待着。
凌晨十二点就把苏镜希打发回去,来来去去的跟着,惹眼到像个保镖。经理很喜欢可爱的男孩子,但是嘴上唠叨的都是,麻烦精,你再不辞职,我就去同性恋酒吧做牛郎去。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可爱。丢人现眼又让人惊悚他的恶劣。
等店子打烊她和几个店员打扫完卫生,出门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还好回去的路上灯光很亮,却意外地发现裴羽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
"裴羽,你怎么在这里?"
"我送你回去啊。"他理所当然地说,指着停在旁边的单车说,"我的坐骑还算帅吧。"
"差强人意。"她笑。
也就是这个笑容融化了他所有的顾虑。他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不骂我吗?"
"我干嘛骂你?"
"报道的事情,我们家的周刊还抢的独家——"
"你们家不抢别人家也会抢的,对吧?"
"嗯。"
"那就是了。"春绯面容严肃地走到他面前,裴羽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突然伸手打在他的头顶上,"你这个笨蛋!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企业家二代就可以把内裤穿外面伪装超人吗?拯救人类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头上,你在这里自责什么?真是个笨蛋,实实在在的笨蛋!"
裴羽捂着头傻傻地盯着春绯怒气冲冲的脸,她紧走几步,见他没跟上,回头又说:"喂,走不走。"他忙抹着眼睛像小孩子一样赶上来,满脸委屈到哭的表情。
"你你你你——很疼吗——"她吓了一跳。
"不是。"裴羽这次真的一瘪嘴流下眼泪来,"你从没跟我说过一次这么多的话。你跟我说的最长的句子也就十几个字,大部分都是要你管,关你屁事。"
连这种事都斤斤计较,真的是个笨蛋。春绯忍不住扯起嘴角,好像真的是这样。不过这样不好么,别人想不起你的好,就会对你没有牵挂。不过裴羽身上有种傻傻的透明的勇气,让她不知不觉地感动起来。心里想着有这么个朋友也不错。是挺不错。
"那——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吧?"裴羽试着问。
一厢情愿地去认定春绯是他的好朋友,好像从未得到过回应,根本从冲不淡她的冷漠。好朋友?春绯重重地点下头:"嗯,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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